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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談系列之第三屆】作者: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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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中秋後晚,鸞鳳宴生於卧雲軒之庭中。飲至二鼓,星月愈皎。生曰:

「僕與卿等相與,樂則樂矣,未曾通宵。今夕頗良,不若再陳狼籍之杯盤,檢點

將闌之興趣,席地而坐,互韻而歌,倦則對月長憩,醒則洗觴更酌,略分忘形,

一樂可乎?」於是設重□,鋪繡褥,用矮几置菜果,羅坐其上。時鳳履青金點翠

鞋,生其纖巧俊約,則捧上膝頭,把玩不忍釋;又以盛杯飲,笑傲戲樂,

人間之所無。生興不能遏,求鳳會。鳳曰:「清光皓中,何可為此?」生曰

:「廣寒求此不能得,豈相妒耶。」即與鳳於褥間。事闌,英添香,蟾斟酒,

鸞自起而慶生。生曰:「姑待見瀆後同飲,何如?」遂亦狎鸞,鸞亦不避。生因

得大舒醉興。然患其惠之不均也,次及英。英當生嬌相接時,情已飄,此則

任生所行,無甚難

蟾度勢必臨已,先匿其跡。生方舍英覓蟾,已不在矣。生曰:「金湯且克,何懼蕞綿。」乃遍索之,得於槐中之芙蓉架邊,因笑曰:「子固苦我,今能翅耶?」不暇枕蓆,即與押戲。生興固高,而酒又為助,蟾不能勝,正昏間,鸞、鳳、英皆至,遂止之。生夜大醉,諸美亦被酒回房,時漏五下矣。

自後朝出暮入,習以為常。一鳳一鸞,更相為伴。或投壺花下,或彈棋竹間,或攜手聯賡,或連袂對酌,生之一身,在脂粉綺羅中優遊,而他不暇顧矣。因作《芳閨十勝》以自賞:雲鬟梳罷香絲擾擾蟠,笑將金風帶斜安。玉容得汝多妝點,秀媚如雲若可餐。鴉膩,雀光寒,風偏勝枕邊看。

雪股娟娟白雪絳裙籠\\,無限風情屈曲中。曉睡起來嬌怯力,和身款款倚簾櫳。水骨,玉山隆,鴛鴦衾裏挽風。

鳳眼波水溶溶一點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人處,酒後朦朧夢思盈。梢帶媚,角傳情,相思幾處淚痕生。

蛾眉淡月彎彎淺\\效顰,含情不盡亦神。低頭想是思張敞,一抹羅紋巧簇。山樣翠,柳般新,菱花鏡裏淨無塵。

金蓮龍金點翠鳳為頭,襯出蓮花雙玉釣。尖小自憐行步怯,鞦韆裙裏任風。穿芳徑,上小樓,淺\\塵窄印任人愁。

玉筍葱玉削美森森,袖擁香羅粉護深。笑□花枝能索巧,更憐留別解牽襟。機中字,弦上音,纖纖紅用漫傳心。

嬌柔一捻出塵寰,端的丰標勝小蠻。學得時妝樣細,不嫋娜帶圍寬。低舞月,緊垂環,幾回雲雨夢中攀。

脈脈雙含絳小桃,一團瑩軟醖瓊醪。等閒不許風見,玉扣紅綃束自牢。温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

粉頸霜肌不染融圓,雅媚多生蟾鬢邊,鈎挽不妨香粉褪,倦來常得枕相憐。嬌滴滴,娟娟,每勞引望悵佳緣。

胭脂染就麗紅妝,半啓猶含茉莉芳。一種香甜誰識得,殷勤帳裏付情郎。桃含顆,榴破房,銜杯霞影入瑤觴。

是月,台賊\\得平,且靖溪峒堡百餘處。王以功領封敕歸。

至家月餘,與生、鳳完禮,不料奔走宴賀之事甚勞,箭瘡頓發,血數升而死。遺命嫁鸞,夫人則託生終養。

鳳聞雲死,固自痛惜,今又遭喪,哀毀愈切,絕不許生一會,雖見,亦不戲一語。生重其孝,不敢相奪,時在太和堂納悶。不意小鬟自內出,見生,唱禮後即垂淚曰:「新姨自公子而亡,公子不為新姨面戚,何耶?」生曰:「子不知耳。自去經年,指望再續舊好。今忽聞變,淚從心飲,苦自神知,求一面,無由可行,縱死以俟,戚亦難以盡我矣。」鬟憮然曰:「公子情義如此,無怪吾姨之死猶戀戀也。」生急問曰:「曾有言否?」鬟曰:「餘無囑,惟願與鳳姐永好耳。且寄紅鞋一隻、書一柬,不知何意。」生急索之,鬟曰:「在我奩中,容即奉也。」生曰:「隨取何如?」鬟曰:「可。」乃相與至巫雲舊房。但見幾依然,箱廚積垢;及視鞋詞,事蹟如昨,懷人憶古,不覺悽然。生乃涕大慟,鬟亦對泣。

生徐拭淚,撫鬟曰:「我無雲姨,亦不能至此。今不料寸報毫無,竟成永別。雲姨不可見矣,見汝猶見雲姨也,敢與子重締新,少償舊恨,靈有見,諒在喜全。」即求速,鬟曰:「主母果有意,但文鴛不足以託綵鳳耳。」生曰:「固情奪分,何傷,何傷。」鬟曰:「縱無傷,亦與二姐有礙。」

生曰:「英、蟾且命自薦,何礙於子?」鬟笑而不答。生即挾至中,為彼衣解帶。相狎時,甚能承受,勇於秋蟾過多。

生笑問曰:「原紅已落誰手?」鬟應聲曰:「昔時為老主所得。

」生曰:「惜哉!嬌海棠何忍枯藤耶!」鬟亦笑曰:「枯藤朽矣,海棠又傍喬木矣。禍福難憑,世情固不測如此。」生因傷,不得盡興而起。書館煢煢,乃作挽雲詩一章:「憶別依依出畫欄,誰知復見此生難。湘湖月缺波痕冷,巫峽雲消山寒。繡架寂寥針線斷,妝奩零落粉脂幹。燈殘酒醒猿啼絕,空向西窗淚眼漫。」

是夜,宿於鬟處,鸞鳳寂不知也。

三七後,生因告歸,報父,舉奠祭之禮。豈期嬌叔士彪者,素險惡,溺情花酒中,家殖始與王同,因此敗落。王每諷誨,則以為輕己也,心甚銜之。王亡,舉一子求嗣,利所有。夫人慮其不誠\\,不許,且以有婚辭。彪怒,乃誣生因謀\\命,竟鳴於官。官得士彪私,將產業一半與彪,以半與夫人贍老,斷生在逃不究,二嬌則令改嫁。生聞,奈公案已成,竟不能白。士彪大喜,以嬌為他婦,則許聘締。鸞謂鳳曰:「蕭牆起變,骨相殘,大事去矣!將若之何?」鳳然曰:「難測者外來之變,能定者吾心之天。今雖挫拂間關,正明義之秋,見節之也。妹當與姐協力同心,堅盟守禮,萬一惡叔悔悟而改,貪官罷黜以行,則卧雲之會,終為可期。苟或不能,有死而已。」鸞曰:「妹有此志,我亦竊效微末,雖不能為貞節人,免使呼為劣婦足矣。」言論之間,悲慘特甚,乃相與大泣。

自是,朝暮依依,唯生是念。而生在家,亦惟鸞、鳳是圖,奈斷案之後,士彪嚴為關防,雖蒼頭孺子,不許私出入,恐與生有所約也。將及年餘,竟不能通一紙。生抱義與逞,生父又力阻之,是以兩相耽擱。二嬌居處怨慕,所自排者,惟形之於詩詞耳。有《四景閨怨》,錄於後:寂寂香閨晝掩門,飛花啼鳥兩銷魂。眉峯愁重應難盡,事到傷心誰與論!

薔薇一架雨初收,候歸舟頻上樓。無奈梁間雙燕子,對人何事語綢繆?曉來強自試新妝,倦整金蓮看海棠。不是幽人多懊惱,可憐辜負好光。

開遍棠梨倚遍欄,無端瘦得帶圍寬。花前賦就相思句,留與歸來仔細看。

窗下新裁白苧衣,等閒紅瘦綠成肥。遊人不是歌舞,飛盡楊花尚未歸。

風定簾垂正遲,篆煙嫋嫋午眠時。簟涼好夢誰驚覺,小院新蟬噪柳枝。

幽欄新筍漸成竿,獨對南燻憶舊卻酥香粉,倩誰與我掩齊紈?慚愧紅顏果薄緣,風讓與井頭蓮。蘭湯自解丁香浴,怯怯嬌姿不似前。

小庭梧葉乍驚風,立盡清盼落鴻。自信別來多寂寞,一緘猶勝未相逢。

好事蹉跎一夢如,應知今悔當初。芭蕉綠芙蕖放,十約佳期九度虛。

覽鏡消容為念君,恩情何忍等秋雲。黃花不似愁人瘦,人比黃花瘦幾分。

南樓待月負良宵,楓冷江空去路遙。無限淒涼蛩話徹,孤燈明滅淚痕消。

老幹舒香已報,不情動兩眉顰。金尊未舉心先醉,惟有梅花是敵人。

挑盡殘燈撥盡灰,芙蓉帳冷共誰偎?孤愁一段無憑着,斜倚熏籠\\夢幾回。

芳心一點玉壺冰,誰肯輕捐萬斛情。攜手何時重賞雪,卧雲軒下話平生。

鸞見詩,謂鳳曰:「妹有是心,予獨無情乎?然詩妙矣,吾不能和,當以曲賡之。」亦成《四景題情》一套於下:降都情濃乍別,為多才,寸心千里縈結。暗想當初,背地香偷曾玉竊。如今惹下相思孽,倒不如無情安貼。

懷愁緒,幾能夠對他分説?出隊子蘭芽長茁,又見光早漏。鶯鶯燕燕飛成列。

凝眸都是傷物,嬌滴棠梨,何心去折!

集賢賓花飛碎玉飄香屑,憑欄目斷天涯。猛聽黃鸝聲舌,喚起我離愁切切。狠心薄劣,閃得我羅裙寬折。

無聊也,自且把珠簾半揭。

黃鶯兒枝頭梅乍結,困人天,微雨歇。南燻獨對枉自嗟,冰弦懶撥,香泉懶啜。端為恩情一旦撇。心哽咽,淚紗衫,相看都是血。玉胞抱肚情乖奪,盼佳期,頓成永絕。空堪羨,並蒂荷花。怎支吾,暮蟬聲迭。蘭湯浴罷鬢雲斜,倩誰將我襴

山坡羊地舞旋紅葉,待題詩難寫。近臨妝,不覺嬌姿怯。親瓜葛,夢與同悦。又被西風忽動檐頭鐵,頃刻驚開原各別。悶也,拍瑤台燈滅。怨也,擲菱花拚碎跌。

五供養西廂待月,挨幾個黃昏時節。相思滋味逐頭斷,秋來更徹。是誰家砧杵聲頻,搗得我憂心裂。芳盟盡屬空,好事翻成拙。楚岫雲遮,高唐夢蝶。

忒忒令繡閨寒侵,把獸爐慢。嘆藍關,人阻截。幾番間碎梅花,碎梅花,惜孤衾,香自潔。怕寒鴉,啼漸越。

僥僥令愁結板橋霜,夢冷茅檐雪。書翠紅事已賒。甚時得破鏡圓,斷簪接。

尾聲相思擔重苦難車,拚與他珠沉玉缺。你不見程姬,貞且烈。

是歲丁丑至元三年也。民間訛言朝廷拘刮童女,一時嫁娶殆盡。有趙應京者,新蔭萬户官也,家極富,落魄不羈,好鷹犬博弈,素慕嬌名,礙生,不能啓齒。今聞訛言,乃以金五百,夜賄士彪,求娶鳳。彪貪,竟許之,且使老婢告夫人曰:「我因一忿,以致參商。每念寡婦孤兒,不忍一見。不若另覓東,別聯新好,使老有所託,幼有所歸,不亦可乎。況吳生官斷,義難復全,彼必重婚,我何空守?」夫人未及對。

鳳即應曰:「噫!是何言歟!吾叔利人之有,不義;割人之,不仁;既許而又背之,不信。吾與吳生,父母主盟,媒妁議禮,情義所在,人皆知之。今悔約而謀\\傾,固非君子厚德之道,亦豈婦人從一之心?拜覆吾叔:吾頭可斷,吾身決不可辱也。」

婢以此言達彪。彪知不可強,乃囑趙子曰:「鳳姐情義不屈,計取為宜。擇一吉辰,爾多帶從僕,以親為名,從則可矣,如其不然,始以官勢之,繼以温言之,嬌年幼質,必有所動,當不久負執也。」應京大喜,候舉行,不料為老僕抱其不平,竟走報風。鳳私度曰:「老賊\\所為,險惡無比,吾力既不能制,吾名又不可污,亦莫如之何也,已矣!」將自盡,乃作書遺生曰:「難妾王嬌鳳斂衽拜大文元汝玉夫君大人辱下:始而説盟,君心既已屬之妾;既而成禮。妾心亦已屬之君。正議魚水百年,不料風波一旦。使我有容不整,有花不簪,玩月反助清苦,詩適動幽思,一景一情,無非役吾神、擾吾夢者也。然猶早暮依依,不即為兄輕生者,蓋冀彼有所悔耳。既悔,則樂昌複合、延平再還,隱忍之罪,不猶可贖也哉。豈意怙惡不悛,變中生變,移花於別種,割我良緣;輟玉於他田,斷兄雅。當此時也,拚一死,慨兄面之未瞻;待苟全,痛妾名之已辱。故與其喪節以捐名,不若死者之為愈與?其徒死而不足以償千百年之恨,又不若姑存自待,萬一得見之為尤愈乎?生不可,死不可,進退兩難,會離莫測,雖微軀弱質不足以伴賢哲者心,而斷玉聯金,尚猶在目也。兄忍蔑視而不為之痛耶?情□縷縷,筆難遍傳,聊上一緘,敢求來會,則妾死生有所訣矣。敢書,敢書。」

生得書駭愕,即兼道赴之。又不敢顯然自進,乃匿於昔浣衣之老嫗家,持金為禮,使得通焉。挨至鼓餘,二嬌乃遣英輩密開小門,放生私入。相見時,各各大慟,但不出聲。鳳因謂生曰:「愚姊妹幸與兄遇,恩已非一朝,準擬長松可依,朱弦得託,三生偕老,家室優遊。詎意門牆起變,半路相拋,使海義山情,冰消瓦解。故今請兄至者,非他意也,將與兄一面,少釋終天,必不忍冒辱身,甘作因風之柳絮,順水之桃花。兄自此後,亦當善自珍養,候事少息,與吾姐伉儷百年,實妾至願,萬毋為妾以傷貴重也。」言訖,悲咽不勝,淚痕如線。生含淚曰:「好事多磨,佳期難偶,自古然者。今之所值,想亦僕命所該,何忍反累。」鳳又謂鸞曰:「老賊\\屬意在我,勢不懼生,我死則無事矣。」生曰:「無累也。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哉,必當出力與之較焉。」

正彼此論間,英謂生、鳳曰:「天下事,權則通,泥則病。一時奮,徒作溝渠,於事何益?不若默忍潛為,再圖慶。」生憮然曰:「計得矣。昔相如竊文君以亡,辜生挾瑜娘而走,古人於事之難處者,有逃而已。今當買舟湖下,與鳳姐乘月東歸,僻徑潛蹤,待時舒志,彼求不得,縱有惡謀\\詭計,將何施哉!苟便可乘,續謀\\兼併,猶未晚也。」眾美皆曰:「善。」於是託鄰嫗周旋,略檢妝資,與嬌鸞掩淚而別。舟行時,鼓已三矣。

途中無聊,有聯句《古風》一首雲。生為首倡,鳳次之焉。

氣侵衣月在河,吁嗟好事反成磨。世間只有相思苦,偏我相思苦更多。今夜蘭房燈火絕,大聲唱別愁千結,歸心一似戀帆風,迭迭重重急且咽。水靜天空雲慘悽,人離家遠夢魂。依稀重締生前願,往事傷心怕再提。怕提往事姑擁膝,夾岸蘋蘆秋瑟瑟。

一篙撐出波濤中,免使鯨鯤受塵□。悠悠世態古道殘,人心尤險行路難。孤此去託肥土,笑殺王郎成畫虎。

」越至湖,覓居鳳凰山中,隱僻深幽,雖生父不覺也。

士彪以嬌鳳之變自而成,然勢不能救,徒悔而已。鸞雖與謀\\,亦困於孤立之苦,風晨月夕,思怨之情,不可勝記。聊錄數章,為好事者一覽。

愁睡起不勝悲,往事顛危誰與持?魂逐遊蜂身似借,腸牽飛絮意如痴。淚痕隱血心從落,臉氣生香手自支。幾度更深眠未穩,伴人惟有漏遲遲。

別時記得共芳尊,今猶餘萬種恩。繡妒鴛鴦閒白晝,書空魚雁盼黃昏。一番對月一成夢,幾度臨風幾斷魂。挑盡殘燈悽切處,薄衾香冷倩誰温!

曉妝台下思重重,懊嘆何時笑語同?情傍遊絲牽綠,意隨水戀殘紅。當年自恨如錦\\,今應知是空。回首雕欄情況惡,閒愁千里付孤鴻。

錦\\帳朝寒只眠,相思如水夜如年。新詩篾裂慚雪,舊事淒涼怕問天。酒去愁縈心一寸,夢迴神繞路三千。人情變幻難憑計,何處鸞膠續斷絃!

空庭草翳苔茵,無奈深愁一樣新。鳳髻盤渾似懶,蛾眉淡掃不如人。夢中得合非真樂,帳裏無郎實是貧,起傍花強排遣,數聲杜宇更傷神。

憑欄無語怨東風,愁遇歸恨轉濃。一枕鳳鸞魂杳杳,半窗花月影重重。□環聲細千般懶,脂粉容消萬事慵。紙短話長題不盡,殷勤寄取早相逢。

碧桃深處聽啼鶯,一似聲聲怨別輕。翠鳳有情欹綠鬢,彩裙無力歹帶紅纓。楊花未肯隨風舞,葵萼還應向傾。種種幽情羞自語,安排衾枕度初更。

無端鎖雙蛾,縷縷愁來迭似波。空憶高情疑是夢,難積恨成魔。堪嗟好事全終少,深憾佳期不偶多。拂鬢自憐還自嘆,名花無主奈如何!

是歲,伯顏以罪徙龍興,乃復科舉制。生曰:「此吾明冤之一大機也,當不可失。」即辭鳳赴試,果領鄉薦。及親策,又中左榜。左丞相別兒怯不花素喜生才,竟選生為翰林承旨。

生以未娶,奏聞朝庭,詔賜歸娶。至家,賀者填門。生畢姻,鳳謂曰:「人情處安樂,不可忘患難。向與我姐説盟,協意事兄,今妾先舉而背之,置我姐於何所?不若並妾送歸,使老母上主,兄至家,與愚姐妹花燭,庶不失吾父贅兄之意也。亦且名正言順,惡叔何辭!」生曰:「此論甚當。」即為書達鸞,兼送鳳回。

夫人、嬌鸞聞之,大喜,乃擇十月戊戌之吉辰,至正三年也,生行入贅之禮。乘鸞後,生謂鸞、鳳曰:「平生素願,中道一阻,不料復有今,天乎?人手?但士彪之忿,未能少雪,豈丈夫耶?」鳳曰:「彼雖不仁,份在骨。若乘勢而窘之,無有不便,但睥睨芥蒂,不惟情涉於薄,亦且量為不弘,故曰:「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兄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正大丈夫也,何留心於小小哉。」生喜,舉杯大酌,因浩歌一絕雲:「拜罷天墀膽氣,歸來醉倩玉人扶。龍泉三尺書千卷,方是人間一丈夫。」

未終,英報曰:「叔叔才上縊,竟絕咽矣。」生笑曰:「此天假手以快我也。」不料彪子見父之變,愧赧痛悼,亦相與投池中。急使人救援,得一最幼者。其餘三子,皆夫人為之發喪,各各從厚殯殮。

家事悉生掌握,因謂夫人曰:「錯蒙厚,累罪良多。孰意天眷儒生,僥登一第,且人亡事白,兩姓萬全,豈非至幸者乎?若竟戀夫而怡樂於外堂,使堂上者一無所侍,人子之情,不能恝然而無所繫也。不若同至家中,處夫人於別院,所存房產,悉與彪叔之子,則在我有父子之養,在夫人有母子之,在孤有得所之託,將不兩得也哉。」夫人曰:「我年老志短,所為事一依公子。」生乃擇命駕,一家起行。官民有送生者,列鼓吹笙。舟中風景,不能盡述,有《臨江仙》詞以道之:「心事今朝除悒怏,只憐雲饒家鄉。豪情騎鶴任翱翔。手扳仙苑桂,身惹御爐香。

極目煙霞畫舫,一天紫綠斜。遠山偏向望中長。將何酬美景,宿酒醉新妝。」

至家,生父甚喜,即設宴宴夫人。酒罷,生偕鸞、鳳寢。

鸞與生笑語自如,獨鳳俯首憑几,若有所憶者。生問曰:「我與卿歷盡艱辛,幸得至此,正宜求樂而反含憂,何耶?」鳳不答,但潸然淚下。生惶悚曰:「僕果有罪,請試數之,何煩自苦如此。」鳳曰:「兄知今聚合之樂,獨不念昔年引見之功乎?」生曰:「雲姨盛德,今雖報,安從施哉?」鳳曰:「念我雖非抱育,然而恩情契重,則勝嫡也。幼年刺繡既沐提攜,壯歲姻親又承吹贊,本託我以終身,不料去而不復返。爾我於朱樓綺閣中詩酌酒,使彼孤魂旅柩落他鄉,麥飯香花,依無主,於情於份,安得不哀!」言畢,又泣。生撫抱曰:「是我責也。非卿言,幾作薄倖徒矣。然亦不難,明當遣人移柩至家,建醮以報,慎毋勞卿憂抑也。」生即使人往安國寺遷棺,往返月餘方至,則請玄武觀劉真人為法主,起建水陸齋七。生、鳳亦薰沐虔誠\\,晝夜不懈。醮畢,擇後園空地築壙以厝。

是夜,生因連事擾,暫憩外書齋中,倦倚醉之上。方閉目,夢見巫雲徐步而前,貌飭如故,曰:「別來憂恨,一旦疾而亡,後會成虛,盟言難續,追思痛傷,然亦祿命所該。」

語未終,生即抱住曰:「久思無覓,今從何來?汝不死耶?」

雲曰:「冥司以妾無罪,留妾在子孫中,候,託生貴家。今蒙公子水陸超度,復授妾為本司掌冊之官,侍伴天妃,安閒逸豫,得不入鬼塵寰者,皆公子惠也。今特致謝,聊釋別來之情,嗣此不敢見矣。」含淚去。生又抱定,曰:「子既成仙,何妨再見?」雲曰:「公子未知也。冥司立法,比世尤嚴,毫有所私,重罰不赦。公子善自珍,我檢簿籍,有二貴子,合生汝門,不必我念,我當永別矣。」生急持其衣,雲乃頓袂而去。生驚覺,餘香猶在。生趨報鳳曰:「鬼神之事,昔嘗議其佛氏之誣,以今觀之,信有之矣。」鳳問故,生以前夢悉為誦之。鳳曰:「若如此,我不負雲姨矣。」及言得子事,鳳又拊掌曰:「果娠三月,未知璋瓦何如。」再問鸞,鸞亦懷娠同,各大笑。生乃備牲醴致奠,鸞、鳳則共作文以哭之:「嗚呼!以姨之賢,祿宜未艾;以姨之德,壽將天假。胡為乎雲散秋空,雪消海?何為乎玉□光埋,花飛香碎?嗚呼!姨雖逝矣,鸞將安賴;痛哉!鳳雖在矣,姨何能。徒使帳鎖餘香,鏡空鮮黛,無地通恩,有天難戴。嗚呼!痛針刺之猶存,想音容之恍在。

恨彼蒼之無憑,奪玉人之何邁。是以腸斷聯,眼枯無奈,□山知怨,望雲興慨。嗚呼!仰仙魂之遙遙,望爐煙而長拜。苟或靈其有知,願芳蘋之略採!」

後至正四年十月朔,鸞、鳳各生一子,俱在同時,聞者無不為異,因呼為「三奇、二絕」,鄉閭傳誦不已。有好事者作詞美之,不及盡錄。

生慕果報之理,乃棄官營修,寡養氣,開義井於路,造賑倉於家。族有寒微者助之,人有孤寡者給之,築街蓋殿,塑佛飯僧。凡有便於人之事,雖損己為之,不恤也。

生以二子由神力所致,乃名其鸞出者為天與,鳳出者為天錫。七歲能明經,及長,文武俱優。正赴舉業之科,奈張士誠\\以兵陷湖,生復挈家避難於鳳凰山,不求聞達。一門三代,聚樂怡怡。或著述羣書,或調議世務,或謳於青山綠水之前,或飲酌於清風明月之下。耕食鑿飲,別是人間,不知其有紅巾草莽之也。

及至正二十六年,大明兵取杭嘉湖等路,生父子喜曰:「真天子出矣。急出報效,不失丈夫所為。有功即歸,不可久戀取禍也。」生乃自薦。天與為李國公善長參謀\\,天錫為徐國公達部將。及攻略有功,我太祖封與為樞密官,錫為元帥之職。

二子受命,不任而歸。後李、徐二公使人迫之鳳凰山,並祖、父不知去向矣。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四卷雙卿筆記

平江吳邑有華姓者,諱國文,字應奎。厥父曰袞,系進士出身,官授提學僉事,主試執法,不受私謁,宦族子弟,類多考黜。遂被暗論致仕,謝絕賓客,杜門課子。國文年方十五,狀貌魁梧,天姿捷,萬言誦,古今《墳》《典》,無不歷覽,舉業之外,尤善詩賦。會有司匯考,生即首拔,一邑之中,聲價特重。

生父先年聘鄰邑同年知府張大業之女,與生為。張無男嗣,止生二女,貌若仙姬,惜如玉,遍尋姆訓,夕閨中教之,故不特巧於刺繡,凡琴棋、音律、詩畫、詞賦,無不漁獵。

長名曰端,字正卿,年十八,配生;次名曰從,字順卿,年十六,配同邑卿官趙姓者之子。

是歲,生父母遣禮,命生親。既娶,以新婦方歸,着生暫處西廳書館肄業。不意端與生伉儷之後,溺於私,小覷功名。居北有名園一所,乃袞宦遊憩之地,創有涼亭,雕欄畫棟,極其華麗。壁間懸大家名筆,几上列稀世奇珍,佳聯掇畫,耳目繁華,大額標題古今墳典,誠\\人間之蓬島,凡世之廣寒也。

生每與端遊玩其間,或題詠,或琴棋,留連光景,取樂不一。

,蓮花盛開,二人在亭,並肩行賞。忽見鴛鴦一對,戲於蓮池。端引生袂,謂曰:「昔人有謂「蓮花似六郎」,識者譏其阿譽太過,今觀此鳥雙雙,絕類妾與君也。不識稱謂之際,當曰鴛鴦之似妾與君乎?妾與君似鴛鴦乎?」生曰:「予與君似鴛鴦也。」端曰:「何以辯之?反以人而不如鳥乎?」

生即誦古詩一絕以答之,雲:「江島煙霧微,綠蕪深處剔衣。渡頭驚起一雙去,飛上文君舊錦\\機。以是詩觀之,此鳥雖微,然生有定偶,不惟其無事而雙雙同遊,雖不幸而舟人驚逐,雌雄或失,終不易配,是其德尤有可嘉者。若夫吾人或先貧而後棄於,或後貴而遂忘乎婦,以此論之,殆不如也。」

端曰:「或棄或忘,此買臣、百里奚夫婦之薄倖態耳,此奚足齒!但所謂鴛鴦之永不相違者,妾與君當以之自效也。」因歸庭索筆,謂生曰:「請各題數語,以為鴛鴦之敍可乎?」生曰:「卿如有意,予奚靳焉。」乃首綴《一剪梅》詞曰:「菡蕊初開雨乍晴,香孤亭,綠孤亭。一雙鸂鶒泛波輕,時掠浮萍,共掠浮萍。」

端傍視,因曰:「君詞白雪,固難為和,但各自為題,猶不足以表一體之情,君如不以白璧青蠅之玷為嫌,妾請終之,共成一詞,何如?」生笑曰:「得卿和之,豈不益增紙價耶?」

欣然授筆。端續題曰:「人傳夙世是韓憑,生也多情,死也多情。共君挽柳結同心,從此深盟,莫負深盟。」

書成,二人玩,如出一手,喜不自勝,相與款狎亭中。

不意文宗定科舉,文書已到。生父聞知,即往西廳尋生,及至,其門早已闔矣;然猶意其在內也,歸,令母喚之。夫婦俱不在室,袞大駭,因以端侍妾月梅者掬之,方知生、端頻往園中游玩。父震怒不已。

月梅匆匆至亭報知,生、端惶懼潛回。父已抱氣就寢,生往卧內,侍立久之,竟不得一語。蓋袞雖止生一子,然治家甚嚴。生素至孝,見父忿怒之深,恐傷致疾,乃跪而言曰:「茲因北園蓮茂,竊往一觀,罪當譴責。但大人秋高大,暫息震怒,以養天年。不肖明自當就學於外,以其無負義方是訓也。」父亦不答。時生母亦往責新婦,方出,見生戰戰不寧,乃為之解曰:「此子年殊未及,故蹈此失。今姑宥之,俟其赴考取捷,以贖前罪。」父乃起而責之曰:「夫人子之道,立身揚名,幹蠱克家,乃足為孝。吾嘗奉旨試士,見宦家子弟借父兄財勢,未考之時,月,一遇試期,無不落魄,此吾所深痛者。今汝不體父心,溺於荒怠,何以自振!汝母之言,固秀才事也,然此不足為重,解父憂,必俟來秋寸進則已,不然,任汝所之,勿復我見!」生唯唯而退。

至夜歸室,惆悵不已。端至,亦不與言。端恐其怨己也,乃肅容斂衽而言曰:「今者妾不執婦道,受譴固宜,貽咎於君,此心甚愧。但往者難諫,來猶可追。」遂取筆立成一詞,以示自責之意,曰:「雕欄畔,戲鴛鴦,彩筆題詩句短長。冀百年長聚首,誰知今作君殃。裙釵須乏丈夫剛,改過從茲不敢忘。不敢忘,蘋蘩中饋,我東。」

題訖,置之於幾。生覽畢,見端俯首倚席,有無聊之狀,乃以手挽之,曰:「予非怨卿,卿何有慝之深也。」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是時見侍妾月梅在旁,心甚羞澀,但解生之憂,故不敢拒。於是給月梅曰:「官人醉矣,汝且就睡,或有喚汝,當即起。」

梅去,端徐撫生背,曰:「然則既非恨妾,殆恨親乎?」

生曰:「親,焉敢恨也。實自悔失言矣。」端詢其故。生曰:「曏者大人之怒,乃以明出外就學為對。今思踐其言,則失於子;堅執不去,則重觸乎父。是以適間不與子言者,正思此無以為計,而縈悶於懷,本他無所恨也。卿能與我謀\\之,則此心之憂釋矣。」端曰:「君言謬矣。妾與君今之事過也,非大人之事過也。大人之責,宜也,君曏者之對,正也。妾方改過不暇,容敢他有所謀\\乎!」生見端詞嚴意正,乃曰:「卿之所言,皆大義所在,固當嘉納矣。但未見子有相之情,設使明遽別,豈真無一節之可言?過而乃闢耳。」對曰:「一節之事,妾不敢自,他則無所可謀\\也。」生佯如不喻其意,乃與之戲曰:「卿所謂不敢自者,果何事也?」端欣然不答。

生故之,端笑曰:「巾櫛之事矣。」生曰:「靜夜無事盥沐,何用巾櫛?」端語窮。生持問益堅,端曰:「此事君不言而喻,如何苦以其難言羞人耶。」答問之際,不覺獵喜生,兩相泠浹,華乃滅燈與端就寢。

,生往西廳,檢點書籍,令家童搬往學中,乃入中堂,告辭父母。父亦竟不出見,但令母與生曰:「今後必須有喚方可回來,不然,不如勿出也。」生領諾,默默而往。

至學,與諸友講論作課,忽經一月。文宗到郡,諸友皆慕生才識,接次相邀。生以父嚴,不敢歸家,惟着僕回,取行李合用之物,與友登程。乃致詩一首,令僕付端辭別。詩曰:「自別芳卿一月餘,瀟瀟風雨動愁思。空懷玉珥魂應斷,隔別金釵體更懼。思寄雨雲嫌雁少,夢遊巫峽怕呼。今朝上功名路,總把離情共紙疏。」

端得生詩,知其憶己之切,正□思一詞以之,奈生父促僕,匆匆不能即就。乃尋劍一口、酒一樽,並書古風一首以為勉。詩曰:「丈夫非無淚,不灑別離間。仗劍對樽酒,為遊子顏。蝮蛇一蜇子,壯士疾解腕。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

僕至,以端詩呈生。眾友覺之,意其必有私語也。相與奪之。及開緘,止古詩一首而已。眾友相謂曰:「此語雖非出自臆,然引用實當。觀此,則其所作可知矣。誠\\不愧為華兄之敵偶也。」或疑曰:「中間必有緣故。」復探生袖,因得其與端詩稿,諸友相與傳觀,鼓掌笑謔久之,然後啓行。

及抵郡,則生之姨夫趙姓者,亦在候考。店舍相近,夕相見,而趙子禮生仁厚。又數,文宗出示會考。生與趙同入棘圍。試畢,本道對面揭曉發放,華生已考第一。其姨夫趙者,因溺於飲博,學業荒疏,已被考黜,抱氣奔歸。

時生與諸友在郡縣送文宗,適有術士開張,道前談相,士庶羅列,稱驗者萬口如一。諸友謂生曰:「在此列者,惟兄無不如意,曷往卜之?」生曰:「術土之言,多出欺誑,不足深信。縱果如其言,亦無益於事。」內一友雲:「兄事弟己知矣,只為怕娘子,恐他於稠人之中説出腳。」生曰:「非也。」

又一友雲:「觀前所寄之詩,則華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財耳。」生笑曰:「二者均非所忌,諸兄特過疑耳。」友曰:「兄釋二者之疑,必屈一相。」生曰:「何傷乎。」諸友即擁生入帳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強他來相,汝可試為評之。」術士見生容貌異常,視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齊福齊,不知隨何處講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貴榮盛之事,按相細陳。諸友曰:「此事我等俱會相了。

只看得招、得子如何。」相者曰:「皆賢,子亦有。」生詰之曰:「賢則賢,有則有,乃若「皆賢」,「亦有」之言,相書載於何篇?」相者笑而答曰:「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問及,不得不言。所謂「皆賢」者,應招兩房也;曰「亦有」者,應次房得之也。」生終不以為然。正辯之,比文宗起馬。生令從者以錢償之,奔送出城。

文宗既去,本生與諸友言旋。及至邑,復往學中,乃令家僮先報於母,示以歸省之意。母言於父,父曰:「今若子事業畢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有與歸之意,乃謂其「不與歸」。端聞之,制詩一律,着僕付生,以堅其志。詩曰:「聞君已奪錦\\標回,萬迭愁眉漸掃開。字接風霜知富學,篇連月見雄才。廣寒有路終須到,丹桂期扳豈藉媒。寄語多情新宋玉,明秋捷報擬重來。」

僕以端詩與生,並述母言。生將端詩數上詠,以丹砂飛書,朝夕觀之,以自策勵。歸寧之志,亦不復萌。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詢以外家動履,客因以趙子失志捐館告之。生傷悼不已。辭客歸齋,思小姨雖未入趙門,然考時接見趙子,相禮甚恭,若不舉吊,似為情薄。因以此意稟於父母,父曰:「此厚道也,況外家久欠問安,一往即回可也。」

生得命,乃回,與端備禮而往。端修書一紙,臨行付生曰:「數字煩君帶與阿妹順卿,以其拂鬱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親,況彼我尤當避嫌,何以得達?」端曰:「妾在家時,更有使女香蘭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備君使令。令彼達之,得矣。」生乃以書收袖,別端而行。

將近,生令僕先行報知。張夫婦大喜,遂出門延生而入。

至庭,生敍禮畢,張夫婦之再三,生亦申敍間闊。頃間酒至,主起揖就席,席間所談,皆二氏家事,唯弔喪一節,生以嫌疑,俟張道及然後舉也。殊不知此子在不肖,父母惡之,鄉人之,張正悔與為婚,一旦而死,舉家欣快,以此之故,所以席間不道。

時張夫婦俱在席,惟從與諸侍妾在內。從為人淑慎端重,不窺不觀,無故不出中堂前者。生新至時,諸侍妾鹹曰:「大娘子新官人在外,今其坐正對窗欞,娘子曷往觀之?」從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為!」續後因童僕往來屢稱生「才學為一時珍重,又與端相敬如賓」,而彼趙氏者眾皆鄙之,心恆鬱郁。今報已死,事聞信至,乃謂香蘭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温雅,果信然否?」因與蘭立於窗後潛視。見生才貌舉動,俱如人言;又見父母特加敬禮,喟然嘆曰:「阿姊何修得此?予今後所擇,若更如前,誓不歸矣。」言罷,不覺有所觸,唏噓之聲,竟聞於席。然張夫婦年大,耳不及聞。

生思:「此必小姨,因見己而憶趙子也。」不覺然之,見於其面,遂託醉求退。而張亦以婿途中勞倦,即促飯撤席。已而,果命香蘭曰:「此汝娘子官人,早晚盥沐,汝當奉巾櫛。」

因就令執燭導生寢。

生至寢所,乃取端書付蘭,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將此書奉與二娘子,千萬不可失落。」蘭接生書,即歸,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為出於生也;心中疑惑,慌至從房。

從正燃燈悶坐,見蘭至,問曰:「何事行急?」蘭低語曰:「一事甚好笑。」從曰:「何事?」曰:「華官人初到,與娘子又未相見,適間妾因照他寢所,乃以一書着妾付與娘子,不知所言何事。」從厲聲曰:「何有此舉!快將出去!」蘭忙將書藏袖內,趨出房門,不覺其書失落在地。蘭去,被從撿之,乃私開就燈燭之,則端書也。正看間,蘭尋書復至,從以手指蘭曰:「這人,險些被你誤驚一場。此汝娘子之書,何妄言如此。」蘭曰:「妾實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若寄自官人,娘子開看,豈復還乎。」從聽其言,亦難以對,且佯答曰:「將阿姊書看何如。」

「女兄端書奉賢妹順卿汝次:敍別于歸,數更□莢。思親之念未嘗忘,而省無自;有家之願雖已遂,然婦道未終。但幸主蘋蘩於中饋,大人無責備之心;侍巾櫛於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顧。區區之心,竊自也。夫何魚躍淵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願;詎意鴉嗚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令人聞之,食不下咽。

然而悲傷,當求所幸於不幸;要舒尊結,宜合難求於可求。吾聞趙子立志卑污,每稱羞於奴僕;素行薄劣,恆致惡於鄉間。彼身雖逝,喜温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爾年正青,幸伯牙能彈水,豈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圖後膺天眷;莫為無益之悲,致損生香之玉。予也,心遠地偏,無由而會。今因檀郎赴吊,敬付寸楮,以汝懷。不宣。」

從讀至「鴉嗚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不覺長吁數聲,墮淚紙;又見「喜温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乃曰:「阿姊何不寫此在前,免人煩忙。」香蘭曰:「且更看後面何如。」二人看畢,乃知生專為舉吊而來,從因謂蘭曰:「汝明早奉水,何不與華姑夫説知,叫他不必提起吊喪之事,那人雖死,我相公嫌他不如,只説敬來問安,豈不更美?」蘭退,口雖不言,心下自忖:「曏者之書須誤説,而彼竟問之,今又教他勿舉弔喪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動於窗後之一觀矣。」

次早,生起着衣時,香蘭在窗外潛知生已起,奉水盥生。

生因問曰:「書已達否?」蘭想起昨夜錯誤之事,乃帶笑答曰:「已達矣。」生意蘭笑己,固問之,蘭曰:「昨者妾錯認書是官人的,俺娘子驚而怒焉。及開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拆之曰:「汝誤説有之。汝娘子識字,封外明寫大娘子所寄,何待開封方知?」蘭曰:「彼時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背妾開看,未及詳觀護封,所以錯認。」生聽其言,默然良久,因復問曰:「汝娘子那時更有言否?」蘭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生深之,曰:「若非汝娘子示知,今親詣往吊,未免竟犯此嫌。汝回見娘子,多上替我申謝。」

時生既不赴吊,張又固留,乃先命僕歸。張夫婦詢知生因與端觀蓮被責,出外讀書,不與回家,考試後學中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張即遣人與生僕同至生家,稟以留生讀書之意。袞喜曰:「遠於子」,欣然應允。時生不知,越數,又辭歸。張夫婦曰:「賢婿歸之急者,只為讀書。老夫舍後有一小閣,略堪容膝,賢婿不棄,此地寂靜,亦好用功。」生曰:「國文忝在半子,荷□上恩,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張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生思:「歸家亦不得與端相會,不如在此,免似學中寂寥。」乃遂拜諾。本,即館生於後閣。其閣門有二:一開於張之屋左,以通賓客遊玩;一自中堂而入,要經從刺繡窗下而達。當,張即令生由從出入,以避外人接。

生至閣,文房畢具。張有門生數人,皆有才望,時令與生作課。居一月餘,生工程無缺,但以久別於端,心恆悶悶,乃作《長相思》詞一首以自遣。詞曰:「坐相思,立相思,望斷雲山倍慘籲,此情孰與舒?才可如,貌可如,更使温柔都已具,堅貞不似渠。

生製成,留以寄端,乃以片紙書之,粘於書廚之內。忽蘭至,曰:「老夫人今壽辰,開宴堂中,請官人一同慶賞。」生得命即出。經過窗前,聞蘭花馥馥,生曰:「何處花氣襲人?」

蘭以手指窗。生趨視之,見一女子在內,手捻花枝。生知是小姨,慌道:「不敢詳視。」

及至堂,□饌潔備,正將登席,張夫婦入屏後間語,又喚蘭數聲,方出。生疑議己之未遣禮也。其甚慚,乃曰:「今者岳母華誕,小婿缺禮,負愧殊深。」張慌之,曰:「適間愚夫婦他無所言,因次小女與賢婿前未相見,今汝岳母辰,遣蘭喚小女出拜,以成一家之樂耳。」生少定。少頃,蘭與從至,母令與生敍禮。禮畢就坐,生側目之,質與端無異,而妝點尤勝。女亦覷生,各相默羨。酒至半酣,生起為壽,次當及從。張曰:「姊夫,客也,汝當奉酒。」二人酬酢之際,推讓不飲。母曰:「毋讓,各飲二杯。」生一飲舉回時,從方舉杯未酹。蘭與侍妾在傍代酌,私相語曰:「外人來見,只説是一對夫。」從聞之,笑不住,將酒少於盞,託顏甚愧。

生覺之,令蘭再酌己酒,飲之,以掩其事。從竟只飲一杯,心甚德之。張夫婦不知其意,以生有酒力,乃與生更相酬奉。席罷,生醉往閣就寢。

次早,蘭以生昨醉,奉水去,乃過從窗下。從在內呼曰:「何往?」蘭因顧焉,見從几上新寄蘭花二串,蘭指曰:「何用許多?」從曰:「汝試猜之。」蘭曰:「以一串與老夫人?」從曰:「非也。」曰:「與老相公乎?」從曰:「相公素不好此。」蘭思昨生過此,曾問此花,意其必與生也,乃曰:「吾知之矣。」從曰:「果誰?」蘭曰:「莫非華姨夫乎?」

從曰:「是固是矣,但汝將去,不必説是我的。」蘭首肯即行。

至閣,生已起,久候水不至,因思:「若非岳母壽辰,小姨無由得見。」乃作詩一律,以紀其美。詩曰:「飛瓊昨下瑤樓,為是蟠桃點壽籌。玉臉融嬌脆,柳嫋娜只成羞。捧杯漫纖纖筍,啓語微開細細榴。不是愚生曾預席,安信江東有二喬?」

生正將詩敲推,聽窗外有履聲。生出視,見蘭手執蘭花,問曰:「何以得此?」蘭曰:「妾正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來遲。」生以為然。及接至手,見其串花者乃銀線,因謂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蘭以從避嫌直告。生曰:「以花與我者,推之情也;令汝勿言者,守己之正也。一舉而兩得矣。」遂作《點絳》一首以頌之:「楚畹謝庭,風陪香,人人所羨。嫦娥特獻,尤令心留戀。

厚情罕有,銀線連行串,還堪眷。避嫌一節,珍重恆無倦。」

蘭見生寫畢,正將近前觀其題者何語,生即藏於匣內。蘭不得見,乃出,謂從曰:「方才蘭花因穿以銀線,華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嘆不已,立制一詞。妾近視,即已收之。此必為娘子作也。」從悔曰:「彼處士子頻來,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撿之,豈不自貽穢名乎!」心甚怏怏。蘭曰:「吾聞與他來往作文者已具書後相請,但不知果否。若果,我與娘子往閣開他書廚一看,便見明白。」從深然之。

二人商榷方已,從母忽至房中,見從悶坐,曰:「吾兒何不理些針指?」從曰:「數不快,故慵懶矣。」母復顧窗壁,見新畫一美人對鏡,內題詩云:「畫工何事動人愁,偏把嫦娥獨自描。無那想思頻照面,只令顏減嬌羞。」

母覽畢,思「畫工何事動人愁」之句,謂從怨己之不與議婚也,遂謂從曰:「前者人來與汝議親,以趙子新亡,故未言及。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門相求,皆名門貴族,此事久遠,未可輕許。

今數家姓名俱言於汝,任汝自擇,何如?」從不答。母又曰:「此正事,直言無妨。」從隱几不應。蘭因附耳謂母曰:「老夫人且退,待妾問之,彼必不諱。」母退。

至夜,蘭詢從曰:「今老夫人謂娘子自擇之事,何不主之?」從曰:「此事吾亦不能自決。」蘭舉其最富盛者以示之,從曰:「安知異時不貧乎?」蘭曰:「娘子若如此,則月易擲,更待何時?今夜月明如晝,不如與娘子拜告卜之,如祝者納焉。」從然其言。至更時,從與蘭備香案,臨月拜禱\\曰:「如所願者,乞先報以一,而以聖終之」」祝罷,乃以五姓逐一拜問,無一如願。從沉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連擲三□,皆如所祝。從乃長吁數聲,擲□於地曰:「若是,則吾當皓首閨門矣,卜之何益!」蘭曰:「妾觀娘子這回所卜之□,皆如所祝,但不知屬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

從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內。且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蘭曰:「但得如此,雖彼未在內,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患乎。」從曰:「彼已娶矣。」

蘭知其所指者在華,亦不復問。忽聞房中侍妾有逐妾之聲,恐母醒知覺,遂與蘭歸房內。

過二,生果以友請赴席。蘭與從潛往閣中,開生書齋房門並書廚,見其有思端之詞一首,內有「堅貞不似渠」之句。

從曰:「世言「無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貞烈之女,代不乏人,華姨夫何小視天下,而遂謂皆不似阿姊乎?」乃以筆塗去「不」字,注一「亦」字於傍。再尋之,又得其題壽席之詩並頌蘭花之詞,遂懷之於袖。因思蘭夕與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過望於己,乃以筆題壁間而所畫黃鶯吊屏雲:「本是鳥,誰描入畫屏?羽翎雖可,不會向人鳴。」

從題畢,與蘭遁回。

比生回房,正就枕,見吊屏上新題墨跡未乾,起視之,乃有「不會向人鳴」之句,心甚疑,及看書廚,所作詩詞未見,而寄端之詞已改矣。華細思曰:「此必香蘭前因不與看,故今盜去,而所改所題之意,皆有私於己而為遂之自薦也。

」時香蘭年方十六,極乖巧,能逢人意,且有殊,生屢私之,恐其不諳人事而有所失;及其見詩,心大熾,以筆書於粉牌曰:「莫言不是鳴鳥,台雲雨今番按。」時岳母見生帶醉而回,令蘭奉香茶。生見蘭至,曰:「吾正念汝,汝今至矣。」蘭視其顏,知其發言之意,正趨出,生以手闔門而阻之,與之狎。蘭不允,生以一手抱之於,一手自解下衣,蘭輾轉不得開,即拽斷之。蘭自度難免,因曰:「以官人貴體而私一妾,妾不敢以偽相拒,但妾實不堪,雖勉從,心甚戰懼,幸為護持可也。」生初雖然之,然夫婦久別,今又被酒,將蘭手於背,但見峯頭雨密,口雲濃,金試動,穿雲破壘。蘭齒齧其,神魂飄,久之,方言曰:「官人唯知取己之樂,而不肯憐人,幾乎不復生矣。」生撫之曰:「吾觀汝詩並所改之字,則今之事,正樂人之樂耳,何以憐為?」蘭曰:「妾有何詩?」生指吊屏示之。蘭曰:「所題、所改,皆吾二娘子午前至此為之,並廚內詩詞,亦被袖去,與妾何干?」

生更問從有何言語,不意從見蘭久於閣,意其必私於生。

乃詐以母令,令侍妾往叫。蘭忙趨出。從曰:「汝出何遲?」

蘭倉卒無對。又見其兩鬢蓬鬆,從詰之曰:「汝與華官人做得好事!」蘭不認。從曰:「我已親見,尚為我諱!」蘭恐其白於夫人,事難終隱,只得直告。

自後從一見蘭,即以此笑之。蘭思無以抵對,亦之於生,以其口。一,因送水盥生,生見蘭至,更狎之,蘭曰:「妾今傷弓之鳥,不敢奉命,但更有一好事,官人圖之,則必可得。」生曰:「無乃二娘子乎?」曰:「然。」生曰:「吾觀汝娘子端重嚴厲,有難以非禮犯者。且深閨固門,夕侍女相伴,是所謂探海求珠,不亦難乎!汝特效陳平美人之計,以解高帝白登之圍矣。」蘭曰:「不然。妾觀娘子有意於官人者五。」生曰:「何以證之?」蘭曰:「官人初至而稱歎痛哭,一也;誤遞其書,始雖怒而終閲之,二也;酒席聞妾等「似夫,之言即笑,三也;官人聞蘭花而即饋之,四也;月夜卜婚惟六卜許之,乃怒而擲□於地,及問其故,曰「彼已娶矣」,她雖未明言是官人,然大意不言可知矣,此五有意乎官人也。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以是觀之,又何難哉?」生初意亦有慕從之心,然思是小姨,一萌隨即過遏,

及今聞一心惟許於己,且曏者有相士「必招兩房」之言,遂決意圖之。因撫蘭背

曰:「是固是矣,何以教我?」蘭曰:「老相公與夫人擇要往城外觀中還願,

若去,必至晚方回。官人假寫一書與妾,待老相公等去後,妾自外持入,雲是會

晤相請。官人於黃鶯吊屏詩末着娘子之名於下,潛居別所,妾以言賺之,必與妾

來者。那時妾出,官人亦效前番而行,不亦可乎。」生手舞足蹈,喜之如狂,即

寫書付蘭,乃作《西江月》一首:「淑女情牽意絆,才郎心醉神馳。聞言六卜更

稀奇,料應蒼天有意。

效帝二女,須煩紅葉維持。他時若得遂雙飛,管取殷勤謝你。」

蘭去,生行住坐卧,皆意於從。至期,從父母果出。蘭謂從曰:「前者娘子所遺吊屏,何故將自己名字亦書在上?」從曰:「未也。」蘭曰:「妾看得明白,若非娘子,必華官人添起的。」從不信。蘭曰:「如不信,今華官人去飲酒,我與娘子親往一觀,即見真假。」從恐蘭賣己,先令侍女先往園中觀看。不知蘭亦料從疑,預先與生商榷,將外閣門反閉,示以生由外門而出。侍妾回曰:「閣內寂無一人,華官人已開大門去矣。」從因疑釋,與蘭同往。

蘭開書房門,詐驚訝曰:「娘子少坐,妾外房門失閉,一去即來。」從以為實,正以筆塗去吊屏名字,生見蘭去,潛出,牢拴其門,突入書房,將門緊闔。從乃失措,跌卧於地。

生忙扶之,謂曰:「前荷玉步光臨,有失迓,今敬謹候,得遇,此天意也。無用惶恐。」從羞澀無地,以扇掩面,惟啓户趨出。生再四阻之,從呼蘭不應,罵曰:「妾誤我,何以生為!」生復近前之,從即向壁而立,其嬌容媚態種種動人。

生亦效前番香蘭故事強之,翻覆之際,如鷸蚌之相持。久之,從力不能支,被生鬆開紐扣,衣幾。從厲聲曰:「妾千金之軀,非若香蘭之婢比也。君忘親義,如強寇,一概以污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當以死繼之。」言罷僵卧於席,不復以手捍蔽。

生慘然觸,少抑其興,謂從曰:「娘子顧之心,見之詠,生已知之久矣。今又何故又拒之深也?」從哀泣而告曰:「君乃有室之人耳,豈不能為人長慮耶!」生曰:「長慮之事,子無□□吠之拒,小生自有完璧之計。」從曰:「君未讀《將仲子》之詩乎?其曰「畏我父母」、「畏我諸兄」者,果何謂也?」生曰:「予觀令姊非妒嫉之婦,生當懇之,彼必從命。

」從曰:「縱家姊能從,姊妹豈可同事一人乎?且二氏父母,將何辭以達之也?事不能諧,妾思之矣。君能以義自處,憐妾之命而不污之,此德銘刻不忘也。」生曰:「堯曾以二女舜,以此論之,亦姊妹同事一人矣,何嫌之有?」從曰:「彼有父母之命,可也,」生曰:「倘得其命,何如?」從不得已,曰:「若此,庶乎其可矣。」生見從語漸狎,復要之,從曰:「君尚不體妾心耶?君果有父母之命,吾寧為君他之妾,今死亦不允矣。」生曰:「恐汝非季布之諾也。」從因解所佩香囊投之幾,曰:「願以此為質,妾若負心,君以此示人,妾能自立乎?但恐鐵杵磨針,成之難耳。」生知其心堅實,即送出閣。從至閣門之外,思:「前香蘭出遲,己即次發而笑之,今自留連許久,雖無所私,其跡實似。恐見蘭無以為言。」趑趄難進。生不知,以為更有所語己,正近之;從見之,恐益其情,促步歸房。生怏怏回齋。

時蘭等遇以户外喧嚷,出視,未見從回,從心少。但以生曏者移至,己即不顧而回,恐生疑己無心於彼而敗其蹤跡,書一紙,令蘭達之。

「失節婦張氏從斂衽百拜奉新解元應奎華先生大人文幾:妾愧生長閨門,叨蒙母訓,嘗以婦道自修,期不負千古之烈女。故庭闈之外,無故不敢輕出。近者足下下臨蓬篳,義恭眷屬,或有所奉而不令者,蓋推手足之己及之,非有私於足下也。及聞足下與之詠,妾甚悔之。達之父母,則恐累大德,不得已,犯行之戒,去其所題之跡。今不幸偶有所遇,而致君之戲,此固知香蘭引之罪,而長與足下,豈得為無過哉!但君之過如淡雲之翳月,雲去可以復明。

若妾,今雖未受君辱,然整冠李下,納履瓜園,婢妾之疑,雖蘇張更生,不能復白,其過如玉壺已缺,雖善補者,亦不能令其無瑕矣。彼時倉卒,若得父母之命,當執箕帚於左右。妾歸,終夜思之,必不可得。

今後不必以此為懷。所冀者,乞賜哀憐,勿以妾之失節者輕薄於人。妾當閨閫終身,以為君報也。興言至此,不勝悲傷,仁人君子,幸垂鑑諒!」

生覽畢,深自怨侮,廢寢忘餐,自思不能成,其誤女終身。乃作書,告之端,令端代謀\\.

書令蘭寄之。從知,與蘭私開。內有二啓,其一敍其久別之情,曰:「書奉正卿娘子妝次:久違芳容,心切仰慕,寤寐之見,無夜無之。特以大人未有召命,不得即整歸鞭,心恆慊慊而已。所喜者,令椿萱施恩同猶子,馴僕妾勤侍若家僮,數度月,亦不覺也。乃若賢卿獨守空房,有懸衾篋枕之勞,無調琴鼓瑟之樂,生實累之,生實知之,惟在原情,勿致深怨可也。秋闈在邇,會晤有期,無窮中悃,統俟面悉。」

其二直述己與從此事,令端?:「何此子之不密也。」乃手碎其書。蘭慌止之,曰:「彼令妾寄,今碎之,將何以復?」從語之曰:「彼於予曏者之書,不得已,委曲求之阿姊。然不知阿姊雖允,亦無益於事;倘不允,而觸其怒,則是披□救火,反甚其患也,令予立於何地耶!不如予自修一書,書內略涉與華視眥之辭,與彼信同封去,彼必致疑,以此銛之,或可得其怒與不怒之心,而亦不至於自顯其跡矣。」蘭曰:「善,請急為之。」從乃修書曰:「曩正想間,忽蒙雲翰飛集。啓緘三複,字字我彷徨。但此子不肖,自貽伊戚,不足惜。妾所憂者,椿萱暮,莫續箕裘,家務紛紜,無與為理,不識阿姊亦曾慮及此否也?姐夫駐足後院,動履亨嘉,學業大進,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不必掛意。秋闈歸試,奪鰲之後更當頻遣往來,以父母之心。彼為人極其敦篤,吾姊不必嫌疑也。今因鴻便,聊此奉達,以表下懷。不宣。」

從寫至「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之處,乃偽寫「妹親自奉之」,然後用淡墨塗去「親自」二字,乃注「令侍妾」三字施者,以啓其致疑之端。再將二信同函封去。

端自生別後,勤女工。或謂之曰:「娘子富貴兼全,無求不得,無不遂,何自勞如此?」端曰:「古人云:「人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心則未有不者。」吾之所為,份耳,何勞之足雲。」端之為人,其貞重如此。及得生與從書,見其同緘,又見從書所份改「親自」二字,心果大疑。

乃復書與生曰:「君歸程在即,他言不贅,但所封貴札,緣何與舍妹同封?且舍妹書中所改字跡,甚是可疑。妾非有所忌而云然,蓋彼系處子,一有所失,終身之玷,累君之德亦大矣。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事若方萌,即當遏絕。慎之,慎之!」

生得端書開看之,乃有「同封」「改字」之説,不知所謂。

蘭因告以從改書、己寄之故。生大喜,以為得端之心,事可成矣。令蘭以端書所謂「妾非有忌而云然」並「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之語,報之於從。從曰:「此奚足取?特觸彼之怒耳。汝與華官人説知,此事必計出萬全,然後可舉而圖之,苟使勉強曲成,使惡名昭著,予朝聞夕死矣。彼不亦當赴試,最忌者醉中之語、嘆之筆,他無所言也。若夫不得正娶而終不他適者,予正將以此自贖前過,於彼何尤,於我何惜!」華聞其言,愈增慕。

後,袞果走價促生赴科。張夫婦厚具贐禮送行。

生歸,端細詢前事,生備述始末之由,端大慟,生百喻之。

端曰:「實妾令君帶書一節誤之。」生舉從卜並前相者「必招兩房」之言告之,以為事出不偶。端曰:「縱如此,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使娶之有名而無形跡,然後可也。」生曰:「予有一謀\\,能使吾父母之聽,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端曰:「汝試言之。」生曰:「予父母所憂者,惟在吾之子息。吾若多賂命相之士,令彼傳言「必娶偏房,方能招子」,那時可圖。」

端曰:「君年尚幼,彼縱與娶,亦在從容。」生曰:「更令術者以夭促告之。」端乃徐曰:「君之所言,似有可行者,君試急謀\\之。君計若行,妾父母之事,妾當任之矣。」

於是生一便治裝往試。一見術士,即厚賂之。及至科比,又高中,捷書飛報父母與端知。

生詞林戰捷,舉家忭,大治筵宴,厚酬來使。及生回,賀客既散,術士盈門,言生之命相者,皆不足其壽數,且雲「急娶偏房,方能招子。」生又託病,不會試。父果大懼,恐生夭折,自納妾。生母曰:「汝年高大,不可。今諸術士皆言國文必娶偏房,方能招子,不如令彼納之。」袞曰:「恐兒婦不允。」生母曰:「吾試與言之。」端初聞姑言,詐為不豫之,及姑再三喻之,乃曰:「若然,必媳與擇,然後可也。」

姑許之。

端乃與生謀\\往父母之家。端至,父母大悦,謂曰:「汝郎發科,吾親賀,為路途不便,所以只遣禮來,心恆歉歉。今何不與彼同來?」女長吁數聲。父母曰:「吾聞汝與郎有琴瑟之和。故令同來,今看汝長吁,無乃近有何言?」端以從在旁,且初到,但曰:「待明言之。」

端前者因從所寄之信,終疑其與生先有所私,每懷不足彼之心,及問香蘭,始知從確有所守,乃嘆曰:「幸有此計可施,不然,令彼有終天之恨矣。」因令蘭相贊成。

時從猶不知端來之意。至夜,二人同寢,端舉以語之。從難言,潛然淚下。蘭在傍曰:「今謀\\已屬全,無瑣隙之可議。

妾以為娘子聞此,實有非常之喜耳,何乃悲慘之深乎!」從抵目言曰:「策固然矣,當以予一人之失貽累於眾。且縱得諸父母之聽,亦非其本意。予所以苟養命而不即死者,恐此心不白,愈起羣疑,惡名萬世,故不得已而圖此萬萬不幸也。不幸之事,誰則喜之!」端亦為之泣,更闌方寢。

,父母復問端長吁之故,端告以生納妾之事。張曰:「彼年尚幼,何有此舉?汝不必憂,吾當阻之。」端曰:「不可。此非郎之意,乃舅姑卜郎之命,必娶偏房,方能招子,故有是舉。今勢已成,則不能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又不當阻。」張曰:「然則何以處之?」端言囁嚅。父母曰:「何難於言也?」端曰:「恐不見聽,故不敢言。」父母曰:「汝但言之,無不汝納。」端曰:「他無所言,但恐彼納妾之後,時馳歲去,端既衰,彼婦生子,郎心少變,所求不得,動相掣肘,不免白首之嘆。端細視此郎前程萬里,福澤悠長,阿妹尚未納親,令父母以妹之,使端無後之憂,二氏有綿綿之好,不亦長便乎!」張曰:「吾家豈有作妾之女!」端曰:「姊妹之間,有何彼此。」張不答。端見父不聽,掩哭入內。

張見端如此,雖不彼聽,心亦甚憂。蘭因曰,「娘子初至,何不權且許之,與她閒樂幾時,待她回,又作區處。」張曰:「此事豈可兒戲!」蘭曰:「既然如此,妾觀二娘子,數時諸宦家相求,彼皆卜之,不肯輕許,豈肯與人作妾乎?何不令她自與她説,那時她見二娘子不允,自不能啓口,而亦不得怨尤相公與夫人矣。」張夫婦曰:「此説較可。」因令蘭喚端,謂曰:「吾兒不須憂悶,我二人俱依汝説,汝更要自與汝妹商量,她若不允,我二人亦難強之。」端偽曰:「此事她知,決不肯從,只在父母決之。」張曰:「此彼事也,任彼主之。」

因喚從出,謂曰:「汝姊説汝作妾,可否,汝自裁之。」從語端曰:「事系終身,不敢輕議。自彼人喪後,人來議親,妹誓不問妾,惟如卜者,即納之。阿姊之言,亦惟卜之而已。」

父母以前卜許多,皆未準,這次豈即如卜?亦贊言令卜之。

是夜,端、從、蘭三人同居房中,詐言所卜已吉,從已許之,報知與張。張笑曰:「吾特寬汝之憂,卜豈能定乎?此事斷然不可。」

端思無由得父之聽,乃與從卧幽房中,令香蘭詐言其「數絕食,肌膚消瘦。」母心惶懼,苦勸於張。張亦重生才德,思許之,又嫌為妾,將不許,恐女生變,二者中,狐疑莫決。

生作會諸友亦聞其事,乃相率詣張,與贊成,且曰:「堯以二女舜,後世稱傳,皆雲盛事,孰得以此而少之?」張曰:「諸賢之言固有然者,但此舉實出小女,非吾婿意也。一旦舉此,知者謂小女執,委曲為之;不知者,將以老夫為趨炎之輩矣。今必俟彼自有悃求之誠\\,然後再作定議也。」

諸友退乃密修書寄生,備述張有允意,但得遣人造求,可諧其事。生以友書呈於父母,詐言以為不可。袞曰:「此汝岳父盛意,子若卻之,是不恭矣。可即遣媒妁往求,不宜遲滯。」

生乃復書,轉浼諸友婉為作伐。

諸友復造於張,述生遠浼之意。張疑其詐,覺有難。諸友乃出生書示之。張細認字跡,果婿所寄,又見書中言辭懇曲,不得已,乃曰:「小婿若有此舉,又承諸賢過諭,禮當從命。

但我單生二女,不宜俱令遠離,況且試在即,要待小婿上京應試連捷回來,那時送小女于歸未遲。」友即以張言語生。

生知岳父親事已成,欣然稟於父母,連夜抵京。三場試罷,復登甲第,賜入翰林。生思若在翰林,無由完聚,乃以親老為名,上表辭官。天子覽奏,嘉其克孝,準與終養。

及回,父母備禮,俟生親。張生妝資畢具。府縣聞知,各具禮儀,金鼓衞送。觀者如簇,莫不賞羨。惟從眉峯鎖納,默默無聊而已。端知其意,於夜乃置酒靜室,共敍疇昔,以解其悶。席間,端曰:「此夜雖已完聚,但揆厥所由,實我寄書一節以啓其釁,因作《西江月》一首以自責曰:「女是無瑕之璧,男為有室之人。今朝不幸締姻盟,此過深當予病。

《記》雲「內外不謹」,軻書「授受不親」。無端特令寄佳音,以致針將線引。」

從曰:「實妹不合私饋蘭花,以致如此。與阿姊何與?」亦作詩一首以自責曰:「杜宇啼徹悶懷,南窗倚處見蘭開。清芳擬共松筠老,紫莖甘同桃李偕。聽羨投君所好,追思反作妾懸媒。幾回惆悵愁無奈,懶向人前把首抬。」

生曰:「二卿之言,固有然也。然以閉門拒嫠婦者處之,豈有此失?此實予之不德而貽累於卿也。」遂作《長相思》詞一首以謝之。詞曰:「芳卿,謝芳卿,重見□娥與女英。二德實難。相也靈,卜也靈,姻緣已締舊時盟。還疑宿世情。

又詩一首以為雲:「配合都來宿世緣,前非滌卻總休言。稱名未正心雖愧,屬意惟堅人自憐。莫把微瑕尋破綻,且臨皓魄賞團圓。靈台一點原無恙,任與詩人作話傳。」

是夜完聚之後,倏忽間又輕數載。天子改元,舊職俱起敍用。生與端、從同歷任所。二十餘年,官至顯宦,大小褒封,致政歸田。端後果無所出,惟從生一子,事端曲盡其孝。夫婦各享遐齡。時無以知其事者,惟蘭備得其詳,逮後事人,以語其夫,始揚於外。予得與聞,以筆記之。

不揣愚陋,少加敷演,以傳其美,遂名之曰《雙卿筆記》雲。

第五卷白浸瓊奇會遇

至正辛酉三月暮,花發名園,一段異香來繡户;鳥啼綠樹,數聲嬌韻入畫堂。正是修禊良辰,風光雅麗;浴沂佳候,人物繁華。時兵寇我郊原,鄉人荐居城邑。紛紛霧雜,皆貴顯之王孫;濟濟雲從,悉英豪之國士。江南俊傑白姓諱景雲,字天啓,別號潢源者,崇文學士裔孫,荊州別駕公子也。雅抱與風並暢,丰姿及秋水同清。正弱冠之年,列黌之選,抱騎龍之偉志,負倚馬之雄才。乘此明媚朔朝,獨步烏山絕頂,詩一首曰:「玉樹風舞,枝枝。餘襟猶染翠,飛袖想綾紅。海闊龍水,山高鳳下空。瑤天羅綺閣,獨上騁閬風。」

於是登書雲之台,入凌虛之閣。

適有三姬在廟賽禱\\明神,絕佳人,世間罕有,温朱顏以頂禮,皓齒而陳詞。一姬衣素練者,年約十九餘齡,賽三千貌,身披素服,首戴碧花,蓋西子之淡妝,正文君之新寡;愁眉嬌蹙,淡映雲,雅態幽閒,光凝秋水,乃斂躬以下拜,願超化夫亡人,一姬衣綠者,容足傾城,年登十七,華髻飾玲瓏珠玉,綠袍雜雅麗鶯花,綻錦\\之絳裙,恍新妝之飛燕;輕移蓮步深深拜,微啓朱款款言;蓋為親宦遊,願長途多慶。一姬衣紫者,年可登乎十五,容尤麗於二姝,一點朱,即櫻桃之久;雙描眉秀,疑御柳之新鈎;金蓮步步金,玉指纖纖玉;再拜且笑,無祝無言。白生門外視久,而不能定情,突入參神,祈諧所願。三姬見其進之遽也,各以扇掩面而笑焉。生遂致恭,姬亦答禮。

姬各退,生尾隨。乃知衣素練者,趙富賈第四女名錦\\娘。

世居烏山,嚴父先逝,錦\\適於鄭,半載夫亡,附母寡居,茲將二紀也。衣綠綃者,李少府長女,名瓊姐。父任辰州,念母年老,留瓊於家奉事祖母也。衣紫羅者,中督府參軍次女,名奇姐。父卒於宦,母已榮封,家資甚殷,下唯幼弟。時瓊、奇居遠城外,因避寇借居趙家,與錦\\娘為姨表之親,故朝夕相與盤桓者也。三姬見生之丰采,有顧盼情。白生見姬之芳顏,有留戀意。既知所在,遂策於心,因僦趙之左屋附居,乃得與三姬為鄰。趙女微知生委曲之情,而心已動。白生既得附趙女之室,而逸興遄飛,因長短句一首雲:「十分蝶浮沉,錦\\花含笑值千金。瓊枝戛玉揚奇音,雅調大堤恣狂麗芙蓉動君心。動君心,何時賞?願作比翼附連枝,有朝飛繞巫山峯。」

於時投刺比鄰,結拜趙母,遂締錦\\娘為妹,而錦\\亦以兄禮待生。

然趙母莊嚴,生亦莫投其隙。

,母作寒疾,生以子道問安,徑步至中堂。錦\\娘正獨坐,即趨避,生急進前,曰:「妹氏知關心乎?多方為爾故也。予獨無居而求鄰貴府乎?予獨無母而結拜尊堂乎?此情倘或見諒,糜骨亦所不辭。」錦\\娘曰:「寸草亦自知,妾豈不解人意?但幽嫠寡妹,何堪薦侍英豪;慈母嚴明,安敢少違禮法。」生曰:崔夫人亦嚴謹之母也,卓文君亦幽嫠之□也。」

生言猶未終,忽聞户外有履聲,錦\\娘趨入中閨,生亦入母寢室問病。母託以求醫,生奉命而出。復至敍話舊處,久立不見芳容,生懊恨而去。

詰朝,生醫至,三姬鹹在。見生,轉入罘□後,不見玉人容矣。生大悒怏,歸作五言古詩一首雲:「巫山多神女,歌舞瑤台邊。雲雨不可作,空餘楊柳煙。笑蓉北岸,相望更悽然。何當一攀折,醉倒百花前。」

,生奉藥至,遇錦\\娘於東階,不覺神魂飄,口不能言。錦\\駭曰:「兄有恙乎?」生搖頭。又曰:「兄勞頓乎?」

復搖首。錦\\曰:「何往面,今慘黛盈顏耶?」生良久曰:吾為妹,病之深矣,神思任飛越矣。若妹無拯援之心,將索我於地下矣。」錦\\笑曰:「兄有相如之情,妾豈無文君之意?但英、秋英侍寢所,莫得其便;瓊姐、奇姐繡房聯壁,舉動悉知。我為兄圖之:兄但勤事吾母,若往來頻速,或有間可投。」生前拽其袖,錦\\斂步而退,擲帕於地。生拾而藏之,進藥母前。母呼錦\\至,謂曰:「如此重勞大哥,汝當深深拜謝。

」女微哂而拜,生含笑而答。復索炭烹藥,女亦奉火以從。白生以目送情,錦\\娘亦以秋波頻盼。兩情飄,似翠柳之醉薰風;一意潛孚,恍曉花之凝滴。蓋形雖未接,而神已矣。藥既,女嘗,進母。生在背後戲褰其裳,女轉身怒目嗔視。生即解意,告歸。女因送出,責曰:「兄舉動不斂,幾敗乃事。倘慈闈見之,何顏復入乎?昨之帕,兄當見還,倘若轉於人,俾妾名節掃地。」生曰:「吾深悔之,更不復然。」遂各辭歸,兩地悒怏。

自此,女坐繡幃,齧指沉,神煩意,寢食不安。間勉強與二妹笑言,夜來神魂唯白生眷戀。生亦無心經史,坐卧注意錦\\娘,口唸有百千遍,腸數已八九回,每索筆題詩,不得句矣。因屢候母興居,往來頗見親密;雖數次與錦\\相遇,終莫能再敍寒温。

,生至中堂,四顧皆無人跡,遂直抵錦\\娘寢室。適彼方悶坐停繡。生遇錦\\娘,一喜一懼;錦\\見白生,且駭且愕。生興發,不復言,遂前進摟抱求合。正半推半就之際,聞英堂上喚聲,女急趨母室,生身逃歸。此時錦\\不自覺,瓊姐已知之矣,題詩示奇姐曰:「蛺蝶採黃英,花心未許開。大風吹蝶去,花落下瑤台。」

奇姐帶笑亦和以詩曰:「蝶為尋芳至,花猶未向開。英妒玉蝶,摧倒百花台。」

因曰:「此生膽大如斗」。瓊曰:「此必先與四姊有約,吾姊妹當作磨兜堅(即謹言也)可也。」

白生錦\\娘佳會

翌夕,生入候母,錦\\見,尚有赧容。生坐片時,因母睡,生即告退。錦\\送至堂,天將昏,杳無人跡。錦\\與生同入寢所,倉卒之間,不暇解衣,摟抱登,相與會。斯時也,無相忌,恣生所為。秋波不能凝,朱不能啓,昔猶含羞,今則逞嬌容矣。正是:風入神髓,嫋娜嬌嬈夜滴。芳顏融融,懨悒罷戰,整容而起。錦\\娘不覺長吁,謂生曰:「妾之名節,盡為兄喪。不為柏舟之烈,甘赴桑間之期,良可醜也,君其憐之。但此身已屬之君,願生死不忘此誓。兄一戒漏,二戒棄捐,何如?」生曰:「得此良晤,如獲珠琳,持之終身,永為至寶。」生意求終夜之會,錦\\以侍女頻來為辭,且曰:「再為兄圖之,必諧通宵約也。」因送生出,則明月在天矣。闔扉而入,靜想片時,方憶瓊姐、奇姐聞知,惶愧措躬無地。自是結納二妹,必同心。

瓊姐長於詩章,錦\\娘於刺繡,昔時針法稍秘,至是女工盡傳。奇姐茂年,天成聰,學錦\\刺繡,學瓊詩章,無不得其妙,遂為勿逆之。錦\\之侍女英,瓊之侍女新珠,奇之侍女蘭香,向皆往來香閨,今皆以計去。此錦\\娘之奇策,實為生之深謀\\.

此自母病既痊,生亦盛儀稱慶,仍厚賂童僕及諸比鄰,事不外揚。母無疑忌,因得鎮來往,終夜與錦\\盡

然瓊、奇二姬屬垣竊聽,雖其未湛,豈無盎然情?中夜瓊或長吁,錦\\知其情已動,暇間論及,錦\\挑之曰:「外間頗議白哥驕肆,自予視之,亦然。」瓊姐曰:「豪門公子,年值青,且風人豪,文章魁首,將來非登金馬院,則步鳳凰池,無惑其驕人也。」錦\\知其有重之意,復曰:「白哥放來有夢,與妹相會烏山。」瓊曬曰:「我本女,渠是男子,內言不出,況可同遊?是何言也,不亦異乎!」錦\\撫掌而笑曰:「前言戲之耳。」

是夕,錦\\與生密謀\\,作古詩一首曰:「綺閣見仙子,心心不忍忘。東牆聽鶯語,一句一斷腸。有意蟠芳草,多情傍綠楊。何當垂清盼,解我重悲傷。」

錦\\以詩置瓊繡冊。瓊見,哂謂奇姐曰:「錦\\姐瓊妹乎!書生放筆花也。我若不即裁答,笑我裙釵無能。」乃次韻曰:「遊在昔去情已忘。解笑花無語,看花枉斷腸。自飛風外燕,自舞隔江楊。芳節平勁草,誰憐遊子傷。」

瓊本與錦\\聯房,中間只隔障板,亦有門相達,但雖設常關耳。

詩成,而生適來,因自板間傳遞。生見其詞,嘆曰:「此琅□妙句也,世間有此女□乎!」乃援筆立答曰:「花貌已含笑,花情不忘。黃金,一見斷人腸。願結同心帶,相將舞綠楊。相如奏神曲,千載共悲傷。」

生亦於板間傳遞。瓊見之,哂曰:「白哥好人也,吾今不復答矣。」

自是,生入試屆期,不暇復入錦\\堂。即試畢,潛訪故人。

錦\\既盡,生亦盡樂。中夜,謂錦\\曰:「細觀瓊姬,甚有美意。

吾既得隴,又復望蜀,何如?」錦\\曰:「君獲魚兔,頓忘筌蹄矣。」生誓曰:「異果有此心,七孔皆鮮血。」錦\\曰:「聞君誓詞,痛焉如割。為君設策,事端可諧。」

是夜,乘三更睡酣,潛開門,入瓊卧房,掀開帳衾。二姬睡,生按瓊玉肌潤澤,香霧襲人,皓白映光,照如晝。瓊側體向內而卧,生輕身斜倚相偎,唯恐睡醒,不敢輕犯。片晌,錦\\持被去,瓊知覺矣。錦\\笑謂生曰:「圖大事,膽無半分,然吾妹必醒,吾當往試。」錦\\至,而瓊已起,乃復巧説以情。

瓊正曰:「既不能以禮自處,又不能以禮處人!吾若隱忍不言,豈是守貞之女?若明之於母,又失姊妹之情。況吾等逃難,所以全軀,豈宜以?」遂明蠟炬,乃呼奇姐,則奇已驚汗浹背,蒙被而眠矣。聞呼,猶自戰驚,見火,瞿然狂起。

瓊笑曰:「汝不被盜尚然,何況我親見賊\\乎。」二人共坐,附耳細談,載笑載言,千矯百媚。生在門隙竊視,真傾國傾城之容也。自此神思飄揚,無非屬意瓊姐。於時錦\\娘頗有逸興,因與白生就枕。生即慕瓊之雅趣,盡皆發於錦\\娘,搖曳謔多時。二女潛來窺視,少者猶或自,長者不能定情。

嗣是生慕瓊之意無窮,瓊念生之心不置。然瓊深自強制,不肯吐真情,但每常減餐,終宵多飲水。奇知其情,密以告錦\\.數,身果不快。錦\\娘撫謂曰:「汝之病,吾所素稔。姊妹深,何必引嫌?況吾翁即若翁,白丈非汝丈也?」

瓊曰:「姊誤矣。豈謂是與!」

居一二,生來錦\\室。告以瓊病,生遂問安。奇姐避入帳後。錦\\拽生裾登,笑謂生曰:「好好醫吾妹。」錦\\呼瓊曰:「好好聽良醫。」錦\\因辭去。生留少坐。生問瓊病,笑而不答。

奇帳後呼曰:「好與大哥細言,莫使夜來發熱。」瓊笑曰:「有時亦熱到汝。」生以玉簪授瓊姐,瓊以金簪復白生。生執手固請其期,瓊以指書「四月十」。

至期,生至,又復不納。錦\\苦勸之,瓊厲聲曰:「汝等裝成圈套,絡我於中,吾不能從,有死而已。」生聞言興闌,錦\\亦含羞,而門遂閉。豈知其厲而內和,言堅而情動,中夜窺顛鸞倒鳳之狀,遂爾發舞蝶遊蜂之思,三次起扣門,害羞又復就枕,比生睡,扣扉不得開矣。頓增悒怏,神思昏沉。奇姐笑曰:「姐食楊梅,又伯齒酸,不食楊梅,又須口渴。今番錦\\姐不管,白哥不來,牢抱衾枕,長害相思也。」翌,生偶以事見趙母,回至中堂,無人,因入錦\\娘寢所。瓊自門隙度詩與生曰:「玉華濃,侵我絞綃襪。神思已飄搖,中宵看明月。」

生見詩亦答曰:「幾回拽花枝,沾羅襪。今夜上天階,端擬拜新月。」

錦\\娘曰:「瓊姐已無車兜旱,兄又不鑑覆車,徒使月老愁。此詩莫持去也。」奇姐窺視,笑曰:「今宵斷諧月老約矣。請四姐過此一議。」錦\\以詩度與瓊曰:「今夜若不諧,向後更不來。」

瓊見詩,含笑目奇。奇與錦\\附耳久之。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是夕,生未晚膳,錦\\分發英買備。給趙母曰:「夏景初至,明月在天,

姊妹三人意圖賞玩。」母喜而不疑,因益其餚饌,且戒婢僕曰:「汝輩無得混

與他姊妹盡。」因此固蔽重門,與生恣其謔,誠\\人間之極趣,百歲之奇逢

也。

是夕,瓊姐盛妝,枕衾更以錦\\繡,爛熳似牡丹之向,芬芳如芍藥之風。飲畢,奇姐密啓重門,直趨趙母寢室,給以「不勝酒力,姊妹苦勸而逃」。趙母甚,因與共寢。瓊忽失奇所在,?解衣帶。

生亦苦無奈何。錦\\隔房呼曰:「何不奮龍虎之雄,斷鴛鴦之帶乎?」生猶豫不忍。瓊苦告曰:「慕兄上識,非為風情,談話片時,足諧所願。若必採花,頓忘秋實,兄亦何於妹,妹亦何取於兄乎!願兄以席上之珍自重,妹亦以石中之璞自珍,則兄為士中之英,妹亦為女之傑。不爾,當自經以相謝耳。」

生不得已,合抱同眠。玉體相偎,金枝不掛。中夜,生復請曰:「予為子斷肝腸矣。」瓊曰:「吾豈無人意,甘斷兄肝腸?但兩玉相偎,如魚得水,持此終身,予亦甚甘。何必玩形骸,惹人談笑?兄但以詩教妹,妹亦以詩答兄,斯文之,勝如骨。」生曰:「自見芳卿,不勝動念,得伸幽會,才夙心。

若更以枕蓆為辭,必以鬼幽相拒。」瓊曰:「妹亦知兄心,兄但體妹意。兄必索幽會,須待瓊再生。」生知其意不可回,乃口占五言古詩曰:「我抱月前興,誰憐月下悲。空中雲輕過,遙望豈相宜。千里神駒逸,誰能掛絡羈。忍懷橫玉樹,無力動金枝。高唱大堤曲,神妃不肯吹。密雲歸路,際遇待何時?相失齊飛雁,茫茫空爾思。」

瓊亦口占答曰:「君識吾汝,那堪為汝悲。花莫摧折,掩映亦相宜。神駿馳黃道,何須下羈絡。飄飄月中樹,誰能剪一技?蘭橋歌舞路,且待曉風吹。雲度橫碧海,來也有時。願至桃花候,油然為汝思。」

生笑曰:「桃花,何時也?」瓊曰:「合巹之際耳。」生既竟夕不寐,女亦終夜不眠。詩韻敲成,東方既白矣。

錦\\娘至,曰:「新人好眠,不知時候耶?」生曰:「枉爾為月老,使我怨蒼天。」錦\\笑曰:「月老解為媒,能教汝作事耶?」瓊姐和衣而起,生亦長嘆下。瓊對錦\\曰:「與白哥説一場清話,正快我敬仰之私。」錦\\曰:「何以謝媒?」瓊曰:「多謝,多謝!」又問生曰:「何以謝我?」生曰:「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相親不知心,不如不相親。」及梳洗畢,固辭歸。瓊曰:「不必出去,妹有一樽敍情。繡房無人往來,哥哥不必深慮。」生曰:早教我歸去也,勿磨我成枯魚。」錦\\娘曰:「吾妹真好力量,一宵人畏如此。」生曰:「不磨之磨,乃真磨也;無畏之畏,誠\\至畏也。」錦\\笑曰:「我備細聞知,兄真無大勇,坐好事多磨,而又何畏乎?」生曰:「掌上之珠,庭際之玉,玩令人自憐,何忍遽加摧挫。」時瓊方對鏡,錦\\為之畫眉,且謂曰:「我聞哥言,尚思軟心,汝之所為,太無人意。」瓊曰:「知過,知過。」

少頃,奇姐入來,盛妝靚服,雲回家。拜錦\\娘曰:「暫別,暫別。」拜瓊姐曰:「恭喜,恭喜!」問曰:「哥哥去矣?」瓊曰:「尚留在此。」時生出見,奇亦拜辭。生曰:「適有一事,來相投,終夜無眠,肝腸盡斷。」奇笑不答,密謂瓊曰:「姐夫何出此言?」瓊以實告。奇笑曰:「姊姊如此固執,莫怪姐夫斷腸。」生在錦\\房,聞言突至,曰:「願妹垂憐,救我殘。」奇姐遜避無路,被生摟抱片時,求其訂盟,終不應。

錦\\娘至曰:「吾妹年幼,未解雲雨,正告歸,兄勿驚動。」

生方釋手。瓊撫其背曰:「阿姐且勿回家,我有一杯清敍。」

奇嬌羞面,不能應聲。瓊戲之曰:「不食楊梅,今番齒軟矣。

」因共出細談曰:「吾與賢妹,生死之,向時同遇郎君,今豈獨享其樂耶?細觀此人,温潤如玉,真國家之美器,天下之奇珍也。待不從,吾神已為所奪;若苟就,又恐羞臉難藏。

妹若先歸,而吾亦去。妹歸雖堅白無瑕,吾去即枯槁憔悴。妹若有心,同此作伴。若必堅為貞女,豈忍吾染風?」奇笑曰:「與姊同生同死,吾之盟也。與兄同同樂,非吾願也。但白哥風才子,我之何啻千金。但非垂髮齊年,安敢蒹葭倚玉?姊當憐我,我且不歸,奉陪數時,少罄衷曲。」時瓊、奇方掩扉而入,英卒然扣門曰:「老安人來送姐姐。」錦\\應曰:「我留此餞行。」生□(音忝炎,吐舌貌。)曰:「幾誤事矣!

於是錦\\入見趙母,給以為奇送行。母曰:「幼女如花,不可多勸酒。」於是入百花園內,相對盡飲。錦\\出令以勸瓊,奇勒瓊以盡飲。錦\\自稱「主婚大姊」,奇自號「年少冰人」。

啐酒,摘花相贈,瓊姐不勝酒力,頓覺神思沉酣。正是:竹葉綴三行,桃花浮兩臉,愈加嬌,酷似楊妃矣。

飲宴賞月留連

方轉申,扶瓊就寢。生、錦\\為解羅帶,奇姐為布枕衾。

瓊半醉半醒,嬌香無那,謂生曰:「妾既醉酒,又復花,弱草輕盈,何堪倚玉?」生曰:「窈窕佳人,入吾肺腑,若更固拒,便喪微軀。」生堅意求。女兩手推送,曰:「妾似花,未經風雨,若兄憐惜,萬望護持。」生笑曰:「非為相憐,不到今。」生護以白帕,瓊側面無言。採掇之餘,猩紅點點;檢視之際,無限嬌羞。正是一朵花英,未遇遊蜂採取;十分,卻來舞蝶侵尋。生於雲雨之時,未敢恣其逸興。只見:容如秋月,臉斜似半面□娥;神帶桃花,眉蹙似病心西子。錦\\衾漾秋水,嬌態襲人;玉點白蓮,和風入骨。生採而女求罷採,女休而生未肯休。神思飛揚,如風之摶柳;形骸留戀,如漆之附膠。誠\\天下奇逢,世間佳遇。斯時錦\\、奇竊視,莫不骨竦然。生既戰休,瓊謂之曰:「妾生人世,落落此身,將圖結王謝之姻,不意見崔張之事。但微軀已託之兄,願終始如環不絕。」因以少時所佩玉環授生,永以為好。生曰:「此奇遇也,吾當作賦以紀之。」瓊曰:「與兄聯句何如?」生曰:「甚妙。」時天將暮矣,於是明豹膏之燭,索文房之寶,揭得「林」字韻。生為之首倡,曰:「爰朱明之佳候兮,花嬌笑於上林(白景雲)。

風乍和而乍暖兮,黃鶯巧調夫奇音(李瓊姐)。茲良辰之可兮,展予佈於花(白)。怨中閨之寂寥兮,憎飛蝶之侵尋(李)。予登瑤台以盼望兮,撫求凰之素琴(白)。修予容於鸞鏡兮,飾環佩於綠襟(李)。

上憑虛之綺閣兮,見絕之奇琛(白)。與英豪而乍遇兮,擬天上之球琳(李)。緣秋波之轉盼兮,飄子之芳心(白)。彼飄飄之元白兮,託孤鳳以悲(李)。憑欄百種情思兮,橫憂懷之□□(白)。守深閨以困念兮,亦凌風而顧影(李)。比天上之嫦娥兮,虞空思夫畫餅(白)。亮中外之靡同兮,徒鬱憂而自省(李)。謝月老之勤渠兮,登予身於巫山之嶺(白)。朱履之遇金釵兮,慚花容之載整(李)。芳卿之憐予兮,傍邊之紅杏(白)。君似採蝶戀花兮,舞正之美景(李)。珠環於掌中兮,緬此生之何幸(白)。抱席上之奇珍兮,羞芳情之逞(李)。問予二人其何若兮,擬桃源之遇劉(白)。亦似文魚比目兮,深芳沼之清(李)。賽連枝之琪樹兮,偎玉骨於青丘(白)。斜據胡詠兮,宛銀河之女牛(李)。並頭蓮花似汝與我兮,開菡萏於芳洲(白)。

羅帶同心共結兮,不解夫千秋萬秋(李)。指九天以為誓兮,情方鍾而思悠悠(白)。願以□為正兮,吐誓詞而含羞(李)。千金難買此良晤兮,誠\\人世之所好逑(白)。緣自天之五百兮,今夕諧此鸞儔(李)。軟玉温香在手兮,身外更有何求(白)?作賦□□致祝兮,幸無使妾嘆白頭(李)。」

詞賦既成,各書其一,女制二錦\\囊藏之。時樵鼓三更,瓊倦而就枕矣。

生共枕片時,乃曰:「吾去謝冰人,免叫她嗔恨。」遂開錦\\娘之户,上鏤金之。時?:「適自何來,遽集於此?今番月老功效何如?」生具陳初終,不敢隱寂。

錦\\曰:「吾悉聞矣,試君心耳。」生因求。錦\\固辭謝,曰:「妾聞人亦有言,一座豈有兩主?」生笑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錦\\曰:「冠玉之英,亦不背本。」因與之久謔。錦\\附耳曰:「奇妹功亦不少,彼在東獨宿,兄可着意懇求,機會不可錯過。」

時奇已醒,只得詐睡。奈生興如狂,刻意求。奇幸着裏衣,力以死拒,然形神雖未媾合,而骸骨亦盡偎依矣。牢抱甚久,堅守不從。生固請具期,奇答曰:「後會有」。生苦懇,無奈何奇哀告不已。錦\\恐聲跡外揚,乃起,勸生釋手。

生既終夜不寐,不勝睏倦,乃復就枕片時,趙家已進早膳。

起而梳洗,以計歸,不及告辭。瓊甚悒怏,相送□惶,淚傾雨。瓊既為生切念,又復為奇縈懷,寢食不安,衷腸悶損,唯錦\\娘調諧左右,曾莫得其心者矣。

三妙寄情唱和

,奇姐遣侍女蘭香至,瓊姐題七言古詩一首,密封付之。詩名《飛雁曲》:「斜身傍彩雲遊,雲去蕭然誰與伴?不見月中抱月人,淚珠點滴江。並頭鴻雁復無情,不任聯飛各分散。莫往莫來系我思,片片柔腸都想斷。」

奇讀其詩,不覺長嘆。母問其故,權辭答曰:「大姊病躁渴,求我藥方。」母曰:「明早即令蘭香送去,不可失信於人。」

奇乃步韻制詩,翌送去。詩曰:「彩雲昨夜繞瓊枝,千秋萬秋長作伴。舉首青天即可邀,何須淚灑江。江頭打鴨鴛鴦驚,飛北飛南暫分散。歸來不見月中人,任是無情腸亦斷。」

瓊見之,不覺掩淚。錦\\讀之,亦髮長嘆曰:「二妹皆奇才,天生雙女士也。」然錦\\亦通文史,但不會作詩,生稱為「女中曾子固」。至是,瓊強之和。錦\\笑曰:「吾亦試為之,但作五言而已。」詩曰:「巫山雲氣濃,玉女長為伴。而今遠飛揚,相望淚。襄王時來遊,風伯忽吹散。歸雁亦多情,音書猶未斷。」

瓊見錦\\詩,曰:「四姊好手段,向來只過謙,若遇白郎來,同心共唱和矣。」錦\\曰:「貽笑大方耳。」

適生令小僮奉楊梅與趙母,錦\\問曰:「大叔安在?」答曰:「往鄉才回。」瓊將錦\\詩密封與生,生意其即瓊所為也。是夕,二姬度生必至。

生乘黑而至,瓊且喜且怒,罵曰:「郎非雲中人也,乃是花前蝶耳!花英未採,去去來來;花英既採,一去不來。錦\\囊聯句,還我燒之!」生曰:「我若負心,難逃雷劍,實因家事,無可奈何。向來新詞,卿所制乎?」瓊曰:「四姊新制。」生曰:「曾子固能作詩乎?」瓊曰:「向來只謙遜耳。」生對錦\\曰:「承教,承教!」錦\\曰:「獻笑,獻笑!」生曰:「末二句何也?」瓊曰:「為二姐耳。」因道其由,及出瓊奇二作。

生曰:「三姬即三妙矣。」瓊笑曰:「四人真四美也。」生曰:「吾當奉和新詩,但適遠歸勞頓,求一瞌睡,少息片時。」錦\\曰:「請卧大妹之房,以便謝罪。」瓊曰:「請即四姊之榻,亦可和詩。」二人相推,久而不決。錦\\良久曰:「妾已久沐深波,妹猶未嘗真味,決當先讓,再無疑焉。」主乃攜瓊登

是夕,稍加謔,然亦未騁芳情也。罷戰之後,瓊謂之曰:「奇妹與吾共患難,結以同生死。今為兄,失此良友,兄妹之情雖得,朋友之義乖矣。」生曰:「吾見三姬,均所注意,由此達彼,良有是心。但苦情為卿,方才入手,又思及彼,非越分妄求乎!況此女未動芳心,又堅寧耐,是以不敢強。卿何以為謀\\耶?」瓊曰:「此女心情比吾更,若馴其德,猶易為謀\\.但恐見機不復來此,若更再至,易以圖矣。且學刺而麗線無雙,學詩而妍詞可取,真女中英也。」因誦其《拜秋月詩》曰:「盈盈秋月在中天,今夜人人拜秋月。高照地天今古明,看破千山萬山骨。清輝不減度年華,光轉眼如超忽。我心我心月自知,勿使青負華髮。」

生嘆曰:「奇才,奇才!恨個肯相倡和耳。」須臾,生起,與錦\\。錦\\久待情濃,乃恣生晤。錦\\於得趣之際,未免囀出嬌聲,雖懼為瓊所聞,然亦不能自矣。

,兵報戒嚴,狂寇肆集,瓊、奇家眷,填趙家。生入無門,乃紿於趙母曰:「母有重壁,與兒為鄰,寄小箱,未得其便。乞鑿一小門相通,庶篋笥便於寄頓。」母生如子,遂言無不從。生即得計,即制小門,自此可達瓊房,晝夜往來甚便。錦\\娘亦謂趙母曰:「兒居幽嫠,不宜見客。今逃寇人眾,閒往雜來,願西邊諸門,兒自關鎖。不用童僕,自主爨燎,與二妹共甘苦,俟寇定再區處。」母曰:「正是如此。」此二計可比良、平,任蘇、張莫測其秘矣。

奇姐自歸後想生甚切,一絕曰:「巫山舊枕處,那堪臨別時。雲卿頻入夢,何敍佳期?」

復至,瓊喜不勝,問奇曰:「別後思姊否?」奇曰:「深思,深思。」又曰:「思白兄否?」曰:「不思,不思。」瓊曰:「何忍心若是?」奇曰:「他與我無干。」瓊曰:「吾妹已染半藍。」奇曰:「任他涅而不緇。」大笑而罷。午後,因檢繡冊,得見前詩,指之曰:「不思白兄,乃想佳期耶?」奇笑曰:「久與姊別,思敍佳期耳。」瓊笑曰:「吾妹錯矣。男女相會,是為佳期。本思雲卿,如何推阻?」奇曰:「但思何妨?」瓊曰:「吾為妹成之。」奇曰:「大姊不須多事。」瓊曰:「恐妹又害相思。」奇曰:「我從來不飲冷水。」瓊曰:「汝今番要食楊梅。」復大笑而罷。

是夕,趙母請奇敍別,瓊推病不行。生自重壁而至,唯見瓊姐在房,握手求,再三固拒。生曰:「初開重壁,適邇啓行,若空歸,恐非吉利。」因和衣一會,瓊赧赧羞容也。因述奇芳情,且誦其佳句,乃獻策曰:「今夜二更時候,兄當過此重門,牢抱鴛鴦,勿使飛去。」因附耳細語。生曰:「吾已諭矣。」生暫歸家。奇亦飲罷入房,謂瓊曰:「今夜我別處睡,只恐白郎復來。」瓊曰:「此時人如麻,白郎永不能至,若有心相見,除非夜半夢中。」奇不知重壁可通,只將錦\\房門固鎖,乃曰:「今夜任白郎至,不能過此門矣。」悉解衣,與瓊共卧,懷抱如頸鴛鴦。

夜半,奇姐睡,生自重壁而入。奇半醒半睡,以為即瓊也。及蝶至花前,乃始驚覺。生曲盡蟠龍之勢,奇嗔作舞鳳之形。生亦無奈。奇曰:「哥且放手,我非固辭,但瓊姐相會勸渠,我豈獨甘草率?」生曰:「何以為誓?」奇曰:「今宵若肯就,必早赴幽冥;明若負心,終為泉下鬼。」錦\\瓊呼曰:「兄真無力量,今番又復空行。」奇曰:「姊姊人。」因以首撞柱,生急抱持,穩睡至天明,含羞不起,瓊再三開諭,乃斂容下。時生已去,瓊問:「今宵之約何如?」奇笑面點首。

,三姬皆盛妝,生為開佳宴。前,生僦趙室,俱無一人居住;母親從父宦遊,生亦議婚未娶,因此得恣逸遊。邀姬重壁過去,設案,當天詛盟。是時誓詞,皆錦\\代制。錦\\先制姊妹三人告詞,遂命拜參,當天焚奏。其詞曰:「維辛酉四月十九,同心人趙錦\\娘、李瓊姐、陳奇姐,虔訒明香,上告月府之神曰:竊以女生人世,魂託月華,是太靈,實微軀之司命也。錦\\等三人,締為姊妹,如負月前之誓,決受月斧之誅。明月在天,俯垂照鑑。」

又制與生同盟告詞,羅列展拜,上告穹蒼。其詞曰:「維重光作噩之歲,正□旦之時,同心人白景雲、趙錦\\娘、李瓊姐、陳奇姐,皆結髮也。荷天意之玉成,諒月老之註定。男若負女,當天而骨形銷;女若負男,見月而魂亡魄化。煌煌月府,皎皎照臨。」

白生瓊姐佳會

是夕,四人共,三鼓罷宴。瓊、奇先歸繡房,生、錦\\共撤餚饌。

奇含羞縮,背前言,瓊曰:「盟誓在前,豈敢相負?」

奇執瓊手,曰:「真個羞人!將奈之何?」瓊為撤去金花,奇又不解羅帶。瓊笑曰:「吾妹有何福德,起動十七歲小姐作媒婆耶?妹夫來矣,衣帶快解。」生亦突至,奇笑而從。因蒙被而眠。瓊視生曰:「慎勿輕狂,花初吐也。」生笑而登

只見雲雨之際,一段甘香,人間未有,但略點化,即見猩紅,生取而驗之。奇轉身遽起,謂生曰:「十五載養成,為兄所破,何顏見吾母乎!皆姊姊誤我也。」生細細温存,輕輕痛惜,待意稍動,乃敢求。奇曰:「只此是矣,何必復然?」生曰:「此是採花,未行雲雨。二姬雅態,妹所悉聞,若不盡情,即喪吾命。」奇不得已,乃復允從。但見芳心雖動,花蕊未開;驟雨初施,何堪忍耐。乍驚乍就,心進而不能;萬阻千推,口言而羞縮。愁眉重蹙,半臉斜偎。鴛枕推捱,頓覺蓬鬆雲鬢;玉肌轉輾,好生不快風情。雖其嬌態之固然,亦其花英之未。生亦輕試,未敢縱行,但得半開,已為至願。須臾雲散,香汗如珠,蓋其相之情固於肺腑,而含羞之態自於容顏。

固問真情,再三不應,貼股而卧,不覺樵鼓三更。

瓊姐舉燈來,曰:「吾妹得無倦乎?」生興大發,拽瓊登,盡展其未展之趣。瓊亦樂其快樂之情,真盎然,不復為嬌羞態矣。既罷,奇變曰:「姊姊得無倦乎?」瓊曰:「但不如妹之苦耳。」三人笑謔,忽爾睡酣,晏不起。奇姐之母。陳氏夫人也,在外扣門甚急。錦\\忙速喚,三人乃醒。生自重壁逃去,尤幸夫人不覺。瓊因紿之曰:「五更起女工,因倦,適就枕耳。」夫人諭奇姐曰:「汝與大姊雖表姊妹,患難相倚,當如同胞,須宜勤習女工,不可妄生是非,輕頭面。昨趙姨汝三人同爨,不令女僕往來,此習勤儉一端,吾亦聞之自喜。

」少頃,瓊姐母亦至,見此二姬猶未梳洗,責瓊曰:「鳴梳頭,女定例。此時尚爾,何可見人!」瓊曰:「五更起女工,因倦,復就枕耳。」二母信之而回,瓊、奇膽幾破矣。

奇深懊恨,瓊亦赧然,相對無言,臨鏡不樂。奇曰:「自今痛改前過。」瓊曰:「我亦大覺昨非。」錦\\隔牆呼曰:「只恐白郎來,芳心又依舊矣。」奇曰:「四姊固功之首,亦罪之魁。」錦\\笑曰:「吾罪誠\\深,須宜出首。」奇曰:「姊首何人?」錦\\曰:「專首二姐。」奇曰:「有何可據?」錦\\曰:「詩句尚存。」瓊曰:「我與汝姊妹連和,從今作清白世界。」錦\\笑曰:「江漢以濯之,不可清也;秋以暴之,不可白也。」奇曰:「我當入侍慈母,不理許多閒非。」錦\\曰:「不過三五更,復想敍佳期矣。」奇不覺發笑。錦\\娘啓扉而入,曰:「我為白哥制雙履,願二妹共樂成。」瓊曰:「謹依來命。」奇曰:「吾弗能也。」錦\\曰:「吾妹尚未知趣,他偏爾向前。」共笑而罷。於是錦\\娘制履,二妹協功,暮倦勤,共成聯句。推瓊首倡,為五言排律雲:「四月未明候(李),和乍雨天。榴花紅火(趙),荷葉綠鋪錢。公子游瓊苑(陳),奇英奉碧泉。柳暗歸路(李),花香透坐筵。雲鐘敲清韻(趙),錦\\瑟奏初弦。意馬牢牢系(陳),心猿牽。

多情慵針線(李),得趣賦詩編。蛺蝶台前舞(趙),鴛鴦水上連。願為連理樹(陳),合作並頭蓮。信誓深銀海(李),風玉川。文君如可作(趙),司馬亦稱賢。為制綠雙履,高高步紫煙(陳)。」

錦\\笑曰:「二姐口硬似鐵,心軟如綿。」奇曰:「何以知之?」

錦\\曰:「看詩便知。」奇笑曰:「君子戲言,不可戲筆。」瓊笑曰:「可是,可是。」是夜,生以朋友邀飲,不至。三姬無限□惶,坐至四更方登,比至鳴,起梳洗矣。

生醉醒,小勝痛恨。清晨,即詣瓊房,冀圖一會,告以衷情。不意三姬各去候母。生疑事機漏,又懼心志變遷,題詩示瓊曰:「酩酊不知夜,醒來恨殺人。門空久坐,不見百花。」

生坐久,不見三姬,又候文宗揭曉,悵悵而去。

瓊歸,見詩,笑曰:「白郎夜來被酒,今朝無限□惶。」

奇笑曰:「他醉由他醉,我醒還自醒。」錦\\笑曰:「昨宵既已醉酒,今夜必定花。」少頃,家僮來報:「文宗發案。」趙母令人去探消息。三姬相對深思,側耳聞真信。久之,奇笑曰:「白哥既有探花手段,必有折桂才能。此行決應高選,不須姊姊猜疑。」瓊笑曰:「汝是座上觀音,説話自然靈聖。」

錦\\笑曰:「他只一夜夫,識破十年學問矣。」奇帶羞含笑。

時午膳猶未畢,家僮入報趙母曰:「白家大叔考居優等矣。」

趙母甚喜,來報三姬。錦\\、瓊俱目奇,奇亦帶冷笑。

趙母既退,錦\\、瓊戲掖奇上坐,曰:「阿妹真觀音也,每事拜而問焉。」笑而罷。

黃昏時候,白生歸,入見趙母,因請見李老夫人及陳夫人。夫人曰:「好個清俊秀才,他必成偉器。」生以所賞銀花獻之趙母。趙母分賜三姬,各妝為士寶花勝。奇姐一枝,尤加巧麗。瓊姐戲以詞曰(名《憶王孫》):「□娥神已屬王孫,坐對花神久斷魂,燕語鶯聲不忍聞。想越黃昏,花勝鮮妍獨倚門。」

四美連夜雨

是夕,入三姬之室,談笑盡,不覺樵樓起鼓。錦\\對瓊曰:「二姐尚未知趣,今夜當使盡情。」乃一與白郎解衣,一與奇姐解裙,勒之共卧。奇姐固辭。錦\\曰:「自此以始,先小後大,以此為序,勿相推辭。」生然之。但見輕憐痛惜,細語護持。

女須有深情,但未堪任重,花心半動,桃口含芳,生略動移,即難忍耐。生曰:「但喚我作檀郎,吾自當釋手。」奇固推遜,生進益深。奇不得已,曰:「才郎且放手。」生被奇痛惜數言,不覺真情盡矣。相抱睡,漏下三鼓。

錦\\來,呼曰:「瓊姐相候多時,如何甘心睡?」生與錦\\去,即登瓊榻。瓊曰:「願君安息片時,相與談話為樂。」因詢奇佳興,生細道真情。瓊聞言心動,生雅興彌堅,於是復為蜂蝶。及罷,瓊謂生曰:「君為妾睏倦如斯,妾不忍君即去,但錦\\姐虛席已久,君其將奈之何?」時錦\\立在前,摟抱同去,相對極

錦\\風月之態甚嬌,生雲雨之情亦動,在生已知錦\\之興濃,在錦\\唯懼生之情。謂生曰:「君風力甚佳,妾意已足,但姊妹為同之會,不知君意何如?」生曰:「此是人間之極,但恐二妹不允從耳。」錦\\曰:「吾紿之使來,然後以情語之耳。」

於是,錦\\紿瓊曰:「白郎適來發熱,如何是了?」瓊方醒覺,聞言戰懼,即起問安,被生摟定,乃告以錦\\意。瓊只得曲從。錦\\復紿奇曰:「白哥身發熱,瓊姊在彼問安,汝何昏睡,不痛念乎?」奇曰:「今奈之何?」錦\\曰:「去問安便是。」

奇遽起索衣,不得其處。錦\\曰:「快去,快去,!夜暮無妨。」

適至前,被生摟抱,只得曲從。生刻意求,三姬推讓不決。

生鋭意向錦\\,錦\\辭曰:「不可縱,樂不可極,向二妹妙句,兄當與之聯詩,使妾得以與聞,亦生平之至願也。」生曰:「妙甚。」即上口,生為首倡。曰:「君不見瑤台高映碧天東(白),珠璣璀璨玉玲瓏(趙)。又不見襄王朝來飛白馬(李),暮又復跨青馬總(陳)。乍雲乍雨花月(白),羅襟飄搖揚輕風(趙)。沉香亭北花盈砌(李),牡丹芍藥海棠紅(陳)。觀花不飲心如醉(白),醉倒花前月朦朧(趙)。一片芳心作蝴蝶(李),飛來飛去入花叢(陳)。美人葱素紫羅綺(白),語笑花間喜氣葱(趙)。貽我佩環傳心愫(李),復將心事託絲桐(陳)。

柔情已為奇音動(白),忙忙飛舞採花蜂(趙)。與君竊藥先奔月(李),森然火會廣寒(陳)。廣寒月皎(白),報我三青為(趙)。玉華濃(李),想思夢來繞(陳)。錦\\花瓊□飾綺羅(白),趙姬慷慨揚清歌(趙)。投桃報李心深念(李),雷陳契合樂如何(陳)。今夕何夕此良晤(白),嬌來錦\\袖舞婆娑(趙)。球琳瓊玖敵詩句(李),奇詞清韻長哦(陳)。長哦,得句多(白),九天牛與女,此共銀河(趙)。魚比目,戲新荷(李),山盟長翠長巍峨(陳)。吁嗟五雲霞靄\\(白),妍好結同心帶(錦\\)。同心長系碧天雲(李),勿使碧雲遊天外(陳)。雲油油,不自由(白),神魂飛與雲(趙)。中天明月長為伴(李),願伴千秋與萬秋(陳)。我本修然一鳳侶(白),今朝相伴三鸞儔(趙)。願作在天雙比翼(李),鳳雛對舞含嬌羞(陳)。奇瑛勿為年華少,五百天緣猶未了(白),夭桃今已吐情,片片輕紅入芳沼(趙)。柳嬌弱不風,風怒狂搖猶悄悄(李)。桃李不似錦\\瓊英,抱融情窈窕(陳)。花都作連枝香,和雨和雲到天曉。

從今不作舊夢思,同心齊唱佼人僚(白)。」

次夕,遂為同之會,推錦\\為先。錦\\嬌縮含羞。生曰:「姊妹既同同悦,必須盡情盡意。」瓊曰;「四姊何無花月興?」奇曰:「四姊何不逞風?」於是生與錦\\共,錦\\亦無所顧忌。次及瓊姐,含羞無言。錦\\曰:「吾妹真花月,何乃獨無言?」奇曰:「彼得意自忘言也。」瓊曰:「如妹痛切,不得不言耳。」以次及奇,再三推阻,錦\\瓊共按玉肌,生大展佳興,輕快温存,護持痛惜。瓊曰:「夫哥用細工夫。」生曰:「吾亦因材而篤。」自是而情已溢矣。至五更睡覺,斜月照窗,生疑為天曙,喚諸姬俱起,則明月在天。錦\\笑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瓊笑曰:「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奇笑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瓊因請曰:「君之歌賦,已得聞矣,妙曲芳詞,未之聞也。願請教。」生曰:「請命題。」瓊曰:「試調《蝶戀花》何如?」生曰:「請刻韻。」瓊因誦東坡「花褪殘紅青杏小」之章,因曰:「君即此為韻,試看可與東坡頡頏否。」生曰:「誰家寶鏡一輪小,拋向雲間,光遍羅幃繞。夜淺\\夜深今多少,玉玲瓏濺芳草。

院宇深沉誰知道,驚夢殘更,卻被佳人笑。恨斷楚天情悄悄,花暗蝶朦添煩惱。」

瓊曰:「甚妙!吾姊妹聯句以和之,何如?」錦\\辭謝曰:「非所長也。」奇曰:「縱使不工,亦紀佳會。何妨,何妨。」於是瓊為首倡:「綠窗人靜月明小(瓊),銀漢波澄,半向藍橋繞(奇)。楚峽非少(錦\\),淡淡巫雲擒瑤草(瓊)。不謂□娥來知道(奇),驚起東君,自驚還自笑(錦\\)。聞睡鴨啼□聲消,幾番惹得多煩惱(瓊)。」

生嘆曰:「真三妙也。此生何幸,有此奇逢乎!」因復就枕,談話衷情,不能盡述也。

自是,屢為同之會,極樂無虞。不意笑語聲喧,屬垣耳近。有鄰姬者,隸卒之婦也,疑生為內屬,安有女音,遂鑽窺之,俱得其情狀矣。是夕,唯瓊、奇在列,錦\\以小恙不與。

次早,生過其門,鄰婦呼曰:「白大叔昨宵可謂極樂矣。」生詰其由,句句皆真。生不得已,奉金簪一,求以緘口。婦笑曰:「何用惠也,但着片心耳。」生因歸告錦\\娘,且曰:「姑勿與二妹知之,恐其羞赧難容也。」錦\\曰:「此婦不時來此,況有灑灑風情,兼有「只着片心」之言,不為無意於君。君若身,不與一遇,機必矣,君其圖之。」生不得已,至晚,徑詣鄰婦之家,與作通宵之會。果爾得其真情,與生重誓緘口矣。

是夕,瓊、奇嗔生不至,候至三更;錦\\不以告,但口占四句示之曰:「誰知復誰知,花妖窗外窺。花月影動,猶自想花枝。」

瓊、奇驟驚:「異哉此言!幸詳告我。」錦\\曰:「昨宵事矣。

白郎去矣,尚望同會乎!」於是為道其詳,瓊、奇淚漣。自是同會散,生、姬深加斂跡矣。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慶節上壽會飲

越五月五,生為趙母賀節。母亦置酒邀生,生辭。李老夫人、陳夫人各遣侍婢催之,生入謝曰:「承諸大母厚意,但恐冒突尊嚴。」老夫人曰:「彼此旅寓,何妨,何妨。」命三姬相見。瓊、奇不出,生飲數杯,逡巡告退。老夫人曰:「守禮之士也。」趙母曰:「此兒無苟言,無苟動,真讀書家法也。

其親宦遊,無人照管,況當佳節,令其岑寂,吾心甚不安耳。」

於是復備一席,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飲。生制一詞,名曰《浣溪沙》:「晴天明水漲蘭橋,畫□簫鼓明江皋。翩翩彩袖擁東郊。

倚闌干悶縈懷抱,武陵溪畔燕歸巢。誰憐月影上花稍。」

小哥默記其詞,歸為夫人誦之。老夫人於詞章,瓊之文史,皆老夫人手教者也,極口稱善,以示三姬。三姬聞之悄然。老夫人曰:「汝等不足白郎詩乎?未免謂其傷耳。」三姬微笑。少頃,亦各散去。

是夕,生扣重壁小門,瓊、奇固蔽不開。生扣既久,錦\\娘啓扉。二姬見生,淚下如雨,固問不應,相對□惶。生知錦\\前言,再三開諭,坐至三更,二姬乃曰:「兄當厚自身,吾等罪當萬死。即不能持之於始,復不能謹之於終,致使形跡宣揚,醜聲外着,良可痛也。」因相與泣下。生曰:「月前之誓,三以死生,況患難乎!卿下記申、嬌之事乎?萬一不遂所懷,則嬌為申死,申為嬌亡,夫復何恨!」生即剪髮為誓,曰:「若不與諸妹相從,願死不娶。」三姬亦斷髮為誓,曰:「若不得與白郎相從,願死不嫁。」生曰:「吾之不娶,佯狂入山,事即休矣;卿之不嫁,奈何?」瓊、奇曰:「吾二人幸未有所屬,當以此事明之吾母。哥或見憐,幸也;不爾,則自剄以謝君耳。寧以身見閻王,決不以身事二姓。」生謂錦\\曰:「於卿何如?」錦\\誓曰:「生死不相離,離則為鬼幽。於君何如?」

生誓曰:「終始不相棄,棄則受雷轟。」於是四人相對盡,不復顧忌。

越十有三,趙母誕辰也,生以厚儀上壽,且為三母開筵,復請三姬,同預燕席。李老夫人許之。時二姬亦上壽鞋、壽帕,且稱觴焉。生筵適至,二姬趨避。李老夫人曰:「相見無妨,趙姨之子,即汝表兄也。」——蓋瓊、奇之母皆產於林,與趙母為叔伯姊妹,故老夫人有是言耳。——二姬遂出相見,固遜不肯登筵。趙母曰:「幼女畏生客,我與之區處。」於是置生席於堂之小廂,命小哥侍焉。飲至半酣,生與小哥出席勸酒。

老夫人曰:「酒不須勸,久聞高才,請一詞為壽,何如?」

生辭謝。老夫人曰:「吾已見《浣溪沙》矣。」生曰:「惶愧!

」遂請命題。老夫人曰:「莫如《千秋歲》。」生復請刻韻。

老夫人曰:「吾幼時尚記辛幼安有「垣秋草,又報平安好」之句,即賡此韻,尤見奇才。」生不假想,即揮毫曰:「綠芳草,黃鸝聲聲好。瑤台上,華筵表。的的青鸞舞,王母霏顏笑。蟠桃也,千歲華渾不老。

有玉山摧倒,南極先來到。玄鶴算,良非小。優遊乾坤裏,添籌還未了。備五福。彭讓壽考。」

李老夫人曰:「真好詞也。」喚瓊姐曰:「汝向時言能為之,今尚能制乎?」瓊姐遜謝。夫人曰:「聊試一詞,以求教耳。」

瓊因制詞曰:「玉階瑤草,報道年年好。綺閣上,瓊台表。蟠桃生樹,採擷真堪笑。再結子,又是三千年不老。

金樽頻傾倒,王母乘鸞到。壽星高,乾坤小。人在華筵表,勸酬猶未了。齊嵩祝,萬年稱壽考。」

呈上老夫人。夫人曰:「雷門布鼓,音響頓殊。」生曰:「奇才,奇才!雲所遠讓。」陳夫人目奇姐,曰:「汝鎮與大姊談詩,我不知云何。今聊試汝,汝其勿辭。」奇出席拜老夫人與趙母,曰:「獻笑,獻笑。」復拜生,曰:「求教,求教。」

老夫人曰:「不必論詩,禮度自過人矣。」奇制詞曰:「瑤池綠草,近來長更好。朱明,暄人表。況此薰風候,登筵人喧笑。華筵開,共祝那人長不老。

好懷盡傾倒,壽星都來到。乘鸞客,才非少。倚馬雄才,萬言猶未了。吐芳詞,長祝慈闈多壽考。」

李老夫人曰:「妙哉詞也!可謂女學士矣。」詞畢,各就位。

錦\\娘曰,「請謝教。」於是既奉三母之觴,復過生席勸飲。時蘭香自外持茉莉花來,既獻三母、錦\\娘矣,一與瓊,瓊曰:「送與小哥。」一與奇,奇曰:「送與白官人。」蘭香遞與生,笑謂生曰:「此花心動也。」錦\\厭其言,嗔目視之。生亦不快,奇殊不知也。少頃罷筵。

是晚,生入三姬繡房,為綢繆之會。與奇會畢,因謂曰:「爾殊不檢點,詞中稱揚太過。」奇曰:「偶筆氛所至耳。」

又備述蘭香之言,奇遂大恚。

次晨,言之於母。母怒笞蘭香,香曰:「此言誠\\有,但戲與白郎言之,姐姐安得聞?必是白郎密以告姐,願夫人察之。」

夫人生疑,喚奇姐,謂曰:「止謗莫如自脩。」奇且復大恚。

夫人與詰其得聞之由,奇姐語。錦\\適至,曰:「此言錦\\實得聞,故以告妹。」蘭香自是言亦,陳夫人自此亦生疑矣。

涼亭水閣風

後,陳夫人語趙母曰:「天氣炎蒸,人鹹染病。百花園涼亭水閣,可居三女於中,錮其出入,何如?」趙母然之。

遂自瓊、奇房後開門,恣其園亭逸樂;以為外之房門謹嚴,而不知內之重壁為便。雖諸侍女頗有猜疑,亦竟不知生出入之路。

,陳夫人詰英曰:「汝久侍深閨,寧知白郎事乎?」

英曰:「無之。內外並不相見,又無侍婢通,郎君何由得入?此一也。初白郎常至,妾猶有疑,今無事輒數十一來,此二也。且自三月寇警後,西帶諸門俱嚴關鎖,雖侍婢不得往來,白郎能飛度耶?」夫人之疑消。

生、姬每於納涼亭中謔,間亦多褻狎,獨瓊姐堅執不從。是月望,生與錦\\、奇在臨水閣中作樂,瓊姐不至。錦\\作書,令奇姐招之。瓊復書曰:「劣表妹李瓊瓊斂衽啓覆四表姊妝次:即晨夏景朱明,鶯花麗,蓮白似六郎之一笑,榴紅擬飛燕之初妝。魚作態而戲金鈎,鳥沽嬌而穿細霧。納涼亭上,習習清風;臨水閣中,騰騰氣,誠\\佳景也。況有文君之,太真之顏,憑欄笑語;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撫景寫懷,豈不樂哉!然古人有言:「不可縱,縱成災;樂不可極,樂極至哀」。且蝶慢豈端莊之度,褻真醜陋之形。讀《相鼠》之賦,能不大為寒心哉!

姊,女中英也;郎,士中傑也,願相與念之。」

奇姐持書來,曰:「鶯鶯不肯至,紅娘做不成。此書中好一片雲情雨意,要汝等跪聽宣讀。」生長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出諸袖中。生、錦\\展讀,笑曰:「這雲情雨意,豈不害了相思。不會作紅娘,反會來賣乖。」錦\\曰:「好好拜一拜還我。」生曰:「我要她替鶯鶯。」摟謔多時,大笑而罷。

越十有七,生聞其叔自荊州回,候接于都門之外。三姬亦以生是不至,同在納涼亭上女工。飯後,趙母具茶果,遣侍女英等俱往省之,且密祝以瞰二姬所為。奇姐聞蘭香呼門聲甚急,笑曰:」此婢又來探消息矣。今若無狀,決加之重刑。」二姬笑曰:「汝今不懼他矣。」及啓扉,諸婢皆在,雲趙母送茶,三姬談笑啜茗。蘭香步花,過柳徑,穿曲堤,無處不至。奇姐索皮鞭以待,曰:「以鞭馬之鞭,鞭此婢也。」

蘭香行至芳沼之旁,扣掌笑曰:「好笑,好笑!有一蒂開兩朵蓮花。」奇姐令桂香喚之,至則令跪於地。奇姐曰:「汝自少事我,我有何虧汝?汝乃以無形之事,生不情之謗,汝離間吾母子耶?汝到亭中,眾皆侍立,汝乃馳逐東西,尋我顯跡耶?汝今尋着否?汝好好受責!」蘭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蘭香是□娥身邊一兔。兔恐□娥薄蝕,無所依傍,乃護姐姐獨至,故有前之言。至如今,因久不至亭中,偷閒遍閲佳景,豈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當萬死。且姐姐女豪傑,白郎文士英豪,豈是相配不過?但恐輕易失身,白郎視姐姐如牆花,姐姐望白郎在雲外,那時悔不及耳。蘭香與姐姐同安樂,亦與姐姐共患難,安得不過計而曲防?」奇曰:「無端造謗,爾罪何如?」蘭香曰:「固知罪矣。然亦姐姐不自檢制耳。詩詞屬意,可疑一也;目送情,可疑二也;分花相贈,可疑三也。眾人皆有此疑,蘭香安敢不告?若李瓊姐之端在,趙四娘之嚴謹,安有此謗?」奇姐大恚,鞭之血。時瓊、錦\\遊芳沼之濱回,告奇姐曰:「沼中蓮花果開並蒂,此佳祥也。

姑恕蘭香,同去一看。」奇遂釋之。

諸婢歸,俱以並蒂蓮告於趙母。母喜,邀李老夫人、陳夫人同賞。

酒既具,老夫人持杯祝曰:「老身一子,久官他方,致令女孫及笄未配,此老身之深慮也。今天賜佳祥,願覓快婿。」

又為陳夫人祝曰:「願奇姐早定良緣。」又為趙母祝曰:「願小哥早得佳婦。」時方登席,趙母請曰:「有此佳祥,可召白生來看。」老夫人與陳夫人有不意,以趙母深,勉強從之,令秋英、小珠往召。歸報曰:「白大叔有客在,不知何事發怒。

」趙母曰:「英頗曉事,可往探之。」復歸,報曰:「白大叔原配曾邊總小姐,今曾老爺遠宦邊疆,白老爺不大叔遠去成親,曾老爺不小姐遠歸還親,各有悔意。今年三月內,白老爺運\\糧入京,與曾老爺相遇,二人言兢,有書退悔。今白老爺遣大叔回家,為大叔再議婚姻,因此發怒。」趙母曰:「大叔知我請他否?」英曰:「他陪叔爺吃飯,即來。」

少頃,生至,且細白之三母。李老夫人笑曰:「有如此才即,何慮無。」趙母笑曰:「兒勿慮,我與汝為媒。芳沼中有蓮並蒂,此是祥瑞,第往觀之。」生因與小哥同往,果見並蒂。生喜特甚。因慷慨飲酒,賦詩曰:「中夏正炎蒸,百花何明媚。可笑老天公,凌波浮天瑞。並蒂蓮花開,香風暗度來。瑤池遊王母,綺閣泛金。向人嬌語,酷似西施女。相對吳王,乘風相嬌倨。分雙影,風動兩枝浮。羞向孤鸞鏡,應知學並頭。莫作等閒賞,枝芳沼上。瑞靄\\為誰開,霞標着天榜。香韻遠並清,雙鶯柳外鳴。應與兩歧麥,同薦上玉京。」

呈之李老夫人。夫人嘆曰:「麗清新,海內才華也。」趙夫人笑曰:「可當聘禮否?」老夫人笑目錦\\娘,曰:「汝三姊妹聯句和之何如?」二姬推讓,錦\\笑曰:「但作不妨。白兄事同一家,萬勿為異。」二姬然之。瓊首曰:「逢此仲夏景,花香柳自媚(瓊)。兩沼已含,雙蓮何並瑞(奇)。風吹昨夜開,渾疑天上來(錦\\)。

為汝登池閣,因茲泛樽(瓊)。潘妃渾不語,攜手湘江女(奇)。吳壁喜相逢,二喬斜並裾(錦\\)。明沙水面,盈盈合蒂浮(瓊)。翡翠雙飛翼,鴛鴦棲並頭(奇)。王母瑤池賞,雲車停水上(錦\\)。瑞宇已,天門初放楊(瓊)。應識芙蕖清,哪佔丹鳳鳴(奇)。太常如可紀,圖此上神京(錦\\)。」

老夫人見之,笑曰:「皆女瑛也。」轉呈與生,生驚歎曰;「諸妹才華,近世莫比。」生飲三酌,辭歸。母亦自是罷筵。

是夕,趙母謂李老夫人曰:「鄙意以白郎配瓊姐,何如?陳夫人亦極口贊成之。老夫人曰:「吾意恐有事未真,議未定,且未識此生意向何如。」趙母曰:「然。姑勿言,待其媒議之時,方可與言及此。」李老夫人曰:「此事成,亦天也;不成,亦天也。」英聞此語,以告錦\\娘。錦\\娘密以告生,且曰:「兄可多遣媒博採,令老夫人聞知,彼乃無疑,自當見許。」生深然之。陳夫人亦有以奇姐配生意,但以相距六歲,心內遲疑。

蘭香乘間曰:」婢昨送茶,被姐鞭撻,雖至血,亦尤怨心。

但蘭香細看姐姐,卻似有心白郎,莫若早以配之,則一雙兩好,天然無比。」夫人曰:「豈有是事?汝勿多言!」

玉碗卜締姻女連

生數以叔在,不敢輕入瓊室。叔亦遣媒人求親。

是夕,生入錦\\房,與三姬商議,因曰:「瓊妹奇妹皆吾所,但勢難兼得,為之奈何!」錦\\曰:「吾觀二妹所議,畢竟皆歸於君,但不知誰先進耳。以鄙見論之,此事畢竟皆天也,非人所能為也。」瓊讓之奇,奇讓之瓊,各出誓言,懇懇切切。

錦\\曰:「勿推讓,吾為汝分之。今宵焚香,疏告於天。各書其名,盛以玉碗,先得者今議婚,後得者異設策,非一舉而有雙鳳之名乎?」生每為此縈懷,聞錦\\言而深是之。遂具告天之疏,一掣得瓊姐之名。奇笑曰:「使吾姊為良臣。吾為忠臣,不亦美乎!」於是四人計定。

,生言於叔,遣鄰婦為媒,言於趙母。趙母以告李老夫人。夫人許之,擇報聘。趙母為具白金四十兩,金花表裏各二對,皆趙母所出也。鄰婦執伐持書於李老夫人,其詞曰:「辰下雙沼花開,九天瑞應。某竊計之:老夫人其千年之碧藕乎?仙闕芳矣;令子老先生其千葉之綠荷乎?海內矣;令孫女其霞標之菡萏乎?繡閣新香矣。茲者雙花合蒂,瑞出一池,豈猶子景雲果有三生之夢,乃應此合壁之奇耶?家兄遠宦,命某主盟。

趙母執柯,兼隆金幣。絲蘿永結,貺實倍於百朋;瓜葛初浮,瑞長於萬葉。」

李夫人捧讀,不勝欣,遂援筆復柬曰:「即辰玉池獻瑞,開並蒂之蓮花,老身舉酒祝天,願女孫得快婿。豈是瑞不遠於三時,慶遂成於一

寅惟執事,名門豪傑;令兄天表鳳凰,而令侄又非池中物也。何幸如之!然蓮有三善焉:出於泥而不濁,其君子之清修乎!擢雲錦\\與雲標,其君子之德容乎!

香雖遠而益清,其君子之徽譽乎!願令侄則而像之,老身有餘榮矣。睹蠟炬之生花,知百年之占鳳;聞鵲媒之報吉,兆萬葉之長。」

生得書,喜甚。鄰婦乘間戲生曰:「小姐見書,喜動顏,官人穩睡,不怕潛窺矣。」

生累延客置酒,瓊密經畫,整整有條。老夫人稍寬其私,但付之不聞。奇姐雖自斂戢,與生情好益篤,自刺其雙臂:左有「生為白郎」之句,右有「死為白家鬼」之句。生是夕見之,痛惜不已,雙淚,芳無聊賴,自投於。瓊因勸奇與之共寢,生終夜傾淚如雨。自是,與奇為益密矣。

暇間談論,奇謂瓊曰:「吾未知逮事白兄與否,然此繾綣之情,雖糜骨何恨!」瓊曰:「除是我死,姊妹便休。若得事白郎,必不致妹失所。」錦\\隔壁呼曰:「可令我失所乎?」

瓊笑曰:「三人同功一體,安有彼此之殊。」錦\\復笑曰:「吾妹念我否?」瓊曰:「成我之恩,與生我者並,豈不念功!」

三人復大笑。自此,生、奇加意綢繆,又將越月。錦\\、瓊亦體生意,恣其殷勤。時諸婢無不聞知,但皆不敢啓口,惟蘭香自恃美貌,每在生前沽嬌,生屢訶之,因此懷恚,其機。至是為奇姐所惡,亦不敢言。錦\\、瓊善自斂藏,內外不甚覺

自是南陸轉西,九秋勝會,桂有華而擎月,□娥親下廣寒;槐奏黃而舞天風,英俊忙馳夾道。生整治行裝,入秋闈應試,與姬相別,無限傷情。三姬共制秋衣一襲,履襪一雙;綠玉之佩,黃金之簪,諸所應用,無不備具。瓊姐制詩曰:「良人將離別,淚灑眼中血。杜宇慘悲鳴,秋蟬悽哽咽。此情只自知,向汝渾難説。願步入蟾,桂花手中掇。」

奇姐制詩曰:「別猶未別,淚珠先血。訴短及道長,既哽又復咽。不向夫君言,更對誰人説?唯願折桂枝,高高雙手掇。」

錦\\亦制詩曰:「人別心未別,漫將苦血。我因夫君悽,郎為妾身咽。行矣且勿行,説了又還説。折桂須早歸,牆花莫去掇。」

老夫人、趙母、陳夫人各厚贈,諸親友皆贈之。

白往至省,温習經書,屆期入試。然慕念三姬,未嘗少置。

而姬亦於晨夕之下,對景無不傷情,乃至多寐之思,亦多敍憂離之思。生以三試既畢,遣僕抵家問安,既奉諸母珍奇,亦饋三姬花勝,致書懇切,不能盡述也。錦\\、瓊見喜,奇姐轉加慘悽,報書曰:「妾陳奇姐斂衽復書於夫君白潢源解元文幾:夏光已雲邁矣,秋宇何淒涼也。每中夜涼風四起,孤雁悲鳴,則伏枕淚零,幾至斷絕。聽砧杵之音,□焉如搗;聆檐鐸之響,如有隱憂。此時此情,何可殫述。

緬想灑樂之人,寧識憂愁之狀否耶?自昔烏山邂逅,繼以月下深盟。妾謂事無始終,將送微命;君謂此頭可斷,鄙志不渝。懇懇殷殷,將意君即妾也,妾即君也。水宿與俱,雲飛與俱,偶隔一,則想切三秋。

今言別三十矣,其殆九十秋歟!情胡不切,淚胡下零?天乎!吾何不為涼風,時時與右相傍;天乎!吾何不為飛鳥,向君悲鳴耶!妾與君誓矣,與君言矣,亮君亦見信矣,第恐時時乖違,機事傍午。將明之於母,又恐母不見憐;將訴之於人,又恐旁人嗤笑。訊天,天下聞也;問花,花無語也。其所以自圖惟自樹立者,惟有身死可以責。然死如有知,乘風委與君相周旋,目乃瞑矣;死如無知,與草木同朽腐焉,則又不如久在人世,萬一可以見君之為愈也。

然此身實君之身,身不在君,則有死無二。如或惜死貪生,輕身喪節,則又不若朽草腐木之安然無累也。

君其為我圖之,存沒之誠\\,此言盡矣。臨書淚,不能復陳。承惠玉粉胭脂、翠羽花勝,雖為睹物思人之助,實增誰適為容之悲。附以海物,願君加餐;兼以涼鞋,願利攸往。餘惟棘闈魁選,海宇揚名,是妾等三人之至願也。」

生僕至,授生書。生方與諸友燕集,展視未完,不能自,涕淚嗚咽。友見其書,無不嗟嘆,因曰:「有此懇切,無愧潢源之重傷情也。」力叩所由,生不以告。自是功名之心頓釋,故人之念益殷矣。

月終揭曉,生雖名落孫山之外,全不介懷。遂策馬為抵家之行,與姬復會。然生之別時,祝奇姐曰:「吾若得意而歸,明與尊堂關説,懇求姻眷,必遂所懷。」以此牽情,心恆悒怏。

然三姬見生之歸,如膠附漆。諸母因生之至,便喜動顏容。是夕,過重壁小門,仍為同之會。

生中夜長嘆。錦\\撫之曰:「功名有分,何必介懷。」瓊曰:「郎非為此縈懷,只為吾妹切念。」生曰:「子真知我心者,為之奈何?」瓊曰:「吾與大姊有妙計矣。」生曰:「願聞。」

瓊曰:「君將來必有荊州之行,且先具婚書一紙,表裏一端,白金四錠,付與吾妹。俟君行後,陳姨必將議婚,吾二人決以實告,並以吾妹臂上刺文示之,然後上金幣、婚書,則陳姨勢不得已,事端可諧矣。」奇笑曰:「計則奇矣,但顏之厚矣。」

錦\\笑曰:「如此可成,麪皮可剝也。」生曰:「向實為奇姐縈懷,今聞計心釋然矣。」自是,留戀月餘,好尤篤。

生父命僕來探秋闈之信,且命早至荊州。生不得已,起行。

陳夫人謂生曰:「此行未知得再見否?」因相對嗚咽,兩不能勝。生揮淚曰:「姨娘幸勿出此不利之語,雲願姨娘天長地久,既有骨之恩,必頂丘山之戴。」陳夫人復涕曰:「我身寡子單,仗提攜。」生曰:「敢不從命。」夫人涕而入。

三姬相送悽慘,詩詞悲怨。諸母臨別殷勤,致贈甚厚。及其策馬在途,舉目有山河之異;飛舟迅速,臨切風月之懷。

發諸聲歌之詞,皆戀故人之語,則生之思姬何如,姬之思生亦如是矣。

錦\\娘割股救親

時維臘月,寒氣人,趙母體贏,忽膺重病。三姬無措,請禱\\於天,各願減壽,以益母年,未見效也。錦\\夜半開門,當天割股。瓊、奇見其久而不返,密往視之,乃知其由。嗣是和羹以進,母病遂愈。甲人聞知,上其事於郡縣,郡縣旌曰:「孝女之門。」有詩曰:「烏山遙對華山西,花外風清烏自啼。已見文華推多士,哪知節孝屬深閨。剖心從古忠名舊,割股於今徽譽奇。旌別聖恩行處有,誰踵芳躅映文奎?」

趙母置酒,諸眷畢賀。有楊把總者,聞錦\\娘之美,亦備禮稱慶,以白金二十兩為趙母壽,求見錦\\娘。錦\\既卻其金,又不之見。楊以勢挾之,先令鄰人揚言,且啖以兼金厚利。錦\\娘曰:「汝為我語刁軍,我頭可斷,我身不可見也。」楊懼而止。是時三姬皆以志節更相矜奮,自生別後,不施脂粉,不出閨門,雖瑞月千門佳麗,三姬處之淡如,元宵樂地繁華,三姬不出遊玩。其守如此。

生自抵荊州後,既見父母,益念三姬,乃請於父曰:「李老夫人,外大母也,殷勤主婚,盍遣人致謝焉。並候動履,且訂婚期。」父許之。生備金幣,遣僕歸訪三母,且致書三姬。

其書曰:「同心人白景雲奉書於三美人妝次:雲此生何幸哉!昔時尊貴王公得一女□焉,猶可以聲千古,況雲兼有其三哉!皆天曹神女,仙籍美姬,殊絕矣。

文絢花,詞映秋水,才超卓矣。堅貞如金玉,灑落類風霞,氣概英達矣。而云方幸綢繆之際,又聞儆之言,其所以相親、相期、相憐、相念,又□□焉。

則神遊於美人之天,雲此生何幸哉!追想曩時倚玉於芳欄,偷香於水閣,罄人間未有之,極人生不窮之趣,美矣,至矣。然此猶為竊藥之會,今皆締為月中之人,則月下深盟,其真無負。五百天緣,悠悠未了也。欣切,欣切。萬里片心,但三妹勤事諸母。奇妹姻信未聞,夕懸注,想志確情篤,則天下事固可兩言而決也。急聞,急聞。身在荊州,神在桑梓,計此情必見諒矣。無多談俗,儀在別啓中昭人。」

諸母得書喜甚,款僕於外堂。

時有朱姓者,貴宦方伯之家,與奇同鄉,有子年方弱冠。

聞奇之美,命媒求姻。陳夫人初未之許,後偶見朱氏子,貌美而慧,遂許焉。擇報聘,奇姐忽稱疾,絕粒者三。夫人惶懼,泣問所由。瓊以實情告之。夫人曰:「焉有是事?門森嚴,白郎能飛度耶?」瓊曰:「姨若不信此言,請看奇妹兩臂。」陳夫人見之,駭曰:「白郎在時何不與我言之?今縱不嫁朱氏,後置此女何地?」瓊曰:「妹與白郎殷勤盟誓,生死相隨,決不相背。」夫人曰:「痴心男子,誓何足信!」瓊遂啓其箱,出白金四十兩、表裏各二對、婚書一紙,曰:「此皆白郎奉以為信者也。」夫人曰:「是固然矣,然天長地久,汝姊妹何以相與?」瓊跪而指天曰:「瓊如有二心,隨即天誅地滅。願我姨娘早賜曲從。」夫人曰:「我將不從,何如?」瓊曰:「妹已與瓊訣矣,若姨不從,則妹命盡在今夕。」夫人墮淚,徐曰:「痴兒,汝罪當死!虧我守此多年,亦無可奈何,只得包羞忍耳!此事錦\\娘知否?」瓊曰:「不知也。」夫人因撫奇身曰:「汝私與白,得非慕白郎才郎乎?朱氏之子,俊雅聰穎,將為一世偉人,以我觀之,殆過於白郎矣。」奇不對,瓊曰:「妹身失於白郎,既有罪矣,更委身於二姓,是子也,何足羨哉。」夫人首肯曰:「固是矣,從今吾不強矣。」但禮幣未受,瓊猶有疑,因告於二母。二母親奉禮幣,勸陳夫人受之,夫人尚有赧容。夫人曰:「天下之事,有經有權,善用權者,可以濟經,不爾,便多事矣。」陳夫人因呼蘭香置酒,以謝二母,且曰:「早信此奴,無今之禍矣。」三母即席,錦\\娘奉杯。而奇不出,乃獨坐小榻。

奇姻事既定,陳夫人復書於生。錦\\、奇亦以書達生。遂遣僕歸荊州矣。

奇姐臨難死節

是時陳夫人以兵變稍息,歸於本鄉,不幸遘疾洽旬。奇往省之。未數,寇蒼復作,遂遣奇入城。嗣是盜益熾,夫人病益篤,舁之入城,則亟不可動。奇聞變號泣,步行往省。瓊姐執奇手曰:「寇賊\\充斥,妹未可行。」奇曰:「我寧死於賊\\手,豈忍不見母瞑。」因絕裾而行。及抵家,寇稍寧息。奇姐虞母不諱,先為置辦棺衾。比至二更,聞官兵大至,眾喜,以為無虞。至五更,乃知即是賊\\兵。鳴,遂圍渾江,剽掠男婦數百。三賊\\突入陳夫人之房,見夫人病卧,之以行,夫人不起,兵之。時奇逃在密處,遽呼曰:「勿動手,我代之。」遂出見賊\\.賊\\見其天姿國喜特甚,遂掠以行,並擄蘭香及家僮數人而去。時陳夫人在,猶未瞑目也。

賊\\聞官兵至,飯後退屯新升橋,至河沿宦署,將所擄男女盡其中。奇姐謂蘭香及家僮曰:「我為母病來,豈知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賊\\污,異何以見白郎乎!」乃咬指血書於壁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妾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甘為綱常死,誰雲名節虧。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

題畢,謂蘭香、家僮曰:「吾母子相從於地下矣,汝輩得歸,可與小姐善事白郎。」復謂蘭曰:「吾當急死,稍遲,死不可矣。」乃語間,即取裾中所藏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頸,遂僵仆,血地。蘭香抱之而哭。賊\\來,怒殺蘭香。因詢其由,鄉鄰備道。賊\\曰:「我誤矣,此節孝女也,勿污其屍。」

於是舁而置之署後月台之上,以紅綾被覆之,相與環位。其節孝之人如此。

是夕,有人來報,錦\\、瓊舉家號慟不已。瓊姐願以百金入賊\\營贖其屍,眾懼不敢往。次早,報:「官兵殺退賊\\矣。」

又報:「陳夫人即世。」瓊姐帶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屍;錦\\娘帶英殯斂陳夫人,時瓊號泣登台,未至五步,尚聞奇姐長嘆一聲,駭曰:「吾妹尚無恙!」急往撫之,則見其氣已絕,顏如生,尚帶笑顏。瓊曰:「吾妹甘心死乎!」因令人舁歸,與陳夫人同殮。遍尋蘭香之屍,則為賊\\棄之水中,無復存矣。

瓊姐讀其血題之詩,號泣仆地,絕而復甦。

瓊姐抵陳夫人之家,與錦\\娘備辦棺衾,殮住完備,弔客盈門。二女親為執喪。越三,各為文吊之。瓊詞曰:「嗚呼哀哉!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與妹歲距三週,居違五里,七歲已同遊,十祀曾同學。吾母與若母,兄弟也;吾父與若父,連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聞兵變。惟時汝父先逝,吾父宦遊,吾祖母與若母虞吾二人居鄉莫便也,乃即趙姨之居居焉。

坐則共榻,寢則同,食則同甘苦。殆於今三年矣。

幸得錦\\姊朝夕綢繆,兼以諸母殷勤教導,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

嗣是共遇白郎,以骨之親而重之以山河之誓;旋復同締姻雅,以絲蘿之舊而聯之以五百年之緣。將謂生則同室,死則同,金石莫移也。詎意笑語方懸天匙箸之間,慘悽即見於須臾之際。妹母心切,不暇顧身;吾慶妹情真,臨行拽裾。豈知裾絕而吾妹去,妹去而禍變臨。賊\\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身安得不死!然遘賊\\之時,則寅也,妹不死於寅者,將為全母之計;過此則卯也,夫昧不死於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營,則辰也,方入營,而吾妹死矣。

釋此不死。則妹寧有死時乎?然聞妹將死之時、慷慨賦詩。吾細繹之,其首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孝節見於詞矣;次曰「妾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慷慨以身殺矣;「甘為綱常死,誰雲名節虧」,捨生而取義矣;未曰「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戀戀不忘夫君矣。是詩也,賊\\人猶自哀憐,況人乎!人見之,猶自慘切見瓊乎!

瓊見之亦無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見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吾恐白郎為汝傷生,則吾亦為汝殞命矣。嗚呼痛哉!吾今所以不死者,誠\\懼傷君之生,益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於十五年之前者,固已存孤;有死於十五年之後者,亦以全趙。瓊之心猶是也,妹氏諒我心乎?嗚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

然尚有言焉:白郎若歸,倘能不為兒女姑息之而為丈夫萬世之謀\\,吾即汝平時玩好珍寶,市田若干永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為同之計,則相離於今時者,當相合於永世。孰謂九泉之下,非吾聚樂之區!嗟夫痛哉!妹之容顏比秋月矣,文采若花矣,情類清風矣,氣節傲秋霜矣,孝誠\\動天地矣,餘何忍言哉,餘何能言矣!

嗚呼!長江悽悽,寒風烈烈;山嶽幽,天地昏黑。見汝容,除非夢中不可得。汝若至楚見白郎,道我肝腸片片裂!」

錦\\娘亦有哀詞,其愁怨悽慘之狀,不下於瓊,但不能悉載也。

二母亦來會弔。奇有弟雙哥,甫七歲,趙母為之鞠育。喪事畢,二母、二姬俱入城,淒涼之態,何可盡述!

生在荊州,遙望老僕不至,想見三姬甚殷,父母遣生歸畢姻。瓊父母亦遣僕來會姻期。生遂與其叔束裝為歸計矣。

白生原配曾邊總之女字徽音者,賦貞烈,才貌超羣,通經史,尤善歌詞,酷《烈女傳》一書,玩不釋。聞其父與白氏悔親,將再醮吳總兵之子,遂獨坐小樓,身衣白練,五不食。父母見其亟也,詢知其故,因紿之曰:「吾從汝志,豈不復然。」徽音乃漸起飲食。

吳之子,名大烈,亦將中豪傑,善用馬上飛劍,擲劍凌空,繞身承接,妙捷如神,邊庭敬之畏之。邊總使徽音見其才能,謀\\之媒人,於正月中庭開角□會,令家人悉升樓聚觀。大烈坐於金鞍之上,衣文錦\\之袍,容如傅粉,若塗,擲劍倒凌,飛轉接。眾皆羨其才能,又復悦其美貌。女徐問於侍婢曰:「此何小將軍也?」柳青答曰:「吳總兵公子也。」女即背坐不觀。次,父母又遣兄弟道意,女復賦《閨怨》以見志。其詞曰:「怨中閨之沉寥兮,羌獨處而蕭蕭。心□傺而苦難兮,乃懷恨而無聊。悼餘生之不辰兮,與木落而同凋。天窈窈而四黑兮,雲幽幽而漫霄。雷轟轟而折裂,風而飄飄。豈予志之獨愚兮,乃撫景而怊怊。伊人之不擇兮,即芳□為菰□。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燻桂而申椒。鳥南飛而若有所棲兮,聲嚶嚶而鳴喬。

餘胡茲之不若兮,對朔風之漉漉,□嬌音以哀號兮,悵烏山之相遼。問桑梓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遙。中庭望之有藹兮,湛溘死而自焦。餘非舍此取彼兮,虞綱常而凋。誰能身事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餘既稱名於夫婦兮,敢廢轍而改軺。芳芳烈烈非吾願兮,望白雲於詰朝。縱雲龍而莫予顧兮,甘對月而魂消。

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閨之沉寥雲。」

閨賦既成,遂粘於樓壁,坐卧誦之,五不食。父母驚訝,乃遣其弟二郎奉敕差往江南勾軍,並送徽音歸家完娶婚。臨行,戒之曰:「我前退書既至,白郎再配無疑。若願並娶,允之無妨。若不相成,訟之官府。要之,事難遙度萬里之外,汝自裁之。」從行侍女二人:柳青、蓮香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鸞也。二郎馳驛還鄉,白馬雕鞍,強弓利箭,眾皆以為邊帥,無敢近者。生回家,至中途,偶與相遇,見彼人強馬壯,車騎森麗,遂踵其跡而行。比至郵亭,見一女下車,綽約似仙子,問力士曰:「此是何人?」答曰:「曾邊總老爺小姐,回家完親。

」生疑,問叔曰:「徽音回家完親,不知更適何姓?請往省之。

」因戒僕曰:「勿我姓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二郎延入相見。生問曰:「鄉大人自何來?」二郎曰:「遼邊。」生又曰:「今何往?」二郎曰:「奉敕回家。」生又曰:「貴幹?」

二郎曰:「勾查軍伍。」生曰:「亦帶寶眷耶?」二郎曰:「送舍妹還鄉成親。」生曰:「令妹夫何姓?」二郎曰:「庠生白景雲。」生曰:「此兄娶李辰州之女,二月已成親矣。」二郎曰:「兄何以知之?」生曰:「家君與之同宦荊州,故備知其詳耳。」二郎曰:「既知其詳,愚不敢隱。」因述其終始。

生笑曰:「以尊翁之貴、令妹之賢,何懼配無公侯,乃關情於白氏之子乎?」二郎又誦其妹《閨賦》之章及夫不適二姓之意。

生嘖嘖歎賞,復請二郎再誦,生一一記之。二郎曰:「兄之聰穎,無出其右。」因留飲焉,相對盡。及二郎回拜,與叔相見,盡列珍饈暢飲。

自此同行,道上綢繆,不啻兄弟。二郎俱以實言,生終不以實告。叔見徽音節,勸生並娶。生曰:「侄非不,但既與奇姐深盟,此時必須兩娶,倘一娶得三,獲罪於士夫,見非於公議。雖父母,謂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實語,雲將探其真情。抵家,再為區處。」

,令其叔紿於二郎曰:「舍侄實未議親,令妹若肯俯就,甚所願也。」二郎曰:「但恐家妹不從耳。」二郎從容為妹言之,徽音喚柳青曰:「取水來洗耳,吾不聽污言也。」因以生求婚詩進。徽音見之,呼蓮香曰:「取水來洗目,吾不觀污詞也。吾兄再談此語,將送吾命江中。」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謔。然生雖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為三人並娶之謀\\.

夜輾轉,無可奈何。

,將抵家,與二郎別曰:「吾實與兄言,白郎吾表親,事必與我謀\\.今白郎已娶瓊姐為,更有情人奇姐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長,彼必不甘;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豈後他人?以吾計之,唯有三人共結姊妹,可以長處和氣,不知尊意何如?」生言既畢,因誓不欺。二郎乃與徽音共議,復於生曰:「家妹身為綱常,非貪逸。若見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論長幼,則亦無意分爭。」生曰:「如此則善矣。

」翌,相別。

生自荊州至家,與老僕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諧。至,入見老夫人、趙母矣。錦\\姐出見,面慘淚。生甚怪之,因問奇姐及陳夫人,老夫人紿以在鄉。生見錦\\娘慘容,力問其故,趙母不得已,言之。生大號拗,昏絕仆地,扶入卧,昏睡不醒。老夫人祝錦\\娘曰:「此生遠歸,傷情特甚,汝為兄妹,便可往省。萬一失措,將奈之何!」是夕,錦\\率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與言,終夜號泣飲水。

次早,往鄉祭奠,錦\\、瓊懼其傷生也,遣英、新珠侍之。

生見柩即仆地,移時方蘇。如是者四。生之叔見其甚也,代為祭奠,擁生肩輿以歸。

生二不食矣,老夫人彷徨,親手進食。生不視,老夫人恚曰:「汝斃老身乎!既知有陳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瓊;且彼為子死孝,為女死節,夫復何恨?子豈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忿耶!」趙母亦苦勸,生稍進食。因令人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奇弟雙哥,託錦\\為之撫養。奇柩在鄉,倩人為之守護。以白金為奇女祭田,具簿書為奇綜家貲。其招魂詞曰:「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九天兮。

然魂為我死。豈忍舍我而之天兮?哀戒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與我追隨,烏能甘心於地下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未了,魂得無望之而墮淚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滄海兮。然海誓之約未伸,魂得無睹之而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

魂何在乎?在東南兮。然金蓮徑寸,安能遨遊於東南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別而花容遂減,魂何意於觀花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圓而人未圓,魂何心於玩月兮?嗚乎哀哉兮,滂沱涕下。無處旁求兮,茫茫若夜。

予心悽悽兮,莫知所迓。豈忍灰心兮,乘風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訝。疇昔楚江兮,夢魂親炙。靜坐澄神兮,。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舍。

嗚呼哀哉!魂之來兮,與汝徘徊。予之思兮,腸斷九回。生不得見兮,葬則同垓。有如不信兮,皎鳴雷。興言及此兮,千古餘哀。天實為之兮,謂之何哉。死生定數兮,魂莫傷懷。死為節孝兮,名徹鈞台。

愧予涼德兮,獨恁困頹。魂將佑我兮,酌此金。」

碧梧雙鳳和鳴

自是,生為錦\\娘苦勸,漸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歸後,未嘗與瓊相見,託錦\\達情。瓊曰:「言別期久,見心切。然郎為妹傷情,我亦為妹切念,悲哀情篤,意溺,且伊邇婚期,願郎自玉。」錦\\復於生,生曰:「吾此時憂切,非為風情。

但偶有一事,見相議耳。」錦\\問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作《閨賦》。錦\\以事告瓊,瓊曰:「萬里遠來,若不併娶,彼將何之?吾固非妒婦也。」生託錦\\以事白之趙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瓊意何如?」錦\\曰:「願之。」李老夫人曰:「待吾細思之。」錦\\曰:「彼邊庭遠至,若不得婚,必訟於官,似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錦\\因對生言,生大喜。

,二郎遣舊媒來言姻事。生正猶豫之際,忽見來僕自荊州回,以生自起行後,父聞總兵遣女回家就親,懼生為彼所訟,故遣僕致書,命並娶以息爭端。生與叔意遂快。復書,請二郎面議。

,二郎白馬雕鞍,皂蓋方旗,侍從錦\\袍,金鎧銀鏃,儀衞之盛,遂造白郎之門。生與叔衣冠接。坐定,二郎曰:「請家姊夫相見。」生笑曰:「不才路次輕誑公子,獲罪殊深,願公見諒。」二郎曰:「早知是吾姊夫,途中不加意痛飲耶?」

因兩釋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設席,二郎痛飲。婚期之議已成,二郎遣人歸報徽音。生曰:「吾附去書,看還醒目否?」

洗耳尚未乾,忽聞佳信至。舟中探花郎,天上乘鸞使,何事重慘□,應須多嬌媚。藍橋會有期,秋波頻轉視。

微音見之,略無動容。蓋平時喜愠不形、德堅定固然也。

二郎至晚回家,為道詳悉。亦治姻具生,涓於五月十一畢姻。是也,榴火飛紅,燦爛百花;蓮金獻瑞,芬香十里逐和風。道上百二祥光,一簾中十分。車行馬驟,廣寒裏□娥來;樂奏聲聞,閶闔殿前仙侶至。星郎遊洛浦,濟濟蹌蹌;神女下搖台,嬌嬌綽綽。更有丫環數輩,皆仙籍之名姬;僮僕幾人,悉天曹之力士。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入幕女賓直賽巫山十二。其物華之盛,儀衞之多,不能盡述也。

客有善為援史者,作《碧梧棲雙鳳圖》以獻。生之,與微音、瓊姐聯詩云:金井碧桐梧(生),高崗雙鳳呼。五浮神彩(音),百尺長蒼瑚。藻翮翔清漢(瓊),風翎入翠圖。

萋奕葉,丹試雙顱。阿閣朝地,楚棲鳳都。

齊聲調律呂,合味薦醍醐。比翼終天會,沖霄千仞途。

瓊枝應向我,徽韻自知吾。綠蔭留萬載,瑞與九苞符。

微音入門之後,侍錦\\娘、瓊姐無不周悉,奉趙母老夫人則盡恭敬。凡於生前有所諮稟,必託錦\\、瓊代言,其賢於人遠矣。

自是,趙母與生為一家之好,錦\\娘與生盡始終之情。

生後擢巍科,登高第,官次翰苑為名士夫。徽音生二子,瓊姐生一子,皆擢進士,後瓊姐、奇姐、徽音與白生合葬於南洲之南,迄今佳木繁茂,多產芳蘭,子孫履墓,裏許聞香。世人皆以為和氣致祥雲。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六卷賣果報錄

張鑑,乃秀水人也,落魄無羈,不事生業,惟買笑頭,縱情趨薛,家計為之一空。其紡績自給,略無怨意。鑑則反生薄倖,謀\\諸牙婆,賈於江南人,得重價焉。

負死不往,江南人驅迫下船。載至一處,四面都水鄉,茂林中,崇垣迭屋。扣門,有老嫗出,喜曰:「行貨至矣。」

須臾,□鑑入一室,木桶旋繞,不異囹圄。其中有婦十餘,或有愁眉而坐者,或有揮涕而立者。鑑與俱終不食,惟號泣以求死。守者怒究其故,鑑紿之曰:「妾有金飾一匣,乃亡母所貽者,因夫費,不與之知,寄在鄰家,自以不忍捨去也。」守者聞言,告於主人,利所有,不逆其詐也。遂覆載之回。至,則鑑奔走叫冤,鄰眾悉聚。江南人被擒到官。比及拘鑑,先已遁去矣。情竟不白。

餘適遇鑑,道及其事,因作《賣婦嘆》一篇,獻執政而不果,並載此集,以警世雲:「西家有女少且妍,嫁與東鄰惡少年。可憐一旦成反目,寶劍擬絕瑤琴絃。西南有等拘人虎,潛令牙嫗來吾所。百金無吝買佳人,落花已被風為主。悠悠夜抵武林村,獨舍無鄰牢閉門。其中坐卧多女伴,彼此泣下難相存。置身如在囹圄內,鵠寡鸞孤不成對。

掠人更待掠人來,此時計財寧計類。晨昏逐下江船,江水茫茫恨接天。回首鄉關雲樹隔,未知落在阿誰邊。

假令賣作良人婦,以順相從苟不故。若教為妾得專房,負妨招嫌恩不固。又或賣為富家奴,汲水負薪歷苦途。

供承少錯即凌,有路難歸空怨夫。無端墮落風塵裏,向人強以悲為喜。知心少惡多,送舊新如免死。

人間情孥,忍暫何異具起徒。寄言並致買臣婦,貧相守當永圖。」

江南人深恨鑑之詐,不吝千金贖之,系以鐵鈕,恣加捶楚,不勝痛苦。過江時議賣與娼家。鑑受責頗多,絕粒又久,卧病竟不起矣。一,忽長吁而逝,黑氣瀰漫,口有巨蛇躍出。居人甚駭,買棺貯而珿之。

時遇醫人經其處,草際見蛇蜕一條,腮下紅白,異而收於囊,將為藥餌之料。是夜,即夢少婦拜於前曰:「妾,秀水人也,被夫賣至此地,不願忍辱偷生,已致珠沉玉碎。但關山迢遞,冤氣趑趄。今公有龍舌之遊,妾敢效驥尾之託,萬弗疑拒,為幸!」言訖大慟。醫人遂覺,反覆思之,莫曉夢婦所謂。及至嘉興東柵外,少憩白蓮寺前,藥囊中聞閣閣之聲,極力不能舉。怪而啓之,見蛇蜕化為白蛇,奮迅越湖而去。停望間,隔岸車水人倏然擁拂。急望其處,則蛇將一人噬其咽喉,絞結而難釋。久之,人蛇俱死矣。審知其人即張鑑,昔嘗賣於江南,其地即龍舌頭上。始悟夢婦變幻之靈,報復之速。嗚呼!人其可不慎歟?

聯詠錄

秀水通越門外二里,有瀦水一潭,潭面廣百步,而深則不可測也。且西受天目杭山諸源,湍急莫御。是以天氣清朗,有白光三道起自潭中,直衝霄漢,數里外人及見之。若遇霾,則波濤洶惡,往往為舟楫患。五代時,異僧行雲者經其處,指潭嘆曰:「西南險害,無是過也!我當為大眾息之。」遂聚土實潭,建殿其上。落成之夕,三光復自土中突起,僧曰:「吾幾誤矣!」即設高案置香案,自誦咒於案下,光遂收散。達旦,僧即築土求材,臨建廟,題曰「龍王之祠」。其三光起處,又造二浮圖以鎮。水勢既平,湖衝又殺,往來者便之之。於是錢王賜額「保安」,贈行雲為「保安禪主。」及宋,改「景德禪寺」,至今仍之。

迄元至正中,有曹睿輩宦遊過此,登飲其間,用唐人句分韻賦詩。忽一老人長髯深眼,骨□崢,飄然策杖而至,曰:「老夫去此甚邇,聞諸君高懷,不揣駑朽,亦效一顰於英達之前。何如?」諸人心雖嫌異,姑緩而止之。睿即首倡雲:清晨出城郭,悠然振塵纓。仰觀天宇宙,倚矚川原平。竹樹自瀟灑,禽鳥相和鳴。龍淵古招提,飛蓋集羣英。唱酬出金石,提攜雜瓶罌。丈夫貴曠達,細故奚足嬰?道義山嶽重,軒冕鴻輕。素心苟不渝,亦足安吾生。」

範恂繼詠:「凌晨訪古剎,幽氣集柱阿。雕甍旭炫,維宇晴雲摩。疏鬆奏笙簧,修竹唱鳳珂。禪翁素所隨,名世來過。俯澗漱寒溜,涉登扣翠蘿。瀹茗佐芳醑,談玄間商歌。遂令塵土壤,如濯清冷波。茲景誠\\奇逢,追遊亦豈多?光逐波瀾,飛翼拔高柯。賦詩留苔萍,千載期不磨。」

牛諒繼詠:「靈湫悶馴龍,古殿敵金粟。僧歸林下定,雲傍檐端宿。伊餘陪雅集,於此避炎酷。息悟道,息靜外榮辱。坐石飛清觴,堪速。別去將何如,留詩新竹。」

徐一夔繼詠:「野曠天愈豁,川平路如斷。不知何朝寺,突兀古湖岸。潭埋白雲沒,林密翠霏。勝地自瀟灑,七月將半。合併信難得,通奚足算!廣文厭官舍,亦此事蕭散。風欞爵屢行,蘿燈席頻換。但覺清嘯發,寧顧白旰?吾記茲遊,掃壁分弱翰。」

睿因請於老人,老人隨口而應:「憶昔壯得志,雲雷任摩挲。指顧蛟鯨,叱吒驅風波。已矣而今老,悠悠困江河。良會豈曾識,意契即笑歌。夕歌戀松柱,晚風灑蒲荷。霞雜輕煙,凌襲袂羅。佳景洽高誼,何妨醉顏酡。因嗟開山子,空堂負秋蘿。生年幾能百,時光度槐柯。名利釣人餌,青冢豪傑多。笑彼奔走生,自苦同蠶蛾。經營計長久,一朝委湯鍋。世路且險測,杯弈藏干戈。達人尚高隱,烏帽甘清蓑。江花脂粉勝,林鳥官商和。石枕待睡,新芻貯銀螺。對此引深樂,天地奈我何!」

畢,眾人駭然敬服,不以野老視焉。因請名問答,老人曰:「予龍姓,諱雲,字子淵,別號江湖遊客。家本山之西,來有年矣。」眾人喜,遂相與極談,飛觴飲。及酒闌興盡,命徹登舟。老人拱手言曰:「頃側行旌,承不以樗鄙相拒,敢獻一語酬報諸君,何如?」眾皆應曰:「願受教。」老人曰:「諸君夜發,以程計兩後當過錢塘。但遇江風初動,有黑雲自西北行南,慎弗輕躁取悔。斯時也,果驗愚言忠益,不敢枉謝,得求殿宇新之,則吾鄰有光多矣,將不勝於謝乎?」眾人口諾心非,相禮而別。未數步,回顧老人,忽不見矣。眾皆壯年豪邁,不以為意,急行舟去。

及兩後,早至錢塘江上。風斂融,江面平靜猶地,過者爭舟而趁。恂、諒、一夔促裝使發,惟曹睿曰:「諸兄憶景德老人之言乎?吾輩非報急傳烽、捕亡追敵者,縱遲半,何誤於身?豈必茫茫然效商販為得耶?」三人相笑而止。笑未已,風果自西徐來,又黑雲四五陣從北南向。睿曰:「一驗矣。

」三人曰:「試少待。」頃間,黑雲中雷雨大布,狂風四作,勢連天,如牛馬奔突之狀。爭過者數百人,一旦盡葬魚腹,惜哉!曹睿因指謂曰:「諸兄以為何如?」三人失相謝,睿曰:「爛額焦頭,何如徙薪曲突?此無知魏先平陳受賞,君子美其幹本不忘也。今非此老預告,則吾屬亦化波心一漚矣,何能攜手復相語哉!」三人曰:「誠\\如兄言。」

遂送棹三塔灣下,訪其僧,俱言西鄰無龍姓之宅。曹睿默然良久。曰:「噫!可知矣。詠詩起聯及名號寓意,宛然一龍神也,何疑!其祠居寺右,故曰「西鄰」;所謂「名利釣人餌,世路且險測,諸言,警悟於吾輩甚諄切也。愚昧凡資,自不能釋其意耳。」遂相與潔牲□拜於祠下,以伸謝之。又各出白金三十斤為新殿之費。有僧某,辭不敢領。睿等謂曰:「王之指救,再生大德也,雖市珠投報,水路難通,在耳教言,何忍忘者。況有身則能孚財,今縱無財,獨不愈於無身乎?爾能敬忠其事,在山門亦孔榮矣,何用辭!」且顧謂二人曰:「一宦勞身,幾爾寄魂水府,倖存弱質,何當復蹈危途?不若聽鳥家山,看花故里,醉眠風月光中,以副龍神諷囑之意。不然,湯鍋之禍信踵弊蠶矣,能不畏哉!」三人皆唯唯應。即同章告養,託病歸田,可謂卓然達矣。今以「龍淵勝境」匾其門,蓋亦承此意歟?卧雲幽士評:世有契約借貸而反面不肯償,乞暗蚤明而勞身亦戀祿者多也。今睿等雖免於難,使他人處此,反以福幸為自致矣,何能念及景德老人之言乎?況又非追索邀求而舍金如丸彈,非犯嫌被論而棄位如敝屣,卒能不負龍神所望,豈不誠\\賢達哉?

酒薛人傳

元末有姓姜者,名應兆,世業耕教,為人謹且厚,里人多稱之。然惡酒,雖氣亦不入息。遇鄉社會飲,則蹙容不,曰:「食以谷為主,何事糟粕味耶?」邁,鄰老飲醉,身軟不能支,姜因而扶歸。見袖中塊然,探之,金也。私自忖曰:「田野無知,得此不為盜。況人昏路遠,豈意我為?」遂竊入己。及歸,酒醒,覓金,金已亡矣,鄰老泣於家曰:「吾子以冤事直於官,三年不為理,吾子再訴之,官怒其梗頑,強以入罪,例準銀為贖。吾老且病,何忍吾子久系縲紲中?乃典田鬻屋,得金一錠,昨醉遺途中,落他人之手。前以為雖失吾業,猶可以有吾子也,今並而無之,吾死矣。夫苟且所言,願分半為謝。」姜雖聞其哀怨,未言,竟不動意。

是夕二更時,一館生讀倦,暫憩几上,聞門外啾唧有聲。

諦聽之,有人似進者,喝曰:「汝何物,敢行阻我?」又有人似執門者,應曰:「我乃山桃厲鬼,司入門户,若遇妖魅,必斧而啖之。爾乃何物,抗然冒進,抑未知吾斧?」斯人徐謂曰:「汝不識我,無怪其言之倨也。我姓米,字香夫,號冽泉清士。始祖醴酪君,起跡庖羲時,封居醉鄉,不與夷狄氏善,族遂蕃衍,名通與禹,方將大用,奈為人所讒,疏斥而不錄。

延至夏桀,進秩瑤台士卿,與山脯林相左右。及事商,復遭際於桀,膺長夜之寵,以此名重天下。周遂計之,作誥數我,謫我為青州從事,我悔艾,即奮然修改。當秋戰國間,默然懶事,不求合於人。二世僭興,念人主如六驥馳隙,乃悉耳目,窮心志,索我於荒寥窮散中,晝爾與俱,宵爾與遊,有不見,則深思而呼召,親倖之專,雖斯、高不能及也。自是名益尊,職益重,朝野羣然慕其風味。故漢高仗我斃白帝於澤中,宋祖得予釋兵權於席上。竹林助劉、阮之清聲,掖發李賀之才思。

子思辭我於饋者,可盡孝以明廉;寇準假我於澶淵,能安居而退虜。既頹阮氏之玉山,復入家之?術。染海棠之號於楊妃,健草聖之豪於張旭。邀戚里,張鎮周之盡法全恩;取令賊\\營,郭令公之出奇破敵。芳靡世,統裔延長,自宋迄今,聲名猶在。

吾奉天帝命,來遊汝家,縱持一斧以相拒,亦無奈我何!」

人又曰:「果汝所説,世第若高遠矣。然我非博古者,請再明之。」又似人答曰:「汝猶未解乎?我世掌天下趨薛事,非木怪禽妖之比,是以享幽非我不格,洽人無我不,敬我者聖賢致號,我者歌曲怡情,行己在清濁間,而處眾則醇如也。爾知我,云爾已矣,他何有哉。」似執門者又問曰:「然則汝業何事?」似進者又答曰:「吾嘗病軟,因厭事,然猶能與高徒偕竹葉、椒葩、霞泉、雪輩五六人,泛水登山,穿花步月,無不在耳。倦則酣然一枕,事且不能擾也,況本無乎!」似執門者遂嘆曰:「汝真樂人矣,不識今何所居?」似進者復曰:「居雖不一,但隨寓所安。或市橋啓肆,或湖舍懸簾;或清釀乎田家,或黃封之御院;或衝寒於雪朝茅屋之中,或遣興於雨夕蓬窗之下;或隨僬檐而穿雲,或侶漁舟而釣月;或被儒貂,興至齋,或因,換歸舞閣。廣哉居乎,遇使然也,皆非吾所願也。豈若紅杏村中,黃花籬下,小門水,燕影鶯聲,使牧子放牛新草,行人繫馬垂楊,對持瓦礫之樽,以諳茅柴之味,心始陶陶然樂矣,何必優佐之,鼓舞維之,牌役強之,徒自取勞苦為哉!」問者又曰:「審汝言,爾殆鬼於酒者。今是之來,禍福抑何所主?」進者笑曰:「非敢為薛耗之耳。主人虧行,竊人急迫之財,致父子無措,幾死非命,上帝行譴罰,念汝家世有德於鄉,不忍即殛,姑使我溺而報之也。」問者又曰:「主人儉飲,縱耗奚益?」進者答曰:「第自有處。」人又問曰:「吾聞酒有德,自古尚之,汝反為術,薛於人果何術以逞耶?」進者答曰:「居,居,與汝語!當某賓主應酬,禮恭肅,鐘盤焉,詩歌焉,衣冠楚楚,言語雍雍,雖進退俯仰間必中節度,此上飲也,我相之。

及至杯盤狼藉,笑謔呼。攘臂廳中,僭階越坐,始雖少閒乎禮,終必忘長幼、略尊卑,一惟以和樂為快,此中飲也,我主之。又有沽醪市脯,斂分派錢,撰號呼名,笑罵錯,歸則攜手街途,口似曲而糊模,身行而傾側,習為常、不以家為意者,下飲也,我使之。然猶未甚也。至若提壺市上,乞汁□間,踝跣傴僂,成行逐夥,夜則寄夢橋亭,曉則懸飄寺宇,蟻蝨為鄰而腥羶為襲,若而人者,不可謂非我困苦之也。又有承祖父之厚遺,不思守繼,而乃酷與蓮花君合,挈無賴之徒,揮金縱飲,雖良朋至戚瞑眩切救而不入,必至房易主主,子妾依人,猶且遑遑然鼻嗅心香,思一灶以償願,千方求辦,弗得弗止,若而人者,不可謂非我沉昏之也。又有饕暈漿於顯者,仰飲食於相知,走趨陪,終宵不厭,及其口腹相忤,量不勝貪,頭重足輕,順入者悖也,濁氣燻人,視溝渠溷廁中以為枕蓆在是矣,恬然眠卧而莫覺,若而人者,不可謂非我□辱之也。又有被醉使狂,尋嗔生事,不合則拳足相加,或傷人,或殺人,由是羈縻官府,桎梏囹圄,傷者枝條,殺者抵死,罪未成而家先敗,悔救何能及哉!若而人者,又豈非我有以顛倒之?」問者良久謂曰:「飲酌皆前定,果有之乎!合我且退,爾且行。」啾唧之聲遂息。館生大駭,及明,亦不敢

午炊後,見應兆忽思酒,索於家人。家人曰:「厭糟粕者亦復如是?」應兆曰:「姑破俗可也。」然忻然拈壺酌,至醉而罷。家人生徒輩俱異之。惟夜讀者默識其意。

由是,夜酣歌,遨遊博飲,心雖知其失而勢不可回,若有神使之者。不半年間而所竊之金悉償酒税。醉則狂歌罔語,鄉中人漸鄙之,生徒俱散。再三年,世遺資產盡變費以供口腹,衣□垢結,容體羸枯。家人痛哭,謂曰:「追思豐樂人家,一旦伶仃至此!費者不可復完矣,而郎君素循善,何不改易弦轍,為訓後人?不然,使虧玷世德,自郎君之身始,甚可羞也。」

應兆不對,趨出,匿於村店中,買酒自遣。心懷愧忿,飲亦不成醉,沉俯首,至夜忘歸。適店主涉事於外,其女見應兆雅飾,心私之,更餘,以言侵狎應兆,遂行自獻。應兆默忖曰:「向因一念之差,病狂落,今雖修積及時,補且不逮,而況污非道以重之,死無所矣!」乃堅持固卻,以為「不可,不可」,竟秉燭待曙而還。

是夜寢,夢一人施禮下,曰:「吾,酒薛也。前因不義,來醉汝心,四年於茲矣,昨夜一念起善,上帝知汝非怙惡者,敕吾別遊,不相擾,從此永辭。君宜亦勉。」覺來行雨如,口嘔一物墮地,令人起燭之,若血塊然者。

及明,遂不思飲。試以酒置於前,厭惡如故。其子復立家成業,應兆亦享壽而終。

應兆之親陸某者,嘗書此事以垂戒。予因述此,以繼陸某之志雲。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七卷翠珠傳

翠珠姓王,禾城名也。丰姿婉潤,聲絕羣,人有慕之者,非重價不輕接。

,國學生潘某聞其名,盛資而往,因與之狎,情甚綢繆,分釵破鏡,剪髮燃香,誓同死生。袂年餘,而潘生之囊篋十八九於其門矣。已而赴試秋闈,兩不能捨,臨期泣執不勝。

潘因家隨廢落,監事羈遲,淹於旅者兩載。後得解歸,越即往候。翠珠方坐中堂,同一富商對飲,見潘至,牾不為容,若不識一面者。及發言,竟以姓問。潘雖疑異,猶意其假託於人前也。明再往,使家人召之別室。及相見,而情亦然。潘怒,出所剪髮擲之,曰:「子知此物乎!」翠始轉顏回笑,近坐呼茶。而潘終洶洶不平矣,乃拂袖言旋。翠亦無援心。

歸家大怒,以其事訴於友,礪刃以磔此恨。其友嘆曰:「娼行薄劣,本其故態,兄抑以為異?自昧而自蹈之,尤人何益!」潘意稍解,因作《解嫖論》以示人云:夫人常情,非財則身也,非畏法則畏禮也,非慮前即慮後也,非好名則好勝也。人之於財,或以毫釐而貿易難成,或以分文而童僕笞撻,或以假借而朋友分袂,或以不均而兄弟構詞。至於,則傾囊橐破家資而欣為之,甚則甘餓殍胥盜賊\\而終身不悟也,謂之何哉?人之於身,或以墜馬而畏騎,或以危舟而靳渡,或刺皮膚而艴然怒不可當,或有小疾而戚然恐不能起。至於,則耗神喪元氣而恬然為之,甚則染惡瘡耽惡疾而甘心不悔也,謂之何哉?且無祿者犯有罰,職役者宿娼有,法之可畏也明矣。今之人,縊死於舊院,刺殺於南樓,為嫁買而經官問罪,緣奔而出醜遭刑,可不羞之甚荒之訓《書》有之,冶容之戒《易》有之,理之當鑑也明矣。今之人正氣喪於氣,名節喪於妖媚,居鄉則見惡於閭里,居官則招議於縉紳,何弗思之甚?祖之有孫,願其繩武以顯我門庭,父之有子,願其克肖以分我憂慮,今或為破家喪命,辱其祖父,而祖父以此怨恨至於病且歿者甚多,是使其身為不孝不慈之身,雖有他能不足稱也,光前之道,固如是乎?之有夫,望其為我之託而醮一不移,子之有父,望其為我之天而終身永賴,今或為捐家廢產,離其子,而子以此窮困見辱於人者恆多,是生其身為無禮無義之身,雖有豪才不足取也,裕後之道,又如斯乎?死於戰者以勇名,死於諫者以直名,若死於者名之為敗子,為其敗家也,名之為下稍,為其落也,苟有好名之心者,當有所而不為矣。而人固安之,何其愚哉!業學者以文勝,業農者以耕勝,若出於者或生乎男,何忍使之為優也?或生乎女,何忍使之為也?苟有好勝之心者,當有所擇而不為矣。而人顧願之,何其卑哉!或者以子美之四娘、安石之雲月、東坡之琴、陶谷之若蘭為四公之樂,而不知此實四公之累也。或者以相如之竊玉、韓壽之偷香、張敞之畫眉、沈約之瘦為四君之豪,而不知此實四君之玷也。故與其為項羽之嬖虞姬,孰若為雲長之斬貂蟬?與其為君瑞之謀\\崔鶯,孰若為睢之殺妾?與其為申生之慕嬌紅,孰若為賈清之搬煙花?明此,於窮則為清白之君子;明此,於達則為正直之大夫;明此,於寒微則可以立家;明此,於富足則可以保業,所謂家仗劍與人云者。嘗讀《孔子世家》,見柳下惠坐懷不,魯男子閉户不納;讀《晏嬰實錄》,見裏婦顧嬰微笑,晏子悔責數之言;讀《江右野史》,見馮商聘妾遣還、生子狀元及第之報,乃喟然嘆曰:「不,非獨身也,德也,而財又不足言矣;非獨畏理也,畏天也,而法又不足言矣;非獨慮後也,慮鬼神也,而前又不足言矣;非獨好名也,好積善也,而好勝又不足言矣。知此,則楚館秦樓非樂地也,乃人之苦獲也;歌舞女非樂人也,破家之鬼魅也;傳情遞笑非樂意也,魂之樂意也;倒鳳顛鸞非樂事也,催命之妖狐也。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雖家梅不可折,而況於野乎?雖女不可,而況於人乎?鄙見如斯,人情自悟。」

後因復就秋試,夜泊江邊,忽見富商立舟上,顏枯衣縷,為人執薄設之役。生異而問曰:「尊官可念王翠珠否?」其商駭愕曰:「公非中堂相會者乎?」潘曰:「是也。」商即蹙容曰:「僕因此婦戀,揮金與遊,然猶未甚,後許攜資嫁我,情好益篤,我始罄所有而與之,意為彼即我矣。豈知頭一空,前言若水,香消翠冷,轉情飛。其母復妨惡,促我裹糧,我行笈,又且嗔兒撻婢,無非逐我也。我不能當,隱忍走出,方鳴之官司,而母子已徙他所。無可奈何,以故依棲落,寄食於人,又不知家園松菊之何如也!」言訖淚下。潘因招飲,以贐資十緡贈之而別。

及抵試,得領畿薦。榮回時,翠珠母子已般舟叩矣。潘乃楊帆不顧,因使人摭辱之。

不數月,潘之友一夕飲散,經潘之門,見綠衣人驅二女子而立,悲啼不肯進。紅衣人曰:「業已承認,又復何言?」又曰:「翠珠,翠珠,誰教你如此!」押之而入。友疑其事,早往訪之,則潘家夜育二犬。急遣人尋問翠跡,母子以暴病夜卒矣。潘與友拍掌大笑,以為奇異。及呼以「翠珠」,搖尾而應。嗚呼!引,所害者不止一儒一商也,天以此報,豈負珠哉!

買臣記

漢朱買臣者,舊吾郡由拳縣人也,字翁子,與同邑嚴照垂髫相善,結為刎頸之,且約曰:「苟相貴,毋相忘。」家雖甚貧,不喜生業事,惟好讀書。夫艱於口食,遂採薪以為給。

身擔負,口讀書,遇有悦解處,則哦諷詠之聲迤邐道上。其之,謂買臣曰:「丈夫立身,上不得弧矢以行志,下不能貨殖以營生,筋骨體膚勞餓以倦,方且悲傷之不暇,而乃犯歌若得,竊為君不取也。」買臣曰:「貧者士之常,若非分張求,則悖命矣,君子之。負薪行歌,何之有?」其復勸曰:「吾聞讀書以治生為先,未聞作一詞、撰一賦而可易鬥粟於家、尺於女者。今君仗章句以卻飢寒,計誠\\拙矣。況醫、卜、農、工皆能立業,何不捨此務彼,徒久誤足文場,困身藝圃,棲棲然效秦坑酸鬼以自苦哉?」買臣又笑謂曰:「富貴雙途,賢者所難致。子以我為池中物耶?一旦雲雷我假,鼓波滄溟,斯予得志之秋矣。何不俟命待時,徒怨奚益!」遂大怒曰:「邑中挾策之士連袂同升者十下八九,爾猶奔走,衣食且不逮,是天不竟爾業也。若復執而不改圖,吾恐力盡計窮,溝壑有,何得志之可望耶?」買臣乃長嘆曰:「鴻鶴非燕雀所知。此蘇秦、百里奚之見辱於其也。及其取相六國、輔政兩朝,是卒前見辱之人為之。二婦既不能料二子矣,子獨能料我乎?」其怒且泣曰:「爾自執經以來,誤我以久。及今思悔,猶且難為,而況痴比古人,夢想以邀難必之福,吾知啼號之態終不能免也,仰望豈不愈絕乎!故或受我忠言,偕老可託,不然,則巾櫛不敢復侍矣!汝將何從?」買臣亦怒曰「丈夫志節豈為婦人所撓?汝身可無,我業決不可輟也。」遂再拜曰:「半生既枉,再誤何堪!吾雖渾跡於童婢之中,亦得以温終歲,豈不愈於鑠骨銷形,豈成凍餒之殍乎哉!從此請辭。

」忿不為止。將行時,鄰家一犬趨,搖首尾,於後齧其裙,不使之走,似若勸阻之意,婦雖怒為揮喝,牢不肯。家中一,亦相撲,啄其衣,又似啄其犬者。鄰嫗以為異,婉言援之。不納,竟去,遂自嫁於杉青吏人。

買臣見去,不能為情,復歌以自遣雲:「朱買臣,朱買臣,行歌負擔子嗔。恩情難系薄劣婦,一旦捐棄如輕塵。鴛鴦分翼比目破,孤燈舉目無相親。貧富於世果炎熱,結髮尚爾況路人!功名到手未為晚,大公八十遇澤新。細君何必苦反覆,吾豈樵柴終其身?朱買臣,何災□,食比玉粒衣懸鶉。

自知一卷勝萬貫,時不遇兮怨恨貧。數年衾枕一宵冷,飄風梗同逡巡。回嗔何處已作喜,發雲重整眉新顰。

朱買臣,莫笑嚬,隱忍依舊肩橫薪。山光泉韻兩如,醉卧危石花為茵。翠蘿青鳥暫賓主,芒鞋踏破巖頭

有時此斧利得柄,一斬天下之荊榛。歌殘煙捲已暮,松梢新月釣桂銀。」

歌罷,忽自嘆曰:「古人功業成於發者恆多,我何若爾也!」

遂詣長安,上書。

時嚴照已貴,見買臣,即謂曰:「吾幸先達,而故人猶寒如舊,負約之罪,鳴鼓難償矣。」乃祝吾丘壽王,同薦買臣於武帝。帝召見,説《秋》、《楚辭》,甚悦其意,遂拜為中大夫,與司馬相如、枚皋等,俾相議論。

時東粵數反覆不軌,買臣請將兵數千,「浮海而下,可卷席取也。」帝又拜為會稽守。買臣至郡,即治戰具,儲糧草,發兵徵之,一擎而破。帝壯其功,徵為丞相長史。

時舟過杉青閘下,閘吏奔趨惶懼。其審知買臣也,即簪珥,拜伏舟次,曰:「妾某氏也,事尊官有年矣,一念迫於飢寒,遂致分手。然心實未嘗昧也。伏望滄海容,泰山讓土,追思花燭微情,不以妾為大罪,俾得破鏡復圓,斷絃再續,則妾萬幸,萬幸!」買臣長笑曰:「汝記昔之言乎?怨恨求離,以我為泥中蛆蚓,詎料貧未必常,富貴未必久,絕情斷義,曾犬之不若。而今又附勢趨炎,置閘吏於何地?撫今追昔,揚水不能收矣!何乃冒方水開之顏、出重赧之以求見我哉?羞死宜甘,強辭宜補。」言下,辟易莫敢對。良久,遂自投於河中而死。買臣即以屍首葬於亭灣,名曰:「羞墓」。後人方孝儒題詩於亭雲。備如左:「芳草池邊一故丘,千年埋骨不埋羞。叮嚀囑咐人間婦,自古糟糠合到頭。」

宋梅堯臣詩:「食藕莫問濁水泥,嫁婿莫問寒家兒。寒兒黧黑而無脂,驥子縱瘦骨格奇。買臣貧生離,行歌負薪何愧之?高車遠駕建朱旗,銅牙文弩□犀皮。官吏走馬萬蹄,江湖晝夜橫白霓。舊呼載後乘歸,海淚夜落無聲啼。吳酒雖美吳魚肥,儂今豢養慚犬。

園中高樹多曲枝,一桂與桑蟲齊。」

正德中,有忠告者,崇德人,祖、父俱顯官,忠得以例授一儒官。為人豁達大度,傲物輕財,喜博擲為戲,田產雖以萬計,而自視恆約如也。又奉一純師甚虔,出必問,入於禮;至於一餚一菜,不先祭則不敢自食。門下有友二人曰胡應圭、陸一奇者,導忠以博飲事。忠雖視為知己,其如二子之口腹劍何!不數年間,家業廢,而二子則益饒富。

,會忠晝卧,夢二道士綸中羽衣,對忠語曰:「子急悔心,不當戀溺。若苦艱之,後園松下之藏,猶可成立。至於胡、陸二子,吾已徵示其誅矣。」言畢,汗浹背,覺來見供爐下足一紙飛揚,執以視之,題曰《醒餘論》,墨跡猶鮮。

其論附錄於後:「大抵事近於戲則易染,心涉乎利則難逃。是以賭博之事,不計大小久暫,皆足以廢業喪心、招怨動氣,甚者虧名玷節,揚羞,又甚至敗家者有之,亡身者有之。嗟呼!一念少差,竟於利,縱有所得,亦不能補其所損,況未必得乎!且以其事言之,滅禮義而尚兇強,去真誠\\以使機變,當場得失,戰營營,怒目揚聲,無儀多厭,冒寒暑而莫知,甘飢渴而不顧,盡終宵,雖勞不怨,耗神殫力,自苦何辜!且因多寡傷朋友之情,競錙銖啓是非之釁,儒者惰業,農者失時,商者資,工者怠事,耽身誤己,未有若此之甚者也。及其彼此息爭,勝敗攸判,得者不足以償勞,失者愈有以肌愕,割不忍之金,強慨然之態,久為囊物,頃付他人,趙璧隋珠,之不得,縱平稱為至契者,假分文,然變,雖赧顏屈節以求之,不可得也。此時此際,憂容可掬,哽氣頻呼,內訟默思,追無及,人亦何苦而自取如此耶!及其臨夜歸家,聲斂跡,含怨有僕,垢面有,子不為,母不為語,雖剩汁殘羹,亦一而盡。猶且多營處置一謀\\,將作恢復之計,夢魂顛倒,博騁相從,甚者悲憤迭興,寢寐俱廢,禍由此釀,疾由此媒。反而思之,非不得已事也,人亦何苦而自若此!及其或稱貸於人,或沽典於己,急急孜孜,惟求再逞,飲食所在,若將不遑,視得若取諸寄也。豈知處既敗之勢難救,挾未盈之本無威氣弱心荒,人皆可侮,猜紅覓六,十無一從,千方之所獲者,一旦失之而不足矣。屬望雖殷,徒為空想之跡,人亦何苦而自戚如此!及其黃昏將近,意興方濃,雖其心言旋,奈何勢不由己,索燭求油,拋家寄宿,致懸父母之憂思,因親朋之信約。

遍尋無覓,童子倚門而,逐想難求,佳人守燈以待,吾方逞雄心,爭博手,囂囂然自以為樂也。身親不善,聚怨一門,反己懷慚,細思無益,人亦何苦而自玷如此!及其屢試不利,興阻於空囊,志縻於稍短,袖手傍觀,眼紅心熱,棄之則意有所難捨,將復之則力有所不能,躇躊莫決,如醉如痴,家事不支,非惟不復措念,縱一勉強為之,亦恍然若失矣。昏沉溺,戀戀不忘,俯首憑几,形影相弔,人亦何苦而自溺如此!又有一等險小人,專一伺訪良善,乘其可入之機,附以知己之列,言動之,利之,酒食結之,作阱成籠\\,不至於不入不己也。及其髻發一把,釣鉺一,始之所言,毫不能應,虛利雖無,實禍先至。

且彼機械於久煉,詭詐出乎多端,有鉛沙,馬有注,雖號者亦墮術中,況以愚弱之身而當彼無窮之計,則其勝負不待對局瞭然可卜矣。即運\\郭況之金,輸鄧通之銅山,亦不繼,況其它乎!人反不悟於斯,必與之相驅騁焉,嗚呼!是猶石沒湍水,愈翻則愈沉也,羊觸藩籬,彌逞則彌困也,求其能濟事者,吾未之見也!已間或僥倖少得,人即怨尤,弱者引恨之以心,強者直拒之以;又有狂罔之徒,從而訴於親,告於友,訟於官司,體面大傷,廉節盡喪,較之微利,孰重孰輕?嗚呼!辱害相系必至於斯而猶不知悔,更將何待!又嘗知夫也,古稱五白,戲始牧豬,無金玉之質,無耆宿之尊,無耳目之見聞,其初蠢然一骨耳。切磋焉,琢磨焉,斯是矣。至於投叱之下,偏能順小人、欺君子,宛轉隱見之間,少假借而一毫無所容其能,卒亦付之蠢然之骨耳!嗚呼!

人靈萬物,乃遑遑焉仰求於蠢然之骨,而又為蠢然之骨所窘困,可哀也哉!故擇術貴,與人貴正。苟不能擇而與之,一旦誤人於內,恬不知愧,及對達尊長者惟恐聞之,設若言友于此,亦仰面不敢贊一語。嗚呼!肆於朋而曲文於君子之前,將耳盜鈴、矇頭刃者等耳,人之不聞且見也,何可得哉!

況乎此行一開,百惡皆萃,納污引侮,莫不由斯。賢者不為禮,富者不為託,智者目為愚,儉者鄙為敗,父母惡為不肖,鄉指為下稍,小競蠅頭,致庶眾謗,競者未實,謗者有加,鳴呼!以親不韙之名易難望之利,雖鄉人不為,而人竟甘冒,可悲也!夫自取自溺者既如此,可哀可悲者又如彼,然而斯人之耽且好者何哉?不曰仗此肥家,則曰冀此取樂,噫!陋哉!

言之過矣。天下之利,何事無之?明經足以幹祿,用武足以要封,鬻販足以盈資,桑麻足以廣積,皆事也,則皆利也,何以喪名節以求之乎?吾恐家未必肥,而空虛瘠弱之弊先速之矣,肥者果安在哉?天下之樂,何事無之?讀書可以開襟,彈琴可以怡情,種花可以觀天機,養魚可以寄生意,皆事也,則皆樂也,何必冒污辱以求之乎?吾恐樂未必取,而憂愁抑鬱之思,先之矣,樂者固如此哉?況其轉展相尋間,彼此兩失,機杼脂膏暗鑠於囊頭之手,田桑汗血潛消於錄事之家,所謂鷸蚌相持,漁人得利,正謂此耳。盍不鑑諸古人乎?忿心生於傅殺,致殘鴻雁之情;行起於點籌,因造房幃之醜;樗蒲百萬,達者見機;坑塹二三,宦途有誚;家產之俱盡,桓温幾喪溝渠;擔石之無儲,劉毅將為;至於投馬以絕呼,亡羊以從事,四緋以彰快,孤注以明窮,不其枚舉,而其為累一也。自古迄今,遺聲尚臭,由今迨後,取法貴芳。

故其白衣事省,黃口身閒,取此消遣,固無暇責矣。

乃若言儒言,貌儒貌,服儒服,冠儒冠者,亦倡和成風,競相篤好,史籍詩書,束棄高架,雖蒙塵積垢,而心灰志奪,視如仇敵,小而人事禮文因之盡廢,及其較技掄選之時,風檐晷影之下,榮辱甚關,心手莫措,之相與以為樂者,果能代我否?及今知改,則名可全,家可保,終身俊髦,苟遂昏,吾不知所了矣,何也?月反照,無損於明;君子繩愆,不累其德。以陳元、周處之徒,尚自發憤改行,卒為善人,況吾輩號英達者不減元處,而未聞能自悔訟,豈以既招物議、改亦無救也歟?噫嘻!人孰無過,改之為難,過孰無因,原之為盡。向使商甲不悔桐墓,幾為暴桀之君;漢武不下輪台,則亦亡秦之續。孰為改之,功不既大哉!」

忠讀一過,悔嘆移時。尋掘松,得金一甕,皆刻告氏字,必忠高曾物也,此故後人無有知者。

再往二子家,探胡瞎一目,陸跛一足,頹然皆殘形矣。忠乃驚惶,自是絕不與相接。

又以所得之資分人貨殖,後致大富。胡、陸二子,漸至窮迫,老年攜乞於途,人皆指以為鑑。仙師神報,亦顯矣哉!

鶴雲者,乃鄧州人,姓金也,美風調,樂琴書,為時輩所稱許。宋嘉熙間,薄遊秀州,館一富家。其卧室貼近招提寺,夜聞隔牆有歌聲,乍遠乍近,或高或低。初雖疑之,自後無夜不聞,遂不以為意。

一夕,月明風細,人靜更深,不覺歌聲起自窗外。窺之,見一女子,約年十六八,風鬟鬢,綽約有姿。疑是主家妾媵夜出私奔,不敢啓户。側耳聽其歌曰:「音、音、音,你負心。你真負心。孤負我,到如今。記得當時低低唱,淺\\淺\\斟,一曲值幹金。如今寂寞古牆,秋風荒草白雲深。斷橋水何處尋?悽悽切切冷,冷清清,教奴怎夢。」

女子歌畢,敲户言曰:「聞君俊才絕世,故冒以相就。

今乃閉户不納,若效魯男子行?」鶴雲聞言,不能自抑,才啓户。女子擁至榻前矣。鶴雲曰:「如此良夜,更會佳人,奈何燭滅樽空,不能為一款曲也?」女子曰:「得抱衾□,以薦枕蓆,期在歲月,何必泥於今宵?況醉翁之意不在酒乎!」乃解衣共入帳中,馨盡繾綣之樂。迨隔窗唱,鄰寺鐘鳴。女子起曰:「奴回也!」鶴雲囑之再至,女子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獨宿。」遂悄悄而去。

次夜,鶴雲具酒□以待,女子果來,相與並坐酣暢。女子仍歌昨文之辭,鶴雲曰:「對新人不宜歌舊曲,逢樂地詎所道憂情?」因更前韻而歌之曰:音、音、音,知有心。知伊有心,勾引我到於今。

最堪斯夕,燈前偶,花下斟,一笑勝千金。俄然雲雨異蔭,玉山齊倒絳帷深。須知此樂更何尋。來經月白,去會清風,興益難

女子聞歌,起而謝曰:「君之斯詠,可謂轉舊為新,除憂就樂也!」彼此情更濃於昨。自是無一夕不會。花苒半載,鮮有知者。

忽一夕,女子至而泣下。鶴雲怪問,始則隱忍,既則大慟。

鶴雲之良久,乃收淚言曰:「奴本曹刺史之女,幸得仙術,優遊天。但凡心未除,遭此謫降。君同契,久奉娛。詎料數盡今宵。君前程遠大,金陵之會,夾山之遊,殆有矣!

幸惟善保始終。」雲亦不勝□愴,至四鼓,贈女子以金。別去未幾,大雨傾盆,霹靂一聲,窗外古牆悉傾倒矣。鶴雲神魄飄,明遂不復留此。

二年後,富家築於基下,掘一石匣,獲琴與金,竟莫曉此故。時聞鶴雲宰金陵,悉其好琴,使人攜獻。鶴雲見琴光彩奪目,知非凡材,顧然受之,置於石。遠而望立,則前女子就而撫之;近而視之,則依然琴也。方悟女子為琴,且驚且喜。

適有峽州之遷,鶴雲得重疾,臨死命家人以琴合葬。琴之言,一一驗矣。人有定數,物可先知,豈不信哉?

洪武間,本覺寺有一少年僧,名湛然,房頗僻寂。一夕獨坐庭中,見一美女,瘦長裙,行步便捷,而妝亦不多飾。僧進問,忽不見矣。明夜登廁,又過其前。湛然急起就之,則又隱矣。他人處此,必不能堪,況僧乎?自是惶惑殊深,引,苦思不置。越兩,又徐步於廁。僧急牽其衣,女復徉為慚怯之態。再三懇之,方與入室。

及敍坐,僧復體近之,漸相調謔間,竟成雲雨。事畢,問其居址姓字,女曰:「妾乃寺鄰之家,父母鐘,嫁妾之晚。今有私於人,故數數潛出,不料經此,又移情於汝。然當緘密其事,則可久。不然,彼此玷矣!」僧唯唯從命。於是,旦去暮來,無夕不會。

將及期,僧不覺容體枯瘦,氣息厭然,漸無生意。雖同袍醫治,百端罔功。寺中有一老僧謂曰:「察汝病脈,癆症兼致。

甚盛,必有所致。苟不明言,事無濟矣!」湛然駭懼,勉述往事。眾曰:「是矣!然此崇不除,則汝恙不愈。今若復來,汝同其往,而蹤跡之,則治術可施也。」

是夕,女至。湛然仍與合。將行,起隨送。女止之曰:「僧居寂落,夜得美婦處,是亦樂矣!何苦自如此。」湛然不能往,強而罷焉。翌告眾,眾乃忖曰:「明夜彼來,當待之如常。密以一物,置其身。吾等遊於房外,俟臨別時,擊門為約,吾等協當尾隨,必得而止,則崇可破矣!」湛然一一領記。後一夕,湛然覺神思恍惚,方倚獨卧,女果推門復入。

僧與私曲,益加温厚。鳴時,女辭去。僧潛以一□花女鬢上,又敲其門者之。眾僧聞擊聲,俱起追察,但見一女由由而去。眾乃鳴鈴誦咒,執錫執兵相與趕逐。直至方丈後一小室中乃滅。此室傳言三代祖定化之處,一年一開奉祭,餘時封閉而已。

眾僧知女隱跡,即踴躍破窗而入,一無所見,但西北佛廚後爍爍微光,即往燭之,則豎一敝□耳。竹質潤滑,枝束鮮瑩,蓋已數十年外物也。眾方疑惑,而□花在柄,因共信之。乃持至堂前,折一□,則水滴地。眾僧益駭異。再折之,亦然。

以至□□皆如之。

眾僧乃明燈細視,□中非水,皆也。湛然見之,悔悟驚懼,不能自制。於是,悉就焚之,揚灰於湖。湛然急以良劑調治,久之得平。而崇自此滅矣!

評曰:異怪人,數固當滅,而少僧倖免,人亦可鑑。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八卷天緣奇遇

祁羽狄,字子□,吳中傑士也。美姿容,,八歲能屬文,十歲識詩律,弱冠時每以李白自期,落落不與俗輩伍,獨有志於翰林。每嘆曰:「烏台青瑣,豈若金馬玉堂耶!」下筆有千言,不待思索。詩歌詞賦,奇妙絕倒。且善鐘王書法,又知丹青。時人目為才子,多以女之,皆不應。其姑適廉尚,督府參軍也。姑早亡,繼岑氏,生三女,皆殊。長曰玉勝,次曰麗貞,三曰毓秀,隨父任所,皆未適人。尚以衰老,乞骸骨歸。時生以父,家居寂寥,鬱郁不快。或散步尋詩,寄身林壑,或舟訪隱,傍水徘徊。

,與蒼頭溜兒入市,見一婦人,年二十餘,修容雅淡,清芬人,立疏簾下,以目凝覷生。生動心,密訪之,乃吳氏,名妙娘,頗有外遇。生命溜兒取金鳳釵二股,託其鄰嫗饋之,妙娘有難。嫗利生之謝,固強之。妙娘曰:「妾覷此郎果妙人也。但吾夫甚嚴,今幸少出,但一宿則可,久寓此,不宜也。

生聞之,即潛入,相持甚,極盡款曲。即枕上曰:「深深簾下偶相逢,轉眼相思一夜通。衾香力倦,瘦容應怯五更風。」

妙娘曰:「妾亦知文墨,敢以吳歌和之:別郎何再相逢,有時常寄便時風。一夜恩情深似海,只恐巫山路不通。」

歌罷,天將曙,聞外扣門聲急。妙娘曰:「吾夫回矣。」

與生急擁衣而起,開後門,求庇於鄰人陸用。用素與妙娘厚,遂匿之。

用之,周氏也,小字山茶,見生丰采,私之,生應命焉。茶曰:「吾主母徐氏新寡,體態雅媚,殊似玉人,坐卧一小樓,焚香禮佛,守法甚嚴,但臨風對月,多有怨態,知其心未灰也。妾以計使君之,可以盡得其私蓄。」生謝曰:「人之守,不仁;冀人之財,不義;本以難而又蹈險,不智。

卿之雅情,心領而已。」言未畢,一少女馳至,年十三四,粉黛輕盈,連聲呼茶。見生在,即避入。生問:「此女何人?」

茶曰:「主母之女文娥也。」生曰:「納聘否?」曰:「未也。

文娥入,以生達其母。母即自來呼之,且自窗外窺生。見生與茶狎戲,風致飄然,密呼茶,問曰:「此人何來?」茶動之,乃乘機應曰:「此吳妙娘心上人也。今礙有夫在,少候於此。」徐氏停眸不言久之。茶復曰:「此人旎灑落,玉琢情懷,窮古絕今,世不多見。」徐氏佯怒曰:「汝與此人素無一面,便與褻狎,外人知之,豈不遺累於我!」山茶亦佯作愠狀,對曰:「妾但不敢言耳。言之,恐主母見罪。」徐氏詰其故。山茶曰:「此人近喪偶,雲主母約彼前來偕老。」徐氏驚曰:「此言何來?」茶曰:「彼言之,妾信之。不然則主公所遺玉扇墜,何由至彼手乎?」徐氏即探衣笥中,果失不見,徘徊無聊又久之。山茶知其意,即報生曰:「娘子多上覆:謹持玉扇墜一事,約君少敍,如不棄,當酬以百金。」生揣:「事由於彼,非我之罪也。」乃許之。——蓋徐氏三前理衣匣,偶遺扇墜於外,為山茶所獲。至是,即以此兩下成,俟其處久而執之,以為挾詐之計耳。

近晚,生登樓,與徐氏通焉。繾綣後,徐氏問曰:「扇墜從何來?」生曰:「卿之所賜,何佯問也?」徐氏曰:「妾未嘗贈君,適山茶謂君從外得者,妾以為然,故與君一敍。今乃知山茶計也。」徐氏悔不及,明早果以百金贈生行。生留一詞以別之,名《惜飛》。

「乘醉蜂鶯不語,只是妙娘為主。玉墜憑誰取,又成紅葉偕鴛侶。

兩地風知幾許,自喜連遭奇遇。愁對傷處,何時得共枕,重相敍。」

徐氏恨山茶賣己,每以事讓之。茶不能堪,遂發其私。徐氏無子而富,族中爭嗣,因山茶實其,鳴之於官。官受嗣者賄,竟枉法成案。徐氏以逐出,文娥以生女官賣,徐氏而自縊。生聞之,不勝傷痛,作輓歌以吊之曰:「胡天不德兮,殲我淑人。情輕一死兮,我重千金。花殘月缺兮,玉碎珠沉。俾生長夜兮,夢斷芳

遭此仇兮,何所伸。排雲前代訴兮,奈力寡而未能。

心耿耿兮思素思,神恍惚兮懷舊跡。淚潸潸兮滴翠巾,愁鬱郁兮斷瑰。千回萬轉兮,痛我芳靈。靈其有知兮,鑑我微忱!」

生且泣且歌,不勝哽咽,乃散步林外,少放悶懷。不意新月印溪,晴煙散野,泉聲應谷,樹影墜地,生乃還步,踽踽獨行,悽慘愈切。忽聞後有環佩聲,生回顧,見一女子冉冉而來;後隨有女童,一掌扇,一執巾。生以為良家子也,意趨避。

乃遙呼曰:「祁生何為避耶?」生疑為如戚,進步揖。然芳容奇冶,光彩襲人。生驚訝,未遑啓問,女即曰:「妾玉香仙子也。朝遊篷島,暮歸廣寒,拂扇則風行千里,揮巾則雲幔九霄,非俗女也。因與君有塵緣,到此一相會耳。」生聞其言,疑為鬼魅,不敢近,但唯唯求退而已。女笑曰:「妾乃不如徐氏耶?君子後奇遇甚多,徐氏不足惜也。」即攜生手,同還生家。生聞其香氣清淑,其纖指温潤,亦不甚怪。然而夜深人靜,重門自開,燈滅簾垂,明輝室,生雖疑,不能卻矣。

與之共枕,頗覺綢繆。至五更,二女童報曰:「紫微登垣,壬申候駕。」女即整衣而起,與生別曰:「後六十年,君之姻緣共聚,富貴雙全,妾復來,與君同歸仙府矣。贈玉簪一,扣之,則有厄即解;小詩一首,讀之,則終身可知。」言畢,凌空而去。生望之,但見雲霓五彩,鸞鶴翩翔,生始信其為仙也。

即視其詩,乃五言一律:「君是百花魁,相逢玉鏡台。芳隨處合,夤夜幾番災。龍府生佳配,天朝賜妙才。功名還壽考,九九妾重來。」生與玉香方合,採倍常,穎悟頓速,衣服枕蓆,異香郁然。人皆疑其變格,而不知生所自也。

時廉參軍致仕歸,泊船河下,聞文娥官賣,即以金償官,買與次女麗貞為婢。是,生至講堂,適聞廉歸,驚曰:「此吾至親,別十年矣。」即趨謁。廉聞生至,急請入,各以久疏問。廉尚曰:「尊翁捐館,幸有子在。況子英發士也,但願早遂青雲,以尊翁之志。」生謙謝久之。廉呼岑氏出,且曰:「祁三哥在此,非外人也。」岑氏謂三女曰:「三哥有兄弟情,可隨我見之。」惟麗貞辭以「曉起採茉莉花冒風,不快。」岑氏與玉勝、毓秀出見。生拜問起居,禮貌修整。岑見生閒雅,念:「得婿若此人,吾女何恨?」而勝與秀亦視生。生目玉勝妝,毓秀豐美,亦覺慼慼焉。廉問:「麗貞何在?」岑曰:「不快。」廉曰:「一別十年,今各長成,寧不一識面耶?」

命侍女素蘭催之,不至。再命東兒讓之,麗貞不得已,斂發而出。但見雲鬢半蓬,玉容萬媚,金蓮窄窄,睡態遲遲。生立俟之,自遠而近,停眸一覷,魂魄然。相揖後,以序坐。岑以家事潔生,生心已屬麗貞,惟唯唯而已。頃間,茶至。捧茶者,文娥也。生見文娥,文娥目生,兩相疑喜。茶後,繼之以飯,岑與三女皆在座。岑曰:「三哥不棄,肯時來一顧乎?」廉曰:「吾以家事托子輶,子輶寧即去耶?」三女皆贊之。而麗貞又曰:「三哥倘以家遠不便,凡有所需,一切取之於妹。」生以麗貞之言深為有情,即以久住許之。

是夕,寄宿東樓。生開窗對月,惆悵無聊,乃浩歌一絕以自遣雲:「天上無心月明,人間有意美人聲。所需一切皆相取,取些兒枕上情。」

生所歌,蓋思麗貞「一切取於妹」之言也。歌罷,見壁間有琴,取而撫之,作司馬相如《風求凰》之曲。不意風順簾間,樓高夜迥,而琴聲已悽然入麗貞耳矣。麗貞心動,密呼小卿,私饋生苦茶。生無聊間,見小卿至,知麗貞之情,狂喜不能自制,竟挽小卿之裙,戲曰:「客中人浼汝解懷,即當厚謝。」小卿拒,不能出聲,又恐累麗貞;久之,小卿知不可解,佯問曰:「小姐輩侍妾多矣,倘舍妾,惟君所,何如?」生亦知其執意,乃難之曰:「必得桂紅,方可贖汝。」桂紅,乃玉勝婢。小卿曰:「桂紅為勝姐責遣,獨睡於翠軒,咫尺可得。

生與小卿挽頸而行,果一女睡軒下。生以為桂紅矣,舍小卿而就之,乃驚醒。非桂紅,乃素蘭也。蘭在諸婢中最年長,玉勝命掌繡工。一婢拙於繡,遷怒於蘭,責而逐之,不容內寢,怨恨之態,形於夢寐,適見生至,怪而問曰:「君何以至此也?」生不答,但狎之。蘭始亦推阻,既而嘆曰:「勝姐已棄妾,妾尚何守!」遂納焉。生亦風有情,而蘭亦年長有味,鴛衾顛倒,不啻膠漆。生密問曰:「麗貞姐如何?」蘭曰:「天上人也。」曰:「可動乎?」曰:「讀書守禮,不可動也。且君兄妹,何起此心?」生愧而抱曰:「對知心人言,不覺吐心腹。」既而問:「桂紅與誰同寢?」蘭曰:「桂紅,勝姐之婢也。此人聰慧,與文娥同學筆硯,今君以情鈎之,亦可狎者。

」生甚喜,至天明就外,作一詞以紀其勝:素蘭花,桂紅樹,翠軒中,錯被留住。乖巧小卿機不,借風邀雨,殼金蟬去。

一杯茶,咫尺路,卻似羊腸,又把車輪誤。且向桂花紅處吐,攀取高枝,再轉登雲步。

右調名《蘇幕遮》生早與素蘭別時,天尚未明,偶遺汗巾一條,內包玉扇墜並吊徐氏詞。小卿來喚素蘭,見而拾之,私示文娥曰:「此祁生物也。」文娥觀詞,不覺淚下。麗貞理妝,呼文娥代點鬢翠。

文娥至,則秋波紅暈,悽苦蹙容。貞怪而問之。娥不能隱,以實告曰:「吾母死,皆為祁生。今見其吊母詞,是以不覺淚

」麗貞索詞觀之,嘆曰:「真才子也。」取筆批其稿尾:措詞不繁,着意更切。愁牽雲夢,宛然一段相思;筆風情,説盡百年長恨。誠\\錦\\心繡口,可可欽;必金馬玉堂,斯人斯職。然而月甚近,何無志於□娥?乃與地府通忱,實有功於才子。

其所批者,儆其鋭志功名,弗勞他慮;即令文娥持送還生。——時廉有族中畢姻,夫婦皆往。——生見文娥獨來,攜而嘆曰:「兒何以至此耶?」娥惟嗟嘆,道其所以,乃出扇墜、弔詞還生。生曰:「汝從何得之?」娥曰:「小卿自翠軒得之。今麗貞姐使妾奉還。」生且愧且謝。既而,見所批,又驚又喜,嘆曰:「世間有此女子,羞殺孫夫人、李易安、朱淑貞輩矣。」

讀至末句,嘆曰:「吾妹真□娥也,僕豈無志那!」送以末聯為有意於己,乃以白紗蘇合香囊上題詩一首,託文娥復之:聊贈合香囊,殷勤謝讚揚。弔詞知恨短,批稿辱情長。愧我多興,憐卿惜晚妝。月雲路穩,願早伴霓裳。

麗貞見詩大怒,撻文娥;待父母歸,以此囊白之。毓秀知之,恐玷閨教,使二親受氣,急令潘英報生。時英年十七,亦老成矣,慮生出他變,緩詞報曰:「秀姐知君有詩囊送入,甚是不足,乞入親謝之。」生笑曰:「秀妹年幼,亦知此味耶?」牽衣而入。秀以待於中門,以故告生。生驚曰:「何異所批!

」秀曰:「彼儆君耳,非有私也。」生茫然自失。秀曰:「玉勝姐每兄,與妾道及,必致嗟嘆;今在西鶴樓,可同往問計。

」生含愧而進。玉勝見生,遠,曰:「三哥為何至此?」秀顧生,笑曰:「坐登雲客,先為入幕賓矣。」勝問其故。秀曰:「兄有「月雲路穩,願早伴霓裳」之句,遺於麗貞姐。

貞姐怒,白於二親。今奈之何?」玉勝笑曰:「妾謂兄君子人,乃落魄子耶?請暫憩此,妾當為兄解圍。」即與秀往貞所。

貞方抱怒伏枕,勝徐問曰:「何清睡耶?」貞乃泣曰:「妹子年十七,未嘗一出閨門。今受人詞,不死何為!」勝與秀皆曰:「詞今安在?」貞不知勝為生作説客,即袖中以詩囊卷出。勝接手,即扯。貞怒,起奪之,已碎矣。貞益怒。勝曰:「三哥,才子也。妹敗其德,寧不自顧耶?」因舉手為麗貞枕花,低語曰:「三哥害羞,適自經。送人命,非細事也。」貞始氣平。勝乃回顧素蘭,曰:「可急報三哥,貞妹已受勸矣。」

蘭往,見生徘徊獨立,而桂紅坐繡於旁,亦不之顧,乃以勸貞事報生。生喜而謝之。蘭挽生,曰:「妾原謂此人不可動,君何不聽?」又背指紅,曰:「可動者,此也。為君洗漸可乎?」生又謝之。蘭附紅耳曰:「祁生反有意於子,今其慚忿時,少與款曲,何如?」桂紅張目一視而走。蘭追執之,罵曰:「我教汝繡,汝不能,則累我。我一言,即逆我。汝前將勝姐金釧失去,彼尚不知,汝逆我,我即告出,汝能安乎?若能依我,與祁生一會,即償前釧,不亦美乎?」桂紅低首無言,以指拂鬢而已。蘭撫生背,曰:「君早為之,妾下樓為君伺察耳目。」生抱紅於重茵上,逡巡畏縮,生勉強為之,不覺鬢翠斜欹。

蘭下樓,因中門上雙燕爭巢墮地,進步觀之,不意勝、秀已至前矣。蘭不得已,侍立在旁,尊勝、秀前行。生聞梯上行聲,以為蘭也,尚摟紅睡;回顧視之,乃勝與秀。生大慚。勝大怒,即生前將紅重責,因抑生曰:「兄才醜,今又若此,豈人心耶!」生措身無地,冒羞而出。無奈,乃為歸計。

,見廉夫婦,告曰:「久別舍下,即暫歸。」廉夫婦固留之。生固辭。乃約曰:「子□必歸,不敢強矣。待老夫旦,再勞枉顧,幸甚!」生謹領而別。途中無聊,自述一首:洛相府如錦\\,束名花夜為枕。琴招得小卿來,翠先同素蘭寢。文娥痛而哭弔詞,麗貞題筆一讚之。牽惹新魂發新句,轉眼生嗔白之。絕處逢生得毓秀,恐玷閨門急相救。潘英邀我中門侍,西鶴樓前慚掩袖。玉勝頻呼入幕賓,相一笑問郎因。郎須少倚南樓坐,此去因先麗貞。麗貞見妹情復,桂紅巧繡嬌如玉。素蘭觀燕往中門,勝、秀登樓皆受辱。一場藉藉復一場,兩處相思兩斷腸。光漏盡歸途寂,何同棲雙鳳凰?麗貞小字阿鳳,故末句及之。生去後,三女皆在百花亭看杜鵑花,東兒報曰:「祁君去矣。」勝與秀相對微笑,麗貞獨有憂,停眸視花,吁嘆良久,無非念生意也。玉勝不知,問曰:「妹子尚恨祁生耶?祁生果薄倖,昨觸妹,又辱桂紅。

被污之女,不可近身,已託鄰母作媒出賣矣。」貞曰:「彼辱妹,姊尚容之;彼辱婢,姊乃不容耶?」玉勝語。蓋勝久私生,惟恐二妹忌之,又恨桂紅先接之也。

貞是夕憑欄對月,幽恨萬種,乃制一詞,名曰《阮郎歸》,自訴念生之情,每歌一句,則長吁一聲。文娥等侍側,皆為之唏噓:聞郎去後淚先垂,愁雲欺瘦眉。情深須用待佳期,郎心不耐遲。

香閨靜,寄新詩,眼前人易知。寸心相反相離,此情郎慢思。

生歸,不數,為仇家蕭鶴者所誣,發生父未結之事。鶴以官豪,捕生甚急。生夜渡,往訴當道,為守渡者所覺,執送蕭氏。蕭層堂迭室,將生後房,待事中人至,即送官理。

生夜靜忿鬱,無以自,忽憶仙子「玉簪解厄」之言,乃禱\\拜,一詞:撒天長恨幾時休?兩眼不勝羞。男兒壯年多困憂,何一抬頭?轍中鮒,一中鳩,望誰周?橫鋪鐵網,高展金丸,畢何仇?(《訴衷情》)蕭之婦,餘氏也,乃世家女,名金園。其夫名震,往京聽選。金園獨居,聞户後歌聲悲切,明早,使侍女琴娘訪之,始知生故,嘆曰:「與父有仇,子復何罪?」私遣琴娘以甘餅十枚饋生。生謝曰:「此活命恩也,他當銜環以報。」自後,琴娘時以飲食餉生,生媚意斂謝。琴娘悦之,因與之私,復乘間語金園曰:「此生温如良玉,十倍吾主,今此,情甚可哀。

」琴娘意釋之。金園曰:「昨亦夢神女命救此人,且雲他與汝皆當為彼侍妾,縱無此理,甚可疑也。」遂往窺之,果見生丰姿穎異,氣宇温容。抵夜,以別鑰啓鎖,匿入閨中,共枕恣。五更時,贈以白金十兩,金釧一雙,汗巾一條,與琴娘暗開重門,泣而送之,且以夢語生。生曰:「豈敢望此!僕有玉扇墜,今以贈卿,後果有幸會,當以此為記。」遂拜謝而去。

,蕭覓生,生已行矣。竟走京師,伏闕奏辯,為父雪仇。時趙子昂為翰林學士承旨,力贊生孝,得發御史觀音保等勘問。蕭懼,出萬金營求左丞相鐵木迭兒為之解紛息事,然亦不敢害生矣。

生由是避禍入山,發憤攻書。山下有名龔壽者,年六十,善相法,見生狀,知其不凡也,每以柴米給生,相過甚厚。生以恩,乃書一聯於壁雲:遠移萍梗宜無地,近就芝蘭別有天。

又書一聯以自儆雲:身居逆境時勤讀,心到仇家夜夢親。

生去後,麗貞雖念生,不過形於詠歎而已。而玉勝則慕生之甚,言動如狂。每強扶倦態,對鏡畫眉,不覺長吁一聲,兩手如墜。就枕蓆,飲食若忘,夢中忽忽如對人語,及醒,則及揮淚而已。聞貞有《阮郎歸》調,令素蘭索之,貞不與,勝知其必為生作也,亦自作一調。名《桃源憶故人》,亦道望生之意:思思念念風種,心為愁深如夢。繡衾象如共,羞把寒衾擁。

桂紅樓上心動,悔己多情殘送。卻笑自家愁重,番作巫山夢。」

廉至旦,遣人邀生,知生受誣奏辯,嗟嘆久之。及生入山讀書,廉遣人送白金五兩,白米六包,與生少資用。玉勝自忖曰:「祁生髮憤,招之則不來,然其意惟在麗貞,詐招以貞書,或得一面。」乃具書,私付去人,且戒之曰:「此麗貞書,密與之。

小妹麗貞斂衽端肅拜:疇昔之心,豈敢自昧;擲詩之忿,實懼人知。月空梁,不見知心到眼;風聲泣樹,徒知弱態傷神。近知往復大仇,識英才之可羨;今又入山憤志,知力學之有成。但情在寸心,終難自;人遙千里,豈易相通!目雲山,何處是鳳凰棲止;一天星斗,幾時成牛女期?頃刻相思,須更長。倘兄肯顧片時,小妹終身佩德。匆匆草字欠恭,伏乞情恕。不備。

妹貞再拜啓生得書,驚喜雀躍。然發憤之始,義不可行;復書,又恐廉知,但私寄曰:「為我多多附謝小姐,書已領教矣。」生是舊態復萌,幾不自制,大書絕句於壁:海樣相思思更深,一封珍寶抵千金。書中總有顏如玉,未必如渠我心。

,龔老訪生,見壁上絕句,問曰:「君有所思乎?讀書之心,如明鏡止水,倘有所思,則芥蒂多矣,安能有成?」

祁生不覺汗顏。龔復曰:「少年人多有此弊,況君未娶,宜不免此。老夫相君目秀眉清,天庭高聳,必享大貴。倘不棄,老夫有一小女,名道芳,頗端重寡言,亦宜大福,他願為箕帚,何如?」生愧謝不已。

是歲,生起小考,補郡庠弟子員。

後數,生整衣冠,往拜廉。廉一家賀。三女出見,皆曰:「恭喜!」即宴生於怡慶堂,笙歌作,酬酢迭行。至晚,銀燭堂,侍女環立,廉夫婦已醺,而生猶未醉。岑命三女以次奉生酒。玉勝舉杯近生,語云「妾有言,幸君弗醉。」蓋私生也。生不知,應曰:「已酩酊矣。」麗貞舉杯戲生曰「新秀才請酒。」生亦笑曰:「何不道新郎飲酒?」貞愧而退,怒形於。毓秀見貞不悦,及舉杯奉生,乃曰:「兄何以言,使貞姐含怒?」蓋生以前所寄書有情,故量其易而忽之,不知其為玉勝計也。夜深散罷,生被酒,寢外館。勝自往呼之,生不醒。勝恐館童來覓,長吁而返,悶倚銀釭,形影相弔,口占一詞,且泣且訴:「何事無情貪睡,席上分明留意。指望郎來,要説許多心事。沉醉,沉醉,不管斷腸淚。」(調名《如夢令》)生明早入謝酒,廉夫婦未起,獨麗貞立檐前喂鸚鵡,亦未理妝。生前,戲曰:「蒙見召,今至矣。」麗貞默然。生曰:「何其不踐書中之言乎?」貞曰:「妾未曾有書,兄何詐也?」

生出書示之,乃玉勝之筆。貞大怒。生見貞不梳不洗,雅淡輕盈,清標天趣,如玉一枝,因笑解其怒,而突前抱曰:「縱非子書,天緣在矣。」時生魄搖,心膽益狂,蓋一近貞香,而死亦自快也。貞力掙不能,乃定氣告曰:「妾非無心者,且兄妹不宜有此。況兄未有,妾未受聘,何不一通媒妁,偕老百年,非良便乎?」適鸚鵡見生將貞抱扭,作人聲詈曰:「姐姐打,姐姐打!」其聲甚急,生恐人至,貞而出。

然生之入也,玉勝乘人未起,早就生寢,了此念。見生不在,即為詩一首以示之:深院風急,吹花入翰林。無緣空去也,留此寄知音。

玉勝留詩而出,過中門,聞行步聲,遙視之,即生也。以手招生,生急至。勝曰:「無情郎從何來?」生以麗貞寄書事告勝。

勝曰:「實妾為之,非貞也。」即邀生同入含庭後,就大理石解衣頸,水滲桃花,並枕顛鸞,風搖玉樹,香滴滴滋金蓋,思昏昏骨透靈酥。時紅漸高,毓秀已起,恐生苦宿酒,令東兒饋生以茶。東兒至生館,但見一詩在幾,寂無人跡。東兒取詩還報曰:「祁生不知何往,但見幾上此紙耳。

」秀觀之,嘆曰:「勝姐作不規矣。」

時生與勝散,各喜不為人知。勝理妝後作一詞以紀其樂雲:(名曰《蝶戀花》)風動花心早起。亭後空,一枕鴛鴦睡。歸到蘭房妝倦洗,幾回又掬相思水。

但願風長到底。莫使人知,都在心兒裏。郎至香閨非遠地,幸郎早辦通宵計。

勝以詞使素蘭寄生,且囑生將几上詩毀之。生見詞甚喜,然几上詩未之有也。生語蘭曰:「向曾許桂紅,代償金釧一雙。」

並和前詞,以復勝:蝶醉花心飛不起。轉過亭,又把花枝睡。昔因採桂羞難洗,歸家掬盡相思水。

好花開到底。苦盡甘來,盡在心兒裏。又願光同兩地,勝如雲路平生計。

蘭笑曰:「「光兩地」,君得隴又望蜀耶?」生曰:「非子不能知此趣也。」蘭復勝,勝以為几上詩生匿之矣。

不意毓秀以詩示麗貞,貞亦以勝假書之故告秀。二人謀\\,之。麗貞又念敗生之德,不復在坐,止,持於兩疑。

秀曰:「今母晝寢,以書置母枕旁,母起見之,但知姊之私耳,不復知我計也。況紙上又無稱號,亦豈累祁生耶?」麗貞曰:「善。」秀往置之,立候母醒。文娥竊知秀事,私達於生。

生曰:「事急矣!」入告於勝。勝曰:「秀立前,何以竊之?」生曰:「秀之所為,貞使之也。文娥,則貞好也,託文娥以貞命呼秀,秀必出矣。今先使素蘭隱於門後,俟秀出,蘭即入取之。」勝曰:「計雖妙,奈文娥不肯何!」生曰:「娥之母,我故人也。彼念其母,必肯念我。」呼文娥語之,果如命詣秀,曰:「貞姐有言,急請一面。」秀出見貞,貞亦晝寢;秀急候母,詩已去矣。秀以文娥之,使貞責之。文娥懼,乘夜而逃,不知所之。玉勝得詩而恨二妹之共計也,作《風雨恨》一篇,以記其怒:「風何狂,雨何驟,妒花不管花枝瘦。花瘦亦何妨,深嗟風雨忙。風不歇,雨不竭,同枝花,自搖折。

幸得東皇巧護遮,風風雨雨曲欄斜。花枝不放光漏,依舊清香到碧紗。」

,麗貞在碧雲軒獨坐憑攔,放聲長嘆。生自外執荷花一枝過軒,見貞長嘆,緩步踵其後。貞低首微誦曰:「本待將心託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生輕撫其背,曰:「明月是誰?」貞驚,起拜,遮以別言,但問曰:「此花何來?」生曰:「自碧波深處,其清香萬種,故下手採之。」貞曰:「兄但能摘水中花耳。如天上碧桃,中紅杏,不與兄矣。」生曰:「碧桃、紅杏,恨未開耳。倘香心少放,敢不效蜂蝶憑虛向花間一耶?」貞曰:「矣,但恐後忘花耳。」生以荷花擲地,誓曰:「如有所忘,即如此花橫地。」貞含笑以手拾花,戲曰:「映月荷花,自有別樣紅矣。兄何棄之?」正談笑間,玉勝自門後見之,壞麗貞,報母曰:「碧雲軒甚有風,娘可往坐。」岑至軒,見生與貞笑語戲,乃發聲大怒。自是,貞不復出,生亦遠避西園矣。

生依依此情,每入夢寐之態,形之於詩:「長夜如年客裏身,短衾消盡枕邊。晴江寂寞無心月,鄉夢連得意人。幾度覺來渾不見,卻才眠去又相親。空親恍惚非真會,贏得相思淚巾。」

又五言一絕,又夢麗貞所作也:「閒題心上事,空憶夢中人。哪得温如玉,殷勤一抱。」

勝既敗貞,尤不能忘秀也,乃秀曰:「西園蓮實茂盛,妹肯往一採乎?」秀未老成,樂於遊戲,即往。勝曰:「妹與東兒先往,我收拾針線即來。」秀果先去。勝度秀與生會,不免接談,乃告其母曰:「秀往採蓮,乞令人一看。」岑每溺秀,聞秀出,即呼麗貞,同往西園。及至,見生與秀共拍一蝶,奔馳謔笑;生將得蝶,秀與東兒就生共奪之。岑罵曰:「此豈兒女事耶!」生大慚,知岑必見疑,乃告歸。

秀見貞隨母,以為貞計也,甚恨之,反訴於玉勝。勝以為得計,復執之,秀深信矣。自是,秀以心腹待勝,事事皆勝聽矣。

勝是夜招生共寢,生以屢敗,不敢往,以詩別之:「花開漏盡十分,更有何顏見玉人?明明馬蹄誰是伴,野橋水悶愁雲。」

勝得詩,知生決行,以玉臂一副、簪一、琴一囊、錦\\一匹,並和生詩以贈之:「細雨斜風促去,有情人送有情人。偷閒須辦來時計,莫使紅妝盼白雲。」

生回,雖勝厚情,尤以麗貞為念,心甚怏怏。居家無聊,飲食俱廢,臨風對月,悽慘不勝。有一友,姓霍,名希賢。見生不快,扯生往家一樂。者王瓊仙,生舊人也,見生至,甚喜,戲曰:「貴人鄭重,何人不求?」生不答。瓊仙又叩之,生唯唯而已,雖樽俎間瓊仙以百計挑之,生但低首哦,情思恍惚。瓊仙固留生宿,生不得已,應之。枕蓆間,生毫不措意。

瓊仙動其心,夜半呼義妹等,並作一,恣意承順。生雖雲雨,意自茫然。瓊仙曰:「君似有心事,何不對妾一言?」生告以麗貞未就之故。瓊仙曰:「非廉氏阿鳳乎?」生曰:「何以知之?」曰:「昨在竹副使家侍宴,有一客為竹公子作媒,是以知之。今君遇此,妾等不敢近矣。」生曰:「廉有三女,長女未受聘,何先及次女?」曰:「必求之,多在長女。」

言未畢,溜兒馳報曰:「宗師案臨,宜往就試。」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生歸,即赴試。廉知之,遣人饋贐。三女皆私有所贈。生登領,作詞分謝之。

詞名《畫堂》,謝廉尚參軍:「孤身常託舊門牆,此恩海樣難量。又須豐贐實

行囊,書劍生光。

深夏暫違顏範,新秋便揖華堂,時來倘試綠羅裳,展草垂繮\\.」

謝玉勝詞,名曰《玉樓》:「含笑解香羅結,相思只恐旁人説。肢輕展血傾衣,朱私語香生舌。

無端又為功名別,幾回夢轉肝腸裂。囑卿休作倚門妝,新秋共泛歸舟月。」

謝麗貞詞,名曰《小重山》:「楊柳垂簾綠正濃。碧去軒內,情語喁喁。玉人長嘆倚欄東。知音語,惹動芰荷風。

猛地見慈容。總然多好意,也成空。相思今隔小山重。承佳貺,盡在不言中。」

謝毓秀詞,名曰《卜算子》:「惜別似傷住人難住。蝴蝶紛紛最惱人,總把推去。

記取碧苔,勝似青雲路。愁行邊憶心人,未走先回顧。」

生擇與溜兒就程。行至中途,天已晚,寄宿一旅中。

溜兒先睡,生温習經書。夜分時,聞隔牆啼泣悲切;四鼓後,聞啓門聲。生疑,先潛出俟之,見一女子,年可十五六,掩淚而行。生尾之。至河上,其女舉身赴水。生執之,叩其故。女曰:「妾家本陸氏,小字嬌元,為繼母所,控訴無門,惟死而已。」言罷,又赴水。生解之曰:「芳年淑女,何自苦如此!吾勸若母,當歸自。」女曰:「如不死,有逃而已。」

生憐之,與俱去。但溜兒在本家,還呼之。女曰:「一還則事矣,則妾不可救矣。顧此失彼,理之常也,願君速行。」

生見其哀苦迫遽,乃棄溜兒,與女僦一小舟,從小路而行。

,天將晚,舟人曰:「天黑路生,不宜前往。」生從之。停舟蘆沙中,與女互衣而寢,情若不,生委曲之。

女曰:「妾避死從君,此身已玷,幸勿以奔待之,庶得終身所託矣。」生指天為誓。女喜,作詩謝之:「啼愁赴水晶,天遣多情午夜逢。枕上許言如不改,願公一舉到三公。」

畢,生方和韻,女側耳聞船後磨斧聲急,與生聽之,驚起。

問曰:「磨斧為何?」舟人應曰:「汝隻身何人?乃拐人女子。

天使我誅汝。」蓋舟人嬌元之美,誅生以奪之也。生驚怖,計無所出。乃舟人已有持斧向生狀。生躍入水,口呼:「救命!

」忽蘆叢旁有人應聲而起,即以長竿挽生之發救之。生不得死。

舟人見生救起,隨棄舟下水逃去。而嬌元亦無恙,反得一舟矣。

二舟相併,舉火問名。舟中有一婦,問曰:「君非祁生乎?」生曰:「何以知之?」婦出舟相見,乃吳妙娘也。妙娘喪夫,改適一鉅商,商與妙娘載貨過湖,亦宿於此。商問妙娘曰:「汝何識祁?」妙娘曰:「親也。」商以為真,遂相款焉。

明早,妙娘私饋生白金一錠,生謝別。然不能舟,與嬌元坐帆下,惟風之所之。行一,止十餘里。

近晚,泊湖上。嬌元方淅米為餐,岸上忽呼曰:「死奴!

至此耶?」生起而視之,」乃昨逃去舟人也。生知不免,即跳岸疾馳,幾為追及。舟人尾生終,飢不能前,故得免焉。

生縱步忙投,不知所之。遙見一叢林,急投之,乃道院也。

生扣門入,見一道姑,挑白蓮燈問所自來。生具述其故。道姑曰:「此女院,恐不便。」生曰:「殿宇下少憩,明早即行。

」既而,又一青衣至,附耳曰:「此生頗飄逸,半夜留之,人無知者。」道姑憮然,乃曰:「先生請進內坐。」生進揖,問姓,道姑曰:「下姓沙,法名宗淨,年二十有七。」有道妹曰涵師,年二十有二,亦令見生。因與共坐,清氣襲人,香風席。生見涵師談傾珠玉,笑落瓊瑤,思其才,乃請曰:「僕避難相投,自幸得所,皆神力也。作疏詞,少陳慶扼,不亦可乎?」涵師曰:「先生有速才能即構乎?」生曰:「跪誦而已,何假構耶?」涵師喜,即引生拜於禪燈之下。生起焚香,應口而讀,聲如玉盤,清韻悠然:伏以乾坤大象,羅萬籟以成一虛;月重光,溥八方而回四序。塵中山立,去外花明。擲玄鶴於九天,遙聖駕;跨青牛於十島,近拜仙旌。羽狄一介書生,五湖逸士。向金門策,逆旅奇逢;誰知畫肪無情,暴徒禍作。幸中之得救,苦既迫而不追。四野雲,一身無奈;兩間侷促,一死何辭。不意天啓宿緣竟得路投勝院,清談淡坐,出皓齒之素書。綠鬢挑燈,指黃冠之羽扇。儼乎仙境,恍若天。拘不祥,瞻仰星之照耀。消磨多瘴,恭逢雅妙以周旋。謹拜清辭,上於天聽。祈求祿佑,下護愚生。

讀畢,師等贊曰:「君奇才也。」因舉酒酌賡,稍及褻語。

宗淨舉手託生腮曰:「君雖男子,宛若婦人。」涵師曰:「夜深矣!」共起邀生同入共枕雲雨,各自温存,不惜力。而涵師肌膚瑩膩,風致尤高。自是晝以次陪生,夜則連衾共寢。重門扃固,絕無人知。

生一夕月下步西牆,聞誦經聲甚嬌,乃詩以戲之曰:沙門清月水花多,讀罷禪經夜幾何?嬌舌強隨空轉,其心皆作死灰磨。

玄機參透青蓮偶,悔悟應和白苧歌。

卻與維摩作相識,不憐牆外病東坡。

隔牆誦經者即文娥也。昔外出,入此庵為西院主興錫之弟。

聞生詩,驚曰:「此祁郎聲也!何以至此。」追思往事,不覺長吁,亦朗一詩以試之:為君偷出枕邊情,玉勝愁消毓秀嗔。

知紅塵今到此,隔牆好似舊時人。

生聞詩甚疑。明早潛訪之,見文娥,相持悲咽,各問來歷。

生曰:「僕累卿逃,不意又復見卿,真夙世緣也!」文娥之師興錫見生閒雅,悦而匿之。生過幾又到宗淨處,西院琌留,樂而忘返。

不意溜兒為陸氏失女,執送於官。而生為,試期已過,不復他念。與涵師等劇飲賦詩,不能盡述。姑記與興錫等談雲:苦海回頭便是家,驚鐵樹報瓊花。

光飛出塵中馬,風力平收水底霞。

丹爐有煙終是火,籃田無玉豈生芽。

從今水迭髓留玄骨,不向玄門覓葩。

《題弦齋壁》不是凡民不是仙,壺中月壺中天。

青山綠水皆為友,野鳥名花盡有緣。

林壑寄身閒似鶴,齋居養莫如□。

羽衣華髮成瀟灑,坐看芳溪放白蓮。

《題宗淨山房》兩兩山離報好音,壘壘白石點疏林。

谷中鹿豕防人眼,壁上藤羅礙

無伴空懸徐孺榻,有香還撫伯牙琴。

馮渠海沸天雷發,淨拂蒲園抱膝

,兩院道姑皆往一寡婦家作齋事,獨留文娥伴生。生私之,娥曰:「妾見眾道姑夜縱,唯妾居此甚苦。得君帶歸,敢惜一共枕耶?」生曰:「我在此甚無益,思歸亦切矣!

豈忍棄卿?」因摟娥,撤其衣,舉身就之。時文娥年十七,一近一避,畏如見敵,十生九死,痛消魂,不覺雨潤菩提,花飛法界。事畢,生曰:「卿他肯為麗貞作媒乎?」娥曰:「貞甚有情,況今年長,亦易之。君肯歸,不必慮也!」自是,生與娥密為歸計矣。

眾姑自齋回,見生有歸意,百計留之,無以悦生者。適有女童持禮來,揖眾姑而去,生問何人,宗淨曰:「是前作齋事家使女金菊也。」生微笑。宗淨疑生悦菊,即歆之曰:「君肯安心寓此,當及其主母,況此婢耶?」生問主母為誰,淨曰:「辛太守之陳氏也。年雖四十而貌甚少年,今寡居數月矣。

今擇本月十五來院柱香,我輩當以酒醉之,強留宿院。睡時,君即近之。倘事諧,則太守有一妾名孔姬,亦以網跨下矣。

」生如其言。

至十五,陳果被酒,假宿院中。宗淨以子清輕輕污其便處,如受狀。陳覺醒之,疑為男子所。開帳急呼金菊,不意菊亦被別寢。但見一燈在幾,生笑而前。陳嘆曰:「妾守志終身,不意為人所。」生捧其面勸曰:「青不再,卿何自苦如此?」即解衣之,陳亦動情,竟納焉。生多疲於,而力不長。陳久寡空房,而所未足。乃約生曰:「妾夾間暗歸,君可隨我混入。」

生如其言,至陳家。孔姬尚睡中,陳之,以杜其口,即枕前語曰:「汝覺否?我帶一伴客相贈。」孔醒見主,即有怒狀。陳以勢之,終不從。生與陳處,凡十餘,終亦礙孔,不得肆志。

乃晝,一意於孔姬寢壁,因題一詞以動之,名曰《魚遊水》。

原無底,一着酥情更美。玉臂輕抬,不覺雙□起。展舊微錦\\一機,搖播楊柳絲千縷。好似江心魚遊水。

你也危樓獨倚,辜負紅顏誰為主,徒然曉夢醒時,慵妝倦洗。玉簫長閒,孤鳳翠衾,終夜無鴛侶。這等淒涼,誰為羨你!

孔姬覽之,心少動。一,生與金菊晝於雙柏軒,而菊之同輩皆就之。三女一男,爭似滾;四衣五形,展錦\\如毯。

孔姬自簾後視之,情遂恍惚,不能自守,乃緩步進曰:「郎君入花叢矣!」生曰:「清自清,濁自濁,卿自守足矣,何阻人興耶?」孔笑曰:「妾請償之可乎?」生曰:「卿迴心尚何論耶!」遂與通焉。生喜作一詞以謝之,名《浣溪紗》:獨抱幽香不傲,而今破梨雲。算來清淨總無真。正做百花叢裏客,卻逢千想意中人,謹託新詞當謝親。

時宗淨與涵師等謀\\曰:「我輩留祁君,故以陳夫人悦之。

今祁乃戀陳,不復顧我矣!為今之計,共往擒之。陳若掩爭,必得其財。祁與彼絕,必來我院,不兩利乎?」興錫曰:「祁君智士也。倘事先行,我輩空望矣。必先令一人,假宿於彼。

我輩夜半圍門,裏通外應,無失算也。」眾稱善,擇一人先往。娥乃進計曰:「弟子與祁鄉里,祁必不疑,弟子願以抄化為名,入陳寢所,為眾師內應。」師等信而遣之。文娥往見陳於萱壽堂,方與生並坐。文娥曰:「久居於此,郎君樂乎?」

復以眼私揆生。生乃舍陳等獨步亭後,文娥尾生。告曰:「今晚事壞矣!」生問其所以,娥告以故,且曰:「妾與君急為歸計,庶可自全。」生點首數次,計無所出。久之,往語陳曰:「院中邀僕一茶,去當即來。」陳即使金菊隨去,促之早還。

生與娥、菊同就路,娥曰:「夫人使郎早還,菊姐可先往,免使人生疑矣!」生知娥意,乃力贊之。菊信而先行,娥乃挽生即從別路遠遁。菊至院,久候不至,乃返。師等為陳賣己,而陳又為院中潛謀\\,互相成隙,自易各相為謀\\矣。

天緣奇遇(下)

時祁生與文娥得歸,即投廉宅。廉自溜兒成獄,知生路中失所,以為不相面矣,今復得見,而又見文娥,舉家甚喜。

及麗貞、秀出,爭問:「久寓何地?且何以得遇文娥?」生一一道其所以,眾皆驚歎。及不見玉勝,生問其故,乃知嫁竹副使子矣。悵然久之。至晚就館,百念到心,撫枕不寐,乃構一詞,名曰《憶秦娥》:「空碌碌,光到處人如玉。人如玉,舊時姻緣,何年再續?阿鳳猶自眉兒蹙,文娥已許通心腹。通心腹,幾時消了,新愁萬斛?」

生晚睡起,才披衣坐上,聞推門聲,開帳視之,乃毓秀也。秀笑語生曰:「勝姐多致意,出閣時腸斷十回,魂消半晌,皆為兄也。有書留奉,約兄千萬往彼一面。」生見秀窈窕,言語動人,恨衣服未完,不能下,乃自上素書。秀出書,近與之。生即舉手鈎秀頸,求為接。秀力掙間,忽聞人聲,始得去。生開緘視之,書曰:「兄去後,妾頃刻在懷。仰盼歸期,再續舊好。

不意秦晉通盟,想思愈急。故人千里,會晤無時。幸秀妹為妾心腹,勸妾且從親命。妾嘗亦勸秀善事吾兄,莫負少年。秀亦鍾情者也。妾與兄枕邊私,帳內温存,今皆已付秀矣。兄善為之,妾復何言。但此心常懸懸,得一面。兄無棄舊之心,妾有倚門之望。誠\\肯慨然再顧,實出尋常之萬萬也。」

勝在家時,與秀為心腹,每以生風致委曲形容,秀必停眸拊,坐起如醉,惟以生不歸為恨。及是,生得書,知勝之薦秀也,乃舍所遺珠翠、自進還秀,且以勝書示之。秀佯怒曰:「我亦如勝姐耶!」撇生而去。

生無聊,往坐暄亭。天雪,寒氣侵人。文娥過亭,見生嗟嘆,以為慕麗貞也。正動問,貞早已至生後。生不知貞來,長嘆一聲,悲四句:「風觸愁人分外寒,潸然紅淚欄杆。凍雲阻盡相思路,梅骨蕭蕭瘦不堪。」

麗貞輕撫生背,曰:「兄苦寒耶?」生驚顧,一揖,應曰:「苦寒不妨,苦愁難忍耳。」貞因拉生共擁爐。生坐火前,以箸畫灰,愁思可掬。貞佯問曰:「兄思歸耶?」曰:「非也。」

又笑而問曰:「為那人不在耶?」生曰:「眼前人尚如此,去人何暇計耶!」貞曰:「妾未嘗慢兄,兄何出此言!」生曰:「僕每失言,卿即震怒,尚非慢乎?」貞笑曰:「信有之,今不復然矣。」生曰:「彼此有心,已非朝夕,千愁萬恨,竟詒空言。今試期又將迫矣,一去再回,便隔數月,卿能保其不如玉勝之出閣乎?」貞低首不答。生因促膝近貞,懇其不言之故。

貞嘆曰:「妾一見君,即有心矣,豈敢自昧?但恐鮮克有終,作一笑柄耳。」生長嘆曰:「事慮至此,終不諧矣。」適文娥自外執並蒂橘二枚進曰:「二橘頗似有情。」生曰:「有情不決,亦安用哉!」貞笑曰:「決亦甚易,但恐不固耳。」文娥知二人意,因謂曰:「妾知貞姐與君思並蒂久矣,但君速成,貞恐終棄,是以久疑。妾今為二人決之。」謂:「二人各出所有以訂盟,作一長計,不亦可乎?」生曰:「善。」即剪一指甲付貞,祝曰:「指成親,百年相守。」貞乃剪髮一縷付生,祝曰:「青發付君,白頭相守。」文娥曰:「妾請為盟主。」因取橘分贈二人,祝曰:「決成連理,並蒂同。然佳期即在今晚矣,有背盟者,妾當首出。」貞首肯之。

生喜而出,縱筆作一詞,名曰《好事近》。

「好事謝文娥,便把眼前為約。準備月明時,獲取個通宵樂。

天生雙橘蒂相連,喚醒相思魄。得到錦\\衾香處,把親親抱着。」

生把筆間,適潘英持一盒至,雲:「秀姐饋君金橘。生啓盒,又見一詩:「甜脆柔姿滲齒香,數顆珍重贈祁郎。肯將此味心常記,願付高枝過短牆。」

生見詩,知秀亦有允意,驚喜過望。溜英索生和韻以復,生狂喜不能執筆。英促之,生曰:「詩興不來,奈何?」英又促之,生曰:「汝為發興,可乎?」英不答。生閉門,抱英入幕,狂興一番,不覺過度。英曰:「來久矣,恐見疑。君既無詩,當自入謝之。」生有恍惚態,英苦促之,乃風而行。至秀所,秀已為母呼去矣。生又風而出,遂患寒熱。又思赴約,愈覺憔悴,疾益加甚。

是夜,秀與貞各料生必來,兩處皆待。明早,知生病,鹹往視之。生咄咄不能言,惟涕而已。貞、秀執生手,各悲咽不勝。貞伏生前,曰:「天相吉人,兄當自愈。好事多磨,理固然也。」頃間,岑氏至,二女退。岑命以湯藥治之,生少愈。廉知之,謂岑曰:「子□有恙,可移入翠軒便於調養。」

翠軒,益近二女寢所。一,岑之父母慶壽,請岑並二女。岑以家事不能盡去,而生又養病內軒,無人調理,命秀掌家,與貞同去。生自是得秀温存,無所不至。生病十去八九。

一夕,以事戲秀。秀約曰:「燈滅時,兄可就妾寢所,妾先睡俟之。」及秀將寢,愧心復萌,而又念生新愈,恐逆其願,乃呼東兒詐睡己之,且戒之曰:「倘機,汝即一死。」

東兒從之。及生至,以為真秀也,款款輕輕,之如玉。生呼之,不應;以事語之,不答。生以其害羞,不疑。至早,求去,生挽之,且曰:「舉家無人,何必早起?」留之數四,天將明矣。生開帳視之,乃東兒也。生微微冷笑,東兒亦含笑而去。

生起,見秀,戲曰:「卿非紀信,乃能誑楚。」秀謝罪不已。生曰:「東兒作贈頭可也,卿能免耶?」秀不答,惟曰:「天寒,少坐可乎?」生曰:「可。」秀命潘英治酒,與生對飲,每杯各飲其半,情興甚濃。生以眼撥東兒出,東兒轉手閉門而去。生抱秀,勸與之合。秀曰:「待晚。」生曰:「晚則又倩人耶?」半推半就,覺酒興之愈濃;且畏且羞,苦懷之無主。榴裙方卸,桃雨作班。眼而玉股齊彎,魂飄飄而舌尖輕吐。秀思生病,加意護持;生戀秀嬌,傾心顛倒。雖神之有限,奈罷而不能。頃之,東兒至。生拂衣而起。東兒嘆曰:「今得新人而棄舊人耶?」生以東兒自謂也,乃謝曰:「焉肯忘卿。」東兒曰:「妾何足言,彼薦秀者,其可忘乎?」

生曰:「此玉勝之德也,銘心刻骨而已。」東兒曰:「既不忘,曷不一顧?」生曰:「來即往矣。」

時岑與貞歸,生又屬望於貞。不意玉勝亦知生之在家也,令人以詩招之,且託秀促生必至。

「一別光已數年,相思夜淚漣漣。新愁寂寞非嫌夜,舊事淒涼卻恨天。罟網新絲蛛尚織,梁巢泥墜燕還聯。誰知情重風客,不管離人在眼前。」

生見詩,即往拜謁。

時副使在任所,惟小在家。而副使之繼顏氏,名松娘,妾王氏,名驗紅,皆以相尚。見生與玉勝會面時悲咽相對,情甚悽慘,乃謂勝曰:「令表兄何必涕?少留於此,與汝常得相見,不亦便乎。」勝喜,語生。生亦私喜,乃就寓於新翠軒。

近晚,一女童持玉環紫絛,一事奉生,曰:「妾,南燻也。

奉主母松娘命,約君一敍。」生以親故,不敢承命。南燻以絛作同心結,納生袖而去。既而,又一婢女至,捧紫綾絹綴金剔牙贈生,曰:「妾,金錢也。主之妾名驗紅,託為致意,君勿驚訝。」生曰:「適松娘有命,奈何?」金錢曰:「君今先往松娘,會後辭以避嫌,以就外宿。妾與驗紅謹候於此。」生如其言,登時潛入內寢。松娘已具酒飯於別室,邀生共坐,敍温存,雜謔,至夜分方就枕。生恐驗紅久待,力辭就外。松娘曰:「一家以妾為主,何避之有?」着意留之,至鳴時始得身。急投外寓,則驗紅已就內矣,惟金錢倦睡生榻,生問:「驗紅何在?」金錢曰:「久待不至,倦而返矣。」生悵然若有所失。然餘興未盡,抱金錢共枕。錢倦而含睡,解衣而貼席,任生所為。生乘其弱態,縱意獵之。錢瞑眼作嬌媚聲,唧唧若蕭管,半晌乃平。復謂生曰:「驗紅不足貴,松娘有女,年十七,真佳人也,名曉雲。君何不圖之?」生銘其言,天明散去。

時驗紅不遂所,乃寄一詞以招之,名《隔浦蓮》:「紅蘭相映翠葆,郎在香閨窈。雲重遮嬌月,巢深怨棲鳥。睡蝶幽草,頻相告。鴛鴨同池沼,郎年少。通宵不起,何故恁般顛倒?有約偏違幽興,獨捱清曉。今本望郎至,任他殷勤,即須撇了。」

生得詞,至晚會驗紅於外寓。松娘使人招生,生不至,知為驗紅所邀。自度衰,不能勝紅,乃集侍女南燻等十人,佩以蘭麝,飾以珠玉,衣以錦\\繡,加以脂粉,宛然如花,縱,惟求快已。生沐其厚惠,心,雖眾婢同寢,而松娘必先徇其私,及松事罷,而眾婢方共縱其。生於斯時不喪魂而為槁魄也,亦幸矣。

驗紅知生不能挽回,謀\\於金錢。錢曰:「曉雲雖處子,頗諳情趣,妾當以心挑之,倘事諧,則母子爭,情自釋矣。」

紅曰:「善。」令金錢以計挑之。曉雲每夜半窺其母之所為,亦頗動心,及紅之挑,但含笑而已。

,曉雲書一詩於幾。紅得之,喜曰:「計在此矣。」

「無端芳心,恍惚風入夢深。淚漬枕邊魂斷,倩誰扶我見知音?」

曉雲學於玉勝,字跡頤相類。紅得雲之筆,即命金錢付生,促以成事。生方與松娘對坐撫琴,金錢促步近生,若聽琴狀。

適松娘起盥手,錢即以詩納生袖,且附耳曰「那人詩也。」言畢而去。生視詩,以為玉勝之作,正慮勝以他就為非,每悒怏焉,又見詩,急赴勝處。

勝方午睡東興軒。生視左右無人,乃以手舉勝裙,徐徐起其股,跪而就之。勝驚醒,見生,嘆曰:」兄已棄妾矣,何幸迴心一顧耶?」生謝曰:「此心惟天可表,豈敢棄卿,但為相羈,不容自措耳。」勝曰:「相羈,今何以得至此?」

生曰:「思卿久矣,適卿又賜佳章,如不身一會,罪將何贖?」生且言且狎,勝有卻生狀。生一手為勝解裙,且勸曰:「姑敍舊耳,問相責之甚耶?」勝乃笑而從之。既而,問生曰:「妾有何章?」生以詩示之。勝曰:「此曉雲筆也。雲有此作,自獻矣。但母之女,兄謹避之。」言未畢,金錢笑至,附生耳曰:「那人被驗紅留住久矣,可急往。」

生別勝往見紅,即索雲。紅戲曰:「先謝媒,方許見。」

生自指心,曰:「以此相謝,何如?」紅即挽生入後軒。雲果對鏡獨坐,見生至,低首有羞態。紅乃攜雲手附生。生執其手,温軟玉潔,狂喜不能自制,乃與紅翼雲同就寢所。生為雲解衣,而紅亦自繡,三人並枕。及生之着雲也,雲年少不能勝,齧齒作疼痛聲狀。紅憐雲苦,乃捧生過,以身就之;見雲意少安,生興少緩,則又推生附雲,生之畢事於雲也。及雲力不能支,則紅又自納矣。代雲之難而紅便,一枕悲,或紅而或雲,兩歧風月。豈料松娘俟生不至,知在紅所,自往招之。出外門,及寢所,寂無人跡。進入小軒,見生方窘雲,而紅替興於側,不覺天理復萌,怒形於,然所在女,而所惜在生,惟與紅相戾而已。紅恃素寵不懼,挽松娘袖,罵曰:「上不正,則下!汝可為?」松娘怒,以手披紅面。生與雲跪泣,力勸不能止,乃為玉勝夫竹豪所知。豪,放士也,怒生其妹,謀\\殺生。

生方愧罪,避宿後園。豪使人俟生就寢,暗鎖其户,夜深人靜,舉火焚之。玉勝知其謀\\,料豪不可勸,乃捐金十兩,私託鎖户者放生出,仍鎖户以待火。夜深火發,救者鹹至,豪以為生必死,而不知生之預逃也。

生乘夜渡河,次至午,方抵廉宅。廉方會客,賞牡丹。

生至,客皆拱手曰:「久慕才名,方得瞻仰。」生遜謝就坐。

酒半酣,客揖廉曰:「名花庭,才子在坐,煩一詠,尊意何如?」廉目生就命。生乃筆直書,杯酒未乾,詩已稿:「爛縵花前酒興起,詩魂拍入花叢裏。洗珊瑚錦\\作堆,風燻蝴蝶衣沾□。平章宅裏説姚黃,沉香亭北呼魏紫。淡妝濃襯豈相同,朵朵繡出胭脂紅。更有一枝白於面,恍似倚欄長嘆容。光有限只九十,莫把芳心束萬重。名葩種種皆難得,十家固千年澤。

揮灑漸無草聖工,推敲便有花神力。興高何用食萬鍾,詩富不愁無千石。且歌且舞拂芳塵,海嶠霞鋪錦\\繡茵。

輕翠簇妝揮解語,點首東風咫尺。萬恨莫辭金谷酒,一樽且近玉樓光莫別花皇去,花皇且挽光住。

花前酒杯,花催句。詩酒花同百年,何用浮生悲未遇。」

眾客視畢,撫掌歎賞。有一老長於詩者,贊曰:「此四聲各六句體也,詩家最難,長庚之後,絕無此作。祁君一揮而就,豈非今之李白乎?」皆舉杯稱羨,盡醉而罷。

廉持詩入,示岑曰:「子□真天才也,他必有大就。我效温嶠故事,將麗貞許之,可乎?」岑曰:「妾有此意久矣。

」時文娥、小卿在側,一馳報生,一馳報貞。貞正念生,忽得此報,喜動顏。生得報,狂不自。是夜廉以酒醉,與岑早寢。生乃潛入,以指叩貞户。貞開户見生,且驚且喜,各以父母意賀。生因牽貞袖求合。貞曰:「兄鄭重!待婚禮成,取房花燭之喜,不亦善乎?」生曰:「天從人願,事已決矣。

況機不可失,尚相拒耶?」遂抱貞就枕,貞不能阻。六禮未行,先赴台之會;兩情久協,才伸錦\\幔之染絞綃,香傾肺腑;恍若鴛侶,何啻鸞鳳。誠\\仙府之奇逢,實人間之快事也。

天明,生就外,貞以玉如意贈生。生曰:「卿我如意耶?」

一笑而別。生喜,作一詞以自道雲:「佳期私許暗敲門,待黃昏,已黃昏。喜得無人,悄入房深。桃臉自羞心自,漏聲遠,入羅幃,解繡裙。枕邊枕邊好温存,被已温,釵已橫。也,聲不穩,尤自殷勤。惟有窗前,明月新痕。近照怕及花憔悴,花損也,比前番,消幾分?」(《江城梅花引》)自是早出晚入,極盡繾綣。舉家皆知,所未知者,廉夫婦也。

迅倏,又及試期。生辭廉夫婦及秀、貞赴科。貞私贈甚厚,不可悉記,惟錄一詞,名曰《關引》:「才綰同心結,又為功名別。一聲去也,愁千結,心如割。願月中丹桂,早被郎攀折。莫學前科,誤盡了良時節。

記取枕邊情,衾上血。定成秦晉同偕老,如昔。

最苦徵鞍發,從此相思急。安得魂隨去,處處伴郎歇。

」生途中惟以貞為念,至旅邸,鬱郁不寧,寢食皆廢,作樂府一首,名曰《長相思》:「長相思,心不絕,思到相思心裂。羅幃素月清不寐,淚如懸河積成血。

山可崩,海可竭,人生不可轉離別。別時容易見時難,長嘆一回一嗚咽。」

時有同赴科者,名章台,寄居花柳間,生因訪之。章喜生至,拉一,名玉紅,伴生。生雖同枕,若無情者。明,又換一曹媚兒,生亦如之。又明,換一喬綵鳳,生亦如之。

至於名馬文蓮、蘇晚翠、趙燕寵、陳秋雲、姚月仙,易一人,輪奉枕蓆,生皆不以介意,惟以麗貞是念。然章台與生同席舍,利生之筆,必求一可生意者。至一院,眾方聚戲,內一張逸鴻笑曰:「昨晚妹子夢新解元是故人祁姓者。」生驚異,揖而問曰:「令妹為誰?」曰:「桂紅。」生求見,曰:「適一赴舉相公請去,今晚不回矣。」生乃就宿逸鴻以待之。明,桂紅歸,即玉勝婢也。因紅與生私,怒而出之,媒利厚謝,私賣與家。至是,得與生會,悽慘不勝。既而,賀曰:「昨夢君為榜首。」生喜而謝之。是夕,與桂紅寢,幸得故人,少舒憂鬱,乃浩然一首雲:「棲鶴樓中採紅,百花叢裏又相逢。姻緣想是前生定,故遣功名入夢中。」

章台見生與紅款厚,以為生溺於紅,捐金百兩,娶紅以贈生。生知其意在代筆,遂拜而受之。三場後揭榜,生果第一,章亦在百名內。

時笙歌集門,賓客填坐,忽一家童秀郎者,忙奔報曰:「廉參軍事發,閤家解京,危在旦夕,窘中有書持奉。」生為之驚倒,急開緘視書,曰:「即殿元子□行台下:尚在官時,右丞相鐵木迭兒娶小女麗貞為婦。尚以彼蒙古人,不願從命,竟觸其怒,致尚以死。近贛州蔡九五作,豈以玉勝翁竹副使與彼同謀\\為不軌,遂破汀州寧化。尚久廢棄,毫不與聞,今乃坐已知情,陷以同。蒙上閤家拿問。

尚為權要所仇,分在必死,但家小輩不知下落耳。幸足下高科,必膺顯擢。次女麗貞,願箕帚,其餘乞念骨至情,一體照亮,九泉之下,必拱手叩謝也。

身罹國法,鎖甚嚴,情緒萬千,筆不能盡。再拜。」

生視書,每讀一句,則長嘆一聲,淚下如雨,即持書入示桂紅。紅亦捶哭曰:「落煙花,得君留戀,自喜故鄉可歸,相見有,何不幸復遭此耶?」遂促生早上官,以探消息,且曰:「妾隨去,與小姐輩一面足矣。」豈生以榜首各事所繫,淹留月餘,才得就路。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及至京,廉與竹氏父子皆以謀\\逆棄市矣。兩家女子麗貞、毓秀、曉雲,皆

沒入為婢。其餘家小,各三千里。生得信仆地,氣絕而蘇者數次。桂紅再三

解,生終不能已,乃設醴牲、作文遙奠廉於逆旅。時延二年冬十二月初三也。

「嗚呼!以翁之德,宜受多福;以翁之賢,宜享厚祿。胡為乎位止參軍,胡為乎老見屠戮?嗚呼!蒼天既無酬賢報德之私,乃有林木池魚之酷。每寄翁書,託其家屬。今二女入,餘丁竄北,嘆箕帚之無緣,痛貞、秀之難贖。雲散長空,月沉西陸;歸掖庭,雪消阡陌。嗚呼!翁真千古之冤,豈止一人之獄!翁視內親,情由骨;今翁已矣,不可復續。聊舉清樽,遙陳衷曲。嗚呼痛哉!侄不能挽天以雪冤,寧不臨風而長哭!」

祭畢,生愁苦無以自,遣秀郎訪問兩家寄跡之地。店主皆曰:「入者入散者散。只有一白麪女子,身俊而雅,眉秀而長,香肩半勻,金蓮甚窄,臨入時留一緘,祝曰:「新科祁解元來京,即與之。」生知為麗貞緘也,急遣秀郎以謝意索緘。生得緘開視,乃一詩也:「八幅湘裙染血紅,母父死消魂。故人牽記鴛鴦夢,位顯須開控訴門。自嘆有天難共戴,應知無地再通恩。君心若似初相識,憐取蛾眉見至尊。」

果麗貞筆也,託生復仇。生得詩,痛入脊骨,魂不附體。

每月白風清,浩然長嘆,觸景題情,無非念貞意也。有和貞韻一律,極盡哀慕之苦:「淋漓衫袖血啼痕,不見多情幾斷魂。冷月笑人多伏枕,飛雲為我渡長門。深仇可復寧辭力,偕老無緣竟絕恩。含淚羞消如意玉,倩誰傳語赭袍尊?」

玉如意,貞所贈也,生睹物思人,手不能釋。每嘆曰:「麗貞,吾掌上珠也,今安在哉!」

時京師知生未娶,婚之者多,生皆不應。桂紅勸曰:「君取高科,豈有無之理?麗貞已入,無再會之期。他仕途中議君溺於妾,不復婚娶,豈不重有玷乎?」生隱几垂淚,默然不言。紅又諫曰:「君以萬金之軀,乃耽無益之苦,事出無奈,可別求佳偶,何佇意於難得之人耶?」生惟長嘆不答。

紅因出汗巾為生拭淚,委曲勸之。生喟然嘆曰:「天下女子,豈有麗貞者哉?」紅曰:「麗貞固不易得,但多訪之,或有勝於貞者,未可知也。君何絕天下之無人耶?」生曰:「京城女子,我決不從。昔山中讀書,龔老之恩,以女道芳見許,後遇麗貞,遂失約。而道芳尚未受聘,不得已,其在此乎!」桂紅謝曰:「君可謂不忘舊矣。」即遣人歸,以禮聘道芳。龔老以舊盟,遂納焉,但復曰:「願祁郎自重。餘相祁郎當作三元,但眉生二眉,花柳多情,此亦騭也。今已一元矣,後二元恐不可望。然連科危甲,位至三公,非世有者。幸以此言達之,以為他之驗。」

後生會試,名在第九。殿試擬居狀元,但策中一段,頗礙權要:「挾恩而居輔弼,半朝廷之官以為己隨;酷刑法而肆貪婪,傾國家之財以為己出。山移食,地震土崩,良有以也。」

時鐵木迭兒以太后命為右丞,內外權,貪不法。見生策,大怒,遂以霍希賢為狀元,而生乃探花也。將拜官,生辭不就命,願請面奏。上召入,問曰:「卿何為不官?」生奏曰:「臣家素守清白,世受國恩,黃門待制,刺史稽勳,各有功績,着在簡端。獨臣父為蕭氏所陷,致使無辜。臣聞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今臣既有不共之仇,又與冠裳之列,豈不上有忝於朝廷,下有忝於祖宗,中有負於所學?臣尚未娶,願陛下念臣,一雪此冤,臣不惟不願受官,亦願終身不娶。」上聞之惻然,令侍御史往案其事。觀音保知生微時已復仇,今不可挽矣。蕭求於鐵木迭兒,不能救,父子遂相繼而死。

自是,金園、琴娘為眾所欺,家凌替,田產屋宇,消沒殆盡。金園寄食於母家;琴娘遂為鐵木迭兒所得,甚之。時趙子昂以詩畫動天下,鐵木迭兒每見子昂垂顧,必使琴娘捧硯,乞子昂之筆,子昂每呼為「玉硯兒」,鐵木迭兒因贈焉,且曰:「長使為君掌硯。」子昂笑曰:「君子不奪人之所好。」鐵木迭兒曰:「君之筆,予所好也。以予之所好易君之所好,何不可者?」子昂因畫五馬飲溪圖以謝之。又嘗呼琴娘為「五馬兒」

,蓋以五馬圖所易也。

及祁生拜翰林修撰,為子昂同僚。子昂每勸生娶,生曰:「家貧無以為禮。」子昂甚憐之,嘆曰:「天使孝子受此窮獨耶?」一,子昂留生飲,半醉,與生聯句,呼曰:「五馬兒捧硯來。」生心在詩,不暇他目,惟執筆而已。

「香郁金樽綠似油,幾番沉醉曲城頭(祁)。香雲有態時時變(趙),野水無情處處(祁)。好醜原來都是夢(趙),窮通常事不須愁(祁)。英雄自古多磨滅(趙),且向花前一醉遊(祁)。」

琴娘時以眼視生。生忽見琴娘,遺詩不語。子昂曰:「君尚有所思乎?」生曰:「無。」子昂強之。生曰:「心事不敢言。」子昂曰:「如不言,罰以大觥。」使琴娘舉觥於生前。

言不言,徘徊間,琴娘不覺淚下。子昂疑,強問所以。生不能隱,遂告以實。子昂嘆曰:「為蕭氏婢,亦有救人之心,可謂賢矣。然君之故人,僕豈敢留?」即令肩輿送至生第。生其恩,作詞以謝昂焉:「玉堂風伯,醉後風佳句得。忽見嬌姿,淚眼淒涼捧玉卮。

可憐病客,錦\\帳鴦鴛猶未結。重瑤琴,不贈豪家只贈貧。」(名《減字木蘭花》)生見琴娘,問:「金園何在?」琴曰:「已還母家矣。」

生嘆息久之。

時蔡九五作,上命浙江樞密使張驢討之。鐵木迭兒惡生,累薦生為監軍使。生與張揮旌策馬,直抵賊\\壘,三戰三捷之,賊\\眾潰散。生因經略賊\\營,收其輜重及所擄婦女三千,各審其籍貫,放還。是夜,生喜功成,飲酒數鬥,擊劍而歌曰:「一擊劍兮定四方,星沉鬥轉兮夜蒼蒼。辭翰墨兮陷鋒芒,功名奏凱兮殿天子之邦。安得美人兮共舉觴,見我一笑兮為我解徵裳。」

歌罷,見二軍攘至帳前,相毆血。生究其故,因放所擄婦女皆有所索,及一婦,自稱宦家,且身無所有,軍以勢迫之,出一玉扇墜,二軍爭取,是以相毆。生見扇墜,嘆曰:「此徐氏故物,乃我所贈金園者,何以至此?」即令追其婦。婦至,即金園也。金園歸母家,因?

,生以捷書上聞,捷書中有一聯雲:「臣等衣暫試於一戎,月連飛於三捷。鯀罪已戮,見東海之無波;氛氣盡消,仰太之普照。」

捷書至,上方侍太后,太后捧捷書讀,嘆曰:「軍中有此筆,必出才子之手。」因問承旨趙子昂,子昂曰:「此修撰祁羽狄筆也。此人自幼未娶,學識高才,且為復仇,孝行可加。

今為監軍使。」太后曰:「求忠臣於孝子之門。此人既孝,則事君必忠,一戰破賊\\,乃其小試耳。然而至今未娶,何也?」

子昂曰:「家貧無以為禮,是以未娶。」太后與上嘆曰:「使臣子貧而無,皆朕之罪。待班師,朕給以寶鈔,再賜人四員,事彼歸娶,以彰朕厚賞之恩。」遂即降旨班師。

生至京,得聞上意,密謀\\於宦官續元暉曰:「上賜臣女四人,臣,吳中人也,有新入者,亦吳人,廉氏名麗貞,乞查訪,得賜,當效犬馬。」暉曰:「鄙人有梅竹圖,得君佳句,即效力如命。」生即題曰:「漏光有此花,凍雷驚動亦萌芽。九天雨冰姿瑩,咫尺雲霄鳳尾斜。青鎖曉臨聞笛,紫宸朝罷玉衝牙。高堂清逸懸圖處,不比尋常力士家。」

元暉喜,即入。及出,見生曰:「人十餘,不能盡齒頰,將安得耶?」生不言久之。繼而喜曰:「我有玉如意,乃此人舊物,君持入,彼或見此,必自訴也。」元暉持而復入。

過一側殿,果一人見而問曰:「此物何來?」暉曰:「此吾友所贈也。卿何相問?」人曰:「友為誰?」暉曰:「祁修撰也。」曰:「非羽狄乎?」曰:「然。」人問未完,即淚。暉曰:「卿非廉氏麗貞否?」貞驚曰:「君何識妾名?」

暉告其故。貞大喜,即與毓秀、曉雲共以金贈暉,皆求賜出。

旁一人,亦關中女也,知貞等謀\\,亦願出金求賜。暉並許之。

及生見上,上果賜焉。

生受賜,謝恩還第,惟以得貞為念,不意秀與雲皆與焉。

相見,抱頭號哭,悲淚集。貞、秀與雲收淚相拜謝。其一女尚掩面嗚咽,生怪而問之,乃陸嬌元也。自為舟人所,即赴水,舟人惡之,賣與一富家,富家有女該人,其母不忍,乃匿其女,而出元代焉。元自湖口別生,經歷萬苦,不意復得見生,是以慘甚。生再三撫,同載而還。

錦\\纜牽風,開檣漫水。白雲江上,咿咿一棹笙歌;碧樹灘邊,泐泐半帆山。心懸離合,情集悲。生命鈎簾設宴,言笑怡然。酒半酣,生撫麗貞肩,嘆曰:「我與卿不意今有此會也。」貞曰:「吾入時留詩奉君,已有「無地通恩,之嘆,今幸合為一家,昔之盟庶不負矣。」生曰:「僕和卿韻亦有「偕老無緣竟絕恩」之句。今事出於無心,而夙願已從。則少年時遇玉仙子賜詩一律雲「相逢玉鏡台,,蓋與卿等會也;又云「天朝賜妙才」,蓋今上之賜以卿也。其言驗矣,吾與卿等焚香拜空以謝之。」及眾拜起,見雙鶴繞舟,半晌而去。生喜,即命酌酒。琴娘起舞,桂紅雅歌,毓秀點板,金園吹簫,曉雲撥箏,嬌元捧壺,麗貞執爵,共勸之曰:「今之樂,亦非尋常,願君酩酊。」生曰:「誠\\奇會也,固當一醉。但無詩不可以記勝,予為首倡,卿等繼之。」

「把酒良會,猶疑夢寐中(生)。姻緣天已定(雲),離合散還同(貞)。歷難投金闕(元),留恩免劍峯(園)。狂雷中發(秀),深院隔牆逢(紅)。梅老鶯初壯(貞),衾寒已東(琴)。玉堂金掛綠(生),粉臉昔題紅(貞)。痛母心千里(秀),私恩拜九重(雲)。何方吳與越(琴),誰料始能終(元)。歌舞慚多辱(紅),興衰覺衷(園)。

大家須一醉,何必訴窮通?」

生曰:「琴娘之「吳越」、金園之「興衰」,尚有恨耶?」

琴、園謝以無心,各舉爵奉生。生飲之,不覺沉醉。乃即舟中設長枕大被,眾女解衣擁生而寢。生眷戀之情,人各及焉。

明早,過陳夫人宅,生登涯訪之。陳甚喜,令孔姬出見,視生微笑,各理舊情。不意陳族中及外人皆知之,生乃避嫌還舟中。時差人饋答往為,凡三,道姑宗淨等知之,恨生不至,且與陳因生結仇,絕不往來,難以就陳見生,惟與眾道姑悵恨而已。時有道士劉志先,乃蔡九五也,有妖術,因蔡敗逃匿院中。宗淨素知劉有術,請計於劉。劉曰:「不難,夜即誅陳。」

眾不之信。是夜,祁生以絞綃帕寄詩於陳,陳方坐燈下讀詩,因呼孔姬,語曰:「祁君以此見寄,情亦切矣,奈不可近何!」

「數載想思窈窕娘,臨風幾斷愁腸。而今久泊孤舟待,咫尺無緣到枕旁。」

孔姬未及答,忽户外有兵戈聲。方趨避,忽然見一人長丈餘,手待雙斧,身披甲冑,發赤面青,形狀甚怪,向前喝曰:「誰為陳也?」陳疑其盜,跪而告曰:「妾,陳氏也。將軍用寶,任將軍取之。」其人曰:「奉劉元帥令,取汝首級,焉用寶為。」言罷,斬陳首懸馳去。

孔姬閤家驚倒仆地,不知所以。至晚乃蘇,率婢輩同奔生舟,告以故,生遂匿焉。即令人訪陳氏事。首級血一路,直至院中。生知陳與院中不和,必為道姑所謀\\,託官府追究。各道姑懼禍,皆指劉。劉知不可,遂擁眾作,殺傷官兵,不可勝計。

官府以變聞。上遣樞密使院判官章台督兵捕之。章即生之同科友也,將與劉戰,請計於生。生曰:「此人久處道院中,道姑必知其術,可先擒之。」章台令甲士擒宗淨等數十餘人,章究其術,眾雲:「不知。」及加以酷刑,惟叩頭血,毫無所言。生往救之,宗淨等已付軍法,惟涵師與錫未受刃,急令止之。生曰:「願代君討賊\\,以贖二人之命。」章曰:「君能破賊\\,何惜二奴。」即令涵師與錫還俗歸生。

生從容問錫曰:「此賊\\在院所為何事?」錫曰:「無他事,惟剪紙作戲具耳。」生曰:「戲具何狀?」曰:「其狀如甲胃之士。」孔姬在旁應曰:「殺陳者,即甲冑士也。」生即入軍中,令曰:「人各持狗血一升,賊\\至,先以血衝之。」生乃自束戎裝,以仙女所贈玉簪於冠頂,且祝曰:「玉香仙子曾雲簪能解厄,今與賊\\戰,宜衞我矣。」祝罷,即搗賊\\營,賊\\望生頂紅光貫天,威風颳地,不覺失聲而潰。生令軍中衝以狗血,賊\\皆仆地。生就視之,皆紙人也。生命以火焚之,劉志先乃伏誅。殘七十餘人,前舟人謀\\生者亦在內,生並斬之。遂與章別,發舟南還。章台崇酒於樽,作詞以送之:「千里故人,一尊席上,笑口同開。念五六年前,三千士內,隨君驥尾,得佔名魁。君受皇恩,妙齡歸娶,一棹笙歌碧水隈。青霄立,見中天奎璧,光動三台。

如君海內奇才,七步風氣似雷。況韜略兼全,兩番滅賊\\,他年麟閣,預卜仙階。沙燕留人,潭花送客,把手高歌一快哉。蒼生望,願早攜鴛侶,共駕回來。」

時生歸娶,妾媵女十餘人矣。及道芳入門,恭敬自持,麗貞等甚畏之,而奴輩不敢步。此亦大家之風範,才子之家箴也。生憶溜兒在獄,令人□書至嬌元母家,其父即以書告官,言「女在,與溜兒無干。」溜兒歸,生以琴娘配之。

生娶畢還京,恨鐵木迭兒之肆惡,糾同內外監察御史四十餘人,刻其「逞私蠹國、難居師保之任」。上不聽。鐵木迭兒遂謀\\陷生,因出生為邊方經略使。生即戎服跨馬,以肅清邊為己任。臨行,詩以自誓雲:「三尺龍泉吐赤光,英雄幹載要芳。長驅直搗單于窟,烈烈轟轟做一場。」

生到任點軍,殘缺死者甚眾。生查其小遺孤,編為一冊。

冊內有一人與生同里閭者,觀其名,即陸用也。用以狡詐主母至死,遂問軍。生以軍令取用,時用以陣亡,其山茶入見。

生問曰:「汝夫既死,隻身何託?」山茶叩首告曰:「幸吳妙娘夫亦以販賣官鹽,問軍到此,今其夫亦戰死矣,而妙娘尚有私蓄,是以相依在此,苟全命。」生曰:「妙娘湖上之恩,乃我再生之主也。」即令入見。時分雖尊卑,而情同離合,會晤之頃,不覺淚下。生問妙娘:「歸否?」妙泣曰:「恨無路耳。」生乃匿以為妾;山茶則以秀郎配之,將名概除之,以絕查究。妙娘曰:「妾少為情客,壯為軍人婦,年逾三十落於此,幸君帶歸,不死足矣,敢□衾枕耶?」生曰:「吾為重臣,美妾如簇,非也。第卿乃始之人,又有湖上之惠,豈為薄倖郎,身貴便忘耶?」是夜,挽妙娘同寢,喜甚,作《重迭金》詞:「少年一枕吳歌夢,光怕驚相送。許久憶芳容,相逢湖水中。

贈金知惠重,銘刻心嘗頌。今是天緣,難將貴言。」

生既得妙娘,即起馬巡邊,梯山航水,自北而南,名震蠻夷,威如雷電。一,過廉、竹所之地。廉夫人岑氏、竹夫人松娘已疾故矣,所存者,玉勝、驗紅及各婢耳。見生至,皆放聲號哭,生亦惻然。玉勝揮淚問曰:「聞二妹、曉雲皆得侍左右,妾等不知生死,君寧忍耶?」生曰:「卿等暫止此。待還朝,當為卿復仇。卿等與貞、秀會有期矣。」勝等拜謝,祝曰:「此地非人所居,況無男子相衞,早一歸,乃一之惠也。」生自是邊功名重天下。上頗知賢異,擢生為招文館大學士兼平章軍國中書左丞相。後以英宗被弒、立晉王功,進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師。鐵木迭兒為太子太師,生乃劾其「誣殺忠良,貪不道,至陷廉、竹家小」。自是,玉勝、驗紅並兩家婢妾,皆從生矣。鐵木迭兒恨生,使其為御史者,亦劾生「享大爵而以事夷君為,詐巡邊而以故軍婦為妾」,蓋指吳妙娘也。上不聽。生喜,歸語道芳。道芳曰:「功名富貴,皆有定數,人亦何為!」時麗貞侍側,從容進曰:「妾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君之謂也。君見欹器乎?則覆。今君矣,願急勇退,保攝天和,行歌花鳥,坐擁琴棋,不亦樂乎?」生聞之,豁然大悟,乃抱麗貞置之膝,兩臉相親,豁然嘆曰:「久沉宦海,得卿提醒。大丈夫棄功名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安用擔驚受恐、拖朱紫為傀儡態耶?」懇乞天恩,力求致仕,賦詩《浩然》而歸:「浩然長笑一臨風,解帶於今鳥籠\\.此去溪山訪明月,不來朝陛拜重瞳。詩書事業原無底,將相功勞總是空。塵外逍遙真樂地,早攜仙侶醉花叢。」

生歸,又娶美姬二人,曰碧梧、曰翠竹,及麗貞、玉勝、曉雲等共十二人,號曰「香台十二釵」。婢輩山茶、桂紅等及新進者僅百餘人,號曰「錦\\繡百花屏」。佩環之聲,聞於市井,麝蘭之氣,達於街衢。生每夜暮,皓齒輕歌,細雙舞,笙歌雜作,珍饈若山,紅粉朱顏,環侍左右,雖南面之樂,不過是也。宅後設一圃,大可二百畝,迭石為山,器籬為徑,峻亭廣屋,飛閣相連,異木奇花,顏相照,四景長,萬態畢集。

生得遊,必命侍妾捧筆硯,每至一處,必加題詠。然亦不能悉記,而吳中傳聞者,止二三詞而已。

《題繡谷堂》(詞名《臨江仙》)「簾卷華堂名繡谷,高山翠列如屏。四圍風送□環聲。奇花千萬種,松林兩三層。

山外有山山外水,水邊山頂皆亭。綠斜徑小橋橫。眼前堆錦\\繡,何處問蓬瀛?」

《題筠溪軒》(詞名《浣溪沙》)「香銷籬黃金地棠,風生水榭竹涼。小窗飛影印池塘。雷魚化,竹圍山徑鳳來翔。暑天水簟即瀟湘。」

《題曲水觴》(詞名《天仙子》)「曉轆轤飛勝概,曲曲清塵不礙。玉龍昨夜卧松,雲自蓋,山自載,偃仰屈伸常自在。

浮觴更把蘭亭賽,別是人間閒世界。恍如仙女渡銀河,溪雖隘,行偏快,只用光生長坐待。」

園內鑿池,僅百餘畝,內設六島,每島皆有樓、台、亭、榭,其制各異,石橋相連,下可舟楫,謂之「西池六院」。一院則使二妾居之,二妾則以六婢事之。每院笙歌,晝夜不絕。

一夕月夜,生與道芳駕小舟遍遊池島,命各院八窗開,垂簾明燭,簫鼓低奏。清風徐來,水月相,時執棹者吳妙娘也,生命為吳歌,隨波宛轉,聲若簫。各院皆以清笛應之,儼如鶴唳松稍,不覺塵骨皆。生樂甚,命酌酒,與道芳對飲。

因舉手託道芳腮,戲曰:「今夜夫人興動矣。」道芳正應曰:「夫相敬如賓,何戲狎如此!」生曰:「夫人乃鐵石人耶?」

舟過一院,匾曰:「碧香瓊館」,貞與雲所居也。生因以手招貞,貞與雲登舟。生曰:「才得罪夫人,二卿為我謝之。」貞舉爵勸道芳,芳卻之。貞跪下,芳急扶起,曰:「貞姐自重,即當強飲。」繼而,曉雲亦舉酒跪奉。芳亦扶起。謝曰:「量不能矣。」生笑曰:「量頗容人,乃不能容酒耶?」芳又強飲之。西南一院隔欄遙呼曰:「妾未嘗見夫人飲,願下執壺。」

生視之,乃玉勝、金園也。令取小舟渡至。亦各捧酒奉道芳,芳力辭。玉勝、金園勸曰:「妾等樗材,恩承□木,久涵飲德之恩,恨無涓滴之報。今借花獻佛,望夫人少飲。」生亦勸臼:「來意至誠\\,亦當少盡。」道芳乃啜其半。復強飲之,不覺香肌醉軟,睡態漸增。生命卧榻設重茵繡枕,扶道芳寢。乃與麗貞推篷坐月中,飛觴飲,縱棹遍遊各院,笙歌愈覺嘹亮。生曰:「與卿等聯句可乎?」眾曰:「可。」

「筵開畫舫夜初長(生),絕勝當年醉白堂(園)。水底明河斜轉影(勝),雲連新月細生光(貞)。

詩盟不就君須罰(雲),……」

生抱雲戲曰:「卿今夜罰我乎?尚記得後小軒不能否?」雲笑曰:「此為驗紅所耳。」生以手入雲懷,摩然,狎雲於坐中。雲曰:「夫人在坐,願公少待。」生曰:「汝畏夫人乎?我當先狎夫人。」乃舍雲而就榻,將解道芳衣;生醉後急,忽動道芳佩玉一聲,道芳驚醒。

生抱而戲曰:「如此良夜,適興何妨。」道芳起坐,曰:「侍妾前,明月照目,不意海內名公、朝廷重宰,乃兒戲一至此耶?」生不答,惟求相合。道芳怒起,拂衣登岸。貞等勸生曰:「夫人重,與聚首,在妾院中可也。」生曰:「然。」率貞等邀道芳同宿,使眾妾即環侍左右。明,生酒醒,但見玉人如砌,香霧衝簾,生心然,恣意縱。芳諫曰:「公非少年矣,願當自惜。」生笑曰:「老當益壯,何惜之有?」

自是,樂無所不至,或詠,或局戲,或清淡,皆與眾妾在焉。一,月上忘歸,嘗有詩云:「共榻清淡花霧濃,並頭聯句月明中。起來一笑同攜手,繡谷堂深燭已紅。」

或宿一院,則各院送茶,婢輩皆待生睡,方敢散歸。或生少出,則各院明燭待之,香薰翠被,任生擇寢,或生浴,則眾妾環侍如屏。或天寒,必三妾共幔。生之家事,各有所司,生不自與,惟月、逍遙池島而已。

一夕中秋,月明如晝,生方與眾妾泛舟,忽見西南祥雲聚起,鸞鶴旋飛,空中隱隱如有鼓吹。頃間,紅光照水,香氣人。生與芳等視之,見一女子立涯上,呼曰:「祁君,妾復來矣。」生停舟相接,乃玉香仙子也。玉香自袖中出丹一帖授生,且曰:「令家人分服之,皆可仙矣。況道芳乃織女星,貞乃王母次女也,餘皆蓬島仙姬,不必盡述。今緣已盡,皆當隨公上升。」言畢而去。

生自是飄逸有登天之志,絕服氣,還固神,舉足能行空,出言可以驗禍福。人皆異之。後攜芳、貞等入終南山學道,遂不知所終雲。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古杭紅梅記

唐貞觀時,諫議大夫王瑞字幹玉,乃骨鯁臣也,出為唐安郡刺史之任。有二子,長名鵬,次名鶚,皆隨焉。

顎頗有素志,處州治中,紅梅閣下置學館讀書。閣前有紅梅一株,香殊異,結實如彈,味佳美,真奇果也。郡守見而護之,每年結實時,守登成以數標記,防竊食者,留以供燕賞、饋送,祗待賓客。是以紅梅畔門鎖不開,若遇燕賞,方得開門。忽一朝,閣上有人倚欄,笑聲喧譁。門吏回報,恐是宅眷之人,又不聞聲音,遂立閣前看視,則封鎖不開。驚詫而回,急報刺史。開鎖看之,杳然無人。只見壁上有詩一首,墨跡未乾。詩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風有兩般。憑倚高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干。」

郡守見之,嗟嘆良久,乃曰:「其詩清婉,無凡俗氣,此必神仙所題。」遂以青紗籠\\罩之。或遇宴賞,郡中士夫爭先快睹,皆稱盛事。自此門甚嚴。

忽一設宴,王鶚與先生李浩然登閣。是時紅梅未有消息,鶚倚欄曰:「顧盼上詩,意清絕,是誰為之?然未有佳效。」

浩然曰:「何也?」鶚曰:「我觀其首句「南枝向暖北枝寒」,今小十月,安得南枝向暖之狀貌也?」遂以手指紅梅而言之曰:「何不便開花,以實前詩?」以手指處,紅梅遂開,清氣襲人,瑩白奪目,頓覺身在仙境也。鶚驚駭。浩然曰:「非為怪異,乃百花之魁也。」以詩贈鶚:「南北枝頭雪正凝,因君一指便霞蒸。從知造化先逞瑞,來歲巍科必首登。」

王鶚告先生曰:「蒙賜佳章,斯望不淺\\,未敢續貂,伏惟請益云爾:「移植揚州久秘神,孤一指便回。姑仙應解尋芳意,先發南枝贈故人。」

浩然嘆曰:「覽此詩,前程未可量也。」久之,同下樓,秉燭,各回書院。

夜到半,鶚獨坐於書帷之中,焚香誦讀。鶚孤潔,只留一小童相隨,不覺城樓更鼓已三鼓矣,將解衣就寢,忽聞有人聲,鶚曰:「是誰?」乃是一女子之聲,應曰:「妾乃門者之女,燈下刺繡鴛鴦宿蓮池,蓮池繡未完,鴛鴦繡未了,適值雨驟風顛,銀□吹滅,輒至書帷,告乞燈火。念奴至此已立多時,見君氣吐虹霓,蟠星斗,書聲越三唱之絲桐,咳唾傾囊中之珠玉,治唐虞而駕秦漢,師孔孟而友曾顏,奴亦樂道喜聞,不敢間斷君之書思也。候君就寢,乃敢叩窗,輒借燈,不阻乃幸。」王鶚聞其吐詞美麗清雅,頗有文士之風,疑非門者之女也。女子曰:「奴生長於斯,況前守於此置有學館,奴供灑掃,接見賢豪,剽竊詞章,暗閲經史,就月將,亦心通焉。食麝柏而香之美也,無足怪焉。」王鶚曰:「才學如此,想必能詩。

」女子曰:「略曉平仄。」鶚曰,「請燈為題。」乃呈一詩云:「無情風雨撲銀□,乞火端來叩玉窗。恨隔疏欞一片紙,卻將鸞鳳不成雙。」

詩畢,女子復一絕,以答王鶚雲:「聞君未覿意何濃,才子佳人不易逢。只為乞燈當午夜,便勞宋玉詠高峯。」

王鶚聞之,神思。見女子有憐才之心,而鶚有願得之意。但恨窗前阻隔,莫盡衷腸,遂作一詩以見其意雲:「驀聞詩句最鍾情,便尋芳與結盟。可奈書窗燈影隔,惜花空自夢瑤英。」

女子曰:「君既有惜花芳心,何為教人獨立於窗外乎?」

一詩云:「獨立更深體覺寒,隔窗詩和見尤難。合既肯將花惜,對面何如冷眼看?」

王鶚高舉手,持燈於窗隙之間照之。見女玉容媚雪,花貌生,衣雲袖以飄飄,頂霞冠而爍爍,神仙之質,絕代之佳人也。王鶚曰:「人耶?鬼耶?故來相戲爾。吾乃朝臣子弟,廊廟才人,恪守不談鄙陋之言,佩服不私暗室之語。一失士行,萬瓦懼裂,名教之罪人也。適來賦詩之源,非汝借燈,特是戲謔之言,原非本情。我心如石,不可轉也,戲非所願聞,汝宜速回,無貽後悔。」女子答曰:「奴亦非人非鬼,乃上界謫降仙子也,適為蓬萊上客,驂鸞輿而遊三島,駕鶴馭以訪十州,經過蜀郡,乃於雲際聞君弦誦,特仁以聽;隔窗外而見郎神氣清,玉樹瓊枝,骨格孤高,原非塵埃中人。妾為宿緣仙契,固非偶然,願奉箕帚之下塵,以和鸞鳳之仙侶,爾亦如玉之於簫史,瓊姬之於子高,上元夫人之慕封秀士也。妾言已出,君且勿疑。」王鶚曰:「此非仙侶之言也。我聞神仙居溟漠之,處於虛之鄉,登太極之門,住蓬萊之島,同天地之壽,餐月之光,世界破壞,此身不毀。吾今見汝以絲之服飾身,以之言惑人,念不消,花心猶在,何得為神仙乎?」女子答曰:「君言非道理之言也。妾聞天地之大,豈偶然哉!光,相遊,上至天仙眷屬,不異人寰,下至草木昆蟲,豈無配偶?嬰兒少女,存大道之玄機;幹覆坤載,作萬物之父母。而以獨不成,孤不生。郎是儒生,窮理多聞,廉四維,固不可不張,大道玄門,亦不可不度。妾雖仙侶,降謫凡世,與君夙契姻緣,今當際遇,布再識,無用多疑,永夜良宵,敢告子識。」鶚曰:「既是品與鶚有緣,奈嚴君在堂,家法整肅,何況為人之子不告而娶非禮歟?」女曰:「禮固然也,男女之情,雖父母亦有不可間斷。郎與先生李浩然閣上之詩,則妾所願也。君指「首句誰為之,無有佳效」,妾領君言,故發南枝,於花間,寄芳心於言外。君寓意作詩以挑之曰「姑仙應解尋芳意,先發南枝贈故人」,妾本仙質上品,南仙屬,我見君詩,已見先有情矣。是時妾在閣上,為先生李浩然在傍,不敢求見。今夕私,豈偶然哉?君如肯點頭領妾之意,妾意降志以侍君子。妾有大藥,可駐君顏;妾有大道,可贈君壽。同與君入蓬萊,居長生館,坐龍車而遊三島,駕鶴馭以訪十州,食王母千歲之桃,飲麻姑瓊之酒,享物外逍遙之樂,結天下無盡之緣。過隙白駒,乃人間之光景;黃粱槐國,實昨夜之悲。生死輪迴,立而可得。利祿如蠅頭蝸角,郎且勿貪;山家有鳳舞龍,君宜靜聽。比時取捨,可自裁之。

」鶚曰:「天道甚遠,吾不能知。今相逢,誓不及。鶚有素志,平生不敢犯慎獨之戒,且好德不好也。」遂滅燈擁衾而坐。仙子推門,不得入,乃扣窗再囑曰:「君已無情見拒,奴亦暫且告別,他再來。」抱恨而去。鶚通宵不寐,書窗漸明,方下榻而觀。案下有詩一絕雲:「盡道多情反薄情,南枝空自嘆芳英。蕭生若有神仙骨,好共乘鸞駕玉京。」

鶚只疑是妖魅,恐為所惑,不足介意。

次夜,又聞東閣有人歌紅梅曲者徐徐而來。細聽其聲,乃昨夜女子之聲。鶚遂滅燈就寢。其曲乃《減字木蘭花》也:「清香吐,玉骨冰肌天賦。素質玲瓏,微抹胭脂一點紅。

迥然幽獨,不比人間凡草木。移種蓬山,解使傍人取次看。」

曲罷,繼詩一絕雲:「一謫人間已有年,暫拋仙侶結塵緣。多情卻被無情惱,回首瀛洲意惘然。」

詩罷,復來扣窗。王鶚不應。女子曰:「人非草木,特甚無情,一失機心,終身之恨。」徘徊窗下,往來嘆嗟。又曰:「郎心匪石不移,妾意繁花,君非美玉之品,亦非封侯之徒。」怒罵而去。不覺聲報曉,樓閣初殘,則聽窗聲,杳然無跡。鶚乃整衣下榻,又見案上一幅花箋,觀其字如鳳舞龍蟠,翰墨瀟灑。其詩曰:「誰道仙姬不嫁人,請看玉與雲英。料君未有封侯骨,敢問君王乞與卿。」

鶚見詩意謂昔雲英玉之事,又聞昨夜怒罵雲「君非封侯之徒」,而求神仙配偶之意。「情思相,昔已有人,今何不然?」乃思劉晨阮肇天台之遊,慕台宋玉之事,獨行獨坐,如醉如痴。窗前絕弦誦之聲,梅下注相思之淚。焚香靜坐,遐想緬懷,一再睹仙子,不可得也。乃一絕以惆悵雲:「當年錯拒意中人,此相思枉效顰。咫尺桃源去路,落花水漫尋。」

又於紅梅閣下題一絕雲:「南枝曾為我先開,一別音容回不來。盡相思魂夢斷,雨雲朝暮繞台。」

又於閣上眺望,徒倚欄干以風,笑詠桃花而卧月。

自此寢食廢,念茲在茲。而先生李浩然知其王鶚染紅妖魅也,多方勸諭,勉之以詩云:「書中有女玉顏新,事尋梅太損神。恐有花妖偏媚眼,好呈彩服雙親。」

王鶚終不聽,自此嗟嘆悲泣,略無情緒。時繞梅邊,如有所待,或見怪異,致被父母懷疑於心,恐有他事,遂移王鶚寢於中堂,千金求醫,多方療治。旬餘稍妥,飲食漸進,舉止如常。

忽一,鶚又獨步紅梅閣下,惆悵不已。特見梅花自開,芳枝鬥,寒蟬噪於疏影,清風襲入暗香。忽憶壁上之詩,依前誦「南枝曾為我先開」之句,今物在人非,不覺淚下,遂望南枝別作一絕雲:「風業債告人難,女貌郎才好合。今花開人不見,幾回腸斷淚闌干。」

詩畢,又作《減字木蘭花》詞一闋雲:「素英初吐,無限遊蜂來不去。別有風,敢對羣花間淺\\紅。

憑誰遣興,寫向花箋全無定。白玉搔頭,淡碧霓裳人倚樓。」

作罷,見樹上有一幅花箋,遂用梅枝挑下。乃一詩云:「知君情夢慕瑤芳,我亦思君懶下。只恐臨軒人不顧,令人道是野鴛鴦。」

王鶚看罷,詩意謂定約今宵會,乃下閣復歸書院,喜不自勝。預設綺席,燻降真香,排列酒餚,以候仙子之至。

遇夜,果來。鶚乃燃燭,肅敬之書帷中,敍間闊之情,分賓而坐。仙子笑謂鶚曰:「前相拒,非君無情。今相會,莫非良緣?」王鶚答曰:「恨無仙骨,多有夙愆。初時拂逆仙顏,深為冒犯。自愧沉淪業海,以致仙風迥隔,恐萬劫難逢。

豈期再睹玉顏,從此再無相負。」仙子曰:「妾初瞻仰之時,知君素有仙方,偶會期願可諧,盡在天上人間。惟君神契,妾意是思。今睹憶念,果金石不移。味其詩詞,又心口相應。與子偕老,地久天長。」鶚再拜賦詩云:「敢將風質伴仙儔,同坐雲車玩十洲。今幸諧鸞鳳侶,桑田變海此生休。」

仙子曰:「初見君顏,緣尚未偶,今知君情意堅,確信是天緣,非人所能合也,妾敢固辭哉!妾有仙家酒餚,長美醖,千歲松醪,瑤池蟠桃,天苑仙果,玉麟白兔之脯,龍肝鳳髓之饈,願奉君前,惟情所願。」但將碧玉簪敲身上所繫佩玉數聲,俄有青衣二童子各持金卮玉□、嘉餚美饈,羅列於前。

果非人世間所有之物,自是仙家異品味也。鶚因問曰:「仙子名籍,屬何天?」仙子曰:「妾乃是南品仙也。每至三元,降下凡間,隨意遊賞。見郎君異,才思孤高,契妾夙心,願諧仙侶。正謂在天願為比翼鳥,入地共成連理枝,每攜手以同行,長並肩而私語,天地有盡,此誓無窮。」遂解衣就寢。仙凡胥慶,始覺人間玉繩遄轉,銀漏急催,卻早城烏啼曉,扶桑唱,情未厭,離思復牽矣。

仙子晨興,急整霞帔,忙穿繡履,乃別鶚曰:「妾獲倚書幃之諧,素望後期未卜。」離情繾綣,不忍別去。許以七夕復會,遂以分袂,命駕雲車。行間,又謂鶚曰:「君知妾之名姓否?妾乃張氏,小字笑桃,籍在瓊樓,別有名號。君宜記之。

」言訖出户,望東北角騰空而去。

後至七夕之夜,王鶚瞻候,仙子果至。鶚笑而之。遂攜手而書幃,再敍歸。仙子言曰:「妾暫賦《式微》之章,君忽戀人間之喜,故來見辭。」鶚曰:「何棄我速乎?」仙子曰:「奴赴此期,恐負私約耳。若失大信,將何面目以見我仙侶乎?雖是暫別,何用增悲,既謝留別,難為割捨。妾與君同赴華胥之約,可乎?」鶚曰:「凡愚下質,夢不到於仙,既許同遊,願尾車塵之後。」

仙子遂以手攜王鶚之手,同行碧落之中。鶚神思恍惚,見侍從數人,體貌妍麗。忽見二隻白鶴從空而來,請仙子、王鶚乘之,向空而去。

至雲端,見瓊樓鶴繞,碧殿鸞翔,奇花開,鳴禽和,真仙之境也。俄有一青衣玉女來,入仙府。有命:「置宴於碧霞殿。茲者承勞仙眷遠來,筵中以添座位,用敢奉邀,幸望惠然。」鶚曰:「主人情重。」遂同望至碧霞殿。主席者,乃房傑仙子也,不施鉛粉,自有仙姿。主席者先為笑桃敍間闊之情,次及鶚。鶚曰:「鶚乃詩書寒儒,簪纓孺子,不期庸質,誤入天。既獲瞻承,曷勝榮幸!」主席者答曰:「妾姓房名傑,今之會,喜遇佳賓,愧無倒履之,幸有投轄之飲。」

又令左右青衣往玉英館請諸仙主座。須臾,仙女十數輩皆來,披霞佩,絕質奇容,前揖主席,次與笑桃敍久別之懷。乃與王鶚相揖,排列而坐,開樽酬酢,酒已三行,主席者曰:「我輩前列仙品,各有仙局所拘,每以邂逅為期,豈料有此佳會。

乃蒙君子不鄙而訪臨,決匪人為,實惟天幸。然所居之館名崇英,又有玉英之館,以眾仙女所居。各座仙女,名曰柳梅卿、宋梅莊、王蘭素、韓婉清、李渭瓊、凡梅英等。今筵中之酒,其品有三:一曰透天醖,可駐人顏;二曰碧玉漿,令人智慧;三曰白梅香,令人增壽。今酒己三行,吾輩各舉前閣上所題之詩,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風有兩般。憑枝高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杆。」」房傑曰:「果是出塵之句,實符今之仙會也。傑敢續貂。」乃和其韻:「朔風晴雪對嚴寒,南北枝頭總一般。向暖讓人先去折,耐寒有令不須幹。」

合座稱賞,曰:「傑舊佳章,予不敢及。今之詩,幸逢敵手,願和以示鶚。」雲:「冰肌玉骨不知寒,酌酒探花態萬般。吹徹鳳簫還起舞,參橫月落欄干。」

眾仙稱賀,才調清雅,一座盡吹。鶚已中酒,羣仙姊妹俱起舞於前,殷勤相勸。鶚又強飲,乃至大醉。羣仙曰:「華胥僻陋,謝君訪臨,此會千載一遇,願得佳章,用光此席。」鶚曰:「僕雖不才,唯命是從。」乃作詩一絕雲:「喜隨鸞鶴會羣仙,濟濟仙才盡出倫。相慶佳期觴詠處,不知誰是惜花人?」

仙女看詩,相顧而笑曰:「謝君佳作,甚有餘味。」酒已罷,乃隨眾仙登閣玩賞,見紅梅甚發,大勝於前。眾仙覓詩,鶚又賦雲:「誤入華胥喜結盟,倚欄還賞梅英。題詩聊索仙成美,誰道無情卻有情。」

眾仙見詩,皆含笑相謝。惟笑桃改容,謂鶚曰:「何酒後把心不定,發狂言?」遂投筆硯於前。鶚曰:「詩本情,誠\\酒後狂妄也。」諸仙勸笑桃,令鶚再作,以解其愠。鶚遂奉命,仍以紅梅為詠,寓前持贈故人之意雲:「玉骨冰肌別樣,淡妝濃抹總宜真。箇中誰辨通仙句,折取南枝贈故人。」

笑桃見詩,且喜且怒,顰眉蹙面,謂鶚曰:「君詞清絕,始見郎君,奈何未句折我南枝,似乎詩讖,恐妾與君佳會不久!

」鶚雲:「仙緣奇遇,正望情如膠漆,生則與子同處,死則與子同,何怒如此,遂生離?」笑桃曰:「郎是梅樹,妾猶花也,折以贈人,可乎?」次又謂鶚曰:「生死離合,自有定數,亦非人所能為。果應折取南枝,使妾之心進無所望,退無所守,雖再與君遇,不可得矣!」遂放聲大哭。玉顏聲嬌,坐客聞之,莫不涕。鶚曰:「醉後詩詞,有何足憑?仙子之言,果為詩讖,豈折南枝系仙子身命之所在耶?」鶚乃再賦一詩,以解其怒雲:「風勾引上瑤池,共賞瓊芳醉玉卮。寄與花神須護,冰壺留浸向南枝。」

羣仙怒曰:「碧霞之殿,華胥之仙館也。南之仙,我之姊妹也。為君有仙骨,故以身相托,遊君以華胥,飲君以瓊

蓬苑之仙花,可為輕易折以與人?狂生之喜,酒之過量也。」

遂令眾仙推鶚。鶚乃驚醒,身已在紅梅閣下矣。

時畫角催曉,玉龍東駕,天外清風徐引,梅邊香風襲人。

鶚心緒恍惚不堪,起造紅梅閣上,即見仙所賦之詩,皆題壁上,墨跡未乾。復望閣下,紅梅花開枝,輕點絳,面瑩凝酥;稍南一枝,獨出羣花之外。鶚曰:「夜來所言折取南枝,此身墜於閣下,情人何在,不得同歸!」遂大怒,折之。其枝稍高,手不能及,便閣下呼一使,令折取。其花忽墮數片於閣前,次第相成一韻:「昨夜蓬山共賞,惜香憐玉最相親。東風好與花為主,可折南枝贈故人?」

王鶚看詩未畢,其使將南枝折下矣。

鶚將花枝持歸書院,以瓶貯之,痛惜涕。是夜,聞人扣窗,鶚料是笑桃之來也,乃出之。見笑桃蹙眉皺黛,粉褪紅銷,舉止無聊,語言失序。鶚驚謂曰:「仙子何為苦惱狼藉如此耶?」笑桃曰:「為君壞我南枝,今妾何計歸故園?在侍女分離,妾以侍情,郎有堂君在上,必不相容,進退無路,去止兩難。」王鄂曰:「既無歸路,正契僕情,幸諧同衾共枕之樂,安得有再來忽去之理?」笑桃曰:「兩人同心,誓不殊改,豈不知桑中之奔為女子之,不告而娶為男子之非乎?」

鶚曰:「父母雖嚴,心常我,以我懇告,必相憐憫。倘得允從,與子偕老,實所願也。」仙子曰:「若諧素願,與子相偶,不惟大有益於君,令君取富貴如反掌耳。」鶚曰:「願得成雙,何言富貴乎!」

鶚遂入閣拜夫人。夫人曰:「何謂也?」鶚曰:「見有犯理之事,冒罪懇前。數前遇仙女,已許鶚為配偶,其緣已諧,既無損於身,且有益於兒,為天上之仙儔,非圖人間之富貴。

伏願容許,以伴讀書,而亦可進取,誓不別娶。」夫人驚曰:「兒想被妖之所惑,故來發此狂言。果是神仙,豈染此凡俗?汝且遠之,勿以介意。久則奪爾神氣,壞爾形質,死在須臾,墮入鬼錄。父母養爾成氣,襲箕帚之業,惟不知汝心何為如此也!」夫人告於諫議,諫議曰:「我有法術,能制妖祟;從鶚之言,請試之。乃備大禮以新婦,大會賓客,先求有道仙官書靈符,候新婦至,和降真香沉香而焚之。果是神仙,何得畏懼?若是妖,豈敢進前!」

遂擇與鶚納婦,書請羣僚,雲:「新婦幼小,養在宅中,今長成,宜其家室,故請同僚同光此席。」眾僚各備禮相送,諫議辭不受賀。乃集眾官寮屬,酒已三行,及燒斬符,焚降真沉香,令新婦出。笑桃同鶚拜於筵間,亦無所懼。新婦乃頂玲瓏鳳冠,攝玎玉佩,長衫大袖,淡飾雅妝,繡履踏月,執扇掩面,侍女扶持,相參禮拜,從容中度,殊無失節。合屬官僚皆稱賀。眾議曰:「新婦新郎,真神仙中人也。」須臾,左右侍從捧玳瑁盤,進百花鮫綃兩端,上奉翁姑;遺梅腦一盒,以奉從寮,香味襲人,非凡間之物。郡中士夫百姓,皆欣鼓舞。宴罷賓客,諫議謂夫人曰:「我家三世奉善,誓不殺生,處事平正,傳家清白,以慈祥接下,天遣仙女以配吾兒,果無疑矣。」自是養親以孝,勉夫以學,出言有文,治家有則。

當年朝廷選士,鶚以進身為重,晝夜攻書,忘餐廢寢。笑桃謂鶚曰:「何苦如此?」鶚曰:「進取之法,以苦為先。正揚名以顯父母之時,苟不勞心,實為虛度此生矣。」笑桃曰:「我為君先擬題目,令君得預備應試,可乎?」王鶚曰:「試官不識何人,子卻先知題目,亦不妄?」笑桃遂懷中取出三場題目示鶚。鶚曰:「子戲我乎?」笑桃曰:「君勿見疑。」

鶚遂夜於窗下按題研窮主意,筆品題。數間,思索近就。

笑桃謂曰:「君文雖佳美,願為君賦之。」略不停思,一筆而就。引古援今,立意造辭,皆出人意表。鶚驚異之,嘆曰:「真奇絕塵世!」遂記焉。試期之,鶚別父母及笑桃而行,笑桃謂之曰:「前程在邇,切勿猖狂。」

鶚到東京,領試題,皆笑桃所擬者。就便上卷,並無塗抹改易。主考鹹稱「文章老健,必有神助之者。」稱為奇才,大魁天下。

鶚既得意,泥金之報,殆無虛。忽御筆詔授眉州籤判。

鶚歸辭父母親戚,攜笑桃之任。前眉州太守已替,新太守未來,遂權郡印。

忽一,有守門吏報雲:「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權郡有親,故來相訪。」遂至廳上,乃見其人頂平目深,高長舌,鬢捲髮長,其容貌雖俗之常人,其言語乃文章之秀士,一進一退,燦然有禮。王鶚曰:「素昧平生,有何姻眷?」秀才曰:「潛本巴郡人,寄居眉州三峯山下讀書,積有年矣。為與汝夫人有親,故至於此。一權州到任,失於探問,不得講探親之禮,幸恕狂率。請略告夫人。」

鶚遂入宅,謂笑桃曰:「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夫人有親。」笑桃聞之情思不樂,謂鶚曰:「彼乃妖,急以劍擊之!」秀才見鶚急來,有殺氣,指鶚謂曰:「汝是我,未蒙見還,反害我。」便下砌走。鶚急遣人追之,不知所在。

鶚謂笑桃曰:「彼何故有此事?」笑桃謂鶚曰:「君相遇情好,恕妾之始末,不可不諭。妾乃上界仙花一枝紅梅也,身已列於仙品。時西王母邀上帝,設宴,令仙苑羣花盡開,以候上帝之觀望。時妾適因羣仙宴,酒醉未醒,有違敕旨,遂得罪,便令人將妾自天門推下,隨落三峯山下。妾既推下,殘命未蘇,久之,遂依於石上,附體於巖前,再發,以候赦而復歸仙苑。不意所居之地有一巨,中有巴蛇。此畜壽年幹歲,乃聚土石之怪、花木之妖於,恣逞其。妾乃被脅入中,娛。妾乃仙花,誓死不從。此畜妾貌美,又且畏天行誅,監妾於後。一,此畜歸巴中看親,妾乃乘間走出門,復歸三峯山下。斯時太守張仕遠適來此山,見此紅梅一株,香殊異,乃移妾栽向閣之東。栽近月餘,巴蛇歸,探知其事,謀\\害張仕遠以奪妾。張公乃正直之人,嘗有鬼神擁護,無可奈何。一,張公解任,除唐安郡守,妾此花,攜之入蜀,栽於唐安郡東閣內。張公解任之時,則妾已得地,本固深,不容轉移,於是久住於蜀。妾遇君時,有姊妹數人,雖羣花之仙,非品格之仙也。而妾乃居南,君舊折我南枝,曾為墮落。

自此南既壞,我無可依。配君數年,男女已長,妾亦塵緣將盡,復居仙苑,異時為天上人也。」鶚聞之,乃思前詩意折花之讖,勸勉笑桃,幸無介意。

後數,羣寮請太守眾官合宅家着聚往三峯山下游賞。笑桃聞邀同往,不肯前去。王鶚強之。至三峯山下,女列宴,笙歌地,遊人悦,車馬駢闐。至暮,忽一陣狂風吹沙拔木,天地昏暗,雷奔雨驟,人皆驚避。乃見一大蛇從中而出,官吏奔走,鶚亦上馬,令左右衞護宅眷以歸。須臾,有一騎吏馳至宅內,急報太守:「有一大蛇,形如白練,擁了宜人轎子入。」鶚舉身內撲,哭不勝悲。

,令人往三峯山下尋覓蹤跡,惟有紅履在地。王鶚曰:「此乃孽畜所害。」計無所施,乃急修書以報父母。

,郡中有一先生,衣鹿皮衣,來郡衙求謁。門吏不肯通報。先生叱門吏,直至廳前。先生揖雲:「知權州有不足之事,貧道故來解之。」鶚曰:「我之不足,君安解之?」對曰:「巴蛇害人命,何不殺之?」遂請至階,及坐,問:「先生有何術可以御之?」曰:「來與君同往三峯山下。」

乃以壯士百人,直至前。先生畫地為壇,叩齒百遍,望天門氣,吹入中。須臾,內如雷聲,其蛇乃身從中而出,身長五丈餘,赤目鐵鱗,一見先生,張口之。先生大叫一聲,震動山谷,其蛇乃盤繞。先生取下瓢,下火數點。

須臾,火起十餘丈,旋繞大蛇於火中燒死,白骨如雪。先生乃取火丹入瓢。鶚曰:「荷先生大恩,今孽畜燒死,已報其仇。

得宜人屍骨歸葬,吾願足矣。」

先生遂與鶚領軍士入中。行至一里餘,見中崢嶸,朱簾半卷。先生將入其門,見仙高明,花亭池沼,絕無鳥跡,唯花深處,乃有羣女出焉。笑桃亦在其列。鶚見笑桃,喚曰:「王鶚來尋宜人。」笑桃答曰:「妾在此無恙。」鶚遂與笑桃並眾人出,一同拜謝先生。先生曰:「今之事,吾願也。

吾非凡人,乃三峯山下萬歲大王。為孽畜居中,累被他害,終不能報,遂往名山拜求神仙,覓方術,蒙仙師授我火丹之訣。」言罷,只見大虎踴躍,大叫於三峯山下,先生忽然不見。

王鶚乃與笑桃並輪歸州,郡寮宴賀。

未及半年,忽有吏報雲:「家有書至。」鶚開視之,其中雲「汝可歸畢姻陳氏」事。時笑桃在旁,見書泣曰:「妾不負君,君何負我?」鶚曰:「我前修書奉父母,宜人已被害,而敬以達之父母,蓋深惜痛之也。不意父母念我遠宦,為結陳侍郎家婚姻,不知直人復為先生救出。今當再修書以報父母知之,則可以速退陳侍郎家婚姻也。」笑桃曰:「不可。前報妾已死,今報妾復生。若退陳氏親事,則必問其事之由。既説巴蛇所驅,人必疑巴蛇所生子女之辱,當何言哉?有何面目歸見翁姑?妾已隨君有年,子女俱已長成,世緣已盡。妾所居南之地,今復修成,妾當歸矣。君宜念妾所生子女,宜加保護,毋以妾為念。君若不棄,異紅梅閣下再敍舊。」言訖淚下。王鶚子女相抱而泣,不勝其悲。笑桃辭王鶚,下階,衣不曳地,望空而去。鶚追不及,抱子女哀哭,晝夜不絕。郡中聞者,皆為哽咽。

鶚愁腸如結,離恨如絲,攜子女以入房,痛鸞鳳之折伴,遂將郡印帖於僚屬,乃攜子女還家,以構陳氏之好。

鶚雖再娶,而意不所懷,遂囑託朝宰,改任向蜀。未幾,詔授唐安郡尹。鶚喜,趣裝,攜子女之任。

未及半月,早到唐安。騎從擁後,旌旗導前,竹馬來

受賀方畢,遂載酒餚,攜子女,直詣紅梅閣上,敍舊之情。

重妍,鶚乃指梅謂子女曰:「母當時臨別約我來也。區區既到,何得無情?」子女號哭,鶚亦傷心,乃題詩於壁以記雲:「宦遊何幸入皇都,高閣紅梅尚未枯。臨別贈言今驗記,南枝留浸向冰壺。」

鶚乃畫一軸紅梅仙子,永為奉祀;伏願男登高第,女嫁名家,地久天長,傳萬古。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相思記洪武元年,有馮琛者,字伯玉,成都府人也。其父馮,為元朝先鋒,

生琛於金陵,時至元六年庚戌歲。父喪,生幼恃伊舅氏養育。長至總角,穎悟聰

明,詞章翰墨,與世不相侔,特出乎人表。

未幾年,南北盜起,生奔走離,跡江湖,飄至臨安府。

時直殿將軍趙或見生,大奇異之。趙公無子,遂收為己子。生事之如親父。公有女名雲瓊,幼喪母,公命庶母劉氏育之。年至一十三歲,同生延師教之。生愈加恭敬如親妹,而瓊視生亦如親兄。

,生因思干戈不寧,惻然有,賦詩以呈師雲:「兩虎爭雄勢不休,回頭何處是神州?一朝鼙鼓喧天動,萬里塵埃匝地浮。白豺狼當路道,黃昏烽火起邊樓。何時南北干戈息,重睹君王舊冕旒?」

其師誦畢,自稱曰:「此子後有大志,非常才也。」趙公亦喜。

將二載,劉氏以雲瓊年長及笄,遂乃令入閨房,習學女工。

,生在書館獨坐,見風明媚,蜂蝶飛,不覺惆悵,一絕雲:「桃花如?

畢,雲瓊在書館後遊玩,聽其詩,有惆悵之意,悒怏不樂。

越數,百花亭前牡丹盛開。琛往觀之,瓊亦在彼,遂同玩賞。瓊同曰:「「東君應念斷腸人」,為誰作也?」生笑而不答,又將牡丹花為題,詩一首雲:「嬌姿質解傾城,似語還休意未成。一點芳心誰共訴,千重密葉苦相同。君王處天香,妃子觀時國盈。何幸倚欄同一賞,恨無杯酒泛芳馨。」

瓊見詩,知生意屬於己,乃一笑,嘆息而去;回頭顧生,惟不言焉。生自此之後,見其姿容秀麗,其心不能自持。瓊娘此後亦無心針指,時出遊戲消遣。見蜂蝶紛紛,景物繁華,賦詩一首雲:「平分二月時,弓鞋款款步蓮池。九迴腸斷無由訴,一點芳心不自持。灼灼奇花留粉蝶,枯木囀黃鵬。曉來悶對妝台立,巧畫蛾眉為阿誰?」

瓊有侍女韶華,頗巧慧,能謳詩,見瓊長吁短嘆,識其意而不敢問。一,偶過書館,生戲之曰:「我萬里無家,一身孤孑,子與我結為兄妹,何如?」韶華答曰:「妾卑微,何敢投君子?」生曰:「無傷。」二人即拜為兄妹。自此之後,與生來往甚密。

,生問曰:「連不見瓊娘,果恙乎?」答曰:「娘子近來得一瘧疾,倚作《望江南》一閡。生曰:「願聞。」

韶華誦雲:「香閨內,空自想佳期。獨步花情緒,漫將珠淚兩行垂,勝會在何時?懨懨病,此夕最難持。一點芳心無託處,荼艹縻架上月遲遲,惆悵有誰知?」

韶華誦畢,別生而去。生知瓊有意於己,潸然淚下。

,趙公會宴,瓊侍父側,雖然視目往來,不能通得一語為憾。生歸室,見寶鴨香消,銀台燭暗,愁懷萬斛,展轉至晚,乃賦一律雲:「暗思昨可憐宵,得見佳人粉黛嬌。銀海曉含珠淚,金蓮微動玉鈎搖。謝鯤從折機邊齒,玉空吹月下簫。一笑傾城殊絕代,寧教不瘦沈郎!」

,生與韶華曰:「我有手書一緘,煩汝送與瓊娘,幸勿沉滯。」韶華接去,乃潛納於鏡奩內。

次早,瓊娘梳妝見書,視之,乃《庭芳》詞,雲:「蟬鬢拖雲,蛾眉掃月,天生麗質難描。尊前席上,百媚千嬌。一點芳心初動,五更情興偏饒。訴衷腸不盡,虛度好良宵。

秦樓明月夜,餘音嫋嫋,吹徹鸞簫。閒敲棋子,愈覺無聊。何時識得東風面,堪成鳳友鸞?憑鴻雁,潛通尺素,盼殺董妖燒。」

瓊娘讀畢,怒責韶華曰:「汝怎敢傳消遞息?我與夫人説知,必難容矣。」韶華悲泣哀告。瓊意稍解,乃曰:「舍人何以知我病,送藥方與我?當以實對。」韶華答曰:「曏者舍人與妾言曰「我四海無親,與結為兄妹」。當時妾惶愧不敢當。復問:「娘子無恙乎」?妾曰:「因病,稍安」。妾復讀娘子《望江南》詞與聽,舍人不覺淚下。至晚,以書令妾達焉。」瓊曰:「我雖未愈,不服此藥,亦不可辜其美意。我回一緘以謝之。」韶華即候瓊作書畢,以詣生室。生見韶華,甚喜。生執觀之,乃和《庭芳》一闋,雲:「短短金針,纖纖玉手,閒將緩帶輕描。描鸞刺風,想象剔還挑。不覺黃昏又到,誰知玉減香消。鴛鴦思轉輾,又忽至中宵。

台魂夢杳,綵鸞歸去,辜負文簫。美人生幾,行樂陶陶。何相逢一面,樽前唱徹紅綃。知此時,芳心動也,愁殺蓋寬饒。」

生視畢,不覺失魂喪志,莫知身之所在。

瓊曰:「彼時以我病癒,兄妹之情,喜之。」當時,韶華頗疑之,退而嘆曰:「人生莫作妾婢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後必貽禍於我矣!」自此,非堂前有命,不出於外。瓊雖意戀,無由相會。

生自此之後,竟不得見,憔悴疲倦,飲食減少。夫人劉氏時加寬,」生但□首而已。

,夫人與侍妾數人,於後花園風亭上觀賞荷花。瓊推疾不出。夫人去後,瓊潛至生室,問曰:「兄何恙乎?」生淚下,不能答。瓊曰:「萬事由天定,非由人矣。兄何故如此?嘗聞夫子曰「賢賢易」,古聖人所戒。」生曰:「鑽逾牆,琴折齒,妹獨不知?」言未終,侍妾報曰:「夫人至。」瓊曰:「且與告辭,情話難盡。翌牛女佳期,妾當陳瓜果,暮與君登樓乞巧,以佔靈配。」生諾。

至期,生乃赴約。劉氏命瓊在堂行酒,亦召生與宴。不勝懊惱。仰觀其天,輕去翳月,乍明乍暗,織女牽牛,黯淡莫辨。

忽聽樵樓鼓已三更,乃賦詩曰:「幾度如梳上碧空,缺多圓少古今同。正期得見嫦娥面,又被痴雲半掩籠\\.」

,於堂側偶見雲瓊,生以此詩示之。瓊亦一絕雲:「停杯對月問蟾蜍,獨宿嫦娥似妾無?今逢君言未盡,令人長恨命多孤。」

瓊自後作事,悶悶不已,女工之事,俱無情意。患病數,家人驚惶,乃白劉氏。

夫人即喚韶華,曰:「汝知娘子病源乎?」韶華不敢答。

夫人問之再三,華無奈,只得白諸夫人,乃曰:「娘子與馮官人相見之後,至今三好兩怯。」

夫人即與公曰:「嘗聞男冠而有室,女笄而有家。今瓊年二十,閨房之事,想已知之。自琛居於門下,亦有年矣。而瓊豈無思念之心?妾觀動靜之間,俱有不足之意。不如早納琛為婿,庶免彰人之耳目。」公大怒,不允;尋思良久,曰:「依汝之言,必無惑矣。」時韶在側,奔告於瓊。瓊令華告生。生喜,賦詩一首賀雲:「昨窗前問簡篇,銀□雙結並頭蓮,當時似此非容易,今方知豈偶然。紅葉溝中傳密意,赤繩月下結姻緣。從前多少心頭事,盡付東水一川。」

,公或探生。生曰:「投托門下,多蒙厚意,敢效結草之恩。」公曰:「吾納汝為婿,不知可乎?」生曰:「既蒙有命,安敢不從。」遂喜而退。

越十,公命媒妁行聘為婿。至期,屏開孔雀,褥隱芙蓉,花燭熒煌,歌弦管沸。生與瓊拜於堂,一如神仙歸府,郎才女貌世間稀。

飲罷,筵散,生女入房。像瑤席,鳳枕鴛衾。生與瓊曰:「昔暮娘子之心,每於花前月下,撫景傷懷。今至此,非天緣何如!」瓊曰:「遇君之後,行無定跡,寢不貼席,今天隨人願,獲侍巾櫛。但願君子始終如一,則萬幸矣。」瓊擬蜂戀蝶意,遂以詞雲:「翠荷叢裏鴛鴦浴,碧桃枝上鸞鳳宿。花爛枝上柔,俄驚一夜秋。百歲共和諧,相看奈汝何。」生亦口占《減字木蘭花》詞雲:「調雲雨,迤邐羅幃同笑語。透花枝,一時相憐相,還了平生債。魚水情,發下青絲結誓盟。」

越月,公被召,促裝赴京,囑託生家事而別。

越三月,公奏曰:「臣老,不堪用。有婿馮琛,素懷異才,臣薦為國,非私也。」上大悦,遣使召生。

生與瓊曰:「蒙旨徵召,暫與相別。」瓊曰:「相會未幾而又遽別,奈何!妾聞金陵勝地,多有歌樓女,切不可以留戀。」生曰:「噫!卿誤也。我心猶如冰玉,後當自見。」言畢,即促行裝起程。

瓊令韶華備酒,飲別於郊外。瓊握生手,相視大慟。生亦嗚咽。瓊曰:「君今棄妾,妾無負於君。」生曰:「今之行,出於無奈。卿有是言,殆非以為陌路人!」瓊曰:「君無二心,妾何以報!」口占二首以贈雲:「魚水娛未一秋,臨歧分袂更綢繆。訴君不盡衷腸事,惟有潸潸珠淚

香閨繡幕恨悠悠,一片離情不自由。爭奈君心似水,滔滔東去不能留。」

生亦一律以答之:「懶上雕鞍悶不勝,此心如醉為多情。空垂眼底千行淚,難阻天涯萬里程。最苦淒涼馮伯玉,可憐憔悴趙雲瓊。男兒且學四方誌,鐵石心腸作廣平。」

思瓊情不能已,又作《茶瓶詞》雲:「憶昔當年相會,共結百年姻配。枕邊盟誓如山海,此意千載難買。

恩和,知何在?情默默,有誰揪採?妾心未改君先改,爭奈好事多成敗。」

畢,痛哭不捨。

生又扶瓊至家,囑韶華勸。次早,不令瓊知而去。

瓊晚見月界窗痕,風鳴紙隙,舉目無親,因作《臨江仙》詞雲:「明窗紙隙風如箭,幾多心事多忘。荼艹縻架下見行藏。加雙粉蝶,並肩兩鴛鴦。

豈知今成拋棄,□羸減玉銷香。誰與訴衷腸?行雲空縹緲,恨殺楚襄王。」

生行不覺月餘,未嘗不思瓊也。及見京畿將近,偶成一律雲:「冉冉時光似梭,相思無計如何。五雲縹緲皇都近,萬里迢遙客恨多。愁望銀河有織女,飛魂閬苑問仙娥。金陵漫説花如錦\\,一點芳心只自和。」

生行至金陵,見上於奉天殿,上甚其才,即除授為起居郎。一出朝,因見便人,作書以寄:「雲瓊娘子妝前:拜違懿範,已經月餘,思仰香閨,動靜行止,未嘗離於左右。邇來未審淑候何如?琛至京,蒙授起居郎。誰料非才,幸際風雲之會,得依月之光。偶因風便,封緘以寄眷戀之私雲。」

瓊得書,一喜一悲。賀者填門,瓊悲號不已,劉氏命具杯酌,絃歌寬。瓊編《駐馬聽》,命韶華謳之,聞者莫不悽慘。

自茲命無聊賴,鸞孤鳳只,竹瘦梅懼,面似梨花帶雨,眉如楊柳含煙。因風涼月冷,影隻形單,賦詩一律雲:「夜深獨坐對殘燈,默默懷人百增。愁腸百結如絲,珠淚千行似雨傾。月照紗窗光皎皎,風搖鐵馬響鈴鈴。總藉夫人寬我,金樽漫有酒如澠。」

素娥善能言語,一對瓊曰:「妾聞西湖鴛鴦失侶,相思而死,何謂也?」瓊曰:「汝戲我乎?」曰:「既知,何不自思?」瓊曰:「汝不聞李白雲:錦\\水連天碧。漾雙鴛鴦。甘同一處死,不忍兩分張。」素娥曰:「誰無夫婦,如賓似友,至於離合,故不可測。《關雎》詩曰「樂雖盛而不失其正,憂雖深而不害於和」,是以傳之於經。娘子朝夕哭泣,過於哀怨,倘有不測,將如之何?望以身命為重。」瓊意稍解。恐生心有異,不能無疑焉,乃作古風一章以自雲:「億昔與君相拜別,三月鵑聲哀夜月。鴛鴦帳裏綵鸞孤,惆悵良人音信絕。妾心如水水復深,妾泊如珠珠濺血。深院無人晝長,幾回獨把湘簾揭。湘簾揭起雙飛燕,燕燕差池相眷戀。令人動心益悲,寄徵鴻飛不便。文君空有白頭,婕妤漫賦齊紈扇。

君心若似找心同,妾亦於君復何怨!」

瓊作雖非怨悔,相思之心殊切。撫景興懷,時無休息。佇見徵鴻北去,烏鵲南飛,寒蛩在壁,秋水連天,桐風颯颯,桂月娟娟,香殘燭暗,枕冷衾寒。斯時也,空閨寂寂,人各一天,經年累月,有誰見憐?遂作《庭芳》詞雲:「皓月娟娟,青燈灼灼,回身轉過西廂,可人才子,落在他鄉。只望團圓到底,反屬參商。君知否,星橋別後,一九迴腸。

相思無盡極,慘雲愁雨,減玉消香,幾回夢裏飛揚。猶記山盟海誓,地久天長。已老,桃花無主,何遇劉郎?」

題畢,謂韶華曰:「古之女,亦有如我者乎?」答曰:「有之。如秦氏之喪身,姜女之死節,皆如此也。然悲離合,亦自古有之。若不惜其身,至於殞絕,亦或有之。」瓊曰:「汝之言,我非不知,但恨與生會合未久,遽成離別,恐作王魁負桂英也。」因而賦歌一首雲:「黃昏漸近兮,白頹西。對景思人兮,我心空悲。雲歸岫兮去遠,霞映水兮呈輝。倏無光兮黯淡,月初出兮星稀。嘆南飛兮烏鵲,繞樹枝兮無依。人憑欄兮徙倚,追往事兮嗟吁。香消玉減兮,顏落衰。

陟高庭兮眺望,仍凝思兮遲遲。霜凋殘兮落葉,雨滴損兮花枝。花委謝兮寂寂,葉辭柯兮悽悽。恨關山兮路遠,極望兮天涯。自勉強兮假寐,風颯颯兮吹衣。

奈好夢兮杳渺,忽驚覺兮鄰。何妝台兮抑鬱,臨寶鏡兮慘悽。一鬢雲鬟兮,為誰梳洗?蘭心蕙質兮,空自昏。睹雙飛兮粉蝶,聽百囀兮黃鵬。何人生兮不若,嗟物類兮如斯。愧年少兮多別離,望美人兮空躊躕。」

韶華觀其,亦掩淚,謂瓊曰:「娘子之意,恐生有「富易、貴易」之謂也。若此者,可令人□書與之,以察其動靜可矣。何乃孤眠獨宿,行籲坐嘆,而自苦若此?」瓊曰:「書,不必也,自生別後,有詩十餘篇,並錄寄贈,以見我心。

」即遣家童,□書抵京。

生得書,不勝喜,展而讀之,皆瓊之佳。制雲:「淚雨汪汪灑衣,含愁強賦斷腸詩。自從昔相分手,直至今朝懶畫眉。東閣尚懷揮翰墨,西園猶想折花枝。自君一去無消息,獨對青銅怨別離。」

生讀罷,不勝悲咽,遂差人接瓊抵京。

瓊謂韶曰:「我今將去,妝從我去何如?」韶曰:「妾幼侍夫人,居於內閣之中,亦生死相隨。今夫人將行,妾願隨侍。

」即治裝而去。

直抵金陵。離城五里許,生已預在郊外等候。瓊至,既見,生曰:「一別許久,不想今復見儀容。」瓊再拜謝,曰:「妾女也。不知禮法,荷蒙君子不棄,誓同生死。」言畢,即令乘轎歸衙。

重尋舊約,再整前盟。生喜,賦詩一律雲:「朱顏一別已經,兩地相思各慘神。失意如今還得意,舊人偏覺勝新人。顛鸞倒鳳情何洽,誓海盟山樂更真,寄語司天台上客,更籌促漏莫頻。」

綢繆間,不覺五更至矣。生整衣冠而進朝。

俄聞倭夷有警,上賜生為靖海將軍。生即承命,至衙,謂瓊雲:「吾奉君命,領兵收賊\\,料有一載之別。汝保重。吾不敢久留,以緩君命。」於是率鳳兵四萬,上親勞軍士。

同兵部尚書于斌,左平章廖禹,復率羽林衞五十八萬軍馬,旌旗蔽野,水陸並進。

生之英風鋭氣,時與倭夷鏖戰。倭夷詐敗佯走,生兵追之。

倭度其半入,以兵五十萬,出其不意,同別道尾其後。官軍溺死者無數,江水為之不。生呼謂眾曰:「今天敗我,非眾人之罪也。第無以報效!」

生復招集殘兵,整頓軍旅,身先士卒,眾乃奮身戮力,與敵鏖戰,無不一以當百。倭夷大敗。生喜曰:「不意天兵之果鋭也如此!」倭夷遂遣使稱臣求和。生恐有變,許之,奏凱而還。

上得捷音,天顏大悦,謂宋景曰:「以贏敗之兵入危險之地而能克敵者,皆卿之舉薦得其人也。」景稽首拜曰:「遇臣無琛之明果斷,一得其人,不負臣下之望。」上曰:「古有社稷之臣,今馮琛近之矣。」

生引兵入玄武門。上召生入丹陛。上勞之曰:「克戰之功,出於卿也。」生拜曰:「陛下順天行道,御物無私,臣下奉行政令而已,何功之有!」上即敕生為鎮國大將軍,賜劍履趨朝。雲瓊封為趙國夫人,金冠霞帔。夫榮貴,近臣未有。

夫何盛極有衰,天年不遠,洪武七年甲寅歲十一月初一壬戌,薨。病重之夕,執瓊手雲:「吾負汝矣。路隔幽冥,不一相見也。」急呼家童燃燈,取筆題曰:「九泉未敢忘恩,一死無由報主恩。君命妾情俱未了,空留怨氣乾坤。」

瓊曰:「君無憂也,不久當相見。」言未畢,生卒。

,大夫宋□奏聞。上曰:「天何奪吾伯玉之速也?」

命禮部官具棺槨,擬以王禮祭之。贈明仁忠烈成安王。

越十五丙子,瓊亦以憂思,不進飲食而卒。敕賜合葬於採石之

越一月,御祭。墓碑丹書,命陶凱篆刻,宋□作序。

有子二人。長曰明德,娶尚平公主。次子明烈,娶廖禹之女。是為記之。

蛤蟆牝丹記

天順時,青川孔天,酷好仙,常遇黃冠及名山大川。

觀真像,即虔禮之。進古太山回,遇一之老人,黃冠杖履,呼天曰:「子好道乎?」曰:「心誠\\好之,但未得入道之門耳。」老人曰:「汝知煉蛤蟆之術否?」曰:「不知。」老人袖取一緘與之,曰:「功三年,蛤蟆忽失去。再逾三年,道可成矣。勉之!勉之!」

天意老人異人也,不敢輕啓其封。至家,焚香,始開之,內皆符咒訣法。遂擇取蛤蟆,依法修煉。每咒,則蛤蟆開口;燒符,則之。

心煉及三年,忽不見。又三年,復回,生兩翅,身赤,能飛。語告天曰:「昔授子術者,乃中上德真君。予符限時,有老人在黃雲中召我,不覺一躍而至其前,袖我而去。

去上六菜花山黃鶴,受戒三十六月,始命我丹,飲無極水。赤身生翅,能御風雲,瞬息千里,亦得與天同壽矣。真君許我度子後,令入月為贍蜍伴也。」言畢,委首張口,吐二丹,金光絢耀,復語曰:「五月望,天道吉,一丹子食之,一丹可燒以茅山芝,便成鶴,騎赴南泉,自有金童為子導也。」

囑罷而飛入雲中,渺而不見。依其言,遂仙去。

弘治十八年,鄰人張四老見其與黃冠道士在太山遊。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九卷金蘭四友傳

時海宇奠安,民物康阜,祥光拱瑞,文學聯輝,而崇尚風情雅義者,此時為最。趙州有李生名嶠者,字巨山,父嶽,任潯州刺史,母趙氏懷孕時夢神人遺雙筆而生。九歲能屬文,年登二八,而神氣英傑,有清高絕塵之姿,有温柔雅淡之態,平易之中涵蓄無窮,真乃無暇之白璧,出世之豐來,平生不常有者也。且學博,善於詩賦歌調,非天人傑者乎!惟目盼者而傾心慕,鹹而不可得焉。

有趙州欒城縣姓蘇者,名易道,字子游,父賢,任鳳闕舍人,母林氏懷孕十二月而生。年弱冠時,貌亦卓雅,賦詩倒三峽之狂瀾,議論驚四筵之雄辯。時因訪親,往趙州經過,途遇得睹而切慕之,奈何難以相契,抵家之後常注心目,瞻仰至極,每懷月之思。秋無聊,獨一律以自紀雲:「虛庭空翠古秋光,倏忽人間一夜長。零滴開黃菊冷,西風吹散芰荷香。孤燈挑盡難成夢,橫笛傳聲易斷腸。遍倚高樓人不見,寒山月共蒼茫。」

又繼之以倦,作尋芳詞一闋雲:「梧桐泣雨,滴作秋聲,小院閒書永。木葉飄黃,正是惱人時候。夜悠悠,心耿耿,懶拈蘭麝燒金獸。

捲簾兒,正憑高望遠,幾回翹首。

見愁顏面,瓦盞金鐘,珍珠紅酒。半醉醒來,此恨依然還在,淚滴秋衫招舞袖。寒肌弱體仍消瘦,這情懷訴與誰,問君知否?」

既而秋去冬來,天寒地凍,雪滾風生,獨坐孤眠,寂寥殊甚。正納悶間,忽有趙州人姓杜名審言,字必簡,原籍湖廣襄人,祖飲,任趙州刺史,遂世居焉。素有雄才豐雅,長於詠,時往欒城縣公幹,因借宿於店,會道於途。請入中堂,問其姓名、居地,宰為黍以待之。與之論及世故,見其英傑超雅,亦重風情,詢曰:「貴州有李生名嶠老,公曾會否?」言微笑而答曰:「是予之表弟也。先生何以會之?」道曰:「前因訪親,路經貴州,途次相逢,盼想英容,至今不暇,但未知其人心緒如何?」言曰:「丰姿則超越絕塵,高出於斯世。論才思,則揮毫賦就,馳騁於古人。士君子鹹見重焉。」道曰:「美則美矣,奈何雲山阻隔,無以相逢。」言答:「容生回家偕彼來拜,可乎?」道致恭而謝曰:「誠\\如是焉,犬馬當報。」

遂口占一歌雲:相思幾夜梅花發,瘦影橫窗月初白。簾外誰來扣我門,開窗乃見風客。密意難傳今有託,眉頭清淚都彈卻。一夜相逢百夜心,飲餘對月頻斟酌。」

歌罷,成一絕以戲之:「梅有香兮菊有芳,栽培總不屬劉郎。東風借吹噓力,只恐枝頭不放香。」

道嘆曰:「以梅菊比人,以劉郎比我,以東風比己,真可謂詠者矣。」越告別,道以絹二端、京履一雙贈之。謙辭再三方受。仍置酒餞別。

言抵家,閒步嶠館,將前事備述。嶠悦然有偕行之念。

越數,言與嶠同具嘉光絹二端、絨包二幅、京履二雙、羅帕二方,命僕隨行,徑投欒城來拜。道知,整衣出。見其類潘安,温而柔,和而雅,實蓋世之英賢也。嶠盼道丰標拔萃,純厚超羣,細而沉,清而淡,誠\\亙古之君子也。遂延入高軒。達禮接談之際,道喜容舒暢,然踴躍,顧盼無暇。二人將□儀恭獻。道曰:「下顧足矣,敢納厚賜乎?」謙讓拜領。

遂設香醪,列珍饌,極度豐盛。嶠見禮儀周密,答問恭敬,有緬想之懷。道盼嶠風情秀逸,懸切慕之私。

暮,嶠與言告別,道款留甚殷,遂止之。臨夜,筵散,入書館。但見琴書懸架,香金猊,藤繡幕,珊枕暖衾。

嶠曰:「聞先生老於詩學,迢迢良夜,見教可乎?」道答曰:「鄙陋庸才,不堪上聞。」詰甚,遂一絕:「對看風月一簾間,杯酒今宵莫放殘。千里有緣須共醉,明朝且莫唱關。」

嶠曰:「字字鏗鏘,句句清奇。」道笑曰:「勿哂足矣,何勞過羨?」二人款敍更深,不覺樵鼓四餘,言辭就寢。嶠燈前卸冠挈,微玉骨冰肌,渾白璧之無瑕,恍璉瑚之新琢。

道目觸懷,惶惶有失,趑趄然而隔宿也。

,二人又告別。道挽手而止之,曰:「敝處有景,名曰澗浦,水秀山奇,四時花草,各逞其麗,蒼松翠竹,古柏瓊枝,足以玩目適情。若不見棄,同與一遊,可乎?」嶠曰:「既有佳景,再停一何妨。」

,命僕具壺觴,邀二客同往觀焉。遍歷佳景,並履巖岸。言曰:「勝會不偶,二公俱優文墨,可無一言以記之乎?」

嶠曰:「百木凋零,梅香獨,請以梅為題。」道先曰:「玉骨冰肌絕點塵,歲寒心事寄何人?當時不做東君伴,肯與風贈小。」

嶠曰:「子建以七步成詩,公不待七步而成,過於子建多矣。」道曰:「獻醜!勿訝!」嶠曰:「豈不涉於戲乎!予當一和之。」曰:「玉容清致出風塵,更有餘香取可人。萬紫千紅都讓後,隴頭先放一枝。」

嶠詩既成,復顧言曰:「吾二人既詠,表兄何默然而已?」

言曰:「二君以梅為題,我意不如是也。」即成一律雲:「漫攜竹杖與芒鞋,笑踐天台頂上來。野鳥不驚閒習慣,白雲長共賞山杯。怪嶺千層峯聳翠,簾前一帶水縈迴。天風雨誰收拾,折得梅花兩袖回。」

道暢然亦成一律雲:「簾前景緻聞今古,載酒冬遊莫話遲。賴有云山同意趣,豈無梅菊共襟期?天將好景留人玩,我把風拉故知。勝概盡堪重試目,教人何不強題詩。」

又奉酒,醉一律雲:「請君酌酒,聽我醉中。客路如天遠,侯門似海深。夕侵古道,白髮戀顏新。惟有人間事,須弘濟物心。」

或談笑,或詠,不覺紅輪西墜,杯盤狼藉,乃起而歸。

行至城半,嶠容含口之桃花,臉襯九重之,啓絳,就途以拜別。道答曰:「不厭草舍,更以一宿,何如?」嶠曰:「固所願也,但恐貽父母之懷。」道聞其言,不敢強留,遂遣僕馳家問老夫人取雲絹一匹、朝履二雙、川扇四握。須臾,僕□物至,親貢之。二人力讓不止,方受。乃趨步送別。回家,嘆曰:「杜子誠\\有信之士也,若得此子相契,心願足矣。」因調《踏莎行》詞一闋以娛情雲:「暖徵鴻,秋寒歸雁,何時再得重相見?閒情懼赴水東,怪天下與人方便。

新恨重添,舊愁難輾,寸心愈報千年怨。不如昨夜莫相逢,山窗寂寂空庭院。」

夜深,展轉思慕,又口占一絕雲:「寒更承夜永,涼夕向秋澄,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

道自別嶠之後,朝夕企慕,無時少釋於懷。越數,與僕乘舟往趙州回拜。及登岸,輳遇言鄉回,挽手問曰:「公來何事?」答曰:「敬來叩拜,今又值逢,正所謂「天遣香階靜處逢」,誠\\此之謂矣。」言遂延入中堂,設宴西軒相款。

,同往李嶠館內來拜,不遇。道入其書軒,見架經書,卷牙籤,壁懸焦尾,畫掛孤梅,遂援筆題詩於軸而返。

詩曰:「十分十分香,不屬東君與主張。誰畫一枝同玩賞,夜來引月到紗窗?」

嶠至晚歸家,其僕告曰:「適有一先生同杜官人來拜,不遇,其人題詩於梅軸而去。問其姓名,笑而不答。」嶠曰:「人物何如?」僕曰:「標格英偉,神氣異常,有清高絕俗之規模,風慷慨之氣象。」嶠未解意,視其字跡,曰:「何人如此之狂妄也?」少頃,一價持柬而至,嶠開視之,乃道詩也:「世間會合總由天,千里攜琴訪少年。寂寂山窗人不見,一堆黃卷帶牙籤。」

嶠曰:「你相公來幾久矣?」價曰:「到此兩矣。」嶠笑曰:「畫中之詩,諒必蘇兄所作也。」遂留價和詩,附答詩曰:「兩地睽違各一天,尋渭問息亦多年。今朝正是相逢,卻在人間酒籤。」

價回,將書遞上。道得此詩,喜不自勝,風雲之志頓釋,花月之懷益增。

,嶠整衣來拜,兼具柬請。見道醉卧於花之下,不喚醒,乃題《醉花》詞一闋於壁間,投柬而去。詞曰:「孤館沉沉愁水晝,無奈寒透。時節黃昏,洗盞提壺,飲盡千杯酒。

曲肱醉卧疏籬後,有梅花盈舞袖。夢裏暗生香,好個人來,試問君知否?」

道醒,見此詞,認其字跡,知嶠所作。又檢視簡帖,恨不得與嶠相會。因作詩一首,遣價送與嶠雲:「十分消瘦減光,有恨難除覺夜長。酒盞未傾心已醉,花高卧夢中香。孰開竹户仙客,誰掃苔階待玉郎?去後始知君有意,漫題佳句在東牆。」

嶠見詩,面僕擲地,曰:「我非有他意,蘇兄何誣人也。」

僕回告知,道嘆曰:「梧桐之拳拳,不足以至鳳凰之喈喈。」

次早,嶠僕來催請,道託故不往。正納悶,見書軒之西有一幅畫鳳,遂題一絕於上曰:「幾回飛夢繞高岡,吹出秦樓夜月腔。鳳鳥不來徒自悼,悲歌一曲斷人腸。」

自此之後,嶠有不悦於道。請不來,約不至。道無如之何,將此情以告言,曰:「生託身門下,將及半月矣。所來實為令表弟故也。夫何向來拜請,見生醉卧於花之下,乃題詩於壁間,投簡於几上而去?生醒來見詩並柬,自謂屬意於己,因作一律以戲之,復乃面僕擲詩於地曰:「何強誣人也!」後請而不來,事有參商。無可奈何,只得歸矣。」言止之曰:「公既為李子而來,今不見答而去,則後會難期,徒事遠勞也。況好事多磨,俗非謬語,人情反覆,理固有然,子何不察?不若暫延數,待弟少暇,請他與公飲別,然後而歸,則今赴合雖離,而後會之期可約。」道遵依,乃暫止焉。因調《醉東風》詞一闋:「津渡難經歷,江山非咫尺。幾回無路可追尋,思思憶憶。今偶相逢,這番會面又無消息。

低頭長嘆唧,灑淚點襟,可憐好事竟參商。悶悶愁愁,風風雨雨,何時是得!」

越二,不意道父遣價特來促歸。言乃設筵,召嶠與道餞別。及至,禮畢,道曰:「賢弟如何無情?」嶠曰:「何以見之?」道曰:「向遺書於子,而對價擲地,非寡情乎?」嶠曰:「焉敢如此。乃盛价誣言矣。」道知其掩飾,遂不與辯。

三人暢飲。酒至半酣,言曰:「今無可為樂,予表弟最善歌,請以作興,可乎?」道曰:「可。」嶠曰:「何詩可歌?」言曰:「《鹿鳴》、《南山》,不必歌也。賢弟可自制《阮郎歸》一曲,甚妙。」嶠承命而歌曰:「喜看行又匆匆,傳杯莫放空。珍珠滴破小桃紅,明朝又復東。

催去棹,速歸篷,梅花兩岸風。月明窗外與誰共?相思入夢中。」

道見詞清而圓,婉而亮,側耳之餘,塵氣盡掃,信奇才也。

宴罷,道辭別。言具紗二匹、牙美人一座,嶠具綾一端、廣葛一匹、徽扇四握。二人恭貢,道謙讓再三方收。臨舟之際,各有不忍舍之意。遂作一律並《如夢令》詞一闋以別嶠焉:「雙淚樽前別玉郎,東風何處送歸航?月明篷底江風發,梅枝頭兩岸香。密意卻從水去,幽懷只望老天償。來朝歸卻都城市,水遠山高几斷腸!」

又詞曰:「託跡重門深處,引起情愁緒。輕雲薄雨難成,佳會又為虛語。歸去,歸去,寂寞良宵虛度。」

嶠見道有眷戀之切,亦增慨,遂五言一律以答焉:「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歧路去,後會在何年?」

言見二人惆悵不已,亦作五言一律雲:「相見楚天外,夢繞楚山。更落淮南葉,難為兩地心。衡問人遠,湘水向君深。逐孤航去,茫茫何處尋!」

三人留戀至晚而別。

道抵家,安父母,默歸書館。又見塵几案,愈加鬱悶。終惶惶,如有所失,經史無心,惟尋便與嶠相會。

,偶有趙州人來,道詢知,即附一詩與李嶠。其人回即送與嶠。嶠拆視之,不忍釋手。詩曰:「冬冷山頭樹拂雲,布衾難暖夢難成。寂寥夜夜渾無伴,空有梅花襯月明。」

既而,冬去來,魚沉雁杳,又作一絕並《一剪梅》詞一闋,遣價送去與嶠。詩曰:「紅枝頭綠陂,惱人天氣正斯時。尋花無奈香街遠,望柳多嫌煙徑。密意難憑鶯燕訴,幽情誰許蝶蜂知?何人為我傳消息,未贈黃金且贈詩。」

詞曰「花有清香月有,花影重重,月影沉沉。相思無語只狂,愁也難,恨也難

託焦桐訴此情,未遇知音,難遇知音。何時密意共情深,金也同盟,石也同盟。」

嶠見僕至,甚喜,詢及相公起居安泰,遂拆封讀之。及知道心意甚堅,即和詩一律並絕句以附答雲:「倚欄偷淚花枝,一思君十二時。輾轉竹夢短,高燒銀燭夜眠遲。心投金石人難識,意託焦桐我自知。一段好懷無可訴,彩毫題就斷腸詩。」

又絕句雲:「花自舒紅柳自青,上林又妝成。於今釀得真珠酒,來共花酌月明。」

道見僕歸,拆開得此佳句,自謂陳雷之義可踵,鮑管之可繼,奈山川阻隔,切切難合。鳥啼花落,每愁歲月之易邁;物換星移,又恐光之虛度,乃調《西江月》雲:「記得當初會語,徒勞千里移琴。今朝遺我羽林音,卻是多情有分。

又值風柔雨重,何堪屐矮泥深。這回無路可追尋,只恐花飛散影。」

,有崔生者,名融,字安成,亦居宦裔,與道甚契,來拜。款敍間,忽見壁上有《西江月》之詞,尋思良久,曰:「此詞固佳,似有閒情未遂之意。」道以實告之。融曰:「此奇遇也。何不圖之?」道曰:「心緒恍惚,無計可施。兄有高見,請以告我。」融曰:「借言趙州求師,此決就矣。」道得其言,大悦,設饌暢飲而別。

次早,告於父曰:「兒聞趙州出一名師,往求教,可乎?」父曰:「份所當然,何必告我。」道得言,益增欣。越二,即整琴劍行裝,遣僕前往趙州。

及至,先拜杜審言,曰:「餘聞貴州有名師,特來請教。」

言答曰:「有。」道曰:「何姓何名?」言曰:「姓林,名子山,字汝重,其人研五經而老於《秋》,誠\\儒林中之翹楚者也。今於本州島設館,從遊七十徒,表弟亦在列焉。況兄又治《秋》,從之豈無所益耶?但未知貴館在何處?」道答曰:「才到,未曾有定。」言曰:「若然,吾有小軒,近在鄰間,僻靜,最堪尋繹,倘若不棄,可居於此。」道大悦,遂往居住。

越一,嶠衣冠濟楚,來拜。各訴間闊之情。道此時不能自警,就挽摳求。嶠然變。道曰:「子之言詞,何不相顧耶?」嶠曰:「何謂也?」道曰:「子前者遺書於我,一者心投金石,二者意託焦桐。今又如是,與詩大相背矣,非不顧而何?」嶠曰:「前詩聊以兄愁,豈有他哉!」道曰:「然則謂腸斷者,何事?」嶠含羞不答。眉黛紅,即辭而去。自是不臨書館。

道無可奈何,朝暮長嘆而已。言知覺,往視之,見其顏清減,飲食俱廢,恐其成疾,乃謂曰:「兄謂擇師而來,夫何連至今,亦已久矣,並不見施行,何也?況槐黃在即,當思際會風雲,以拾青紫。大事不圖而慕一少年以成疾,此非大丈夫之所為也。當速改之。」道聞言,愕然驚覺,汗浹背,拱手謝曰:「兄乃金石之言也。」

明早,備贄,往拜林子山為師。不意又見嶠搬移書篋行囊,在小軒居宿,接近道館。此時前懷復奮,愈加神恍惚,思慕之心,又能耶!竊喜曰:「天意果從人願,今番不愁不諧矣。

往拜,但見李嶠之情頓異,似無相識之意,前事全然不提。道悒怏而歸,復添懊悶。

明早,嶠來拜,見道擁衾而卧,未醒。嶠就而坐,檢几上文章朗誦。道俄然驚覺,見嶠坐於前,手足俱震,恍惚未定。少頃,方啓言曰:「賢弟來幾久矣?」嶠答曰:「半晌矣。

」隨又執之求,嶠不從而去。再三呼之,不止。當此之時,心如刀剜,乃作一絕,遣價送去。詩曰:「幾回辜負阮郎來,怪殺桃花不肯開。一種心難頓放,百年情意可成灰!」

嶠見詩,微哂。後二,復來拜道,言曰:「昨承佳作,荷良多。但白雪,難為和耳。」道曰:「木桃瓊瑤,敢望報乎?」言語頗順。道乃進前,抱之求。正在猶豫之間,聞窗外足聲,遂釋,乃僕捧茶而至,竟然又別。道曰:「莫怨無情,擔以少年不解世事。」亦不甚校,乃於壁間題詩一絕以自警:「十處尋芳九處空,花前泣雨灑東風。不如收拾心緒,頻對青燈一點紅。」

時值初,道以桃李為題,遂書一絕於先生館中壁上:「桃紅李白兩三枝,門牆初試未成時。東君領得芬芳去,化作風次第枝。」

先生見詩,問:「是誰人而作?」諸子答曰:「蘇易道所作也。

」先生嘆曰:「學既淵源,貌亦卓雅。此子他取青紫如拾草芥矣。」由是諸生鹹敬重焉。而李嶠復加厚如初。時值講書之際,或以目視,或以言挑,彼此皆有顧盼之懷。

,先生設宴以待諸生。嶠含笑而言於道曰:「兄平不多飲酒,今有百杯之量耶?」道戲答之曰:「座上若有一點紅,斗筲之器飲千鍾。」道知嶠有復之意。次早,遣價送詩云:「柴門寂寞鎖松蘿,孤館無聊奈若何。三月雨聲長不斷,一年好景竟空過。不求故舊情懷好,空憶人龍想象多。野鳥不知人意思,時時窗外放聲歌。」

嶠得此詩,嘆曰:「蘇兄何不知音?君子以文會友,何重於此樂乎?」遂和一律附答曰:「愁難解似藤蘿,仔細思量奈若何。百歲心期還未罄,一年光景又空過。遊蜂戲彩牽情重,蝶尋香苦恨多。獨坐山空人寂寂,數聲啼鳥隔林歌。」

嶠自和詩回答之後,一步出館門,遇道經過,請入書室,對坐曰:「尊兄為何久不下顧?」道曰:「子絕我,雖來亦何補?」嶠曰:「未嘗有絕於兄也。」道曰:「餘自遇賢弟之後,自謂可踵陳雷之遺風、管鮑之驥尾,故魂魄飛揚,心情恍惚,雨泣風悲,猿啼鶴唳,無不牽情。進至尋問求便,履險涉危。

及至於斯,夫何屢次求見於子,而子每見拒,蓋以子之年少,不解世故。察子之言,又似無意於予也。今偶然之遇,實為有幸。倘若見憐,萬祈卸一,則萬幸矣。」嶠含羞而答曰:「心孚意契,不必追究前愆。但容弟今夜有事,不敢奉命。待明敬來伴兄同宿,以酬兄昔之願,償弟前朝之失也。」袖中取出白綾畫帕一幅,「付兄為定。」道接帕,欣然起謝,曰:「果若如是,沒世不忘。」遂辭歸館。其心汲汲然之去,遑遑然望明之來,乃調《踏沙行》詞一闋,以記其事雲:「子建雄才,潘安態度,樓台望斷無尋處。東風吹散柳條煙,桃源定此無路。

密意難傳,幽情即訴,來朝正作孤鸞侶。月明孤館閉寒窗,海棠枝上嬌鶯語。」

次早,嶠整衣冠赴約。忽值母舅至,嶠嘆曰:「乃天也。」

不得已,陪侍之至更深,而不能去焉。道館中預設佳餚,褥鋪錦\\被,鳳燭高燃,麝沉訒,拂焦桐於案几,懸古軸於軒轅。

候至更深,並無蹤影。疑其誣言,悵恨而睡。次,作詩一首,遣價送去:「期來何不下山齋?事恐參商意亦乖。半榻塵埃空掃盡,一庭樽酒懶安排。簾卷東風常盼望,推窗明月愁懷。當初不若無相識,思意何從眼下來?」

嶠得此詩,嘆曰:「吾心雖堅,彼所不知。」謹具小啓,附價以復雲:「弟昨與兄有邂逅之期,自謂千種之懷可遂,一朝之失盡償。故也,時整衣而行,不期母舅突至,以致事勢暌違。如此,身雖在家,而神馳左右。但事既失約,負愧特甚。然好事多磨,理固然也,亦皆天也,豈獨兄與弟乎!今再擇便,謹伸前約,決不敢

草草奏覆,惟亮,幸甚!」

道得此啓,心緒稍安。又有「今再伸前約」之語,強顏數,乃得會於館中。道正挽之懷抱,略有半推半就之意,忽被眾友來扣館扉,遽然阻散。道不覺汗盈腮面。嶠察其意,恐貽其患,歸而調《庭芳》一闋,使人送去,以寬之:「楊柳堆煙,梨花飛雪,閒庭畔減光。愁愁悶悶,無奈偏長。記得約言難踐,成又敗,畢竟參商。

且忍耐,終須與你,頸兩鴛鴦。

想是斷腸寸寸,淚雙雙。怕風生絳帳,雨灑窗欞。只恐佳期未定,早歸去,花謝鶯愁。情難表,試將禿筆,調個《庭芳》。」

又詩一絕雲:「綠樹影遲,錦\\堂花飛。倉庚有意回人語,百舌無端繞樹啼。」

道得此詩而忿恨漸消,亦作《庭芳》雲:「風掃殘紅,雨添新綠,深深庭院月偏幽。晝長人困,無計而消愁。記得昨宵曉,小窗內,情話綢繆。哪知道,狂蜂蝶,窺覘我風

使百般間阻,語語言言,合下冤仇。一場好事,從此休休。只恐時光虛度,年華老,月難留,無可奈,但憑尺素,道此因由。」

又和詩一絕雲:「銀燈挑盡夜遲遲,高卷珠簾半掩扉。久待知音人不到,月明驚起杜鵑啼。」

自後嶠未伸前約,慚慚生疏。道盼想切,失意殊深,悒悒成病,數不能起,飲食俱廢,神恍惚。其僕忙報嶠曰:「吾大叔病重,數不能起。客館消然,不能醫治,如之奈何!

」嶠大驚,即往視之。道見嶠至,強起,執手曰:「我被你送了命矣!」俄然而昏絕。嶠恐懼,呼之再三,乃蘇。嶠泣曰:「兄何不自保重貴體也。兄若為我損身,弟決不能獨存。」反覆詢,請醫調治。越十餘,方愈。

道取藍綠絹二匹,雲履一雙,僕□隨,親往謝焉。嶠趨

見其神復原,大喜,即延入西軒,厚款。道乃遞上菲儀。嶠曰:「得兄龍體痊安,實為欣幸,何敢領此佳賜?」辭讓再三,方受。道再拜曰:「命在須臾,多扶持之力,荷恩不淺\\.」

嶠答曰:「今乃知兄之心堅矣。」道嘆曰:「徒知亦無益矣。

」嶠曰:「兄貴體新痊,往來頗繁,倘或不棄,草榻一宵,何如?」道欣然從之。是夜,盛設香醪美饌,二人暢飲。更深,道託醉求寢。嶠呼僕陪道入同宿,道趨前抱挽而言曰:「今夜若不如願,則前病復作,命必殂矣。」嶠笑而答曰:「吾試兄之心耳,豈有內宿之理耶?」於是嶠挽道出軒,二人對天祝曰:「李嶠生居人世,年庚一十六歲。今以心孚意契於欒城縣蘇生名易道者,共結二姓金蘭,生死不忘,存沒如一,無負斯心,永終無琋.敢有違盟,天神鑑誅。」祝罷就寢。嶠謂道曰:「予年尚幼,漠然不知,兄當見憐,沽恩厚矣。」道曰:「無瑕之白璧,世所罕稀,今得就之,敢不盡心護。」此時情到興濃,恨不得兩身合為一體也。道曰:「吾百計千端,憂思萬種,今始有遂,惟萬有一。既承雅情,追思昔者,不知賢弟堅執之甚,果何謂也?」嶠曰:「想思之苦,彼此皆然,但未敢輕視矣。情合之後,願成終始,恩相關,綿綿不昧,勿以他有花落殘之嘆。」道曰:「荷再生之恩,豈敢忘耶?犬馬之報,一息常存,固可結而不可解也。雖海枯石爛,心不可易,志不可移,金石何足言哉!」次早,作詩一絕以謝嶠雲。詩曰:「咋宵曾記宿花房,燈燼長檠月。自恨晨三唱曉,醒來猶帶夢魂香。」

嶠亦調《一剪梅》以答之:「神氣標奇入眼中,好個人龍,真個人龍。佳期密約已成空,心也難同,志也難同。

愁未冰消恨未窮,愁鎖眉峯,恨鎖眉峯。昨宵花蝶兩相逢,花領風,蝶領風。」

自是二人心意相孚,深篤金蘭之利,事情浹洽,不啻芝蘭之美。信乎如膠似漆,若魚水之相投,未足以方其密也。則談笑歌樂,夜則頸而卧。又不覺物換星移,西風近起,新秋至矣。道父染病,價持家書促歸甚急。道與嶠曰:「會未幾,離愁又至,奈何!奈何!」嶠曰:「何事?」道乃出其家書以示之。嶠曰:「令尊既在疾,兄宜當速歸,切勿憂思,有傷貴體。想天不違人願,暫別而已,後會固可期焉。」

次早,拜辭。言因往莊,未及送行。嶠備京段二匹、雲履一雙,又設席江邊餞別。道見禮物厚,不敢遽受,嶠強之再三,乃收。二人挽手,不忍相離,留戀不捨。延至暮,方能別去。時月朗風清,嶠佇立,望舟不見,惆悵而返。因作一絕以紀之雲:「月江頭一派秋,羅衫輕拂上蘭舟。孤航遠影知何在,只有長江空自。」

嶠自別道之後,朝夕企想,頃刻未嘗有忘於懷。

道既歸家,其父病不數即愈。道呼天大喜曰:「天意不違人願,誠\\哉是言也。」遂修書一封,並詞一闋,遣價送去。

書曰:「荷生蘇易道頓首拜啓即殿元李巨山賢契門下:伏自江邊一別,倏爾旬餘。燈前之約雖堅,花下之盟未整。刻諸心,鏤諸骨,夢寢常形;念在茲,釋在茲,瞑目如見。敬陳尺楮,聊託微衷。伏惟賢弟學貫天人,才高一世之英偉;貌逞奇威,丰姿毓天台之秀麗。誠\\文苑翰英,士林翹楚者也。生自謂孤立無朋,不意賢弟之見,得託身於玉樹之傍,雖粉身莫能酬其厚德。

是以意氣相投,翼乎如鴻之遇順風,肝膽相照,浠乎如巨魚之縱大海。會未幾,離愁雜至,蓋由高堂有采薪之憂故矣。千愁萬憶,自謂後會難期,詎知人有而天意果從,椿樹放榮,喜生眉角,佳期又指而定矣。伏願青雲自勵,丹桂興思,又效綵鳳孤棲,無移心志,奇葩,不憧憧以朋從,則道也生順死安,無復遺恨矣。幽懷萬縷,愁即至,故不覺其言之已贅。惟心亮照,不宣。外具潞州綢一匹,乃借桃寄意,伏祈笑留。幸甚。」

又詞曰:「深沉密約,在花下為盟,許諾同心,不想天辜人願也。便幾番虛設,綵鳳分羣,文鸞拆侶,此恨何時滅!覆雨翻雲,好把相思細説。」

嶠得此書,不覺手舞足蹈,喜不自勝。將所遺潞州綢收入。

修書一封,並《鳳凰台上憶吹簫》詞一闋及禮附入回答。書曰:「辱弟李嶠頓首拜書覆大國柱蘇兄子游台座前:切惟人倫有五,友居其一;人有五,信寓其中。是以人而無朋則孤陋寡聞,朋而無信則無益而有損。昔人有聞:一介之士,必有腹心,非謂是歟?然契兄涵萬頃,筆掃雲煙,誠\\間氣之所鍾,為當時之碩望也。

嶠接之始,遂興山斗之思,既而不厭瓦礫,切蒙雅之厚,捫心有愧,揣分奚堪!自謂千載奇逢,喜是情堅膠漆,夫何事關意外,遂成形孑影孤。頓使悽楚情懷,每於衾枕;企仰憶念,恆不離起居。憑欄倚遍,實懊恨乎晝永;仍輾轉反側,則又苦恨乎更長。正把柔腸萬轉,忽驚雲翰飛來。踴躍承領,細嚼佳音,足知金石之心,而平生之願遂矣。茲者,預設陳蕃之榻,早望鶴駕來臨,則倚玉有緣,斷金不,何幸如之!

書難盡敍,並有鄙詞二闋錄呈。外具沉香線絹二匹,祈盼物想心,笑留,幸!倘暇,乞移玉駕光臨,至望!」

又詞曰:「海煙消,江月皎,楊柳頭難留歸棹。三迭關聲漸杳,別離知道何時了?愁處多,處少,獨倚孤樓,怕雨鳴池沼。窗外深沉人悄悄,落花地空啼鳥。」

又詞曰:「雨浦花黃,西廂月暗,檀郎獨上輕舟。任翠亭塵,深院閒幽。每怕梧桐細雨,碎滴滴,驚起多愁。

身消瘦,非幹酒,不是傷愁。

恨沖沖何時盡了,方下眉頭,又上心頭。念雲收霧掃,莫倚危樓。長記深盟厚,何時整百歲綢繆。如魚水之,金石相投。」

道得詞並絹。次早,稟於父母,仍帶僕復往趙州。薄暮,乃至。嶠聞道至,欣然往拜。道邀入書館中,對坐敍久。道曰:「兩情間闊,温故可知。」嶠戲答之曰:「温故可當知新乎?」

道疑其言,曰:「故雖未温,而子又知新乎?」嶠曰:「兄何出此言也?弟自別兄之後,諸事無心,惟兄是念,井無他故。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今兄乃有如是之言,使弟失計甚矣。」道曰:「予豈不知賢弟之堅心乎!前

言戲之耳。」嶠曰:「幽王相戲,使國有失。豈不知弟患,夫何足戲之?」道遂

挽嶠求。雲合之際,嶠乃推避逡巡。道曰:「吾弟已慣,今何若是耶?」嶠曰

:「向見慣,因兄久別,遂復生疏。」道曰:「姑且試之,庶幾又美。」

由是道與嶠則同窗,夜則共枕,或並肩於月下,或合脛於羅幃,曲盡人間之樂,無以加矣。是夜,言造拜,道遂整饌暢飲。言醉,擁衾就寢。嶠見表兄在彼,即別道回家。

,道有表弟陳子京,亦少俊之士,因往趙州公幹,寄宿道館三,然後啓行。彼初到之,嶠偶潛入,聞館中有喧譁之聲,偷窺之,見道與少年同坐,嶠疑之而歸。是夜,遣價問道借琴,探其動靜。價返,答曰:「蘇相公與一少年正就寢矣。」嶠曰:「別有人否?」價曰:「無他。」嶠又問曰:「別有言否?」價曰:「無片言。」嶠見價言,痛心切恨。次,又使人去請道講書,又不見至。嶠愈加怨恨。由是視道如仇人,凡相會,不與一語。而道問之,亦不答,使價請之,不來。道不知其故,乃《憶秦娥》詞一闋,遣人送去,以察其意若何:「秋寂寞,夢闌酒後相思着。玉顏花貌,風閒卻。南來北燕沙頭落,幽情密意誰傳託?愁腸斷,飲杯孤酌。」

嶠見詞,即扯破而言曰:「何污吾目也?」價歸報,道茫然自失,不知何意為懷。次,親往拜探,以問其故。但聞嶠在內高聲而言曰:「失信無義之人,復來何故?」道慚愧回館,悶憶殊深,不知其詳。

,偶出,見嶠經過,強邀入館,問曰:「弟何背言也?」嶠不答。道又問曰:「弟何怨我之深耶?」嶠忿容曰:「厭常喜新,世之常情,餘敢怨兄耶!惟刺痛愚衷矣!」道驚曰:「我無他事,子何誣人?」嶠曰:「目擊耳聞,非誣也。」道曰:「為我白之。」嶠不答,惟長吁而已。道曰:「弟若不明言,生死在頃刻矣。」嶠曰:「兄無怒。」道曰:「死且不避,奚敢怒焉!」嶠曰:「弟遇兄後,誓同生死,永結綢繆。不意未久,而兄又棄舊新。」道曰:「何以見之?」嶠曰:「前者因表兄醉卧兄館,弟暫回宿,事絆未臨。昔者,偶來兄館,窺見兄與一少年同坐,遂潛而退。至夜,又遣價借琴,實以觀兄動靜,又見兄與同寢。次早,又使人來請講書,又不見至。是兄棄我特甚,而弟安敢負盟乎?」道聞言,笑曰:「子誤矣。前所遇年少者,乃母舅之子,我之表弟也。因來公幹,寄宿生館,並無一毫私意。弟若不信,予將几上飾玉杯擲地為誓曰「道若有私心,身如物碎」。」嶠乃笑而挽之曰:「事蹟可疑,人心難信,兄有別遇,弟實傷懷。望兄擴天地之量,勿以前非為恨,幸矣。」道曰:「得我賢弟迴心,實為獲珍之喜,敢抱怨乎?」乃調一詞以敍情曰:「枕畔才喜相投,如何又別?寸腸裂。百計千愁無處訴,今喜故人重接。

酌霞觴,長歌皎月。與你共娛,海誓山盟,大地齊休歇。」

自是,二人信其心而不疑其跡,凡有事必先議而後行。言則同心,事則同志,平居閒暇,勤習經史。然形骸雖隔,渾乎一氣之貫通,而私之密,浹於肌膚,淪於骨髓,信若鳥之鴛鴦,枝之連理也。

厥後蘇易道、李嶠、杜審言、崔融四人,結為文學四友,同入鄉試。道得佔魁,抵京聯捷,授鹹尉。即差人抵家,及臨趙州,來接李嶠三友,修書問候。嶠因鄉試未就,憂悶殊甚,父母代伊求婚,卻之不已。時聞價報:「蘇老爺任上差人來此。

」嶠喚入,接書開讀:「辱生蘇易道頓首再拜大殿元巨山李契弟台左:自別顏範,夙經載餘,朝夕企想,但覺晝長夜永,倦理於正事,惟懷攜手並肩。今者,忝居是任,實出於賢弟之教誨也。但身居彼地,而神馳左右。今者,特差人來接駕,萬祈追念燈前月下、意契心孚,稟達尊翁、尊堂,治裝秣馬,遙駕光臨。生當懸榻預待。倘或見卻,生即洗肘掛印,棄職而歸,決不朗盼想。

臨書之際,已曾淚染雲箋,尚檢污痕可驗也。萬惟心照賜臨,幸甚!

道再頓首。」

嶠見來意段勤,甚喜。即稟父母,便擇同差人趕程。越二方至。嶠質未經遠涉,陡覺體倦,暫停行旆,寓宿於陳鄉宦宅傍。閒敍之際,店主道曰:「此一派第宅,俱是陳茂老爺轉賃者。亦曾居南京户部尚書之職,但無男嗣,懶於任政,致仕歸家。惟有一女,名喚玉英,年登二八,詩詞歌賦,無不通,父母珍惜,如執玉捧盈也。」

不期次早茂送客出門,嶠趨視之。得睹其英容異俗,盼其丰采拔塵,即遣僕詢其居址。僕回答曰:「此大叔乃趙州李嶽老爺之子,名嶠,因往蘇老爺任,經此暫歇,少舒勞頓。」

聞言,即盛設筵,遣僕來請。嶠愕然不知其故,又不敢遽卻,只得強而赴之。

下階接,禮貌甚恭。嶠驚竦不已,不敢居上,惟隅坐東焉。曰:「令尊大人與下官仕途相會,甚為知,不意今得會足下,實萬幸也。」嶠方知來歷,遂放懷款敍。至暮,辭別。曰:「今天付奇逢,尚容止數,方肯與子行矣。」

即遣僕搬移行裝,收拾池館一所,玩器兼備,更深延入寢所,命二小童伏侍。

入內與夫人言曰:「吾觀李子有絕世之姿,奪標之志,異變化,與吾職可並也。若得此子為婿,良願足矣。」夫人亦大悦。

遂默修書,遣僕竟投趙州,來見李公,獨言親事。嶽接書視之,乃知陳茂將女許嶠,同夫人趙氏大喜,即備表裏二端、金鈿一對,權為定儀。囑僕曰:「汝大叔往鹹蘇老爺任也,回家即送聘卜娶。」僕回,將書並禮遞上,大悦。

,差人催促起行。嶠登堂告別。曰:「倘容一,再伸款待,方愚懷。」嶠從之。回館一律以懷道曰:「蕭條愁兩地,獨院隔同羣。一夜原為家,多旬不見君。馳心如白,牽意若歸雲。更在相思處,規聲徹夜聞。」

嶠詠畢,無聊,縱步池畔觀蓮,見錦\\鱗逐對,戲濯浮沉。

轉眼間,俄見飲秋亭畔太湖石傍有美女,鈕環緩步摘花,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恍若天姬臨世,渾如月姊離

金蓮動處,湧起千嬌;寶髻雲欹,涵生百媚。嶠見之,不覺魂飛魄散,不知天耶?人耶?趨前恭揖。其女避之不及,遂和顏斂衽答禮,不能一談,斂跡而去。嶠回館中,切慕之極,料是無緣再會,聊佔一絕書壁以記焉:「玉貌新妝束,雲鬟若點鴉。顧影鸞朝鏡,回盼燕蹴花。天姬愁入俗,月姊笑離槎。珍重輕盈態,黃金不憚誇。」

玉英自避生歸房之後,想:「是何人得至池畔遊戲?觀其英容,雖潘安不能逾也。但寸草雖未沾,而風情世態,必然盡識矣。」自此,針刺之功頓釋,而仰慕之思益增。「若得斯人成匹,雖死亦無遺憾矣。」遂口占一律以自遣焉:「一會文君想我懷,中愁緒向誰開?題橋不亞相如志,作賦應高子建才。羅幃繡幕重重閉,緣何入得來?假饒不遂于飛願,一點芳心肯作灰!」

二人俱不知父母之意,摹地相逢,各懷企仰。

,嶠登堂拜別。具白金五十兩為贐。仍設大宴,請夫人之弟來陪。嶠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見其恭敬親厚,愧赧無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嶠方知其故,心中稍安。款敍至暮,筵散回館,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誠\\天賜也。」

黎明告別,致餞,乃祝曰:「秋闈近,可速回應試。」

嶠致恭領諾,拜別。

直抵鹹。把門人報知,道整冠趨出接。延入內衙,問勞頓,並詢家屬。遂設盛筵暢飲。更深就寢,仍效昔于飛之樂,其情愈加綢密。嶠將陳茂親事述知,道稱賀至極。

,行一切政務,先請問於嶠,然後施行。故一時政教號令,悉合民心,功績大着,皆嶠之力也。

時道報升北京鳳闕舍人,即臨任。嶠告歸赴試。道不敢留,謹具白金百兩,又表裏等物,差人護送,致酒餞別,遂作五言絕詩一首,以懷歉雲:「君登片航去,我望青山歸。雲山從此隔,淚透紫羅衣。」

嶠曰:「不為功名之念,決不敢別於仁兄矣。但期暖,必然重整耶。」遂作五言律一首以焉:「相思樹綠,千里各依依。才得月輪,如何又帶虧?桂花香不落,煙草蝶只飛。一別違消息,桃源暖期。」

嶠別道抵家,將陳茂親事備述於父母。父曰:「良緣奇遇,門户相當,真可尚也。你能奪標歸娶,方能稱志。」

及時值槐黃桂,嶠與表兄杜審言、契友崔融三人入試。

嶠得佔魁,二人居於榜列。是時同赴京都。道接見,喜極,列筵,暢飲達旦。

嶠榮擢探花,欽賜遊街。時烏紗冠頂,金帶懸,更兼顏華麗,真飄飄焉當世之神仙。而同僚見者,無不切慕。除授廬州別駕。言擢進士,授温城尉。融擢進士,授袁州刺史。道設宴於會館餞別。緬想當時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恩寵命,誠\\為文學四友可也。

厥後蘇易道以文翰顯時,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韋氏,生三子一女。李嶠以文詞名世,官拜尚書,娶夫人陳氏,生二男,娶道之女為婦。杜審言恃才高傲,貶後仍拜修文館學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詩賦鳴時,官拜崇文館學士,為太子侍讀,娶夫人高氏,生一子,仍擢及第。此四友俱得榮超,永垂後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實為罕見。蓋因忠信誠\\實,而着為後之鑑。

東郭集

趙簡太子獵于山中。虞人導前,嬖奚驂右,捷禽鷙獸應弦倒者,不可勝數。有狼當道,人立而啼。簡子怒,唾手奮髯,援烏號之弓,挾肅氏之矢,一發飲羽,狼失聲而逋。簡子怒,驅車逐之。輕塵蔽天,十步之外,不辨人馬。

時墨者東郭先生,將北適中山以幹仕,策蹇驢,囊圖書,宿行失道,卒然值之,惶不及避。狼顧而人言曰:「先生豈相厄哉!昔隋侯救蛇禮獲珠,蛇固弗靈於狼也。今之事,何不使我得早處囊內,以延殘?異時穎而出,先生之恩大矣,敢不努力以效隋侯之蛇。」先生曰:「嘻!私汝狼以犯趙孟,禍且不測,敢望報乎!然墨者之道,兼為本,吾固當有以活汝也。」遂出圖書,空囊橐,徐實狼其中;三內之而未克,徘徊躊躇,追者益近。狼請曰:「事急矣,惟先生早圖!」乃□□其四足,索繩於先生束縛之;下首至尾,曲脊□胡,蝟縮蠖屈,蛇盤息以退。命先生,先生如其指。入狼於囊,遂括囊己肩,舉馭上,引避道左以待趙人之過。

已而簡子至,求狼弗得,不勝其怒,拔劍折轅端示先生,駕曰:「故諱狼方向者,有如此轅!」先生伏質就地,匍匐以進,跪而言曰:「鄙人不慧,將有志於世,奔走四方,實其途,又安能指於夫子也?然聞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羊,一童子可制,尚以多歧而亡。今狼非羊比也,況中山之歧,可以亡狼者何限!乃區區循大道以求之,不幾於守株緣木者乎!況田獵,虞人之所有事也。今茲之失,請君問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雖愚,亦知夫狼矣,貪而狠,助豹為,君能除之,固當窺左足以效微勞也,又安敢諱匿其蹤跡哉!」

簡子默然,回車就道。先生亦驅驢兼程而進。

良久,羽旄之影漸沒,車馬之音不聞。狼度簡子之去已遠,乃作聲囊中曰:「先生可以留意矣。願先生出我囊,解我縛,我氣不舒,我將逝矣。」先生舉手出狼。狼出,咆哮,望先生曰:「適為趙人逐,其來甚遠。雖先生生我,然飢餓實甚,使不食,亦終必亡而已矣。與其餓死道路為烏鳶啄食,毋寧死於虞人之手以俎豆趙孟之堂也。先生既墨者,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又何吝一驅不以啖我而活此微命乎?」遂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倉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卻,擁蔽驢後。狼逐之,便旋而走。自朝至於昃,狼終不能有加於先生、先生亦極力為之拒,遂至俱倦,隔驢息。先生曰:「狼負我!狼負我!」

狼曰:「吾不得食汝不止!」相持既久,將盡矣,先生心口私語曰:「天已暮,狼若羣至,吾必死矣。」乃給狼曰:「民俗:為疑必詢三老。且行,以求三老而執之,苟謂我當食,我死且無憾。」狼大喜,即與偕行。

此時道無行人,狼饞甚,望見老樹僵立路傍,乃謂先生曰:「可問是老。」先生曰:「草木無知,叩焉何益?」狼曰:「但問之,復當為汝言矣。」先生不得已,揖老樹,且述其始未。

問曰:「狼當食我耶?」樹中忽然有聲如人,謂先生曰:「是當食汝!且我,杏也。昔年老圃種我,不過費一核耳。逾年而華,再逾年而實,三年拱把,十年合抱,於今三十年矣。老圃,我食之;老圃之,我亦食之;外至賓客,下至農僕,我食之;又時復鬻我實於市以規利,其有德於老圃甚厚矣。今老矣,不能斂華就食,老圃怒,伐我枚條,芟我枝葉,且將售我工師而取值焉。噫!以樗朽之枝,當桑榆之景,求免於主人斧鉞之誅而不可得!汝何德於狼,乃覬倖免乎?」言下狼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狼盟矣。矢詢三老,今值其一老,遽見食耶?」復與偕行。狼復饞甚,望見老□曝敗垣中,謂先生曰:「可問是老。」先生曰:「曏者草木無知,謬言害事,今牛,又獸耳,更何問焉?」狼曰:「第問之,如其不問,將□汝矣。

」先生不得已,揖老牛孛,仍述其始末。問曰:「狼當食我耶?」

牛皺眉瞠目,低鼻張口,向先生作人言,曰:「是當食汝!我頭角幼時,筋力頗健,老農鍾我,使二羣牛從事於南畝。既壯,羣牛以老憊,我都其事。老農出,我駕車先驅;老農耕,我引犁效力。斯時也,老農視我如左右手,一歲中,衣食仰我而給,婚姻仰我而畢,賦税仰我而輸。今欺我老弱,逐我於野,酸風眸,寒弔影,瘦骨如山,垂淚如雨,涎而不能收,步艱而不能舉,皮骨俱亡,瘡痍未瘥。邇聞老農將不利於我,其復妒,又朝夕進説其夫,曰:「牛之一身,無棄物也。其可脯,及皮與骨角,可切磋為器。」指大兒曰:「汝受業庖丁之門有年矣,何不礪刃於硎以待乎?」跡是觀之,我不知死所矣!然我有功於老農,如是其大且久,尚將嫁禍而不為我德矣。汝有何德於狼,乃覬倖免乎?」言下狼又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無速。」

遙望有一老子,杖藜而來,眉發皓然,衣冠閒雅,舉步從容。先生自謂曰:「此必有道之人也。」且喜且愕,忙然舍狼而前,拜跪泣訴,曰:「我有救狼之德矣,今反食我,乞丈人一言而生。」丈人問救狼之故,先生曰:「是狼為趙人窘,幾死,求救於我,我即傾囊而匿之於內,是我生之也。今反不以我為德,而反□我。我力求救,彼必不免,是以誓決三老。

初逢老樹,強我問之。我答曰:「草木無知,問之無益。」強我數四而問焉,殊料草木亦言食我。次逢老牛孛,強我問之。我亦無奈,遂問,那禽獸無知,又幾殺我。今逢老丈,是天未喪斯文也。願賜一言而生我。」因頓首杖下,俯伏聽命。丈人聞言,吁嗟再三,以杖扣狼脛,厲聲曰:「汝誤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汝速去,不然,將杖殺汝。」狼艴然不悦,曰:「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初,先生救我,束縛我足,閉我囊中,我□□不敢息。又蔓詞説簡子,語刺刺不能休。且詆譭我,其意蓋將死我於囊中,獨竊其利也。是安得不□?」丈人顧先生而謂曰:「公果如是?是亦有罪焉。」先生不平,盡道其救狼之意。狼亦巧言不已,而爭辯於丈人之前以求勝也。

丈人曰:「是皆不足信也。」謂狼曰:「汝仍匿於囊中,我試觀其狀,果若困苦如前否?」狼欣然從之。先生囊縛如前。

而狼未之知也。丈人附耳謂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於是出匕焉。丈人曰:「先生使強匕摘其狼!」先生猶豫未忍。丈人撫掌笑曰:「禽獸負恩如是,而猶不忍殺之,子則仁矣,其如愚何!」遂舉手助先生刃共殪狼,棄道而去。

由是觀之,其為人也,而不能以報恩者,是亦狼矣。可以人而不如狼乎?筆辯論班超歸自西域,止於洛,閉門養疾,無所逢。有一儒生,鋭首而長身,款扉投謁,自稱故人。門者辭曰:「君侯久勞於外,神消亡,不樂於應接,雖公卿大夫,猶不得望見顏,安問故人!」生聞之,黧然變發竦豎,排門而入,即謂超曰:「子當壯年,功速利,馳誌異域,棄我如屣,跨躍風雲,一息萬里,子固絕我矣,而我與子未嘗絕也。凡子之建功名、享爵位、耀於今而垂於後者,我與有勞焉。子不德我,乃待我以不見乎?」

超聞之,瞿然而視,且怒且疑,與之坐而問之:「子欺我哉!逢掖之士,淹寂窮廬,遊詠術藝,呻典謨,研朱漬墨,佔畢觚,自厭百家,腕大書;若史遷發憤於紀傳,伏生皓首於遺經,董子下帷而講授,劉向閉門而研,相如託諷於詞賦,楊雄覃思於《法言》,彼皆收功於既死之際,成名於隔世之間,樂為迂闊,往而不反,故汝得以揚眉吐穎,含毫鋭思,或逞才以效能,或□藻而綺靡,寫幽思於尺素,垂空言於百世,雖聖智之有餘,諒非爾而莫濟。僕誠\\不與吾子立,故逃爾而遠逝。於是要□具之劍,擁豐特之旄,左執鞭弭,右屬□橐,泓玄之,招劇季之豪,望蒲類而北向,逾沙而西涉,鳴鐸伊吾之野,飲馬長城之窟,羈名王於轡\\組,膏猶豪於鐵鉞,橫四校於龍堆,出九死於虎。但見千車雲屯,萬騎雲合,矢如彗,戈如雷逝,紛紛紜紜,天動地趿,智者為之愚,勇者為之怯。設於是時,固已銷鋒斂跡,顛倒筐筐,聞鉦鼓而迫遁,望羽檄而膽讋,又豈能出一奇、畫一乩,以相及哉?夫名不可以虛得,功不可以幸取,勞之未圖,報於何有?」

生乃卓然起立,進而言曰:「吾聞大功無形,大利難名,仁人垂德於不報,志士弛榮而不爭。凡我之功,遠者、大者,人所共知,不待緬縷,近在子身,何獨未喻?子游京師,困於逆旅,與我傭書,來其官府,握手終,未嘗厭汝。工汝字書,順汝指使,成汝文章,通汝志意。仰事俯畜,皆我是賴。及為令使,掌書蘭台。晨入暮出,必與汝偕,言無汝違,行無汝乖。

夫何一旦絕已固之,結無信之友,壞可成之功,造難就之計;舍聖賢之業,不祥之器,乘機蹈危,以徼一時之富貴?然我猶圖封官之勳,忍投地之,將全汝,未即背棄。若乃戎車竟野,伏鉞瞻師,文告之修,我記汝詞。虎符尺籍,有所徵發,我傳汝信,應期而合。或移書而安文,或安屯而數實,或計功於幕府,或通信於鄰國,凡此多端,匪我弗克。汝在於墨,上書乞兵,我寫汝心,卒獲所請。汝厭西上,情懷百首,泣血騰章,實我所摹。汝姊陳詞,悲嘆切,動天子,實我所書。

既而,還旅窮荒,懸車帝裏,微我之惠,何以及此?雖然,此特其小小者耳。若夫鋪張鴻休,潤弘烈,書之施常,列之簡冊,使汝得以芳聲、騰茂實,光明融顯,千載而不滅者,其功豈易易哉?今子徒誇淺\\近之效,忘本原之義,是何異於始皇之疏傑,而平原之木遂也!」

超乃盱睚失容,意若有避。生曰:「未也。願安汝聽,少窮我臆。昔汝先君,間關抵蜀,我在童髦,資其簡牘。逮汝兄固,父書自續,念我前功,復見汝錄。我乃竭其管見,投以寸心,道葉膠漆,利同斷金。相其成書,蔚為詞林。向使固不恆其德,背好忘故,改行易業,效尤於汝,則孰為之綴詞,秉翰以成其製作哉?且夫萬里封侯,立功異域,榮則榮矣,孰與夫論道屬書,為世儒宗,以間父之績?薄伐西戎,恢我疆土,忠則忠矣,孰與夫繼代作史,勒成一家,以佐漢之光?向使戎敵之人,或神巫之言,悼斬使之,獸心坌躍,狙詐焱起,吾將見汝膏身縣度之墟,暴骨棄之於野,生為囚俘,死為夷鬼,又安敢望青紫乎?故子常鄙我而不用,我亦笑子身勤而事左,勞大而功細也。」

超聞期言,□首汗,揖客門外,自愧不學,卒以慚死。

虯鬚叟傳

呂用之在維揚,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劉損,挈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揚州。用之凡遇公私來,悉令偵覘行止。劉裴氏,有國。用之以事下劉獄,納裴氏。劉獻金百兩免罪,雖非橫,然亦憤惋,因成詩三首曰:「寶釵分股合無緣,魚在深淵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斷蹤青鳥罷銜箋。金盃倒覆難收水,玉軫傾剞懶續絃。從此蘼蕪山下過,只應將淚比黃泉。」

其二「鸞辭舊伴知何止,鳳得新梧想稱心。紅粉尚存香幕幕,白雲將散信沉沉。已休靡琢投泥玉,懶更經營買笑金。願作山頭似人石,丈夫衣上淚痕深。」

其三舊嘗遊處偏尋看,睹物傷情死一般。買笑樓前花已謝,畫眉窗下月空殘。雲歸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河去住難。莫道詩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須幹。」

詩成,詠不輟。因一晚,憑水窗,見河街上一虯鬚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人,彩晶瑩,如曳冰雪,跳上船來,揖損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鬱之氣?」

損具對之。客曰:「只今便為取賢閣及寶貨回,即發,不可更停於此也。」損察其意必俠士也,再拜而啓曰:「長者能報人間不平,何不去蔓除,豈更容?」叟曰:「呂用之屠割生民,奪民室,若令誅殛,固不為難。實愆過已盈,神人共怒。只候冥靈聚錄,方合身百支離,不唯難及一身,須殃連七祖。且為君取其室,未敢遒越神明。」

乃入呂用之家,化形於斗拱上,叱曰:「呂用之違背君親,持行妖孽,以苛為志,以律身。仍於息之間,更慕神仙之事。冥官方錄其過,上帝即議行刑。吾今錄爾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劉氏之,並其寶貨,速還前人。倘更悦貪金,必見頭隨刀落。」言訖,鏗然不見所適。

用之驚懼,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幹事並□金及裴氏還劉損。

損不待明,促舟子解維。虯鬚亦無跡矣。

俠婦人傳

董國度字符卿,饒州人,宣和六年進士第,調萊州膠水簿。

會北兵動,留家於鄉,獨處官所。中原陷,不得歸,棄官走村落,頗與逆旅主人相得。念其貧窮,為買一妾,不知何許人也。

慧解,有姿,見董貧,則以治生為己任。罄家所有,買磨驢七八頭,麥數十斛,每得面,自騎入市鬻之。至晚,負錢以歸,如是三年,獲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與母隔別滋久,消息皆不通,居常思戚,意緒無聊。

妾叩其故。董嬖已深戚,不復隱,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鄉里,身獨漂泊,茫無歸期。每一想念,心死。」

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為人謀\\事,旦夕且至,請為君籌之。」

,果有客,長身虯鬚,騎大馬,驅車十餘乘過門。妾曰:「吾兄至矣。」出拜,使董相見,敍姻戚之禮。留飲。

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屬客。是時虜令:「凡宋官亡命,許自陳,匿不言而被首者,死。」董業已漏,又疑兩人圖己,大悔懼,乃紿曰:「毋之。」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託質數年,相與如骨,故冒致君南歸,而見疑如此,倘中道有變,且累我。當取君告身與我,以為信。不然,天明執告官矣。」董亦懼,自分必死,探囊中文書,悉與之。終夕涕泣,一聽於客。

客去。明,控一馬來,曰:「行矣。」

董請妾與俱。妾曰:「適有故,須少留。明年當相尋。吾手製一衲袍贈君,君謹服之,唯吾兄馬首所向。若返國,兄或取數十萬錢相贈,當勿取。如不可卻,則舉袍示之。彼嘗受我恩,今送君歸,未足以報德,當復護我去。萬一受其獻,則彼責已,無復護我矣。善守此袍,毋失也。」董愕然,怪其語不倫,且慮鄰里知覺,輒揮淚上馬。疾馳到海上,有大舟臨解維,客麾使登。

遽南行,略無資糧道路之費,茫不知所為。舟中奉侍甚謹,具食,不相問詢。

才達南岸,客已先在水濱,邀請旗亭,相勞苦,出黃金二十兩,曰:「以是為太夫人壽。」董憶妾語,力辭之。客不可,曰:「赤手還國,與子餓死耶?」強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曰:「吾智果出彼下!吾事殊未了,明年挈君麗人來。」徑去,不返顧。

董至家,母、、二子俱無恙。取袍示家人,綻處金隱然。拆視之,中皆箔金也。

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十卷鍾情麗集

時有辜生者,輅其名,本貫廣東瓊州人氏,丰姿冠玉,標格魁梧,涉獵經史,吐雲煙,其士林之翹楚者也。一,父母呼而命之曰:「爾有祖姑,適臨高黎氏,乃子奉朝廷命而為土官,即爾之表叔也。經今數載,音問杳然,疏間之甚也。孔子云:「親者毋失其為親,故者毋失其為故。」此人道之當然。

即辰風和氣,景物熙明,聊備微貨,代我探訪一度,以將意耳。」生唯唯聽命,收拾琴書,命僕僮佑哥從行。

生既至,入謁表叔,見之盡禮。乃引赴中堂,進拜祖姑暨嬸並諸兄弟,皆相見畢。於是諸親勞苦,再三詢及故舊,生一答之,盡恭且詳。乃館生於西廡清桂西軒之下。

侵晨,踵暉堂,揖祖姑,適瑜侍焉,將趨屏後避生,祖姑止之,曰:「四哥,即兄妹也,何避嫌之有?」瑜得命,即下階與生敍禮。生竊視之,顏絕世,光彩動人,真所謂入眼平生未曾有者也。

厥後,祖姑甚鍾生,晨昏命生與瑜侍食左右。一,謂生曰:「諸生久失訓誨,汝叔屢求西賓無可意者。幸子之來,姑舍此發矇,一二年間回,不晚矣。」復顧瑜曰:「四哥寒暑早晚但有所求,汝一切與之,勿以吝嗇。」女唯唯聽命。生亦拜謝。然生雖慕瑜娘之容,及察其動靜有常,言詞簡約,生心知,不敢有犯,又以親情之故,不敢少肆也。

表叔擇設帳,生徒至。雖注意於書翰之間,而眷戀之心則不能遏也,累累行諸詠,不下二三十首。不克盡述,特揭其尤者,以傳諸好事者焉。是夜,坐舒懷二律,詩曰:「連城韞匱已多時,效荊人抱璞悲。白璧幾雙無地種,靈台一點有天知。青燈挑盡難成夢,紅葉飄來不見詩。寂寂小窗無個事,娟娟斜月書幃。」

又:「多愁多病不勝情,悵味蕭然似野僧。綠綺有心知者寡,箜篌無字夢難憑。帶寬頓覺詩減,身重應知別恨增。獨坐小窗寂寂,懷傷遇思匆匆。」

,生命侍僮佑哥問瑜娘取檳榔,遂以蠟紙封釀者十顆饋生,並標書於其上曰:「進御之餘,敬以五雙奉兄,伏乞垂納。」生但謂其有容,不意其亦識字也,見之,大悦曰:「西廂之事,可得而諧矣。」乃制《西江月》一詞,命佑哥持以謝雲:「蠟紙重重包裹,彩毫一一題封。謂言已進大明,特取餘甜相奉。

口嚼檳榔味美,心懷玉女情濃。物雖有盡意無窮,德海深山重。」

生情不能已,復繼之以詩曰:「有美蘭房秀,嫣然迥不羣。清才謝道韞,美貌卓文君。秋水娟娟月,空藹藹雲。何當階下拜,珍重謝深恩。」

女見之,微微而哂,就以雲箋裁成小簡以復雲:「承佳作,負荷良多,第以白雪,難為和耳。」生得此簡,狂,不覺經史之心頓放,花月之思愈興,他無所願也,惟屬意瑜娘而已。朝夕求間尋便,動於瑜。然瑜馴謹穩實,生挑之,不答;問之,不應,莫得而圖之。

一夕,月初出,叔嬸會飲於漱玉亭上,命使女召生。生以手揮之,使先行。生徐徐後至蘭房東軒之隅碧桃樹下,遇瑜獨歸。生曰:「五姐何歸之速耶?」瑜曰:「倦矣,故歸。」生曰:「久懷一事,以相聞,不識可乎?」女以他辭拒之,曰:「昨承佳作,健羨,健羨!」生曰:「不為是也。」女不答而去。生大慚,悒悒而赴宴,半酣而回。自是桃下之遇,不果所懷,遂制平韻《憶秦娥》以悒怏之意雲。

「億秦娥,憶秦娥,無意奈渠何!一場好事,從此蹉跎。

茫茫月如梭,悠悠光景逐波。花天月地,畢竟閒過。」

,生在外館,女潛入其所居之軒,發其書笥,見所作之詩詞,知生之意有在也,默記歸錄,至「白璧」「靈台」之句,嘆移時。及察見生之容變常,飲食減少,頗憐之焉。

一夕,女晚繡綠紗窗下。生行過窗外,偶念周美成詞「些小事,惱人腸」之句,瑜隔窗問曰:「四哥何事惱愁腸也?盍為我言之?」生曰:「子自思之。」女曰:「兄歸乎?」生曰:「不然。」女又曰:「兄思兄之情人乎?」生又曰:「非也。」女又曰:「兄耶?」生曰:「非寒也,愁也。」

女曰:「何不撥之乎?」生曰:「誰肯與我撥之?」女笑而不答。生進而與之語,自度不可,於是退居軒間,思曏者窗前之言,乃作《花心動》詞以識其事:「萬緒千端,惱人腸肚事,有誰共説?多麗多嬌,有意有情,特地為人撥。綠紗窗晚珠簾卷,繡上描花模月。如簧語,一聲才歇,千愁頓雪。

惟恨衷腸未竭。空惆悵,歸來又成間絕。一片乍滅,千種仍生,擁就心頭如結。琴心未必君知否,何也,山盟同設?休猜訝,不是狂蜂蝶。」

生命侍僮持以示女。女覽之,擲地曰:「我本無此意,四哥何誣人也!」僮歸以告。生殆無以為懷,乃於軒之西壁墨一鶯,後題一絕於上雲:「遷喬公子匯金衣,獨自飛來獨自歸。可惜上林如許樹,何緣借得一枝棲?」

見者謂其題鶯,殊不知其託意於其中也。

,瑜之侍妾碧桃偶過生軒,歸謂瑜娘曰:「向來見西邊軒裏瓊州官人畫一鳥於壁上,甚是可。」瑜因伺生出,遂抵生軒,玩索良久,知其意也,乃作一詞,書於片紙之上,置於幾間而歸。詩曰:「金衣今已換人衣,開口如啼卻不啼。自是傍牆飛不起,休悲無樹借君棲。」

生歸,見瑜所和之詩,正想象間,忽見絳桃持一簡至。生視之,乃《喜遷鶯》之詞也。

「嬌痴倦極,御柳困花柔,東風無力。桃錦\\才舒,杏花又褪,種種惱人。不恨佳期難遇,惟恨芳年易。不堪據處,有東游水,西沉斜

記得此意,早築盟壇,共定風策。也不難,愁更休煩夢,務要身親經歷。使情如膠漆,先使心同金石。相期也,在西廂待月,藍田種璧。」

生得此詞,大喜過望,願得之心逾於平昔,每尋間,便思與女一致款曲,終不可得。

後二,表叔赴縣,嬸又寧歸,女乃潛出,直抵生軒。生偶輟講而歸,適瑜在焉,揖而謝曰:「往之詞誠\\能踐之,雖死無憾。」瑜曰:「前詞聊以寬兄之意耳,豈有他哉?」生曰:「所為「身親經歷」者,果歷何事耶?」女不答,遂引去。

生掩窗扉而阻之,因謂瑜曰:「輅自二月來抵仙鄉,今則□莢已三更矣。自從見卿之後,頓覺魂飛魄散,廢寢忘餐,奈何無間可乘。今蒙下顧寒窗,而輅偶出適歸,抑且不先不後,豈非天意乎?而卿又見拒,此輅之所深不識也。」瑜曰:「兄言良是,妾豈不知而為是沽嬌哉?抑以人之耳目長也。」生曰:「為之奈何?」瑜曰:「俗言心堅石也穿,但遲之歲月而已。」

生曰:「青易擲,若遲之以歲月,豈不錯過了時節哉!」瑜曰:「妾,女子也,局量偏淺\\,無有深謀\\遠慮,在兄之圖之,則善矣。」言未已,忽聞眾聲喧譁,遂遁去,不得再語。生乃制《浣溪沙》以記其事雲。歌曰:「雲淡風輕午漏遲,晝餘乘興乍歸時,忽驚仙子下瑤池。

有意鶬窗下語,無端百舌樹梢啼,教人如夢又如痴。」

,生陪叔嬸宴於漱玉亭中,生辭倦先歸。和樂堂側聞有諷誦聲,生趨視之,見瑜獨立薔薇架下,拂拭落花。生曰:「花已謝落,何故惜之?」女曰「兄何薄倖之甚那!寧不念其輕香之時也?」生曰:「輕香時不能佇賞,及其已落而後拂之而惜,雖有惜花之心,而無花之實,與薄倖何異?」

女不答。生曰:「往「圖之」一言何如?」女曰:「在兄主之,非妾所能也。」忽覺人聲稍近,遂隱去。生作《減字木蘭花》以思其實焉。

「小亭宴罷,偶到薔薇花架下。忽驚蘭香,獨立花納晚涼。

手拈花瓣,輕輕整頓頻頻看。花落花開,厚薄之情何異哉!」

又一夕,叔嬸俱赴鄰家飲宴,生獨視軒中,悵悵然若有所失。正憂悶間,忽見瑜娘掀扉而入,謂生曰:「兄何憂之多耶?」生曰:「愁何足惜,但腸斷為可惜耳。」女曰:「何事腸斷?」生曰:「盡在不言中。」女曰:「妾試為兄謀\\之。」生曰:「卿言既許矣,不可只作一場話柄,恐斷送人命。惟子圖之。

」女曰:「兄尚不念圖,況妾乎?」生曰:「輅圖之矣。」

女指牆,謂生曰:「奈此何?」生曰;「事至如此,雖千仞之山,尚不足畏,數仞之牆,何足道哉!」女曰:「所能圖者,其計安出?」生乃以扇指示所達之路。女曰:「是不言也,妾之一心,惟兄是從而已。事若不遂,當以死相謝。第恐兄之不能踐言耳。」生以手抱瑜,求合,女不從。正反覆間,忽聞叔嬸回,遂出接。次,生乃作《鳳凰台上憶吹簫》之句以示女雲:「水月神,乾坤清氣,天生才貌無雙。算來十洲三島,無此嬌娘。堪笑蘭台公子,虛想象,賦詠《高堂》。何如花解語,玉又生香。

茫茫!今宵何夕,親曾見□娥,降下紗窗。又以將合,風雨來訪。記得何時,約言難踐,空愁斷腸。

腸斷處,無可奈何,數仞危牆!」

生念瑜娘之言,實其心,奈何無路可達。因自思之:「惟有得向暉堂安寢,則身可通矣。」遂稱病不起。表叔省之,生詐之曰:「近來數夜卧此軒間,才瞑目,便見鬼魅或牛頭馬面等來相擊鬧,心甚怖焉。但以神恍惚所至,不以為意。昨夜又夢一長牙者,語餘曰:「明大王來請你,你勿復起。」不覺今身體沉重,不能起也。」叔聞此語,大驚,遂移之東軒,命其小子名銘者伴生寢焉。生思念:「本設計尋入中堂,只得移向東軒,無以異於西軒也。」至夜半,佯狂大叫。舉家驚視,生良久始言曰:「向見一人冠黃巾,同昨所見長牙者坐,罵餘曰:「我叫你莫起,你強要起。」黃巾者曰:「大王請先生去作平賊\\布爾,無他也。」言未已,又見一紅髮尖嘴者至,曰:「連忙去,無羈滯。」將促餘出,我與□敵良久,喜諸人起來,散去,不然,被伊捉去矣。」祖姑聞言大驚,令請良巫祈禳。生乃厚賂巫者,命伊言曰:「若在此宿卧,恐命難保。

除非移入中堂,則無事矣。」彼時即移生入中堂。生病漸安,則肄業於軒間,夜則歸宿於堂上。

,夜靜,生步入蘭房西室之前,正見瑜於月桂叢邊焚香拜月,生立牆以聽之。:「爐煙嫋嫋夜沉沉,獨立花間拜太。心事不須重跪訴,□娥委是我知心。」

訖,突見生至,且驚且喜曰:「聞兄被魅,今安能到此耶?」生曰:「若非被魅,安能得此會乎?」乃相與攜手入室,明燈並坐。生視之,容貌愈嬌,肌膚愈瑩,情不能忍,乃曰:「我腸斷盡矣。」挽女以就枕。女堅意不從,曰:「妾與兄深盟密約,惟在乎情堅意固而已,不在乎朝朝暮暮之間也。苟以此為念,則之女者也。之女,兄何取焉!」生曰:「卿雖不從,輅之至此,設使他人知之,寧信無他事也?」女曰:「但秉吾心而已。」生雖不能自持,然見其議論,生亦喜其秉心堅確,不得已而從,遂相與坐談。女曰:「妾嘗讀《鶯鶯傳》、《嬌紅記》,未嘗不掩卷嘆息,但自恨無嬌、鶯之姿,又不遇張生之才貌。見兄之後,密察其氣概文才,固無減於張生,第妾鄙陋,無二女之才也。」生曰:「卿知其一,未知其二。且當時鶯鶯有自選佳期之美,嬌紅有血漬其衣之驗,思惟今之遇,固不異於當時也。而卿之見拒,何耶?抑亦以愚陋之跡,不足以當清雅之意耳,將深藏固蔽,以待善價之沽焉?」女正而言曰:「妾豈不近人情者,但以情相期美於百年也。假使今苟圖片時之樂,玉壺一缺,不可復補,合巹之際,將何以為質耶?」生曰:「此事輅任之,勿慮也。

但不如此不足以大情之孚,卿請勿疑。」女曰:「諺語有云:「但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鈎。」正此之謂也。兄自此勿復舉矣。」生興稍闌,乃口唸《菩薩蠻》以贈之:「不緣膽如天大,何緣得入天台界?辜負阮郎來,桃花不肯開。

芳心空一寸,柔腸千萬束。從此問花神,何常苦人。」

女亦口唸《西江月》以答生雲:「借問朝雲暮雨,何如地久天長?殷勤致語示才郎,且把芳心頓放。

苦戀片時樂,輕飄一點沉香。那時三萬六千場,樂汝無災無障。」

生自後每遇瑜娘,委道百端,略不經意。一見生有異志,則正言厲以拒之。又作《望江南》詞以示生焉。

「堪嘆寶到碧紗廚。一寸柔腸千寸斷,十回密約九回孤,夜夜相支吾。

駒過隙,借問子知乎?弱草輕塵能幾許,痴雲閣雨待何如,後會恐難圖。」

生情不能已,復繼之以詩一絕雲:「青鸞無計入紅樓,入到紅樓休又休。爭似當初不相識,也無喜也無愁。」

女見此詩,笑曰:「兄豈不喻往夜之言乎?」生曰:「餘豈不喻?但以興逸難當,姑排遣之耳。」暨晚,生歸獨坐,自思:「費盡心機,得達女室,終不見從,必無意於己也。」

至夜,復思:「不如與女作別。」至,則長吁短嘆,憑几而卧,終不與女一言,問之亦不答。百般開喻,勒再三,始一啓口曰:「我今夜被你斷送了也。」女大悟,謂生曰:「兄果堅心乎?」生曰:「若不堅心,早回去矣。」因呼碧桃添香,呼生共拜於月下,祝曰:「妾瑜,生居深閨,一十七歲於茲矣。

今夕以情牽意絆,不得已,以千金之體許之於情人辜輅者,非惟有愧於心,亦且有愧於月也。敬以月下共設深盟,期以死生不忘,存亡如一,無負斯心,永遠無琋也。苟有違者,天其誅之。」祝罷,挽生就寢,因謂生曰:「妾年殊幼,枕蓆之上,漠然無知,正昔人所謂「嬌姿未慣風和雨,分付東君好護持」。

望兄見憐,則大幸矣。」生笑曰:「彼此皆然。」遂相與並枕同衾,貼股。風生繡帳,溶溶滴牡丹開;檀口婐香腮,淡淡雲生芳草温。曲盡人間之樂,不啻若天上之降也。雖鴛鴦之頸,鸞鳳之和鳴,亦不足形容其萬一矣。輾轉之際,不覺血漬生裙,乃起而剪之,謂生曰:「留此以為他之驗。」生笑而從之。女以口唸《虞美人》詞以贈生雲:「平生恩知多少,盡在今宵了。此情之外更無加,頓覺明珠減價玉生瑕。

霎時喪卻千金節,生死從今決。祝君千萬莫忘情,堅着一鈎新月帶三星。」

生亦口唸《菩薩蠻》以贈女雲:「風桃李花開夜,燭燒鳳蠟香燃麝。魚水喜相逢,猶疑是夢中。

情良不少,報德何時了。細君問鶯鶯,何人解此情?」

瑜得生詞,謝曰:「妾今溺於兄之情中,故至喪身失節,殊乖禮法,非緣兄亦不至此也。幸為後之圖,則妾之所託亦至此矣。」生曰:「五姐千金之身為我而喪,猶當銘肝鏤骨以報子之深恩矣,豈肯負月下之盟耶?」

自後生夜必至。一夕,謂女曰:「我以親託於門下,人皆罔知,誠\\恐他此事彰聞,親庭譴責,何顏重上暉堂乎?」

瑜曰:「妾雖女,亦頗知禮,豈不知韞櫝之可嘉,失節之可醜乎!以子之情牽意絆,以至於斯,倘他事情彰明,尋奉巾櫛於房幃之中。事若不果,當索我於黃泉之下矣。」遂相與泣下數行。又一夕,生復赴約,女目生良久,曰:「觀子之容辭氣,決非常人,他得侍房幃,則雖不得為命婦,亦不失為士夫之耳。苟落俗子手中,縱使金玉堆山,田連阡陌,非所願也,惟兄之是從而已。」生其節義,作詩以贈之:「水月神冰雪肌,連城美璧夜光珠。玉顏偏是蟾有,國應言世上無。翡翠衾深窈窕,芙蓉褥軟繡模糊。何當喚起王摩詰,寫出和鳴鸞鳳圖。」

女亦一律以答生雲:「深和一氣噓,吹開玉砌未生枝。合幸得逢青史,快睹曾應失紫芝。碧沼鴛鴦頸處,妝台鸞鳳下來時。此情共誓成終始,莫把平生雅志虧。」

初,瑜父選民間女之者以為媵,得八人焉。分四與瑜:曰碧桃,曰絳桃,曰仙桃,曰小桃;分四與瓊:曰臘梅,曰月梅,曰紅梅,曰素梅。父命母誨之。自瑜通生後,四桃心懷憂懼,惟恐事,罪及於已。一,四桃上書諫曰:「娘子生長名門,深居幽閫,世榮封襲,家極華腴。況兄神態芳菲,懿德清淑,才華充贍,妙手工,芳名洋溢乎三洲,美譽昭彰於十邑。尚不保身律己,卻乃失節喪身,理義有虧,彝倫敗琋.倘或閨中事,門外風聞,非惟有損於己身,抑且玷辱於父母。親庭譴責,他人笑譏,名節然,命難保。誠\\恐楚國亡猿,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後悔難追,噬臍莫及。苟能先事改過自新,勿蹈前非,待時而動,則娘子幸甚,妾輩亦幸甚!」

瑜得書,覽畢,喟然嘆曰:「爾言良是,但餘以死許辜生,背之不祥。今之事,其咎在餘,諒必不相累也。」碧桃曰:「其然,豈其然乎!娘子若不自新,我輩終當去矣。」瑜泣而諭之曰:「餘與辜生牽情溺已而成痼疾,身可死而情不可解也。

雖蘇張更生,不能移吾之初志耳。汝去之則去。」四桃同泣而應之曰:「妾輩侍奉閨幃,已非一。娘子開心見誠\\,推恩均惠,戴不已,補報無由。倘若事,娘子捐身,妾輩安能獨存哉?誓必不相負也。」乃相抱唏噓而泣。久之,拭淚詩一首,以釋悶雲。至暮,生至,女乃出所詩並四桃所諫書以示。生讀之赧然。詩曰:「一輪明月本團圓,才被雲遮便覺殘。把相思從此絕,別君容易望君難。」

自後,暮聚曉散九月餘,温存繾綣之情,益以加矣。不覺大火西,金風又起。父母以生久別,遣僕持書促歸甚急。生得書,言之叔嬸,治裝行為歸計。生至夜復抵女室,告以將別之由。二人不忍相別,悲不能已。女泣久之,拭淚曰:「第無傷,且盡綢繆,未知後會何時也。」生曰:「我去三兩月,必至再來,子毋勞苦構思成疾,此時暫別而已。」女詩二絕以別生雲:「烏啼月落天霜,執手相看淚眶。明月相如歸去也,文君從此倍淒涼。」

又詩「秋雨梧桐葉落時,悲秋懷抱正悽悽。多情自古傷離別,莫笑鶯鶯減玉肌。」

生乃以玉耳環饋女,並留題一絕雲:「黃雀銜來已數年,別時留取贈嬋娟。莫將閒事勞心曲,常把佳音在耳邊。」

暨晚,生以他事不果行。至夜,女命侍女以白金十錠、青布四端、花巾二十條、裙帶二十雙並詞一闋以贐生。詞名《柳梢青》:「南陌花殘,西廂月暗,風雨悽悽。見説君歸,頓松金釧,暗減玉肌。

吁嗟後會難期,將何物,表人別離。萬斛離愁,千行情淚,兩地相思。」

生亦立綴排十韻,以贈女別雲:「驅馳來戚里,特地探仙鄉。推館開紗帳,攔階隨雁行。二天恩不斷,一德難忘。況復蒹葭質,親陪蘭蕙旁。塵埃沾潔節,襟袖染餘香。月下深盟固,花邊思語長。絕勝魚得水,何異鳳求凰。只謂娛永,誰知歸思忙。百年終有在,一旦不須傷。若問重來,花黃與菊香。」

生別,至家後,行止坐卧,無非為女記憶也;經書、家事,略不介意,終昏昏而已。先是,城之西北隅有林曰「邁遊」,山明水秀,多生佳麗。有名小馥者,字微香,亦美麗超羣。其俗有紡紗場之習,生嘗遊畋其間,與之亦相好也。生有詩以贈之曰:「生長茅茨在邁遊,微香兩字動炎舟。玉般温潤千般馥,花樣嬌妍柳樣柔。巧笑千金蘇氏小,清歌一曲杜家秋。也知好事人人,不可明知但暗求。」

微香緝知生歸,意其必訪己也,候待,杳無消息;疑其必有他遇而忘己也,仍效温飛卿體作《懊恨曲》以怨之雲:「蓮藕絲哪得長?螢火作燈哪得光?薄倖相思無實意,可憐蝶粉與蜂黃。君何不學鴛鴦鳥,雙去雙飛碧紗沼。蘭房白玉尚縹緲,何況風雲雨了。大堤男女抹翠娥,貴財德君知麼?夭桃濃李雖然好,何似南山老桂柯。悠悠萬事回頭別,堪嘆人生不如月。

月輪無古亦無今,至今長照丁香結。」微香親書於鸞箋之上以寄生。適生之友王仲顯與生檢閲詩書,得此曲,問:「誰之筆也?」生以實告。遂與王生共探之。

微香以生久別,見生大喜,而生憂悶之心悽然可掬。

微香以王生在彼,亦不敢詰生。

至夜,王生倦而寢矣。微香謂生曰:「自從君之別妾也,不覺烏兔沉東西矣,而妾思君之心不啻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深藏固蔽以待君久矣。近聞君歸,喜動顏,思得一見而無由。

今夜既蒙垂顧,正當繾綣以償契闊之情,而君之短嘆長吁、愁然不樂,何也?豈非疑妾有外意,抑亦君有外遇乎?」生曰:「子之情,亦已多矣。奈何以新變故易,以故變新難。」微香笑曰:「妾之言果不差矣。君盍均而惠乎?」生不答。微香曰:「君寓臨邑,所寓者得非臨邑之人乎?」生曰:「然。」

復問:「女為誰名?何氏之女也?」生不肯言。再三勒,良久,始言曰:「子亦我之情人也,語之何害。子宜秘之,勿言其姓名於人,斯可矣。」微香指燈而言曰:「我若違子之祝,有如此燈。請言之,勿慮也。」生乃曰:「黎氏,名瑜娘,字玉真。」微香嘆息而言曰:「此女無雙也。其面圓而光,其質富而温,其目淡而澄,其聲清而婉,果然乎?」生曰:「子之言,若親見也。何以知之?」微香曰:「妾之表親有善穿珠者,前往臨高,知黎土官宅有此人也。且聞其善詩,有作贈君否?」生乃誦其《柳梢青》與微香,微香擊節嘆曰:「才貌兼全,真天上之人也。子之視我如土芥,宜乎!」乃綴《庭芳》一闋以贈生:「月下歌聲,風前愈覺,遙思當。枕邊言語,尤記在心頭。玉佩玎璫,別後空惆悵,永巷閒幽。

行雲去,才離楚岫,卻又入瀛洲。

仙境裏,奇逢姝麗,端好綢繆。羨金桃玉李,鳳偶鸞儔。一個文章清雅,一個體態嬌柔。誰念我,雕欄獨倚,一似三秋。」

生觀訖,答謝曰:「餘受卿之情不為不多,負卿之罪不為不少。

」立綴《木蘭花》一闋以答之:「念當時行樂,烏乍落,兔乍生。向花下重門,柳邊深巷,笛三聲。畢聲斷,柴門啓,見花顏玉臉笑相。喜氣風習習,歌喉山溜泠泠。

自從別後阻歸程,非是我無情。奈故思漫漫,新款款,誓下深盟。情已固,心意誰評?從今長揖謝芳卿。腸斷紡紗場上,月輪依舊光明。」

,生與王仲顯迴歸。抵家後,因念微香之語,乃賦長歌一篇以貽之雲:「我生幸值昇平時,風和氣長熙熙。幸今喜在繁華地,山水清佳人秀麗。此生此世豈徒然,好展情懷樂所天。不須貪富貴,何必求神仙。萬歲虛生耳,縱有千金亦須死。世間萬事非所圖,惟慕嬌嬈而已矣。

君不見卓文君,至今千載芳名傳。古人今人同一致,有能逢之亦如是。人生年少不再來,人生年少早開懷。

黃金買笑何足吝,白璧偷期休更猜。我曹不是風客,懶向金門獻長策。腳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傾城求未得。

親家有貌傾長城,養在閨門十八齡。蕙芳心真慧默,玉顏花貌最嬌婷。山遠遠秋波淺\\,筍纖纖紅玉軟。

暗麝芬芬百合香,綠雲繞繞雙烏綰。上迫能字衞夫人,下視工詩朱淑真。柳絮才華應絕世,梅花標格更超羣。

雲閨霧閫深深處,羅幃錦\\帳重重貯。絕似□娥住廣寒,世人有恨無由睹。記得光三月天,曾尋水到桃源。

暉堂上分明見,晚繡窗前款語言。僮僕往來傳意緒,詩詞絡繹通情素。數向花前密約時,同於月下深盟處。

燭搖紅影照蘭房,香清煙襲象。一線枕痕生玉暈,碧梧枝上鳳求凰。芳情百紐丁香結,真心一點薔薇血。

箇中頓覺兩心知,妙處偏難向人説。朝朝暮暮戀高唐,忘卻人間月忙。回首白雲歸思切,金刀寸寸斷人腸。

恩情呻絕,消魂怕唱關迭。依依牛女隔星河,杳杳行雲歸楚峽。香羅玉帶又何時,惆悵西風淚衣。

舊折牽連推不去,新愁構結有誰知?惟有多情舊知已,每把甘言愁耳。素承佳惠難忘,自覺違心慚不已。

徐徐思後更思前,回首西風一悵然。應是前生曾結種,今生偏得美人憐。」

微香得此歌,以示其同伴,眾口稱誇,乃作手卷以贈生焉,名《雙美》,請畫圖於其首。微香又攄妙思,作《並美序》一篇以冠其端,復繼之以長歌一篇,以傳好事者:「瓊南人物傾天下,才子佳人兩無價。吳門越裏何足數,蓬島瑤池此其亞。畫堂重重閉廣寒,青牛孛白馬躍金鞍。奇才美貌皆潘岳,膩體香肌盡弱蘭。弱蘭潘岳今何許,聽説瓊林鸞鳳侶。鳳友鸞朋絕世無,一雙兩好真無比。天與風年少郎,聲名籍甚動炎荒。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驥子麒麟種,繪句文章錦\\繡腸。生來灑落起塵俗,繡虎雕龍總入目。

萬卷詩書千首詞,儒林聲價僉推獨。

「清風明月四清香,勝景名山足遍經。曾向朱崖開絳帳,忽從戚里遇嬌婷。嬌婷自是豪家子,長養綺羅叢隊裏。天上麗質自超羣,百媚千嬌誰與比。水月神冰雪肌,芙蓉如面柳如眉。山淡淡橫蛾黛,戛玉鏗金箱帙。光風溜溜泛崇蘭,碧澗溶溶淄皓月。

久擅芳名海天,風年少總誇妍。笑他有眼何曾見,羨子相逢豈偶然。偶然相逢真奇遇,時人哪得知幽趣。

紅葉飄時傳麗情,緋花泛水知山路。直入蓬萊第一層,雲軒謁拜許飛瓊。鮫綃帕上題佳句,鵲尾爐前結好盟。

黃鶯喚友遷喬木,丹鳳求凰棲翠竹。醉風芍藥暗生香,着雨夭桃紅杏。絕似□娥降月,宛如神女下巫峯。

翻嫌月殿非人世,卻笑巫山是夢中。何似相逢明盛世,早能償此風債。負茲通古通今才,遇此傾國傾城態。

傾國傾城世無多,通古通今誰復過。絕勝蘭香伴張碩,宛然蕭史共秦娥。秦娥蕭史雖無比,不過如斯而已矣。

天香國產南方,不讓中州獨專美。嗟予與子素相知,記紡紗場夜月時。求作狂歌贊並美,聊傳盛事記佳期。

」生自別瑜娘之後,倏爾斗柄三移,而相思之心常在目也。

奈鱗鴻杳絕,後會無期。是月某,適值祖姑生旦,乃託所親於父母曰:「某祖姑誕辰,理當往賀。何吝四哥一行,而不使之往慶之耶?」父從之。次,遂命生起行。

既至,表叔一家喜生再至,莫不欣然。於是復館生於清桂西軒之下。生遍窗口軒如故,詩畫若新,惟庭前花木有異耳。

不勝舊遊之,遂近體一律以寓意雲。詩曰:「一年兩度謁仙門,前值風后值冬。草木已非前度,軒窗還是舊遊蹤。重臨桃柳三三徑,專憶高唐六六峯。知是盟言應不負,虛言萬事轉頭空。」

生至數,不能與瑜一語。因設卧中之計,尚未克果,而祖之壽屆矣。乃制《千秋歲令》一首以慶壽雲:「菊遲梅早,報道小。坡老説,斯時好。北堂萱草茂,南極箕星皎。人盡道,羣仙此離蓬島。

紅光耀,金獸祥煙嫋。絲竹,蟠桃老。永隨王母壽,卻笑籛浽夭。畫堂年年,膝下斑衣繞。」

後一,生侍祖姑於暉堂上,忽見堂側新開一池,趨往視之,正見瑜倚牆而觀畫焉。生笑而言曰:「不期而遇,天耶?人耶?」瑜娘曰:「天也,豈人之所能也。不期然而然,非天而何?」遂挽生共坐於石砌之上,且曰:「此地僻陋,人跡罕到,姑坐此,徐徐而入可也。」遂相與訴其間闊之情、夢想之苦,自未及酉,雙雙不離。輒聞嬸喚之聲,女遂辭去,復顧生雲:「自此路可以達妾室,兄其圖之。」生頷而歸館。

至更深夜靜,生遂逾垣而入,直抵女室。時女已睡矣。

生扣窗良久,女始驚覺,欣然啓扉相迓,謂生曰:「待兄久不至,聊集古句一絕,方憑几而卧,不覺酣矣。」生問:「詩安在?」乃出以示生。詩曰:「月娥霜宿夜漫漫,鬢釵橫特地寒。有約不來過夜半,月移花影上欄杆。」

生覽畢,亦口點律詩一首雲:「再到天台訪玉真,入門一笑。羅幃繡被雖依舊,璧月瓊枝又是新。可喜可嘉還可異,相恰相更相親。何當推廣今宵事,永作天長地久人。」

女亦和雲:「房今夜降仙真,軟玉温香。慢説別離情最苦,且誇會事重新。意中有意無他意,親上加親愈見親,得此情常不斷,早尋月下檢書人。」

自是,二人眷戀之情,逾於平昔。一,生攜微香手卷示瑜。看未畢,怒曰:「祝兄勿多言,卻又多言!妾之名節掃地矣!」生解説百端,女終不與一言。後夜復往,堅閉重門,無復啓矣。女方悔己前非,咎生薄倖,終閉門愁坐,對鏡悲,一二間才與生相見。見之,亦不半語。凡半月間,生不能申其情,悒怏懷,大失所望,乃述近體一律以示之。詩曰:「巧語言成拙語言,好姻緣作惡姻緣。回頭恨□章台柳,赧面慚看大華蓮。只謂玉盟輕,遂教鈿誓等閒遷。誰人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

女玩味良久,始笑曰:「兄寓此久矣,盍歸紡場之情人乎?」

生曰:「卿何為出此言也獨不記月下深盟乎?且輅當時不合失於漏,罪咎固無所逃矣。然古人有言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遽忍以往者之小過而阻來者之大事乎?」瑜拜謝曰:「兄之心金石不渝,妾之怒聊以試兄耳。」亦續一律雲:「一洗前非共往愆,從今整頓舊姻緣。聲名漾雖堪怨,情意殷勤尚可憐。任是光先漏,忍教月魄不團圓。莫言幽約無人會,已被紗場作話傳。」

自此之後,情好如初。一,以前卷展開評論,瑜曰:「微之才調何如?」生曰:「卿乃天上之碧桃,月中之丹桂,彼不過微芳小而已,豈敢與卿爭妍媸也?正昔人所謂西施、王嬙爭洗腳臉與天下婦人鬥美者也。」女其言,乃《長相思》詞一闋以戲生。詞曰:「大巫山,小巫山,暮暮朝朝雲雨間,誰憐鳳偶閒?歌已闌,樂已闌,才向瑤台覓綵鸞,金波依舊團。

」一夕,天晦,生與瑜待月久之,乃同歸室,席地而坐,盡出其所藏《西廂》、《嬌紅》等書,共枕而玩。瑜娘曰:「《西廂》如何?」生曰:「《西廂記》,不知何人所作也。記始於唐元微之,嘗作《鶯鶯傳》並《會仙詩》三十韻,清新絕,最為當時文人所稱羨。《西廂記》之權輿,其本如此也歟?然鶯鶯之所作寄張生:「自從別後減容光,萬轉千愁懶下

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此詩最妙,可以伯仲義山、牧之,而此記不載,又不知其何故也。且句語多北方之音,南方之人知其意味者罕焉。」又問:「《嬌紅記》如何?」生曰:「亦未知其作者何人,但知其間曲新,井井有條而可觀,模寫言詞之可聽,苟非有製作之才,焉能若是哉!然其諸小詞可人者,僅一二焉。子觀之矣,其中有何詞最佳?」瑜曰:「《一剪梅》。」生曰:「以餘看之,似有病。」女曰:「兄勿言,待妾思之……」曰:「誠\\有之。」生曰:「何在?」曰:「離有悲、合有悲乎!」生笑曰:「夫離別,人情之所不忍者也。大丈夫之仗劍對樽酒,猶不能無動於心,況子女之者!其曰離有悲,固然也;離有,吾不之信也。至若會合者,人情之所深者也。雖四海五湖之人,一朝同處,而喜氣聲亦有不期然而然者,況男女情之深乎?謂之合有,不言可知矣;謂之合有悲,吾未之信也。」瑜曰:「兄以何者為佳?」

生曰:「「如此鍾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頭非;汪汪兩眼西風淚,灑向台化作灰」一詩而已。」瑜曰:「與其景慕他人,孰若親歷於己?妾之遇兄,較之往昔,殆亦彼此之間而已。他幸得相逢,當集平昔所作之詩詞為一集,俾與二記傳之不朽,不亦宜乎?」生其意,乃口占一曲,自歌以寫懷雲。歌雲:「西江月上團團,錦\\江水上潺潺,荒墳貴總摧殘,回首真堪嘆。回首真堪嘆,可憐骨爛名殘。須要留情種在人間,付與多情看。待月情懷,偷香手段,這般人真好漢。想崔張行蹤,憶温嬌氣岸,相對着腸頻斷。此情此意,我爾相逢豈等閒。須教通慣,休教明判,若還團我們,且作風傳。」

通後,收斂行蹤,無罅隙之議,故人無知者。因其再至,情,罔有忌憚,一家婢妾,皆有所覺,所不知者,惟瑜父母而已。瑜亦厚禮諸婢,使緘口,奈何一家婢妾,皆白之。自度不可久留,乃設歸計,尚未果也。忽一婢懼事而罪及己,竊言之祖姑。祖姑以生之馴謹達禮,必無此事,反笞其婢。自是眾口漸息。時又叔嬸同寓別館,祖姑昏耄,不知防備,始大得計,略無畏懼之心,暮樂朝,無所不至。

,生與女同步後園暗雨軒中,徘徊觀竹,正談謔間,而瑜之弟黎銘值而見之。生大駭,恐言於叔嬸,乃厚結銘心。

初,生有一琴,名曰「碧泉」,平生所嗜好者,銘嘗問取,生不之與,至是而遺焉。雖得銘之心,然而諸婢切切含恨,惟待叔嬸回而發其事。生自思其形跡,不寧,「設使叔嬸知之,負愧無地矣!」託以歸省,告於祖姑。祖姑固留之再三,生終不從。瑜夜潛出。與生別曰:「好事多磨,自古然也。會未幾,讒言禍起,奈之何哉!兄歸,善加保養,方便再來,毋以間隙,遂成永別,使設盟為虛言也。」因泣下而沾襟。生亦掩淚而別。女以《一剪梅》詞一闋並詩一首授生,曰:「妾之情意,竭於此矣。兄歸,展而歌之,即如妾之在左右也。」

「紅苔階綠枝,杜字聲歸,杜宇聲悲,未久又分離,綵鳳孤飛,綵鳳孤棲。

別後相逢是幾時?後會難知,後會難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詞,一首情詩。」

又詩「萬點啼痕紙半張,薄言難盡覺心傷。分明一把離情劍,刺碎心肝割斷腸。」

生亦綴《法駕引》詞一首以別女雲:「歸去也,歸去也,歸去幾時來?峽口雲行仙夢杳,雨中花謝鳥聲哀。落葉空階。真個是,真個是惱人腸。沙上鴛鴦棲未穩,枝頭鸚鵡叫何忙。相對淚沾裳。須記得,須記得月前盟。料必兩人扶一木,莫移鈎月帶三星。了此此生情。」

女覽畢,謂生曰:「往者邁遊諸女,所贈之詩,意甚忠厚,今將薄禮寄兄以饋之,可乎?」生曰:「可。」女乃命侍女取花巾十條、裙帶三十三雙,與生收訖。女含淚再拜而別。

生既歸家後,命僕以女所寄之物以遺紡紗微香。微香寄聲與僕曰:「寄語辜郎:彼豈不知趙姬之言乎?」僕歸以告。友王仲顯在焉,生微笑之。友曰:「何謂也?」「按《左傳》趙姬之事,趙姬曰:「好新慢故易」,微香特諷予也。」次,覆命僕持書以貽。微香展而視之,乃唐體詩一律:「傳與多情舊故人,幾乎為爾喪良姻。空懷杜牧三生夢,難化瞿曇百憶身。雨散雲收成遠別,花紅柳綠為誰?不堪回首紗場上,風雨瀟瀟月一輪。」

微香靜而思之,終疑於「為爾喪良姻」之句,生之來以實之,亦次韻一律以答之。詩曰:「彼情人是我情人,就説無因亦有因。千里相思愁裏句,幾番會夢中身。天邊依舊當時月,口時非往。若念小樓移手處,重來花下賞冰輪。」

其意,復以詩一律而絕之焉:「紡紗場下好情緣,回首西風倍慘然。已按赤繩先系足,免勞青鳥再銜箋。任從柳隨風舞,莫惜韶光徹夜圓。不是憐新違舊約,由來好事兩難全。」

微香得此詩,知生之絕己也,然而慕生之心,未嘗少替,亦和一律以答生雲:「紡紗場下舊情緣,怕説情緣只默然。今翻成班氏扇,當時休制薛濤箋。玉簫已負生前約,金鏡偏教別處圓。自是人心多變易,休教好事不雙全。」

生時名籍甚,郡邑鹹舉生為庠生。生父子,不遠涉利途,恐致離別之苦。然而眾論紛紛,無時休息。生潛喜,乘間言於父母曰:「除非出外可避。」父喜曰:「可往祖姑家少避五六個月,眾口無不息矣。」生曰:「如或官司勒,如何?」父曰:「只言隨伯父之任矣。」生之伯父有為高官者。父即命促裝起行。

既至,祖姑一家欣喜,待禮如初。生告所來之由,叔曰:「倘若不厭寒微,姑寓於此,朝夕與諸少講明理義,此某之所深幸也。」生拜謝,退居所寓之軒,偶見綠紗窗上題詩一絕雲:「壁上鶯還在,梁間燕已分。軒中人不見,無語自消魂。」

生知是瑜之筆,亦書一絕於其旁曰:「腸斷情難斷,風燕又回。東風和且暖,雅稱結雙飛。」

生思玩間,忽見瑜娘獨至,且喜且悲,再拜謂生曰:「兄真信士也。緣自兄歸之後,媒妁克諧,逮無虛,父母亦有許之者,但未成事矣。妾心想迫於父母之命,不得已而飲恨於九泉之下,不及與君訣別為懷。今幸不死,尚得相見,殆天意乎!

未審計將安出?」生曰:「此輅之所以夜切思者也。蓋嘗思之有三:親戚不可為婚,一也;父母之命不可違,二也;不敢言於父母,三也。為今之計,惟在乎卿主之而已。」瑜曰:「凡妾可力為者,敢不自效!望兄指引,則善矣。」生密約於女耳邊之言。女曰:「正合妾意。」言未已,忽聽籠\\中鸚鵡叫:「大人回!大人回!」女聞之,遂遁去。臨行,反顧生曰:「蘭房之約,三更後、四更前,正其時也。」

是夜,月明如晝,萬籟無聲,生視諸僕皆睡,輕步潛至女室。瑜見上,喜不自勝,且曰:「醜陋之質,於兄故不敢辭,但以月明花開之景,不可常得,思與君少同佇賞,以度良宵耳。

」生然其言,遂並枕於玩月亭右廂階下。俄而,婢女數輩捧饈餚至,羅列前。二人相與勸酬,極盡款曲。女曰:「既逢佳景,可無述作以記之乎?」生曰:「短章寂寥,片文拘泥,與其合筆而和題,孰若同聲相應,亦足以見吾二人之□敵也。」

瑜曰:「就以「月夜喜相逢」為題,五十韻為率。」生即為首倡曰:「今夕是何夕,奇逢不偶然。況當明媚景,正是天(生)。爛爛星珠燦,圓圓月鑑圓(女)。風輕萬籟寂,□百花鮮(生)。河影清還淺\\,奎斷復連。乾坤真罔極,光景自無邊。大地冰壺隱,長空雪翻。連枝橫鑑發,素暈隔檐穿。更漏轉三鼓,槐過八磚。溶溶似海,緩緩夜如山。織女偷情看,□娥着意憐。千年逢一會,二鳥降雙仙。談笑幽亭上,追隨小院前。各分雙美具,端的四兼全。舊恨應皆釋,新愁覺顛。重來諧素約,又共展華筵。何須金石奏,且把海螺傳。美酒傾珠落,香羹和玉涎。膾用金刀切,茶將活火煎。冰壺雙髻執,羅扇小鬟掾。並枕挨肩玉,低鬟動髻蟬。柔腸頻眷戀,蓮步漫周旋。紅袖深藏筍,羅衣懶上船。獻酬多節重,議論每牽。不必宣金石,何勞奏管絃。休同坐久,且共把詩聯。共吐珠璣唾,同裁月篇。聲聲爭響亮,字字競鮮妍。可羨唐商隱,堪誇燕麗鮮。新清開府句,秀麗薛濤箋。佳興如水,神詞若湧泉。孟郊應退舍,蔡琰可齊肩。轉戰敵逢敵,擒詞玄又玄。剡藤煩字掃,香劑倩思研。宴罷情將困,成意尚牽。掀幃香自馥,入室步爭先。好事雖多舛,佳期喜獨偏。笑攜雙玉手,共卧五花氈。蓮步移紅玉,珊瑚墮翠鈿。加連理樹,掩映並頭蓮。膽大如斗,麗情深若淵。耳邊言切切,心上意懸懸。鳳蠟搖紅影,龍涎燻碧煙。情痴疑是夢,骨冷不成眠。繾綣兩情好,綢繆一意專。既如魚水樂,又似漆膠堅。了畢平生願,深酬宿世緣。愈親須愈敬,相守莫相捐。密約長如此,深盟永不遷。任他滄海竭,此樂尚綿綿。」

聯成,女出雲箋。命小桃書畢,已四鼓矣。個復就枕,但立會而已。生口占一絕雲:「名花並立笑風,誰識常空一竅通。驗佳期何處見,白羅襠上有殘紅。」

自是之後,幽會佳期,殆無虛;眷戀之情,來暱之意,有不可得而言語形容者。所作詩詞,不可盡述,姑記含蓄意深者十絕:「昨夜東風透玉壺,零零湛滴真珠。寄言未問飛瓊道,曾識人間此樂無?」

「一線風透海棠,身香汗羅裳。箇中好趣惟心覺,體態惺忪意味長。」

「臉脂腮粉暗加,濃於今識翠華。透錦\\衾紅湧,鶯飛上小桃花。」

「寶鴨香消燭影低,波翻紅枕邊欹。一團融懷抱,口不能言心自知。」

「葡萄軟軟蟄酥,但覺形銷骨節熔。此樂不知何處是,起來攜手問東風。」

「淡淡溶溶總是,不知何物是吾身。自驚天上神仙降,卻笑台夢不真。」

「形體雖殊氣味通,天然好合自然同。相憐相相親處,盡在津津一點中。」

「半夜牙戛玉鳴,小桃枝上宿鶯。破胭脂體,一段嬌畫不成。」

「燭盡香消夜悄然,房別是一般天。若教當襄王識,肯向台夢倒顛?」

「魚水相投氣味真,不膠不漆自相親。兩身忘卻誰為我,恐是天生連理人。」

,祖姑獨坐暉堂上,生侍之,顧生,謂之曰:「昔傳姻事為「下玉鏡」,何謂也?」生以温嶠事為對。祖姑曰:「汝知發問之意乎?」生曰:「不知。」祖姑復曰:「汝宜益加進修,吾之女孫,誓不他適,當合事妝,亦使温嶠之下玉鏡台也。」生拜謝。至暮,生以此告瑜。瑜喜,笑曰:「古人有言:「人心同,天必從之。」豈虛語乎!」生曰:「明當辭歸,遣媒言議,勿失時也。」

,遂告歸。及抵家,以祖姑之語告其父。父欣然從之。

命媒行。既至,以所來之由告叔。叔曰:「四哥才貌,出眾超羣,可敬可,得婿如此,足人心。奈他人譏笑何?」

媒曰:「何傷乎?温嶠之下玉鏡台,娶姑之女。」又曰:「老泉女適程氏,舅之子也,況乃孫乎?自古迄今,但聞傳其事以為話,未聞以是病之者,夫何疑之有?」叔嬸允之,遂備黃金二錠、羊一牽為定禮。生婢有名朝華者,從媒同至,乃出書以示瑜。瑜披讀曰:「玉真小娘子妝次:輅世忝姻緣之契,締結絲蘿;叨因叔侄之情,寓居門館。詎意天緣會合,親逢曠世之嬌嬈;人意孚,果是前生之配偶。榮生意外,喜溢眉間。緬想淑候,蘭蕙其芳,冰霜其潔。秋水為神玉為骨,傾國傾城;芙蓉如面柳如眉,欺花欺月。柳絮因風起,藹然謝道韞之才;寒藻漾漣漪,粲若朱淑真之文采。誠\\所謂天上之神仙,君子之好逑者也。輅一寒如此,百技無能,才匪逮人,貌非出眾,忝得一拜於雲階,幸已足矣。何況側身於玉樹,恩莫大焉。

粉身不足報深恩,萬死亦難酬厚德。捫心有愧,揣己何堪!曩間太夫人因親致親之言,歸心如箭;今見椿府君執柯伐柯之舉,喜意若川。倘若叔嬸再不他辭,想應汝我心諧所願。百歲姻緣,在此一舉;千金會合,於此片時。專望竭力贊襄,毋使青蠅諧白玉;同心協力,庶教丹桂近嫦娥。則平生之心願足矣,月下之深盟遂矣。茲因媒氏之行,敬緘鸞而申微悃,特訴鳳以候佳音。即辰天地皆,山川自秀,伏乞保重千金之體,永終百歲之期。不宣。」

後二,媒氏告歸,瑜乃出箋以寄生。書曰:「伏自一別,倏爾旬餘。蝴蝶之粉未乾,麝蘭之香猶在。松竹之表,嘗彷佛於目睫之間;金石之盟,每念昭於心之內。忽喜冰人之傳事,又兼雲翰之飛來,千欣!千喜!恭惟文候,學貴天人,博通古今,風采聯賈少年之弱冠,文華負李長吉之奇才,誠\\所謂文苑中之英華,士林中之翹楚者也。瑜也,貌微無,才非道韞,自謂於世而無取,夫何在兄而見憐!幽谷發,多吹噓之力;葵花傾曉,幸蒙光照之私。

託庇二天,已非一。詎意人心有,天意果從。因親復得致其親,莫非命也;發願竟能諧所願,不亦宜乎!忽然手舞足蹈個自知者,自此生順死安而無復憾。

事已定矣,言更何雲。惟冀尊所聞行所知,益勵佔鰲之志;宜其家宜其室,佇看協鳳之祥。不須待月於西廂,正好挑燈於北牖,毋使前人獨專其美,免思微弱以喪厥躬。伏乞鼎調,以副時望。不宣。」

是月也,忽御史按臨,遴選其民俊秀者補弟子員。鄉老舉生為庠生。後數,生父□書以告瑜父。生乃詩一首,並寫花箋以寄瑜雲。詩曰:「書寄平生故友知,白衣今已換藍衣。微軀從此如鷹系,佳兆何時協鳳飛?上苑杏花愁客去,西廂明月為誰輝!幾回暗想蘭房事,不覺臨風淚雨霏。」

瑜得生書,亦作一啓並歌一篇以復雲:「寂寂蘭房愁獨倚,忽見長鬚致雙鯉。雲是瓊林天上郎,如今已入黌裏。入黌裏為何如?漸磨仁義樂菁莪。方巾員領真超卓,黃卷青燈好切磋。君不見買臣衣錦\\歸鄉里,至今名姓光青史。又不見縣官負弩相如,至今千載揚芳譽。男兒得志皆如此,男兒莫厭窮經史。上方治定崇文儒。彬彬濟濟紆青紫。夫君子,真英豪,器宇堂堂氣象高。心通萬卷猶嫌少,誦千篇不憚勞。此時已入文章島,如今遂卻平生志。

鏖戰文場應可期,太平治化真堪異。蒲柳應知得所依,鳳凰何又同飛?坐看花誥班班降,羞殺人間俗子

」僕歸,將詩以示生。生與同學生覽畢,無不歎服稱美者。

其啓中有儆句雲:「但能有理可明,不怕無官可做。」又云:「前之良心因妾既喪,今之放心在君當收。」又云:「莫為蒲柳之姿,墮卻雲雷之志。」若此之言,非見理分明者,安能及此耶?但恨不見全篇以書記焉。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鍾情麗集(下)

時生入泮,不兩月間,生父捐館。生哀毀逾禮,水漿不入口者三。既葬,躬自負土,不受人助。事喪之後,終哭泣而已,不復視事。時有白鶴雙竹之祥,人以為孝所致。自是家道益凌替,而瑜娘之父始有悔親之心,遂不復相往來。

而生以守制故,不暇理事,不相聞者二載。

然而,瑜娘慕生之心曷嘗少置?風景之接於目,人事之於心,累累形諸詩詞,多不盡錄,姑記一二以語知音者:《鵲橋仙》徵鴻無信,遊鯉無信,更相望斷無信。玉郎何處不歸來,怎許多愁悶。

青山有盡,綠水有盡,惟有相思無盡。眼中珠淚幾時幹,腸一寸截成千寸。

《瑞鷓鴣》芭蕉葉上雨難留,松柏梢頭風未收。萬悶千愁無着處,並歸心上與眉頭。

腸如襪線條條斷,淚似源頭混混。倚遍欄杆人不見,天風雨下西樓。

《長相思》望歸,秋望歸,目斷江山幾落暉?啼痕點點垂。

朝相思,暮相思,終何時是盡期,腹心寄與誰?《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閉門,辜負青,虛負青。傷心樂事共誰論?花下消魂,月下消魂。

愁聚眉峯盡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曉看天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庭芳》愁鎖山,淚潺秋水,時時獨向西樓。望窮千里,山水兩悠悠。惆悵故人獨在,離別後,月難留,腸斷處,愁愁悶悶,風雨五更頭。

相思何了?無腸可斷,有淚空。湘江信斷,楚峽雲收。只恐尋來晚,東君去,花謝鶯愁。蘭房下,何時與你,頸綢繆。

時有同郡富室符氏者,素聞瑜娘才,聞生久不至,遂散財賂,冀必得瑜娘為婚而後已焉。故有與瑜娘父言者,非譽符家道之華腴,必稱符才貌之出眾;非言生家道之蕭條,必毀生行止之落魄。瑜父遂解盟,然猶慮構成詞訟,猶豫未決。又有為其畫策者,曰:「內外兄弟姊妹,不可為婚,法律所

倘或興訟,以此推之,何畏之有?」遂決意許符氏,然猶未敢輕動。或勸其家納符氏聘禮者,瑜父從之。

後瑜娘緝知,悲不自勝,以死自誓,終不他適。黎聞之怒。

瑜乃以白巾自縊,賴眾知覺救解,得免。黎方覺悔。

然瑜之心雖不肯從,而符之盟終不可解。正憂悶間,忽值其姑適王氏者歸宅,黎命之解瑜心。乃從容勸瑜百端,瑜應之曰:「結親即結義,是以寸絲既定,千金莫移。兒非不榮盛而惡貧,但以棄舊憐新、厭貧就富,天理有所不容,人心有所未安。」姑以瑜言告黎。黎曰:「瑜言誠\\有理,奈彼符氏何!」凡瑜所親者,皆令勸之。

,碧桃乘間諫瑜曰:「娘子懿德嬌顏為諸姊妹中之巨擘,然諸娘子俱適名門宦族,或田連阡陌,或金玉盈箱,娘子獨許寒酸,妾輩甚不愜意。近見大人別締良姻,甚喜,甚喜。

娘子何故短嘆長吁,減卻飲食,損壞形容,而為傷之甚耶?」

瑜曰:「汝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人有言:「今之富貴,安知異不貧乎?今之貧,安知異不富貴乎?」彼符氏雖富,而子弟之品不過一庸夫而已,縱有金玉盈箱,田連阡陌,生為無名人,死亦作無名之鬼,何足道哉!已辜生雖貧,丰姿冠世,學問優長,他折丹桂如採薪,取青衿如拾芥,何患不至富貴乎?未受他人盟約,尚當求擇其人,況先受其人之聘而負之,可乎?有死而已,誓無他志!」

,絳桃復諫曰:「自從定親於辜生之後,一別三年,諒必他娶矣。娘子何故勞心苦志以思之?」瑜曰:「汝勿言,吾意已決矣,縱蘇張更生,不能搖動。且辜生久不至者何哉?蓋生之為人,孝心純篤,乃翁捐館,方泣血而不暇,況有心相憶乎!」又曰:「夫願相守而厭相離者,婦之道也;託終身而期遠大者,賢女之所慮也。爾何以婦期我,而不以賢女期我也?」絳桃拜謝而去。

未幾,生家蒼頭忽持書至,密以一箋付瑜。瑜泣讀之,乃迭韻詩一首。詩曰:「一自往年邊扁便,無奈鱗鴻專轉傳。勸君莫把海山盟,移向他人擅閃善。」

自是生即□之後,夜就枕間,忽夢往黎室。至相見,□延至於暉堂後新創亭上,坐,顧其額曰「剪燈書窗」。壁間所掛吹彈歌舞四畫,上題有詩,附錄於此:誰家有女顏如玉,手持幾竿崑崙竹。鏤玉編雲一片形,含商羽千般曲。一聲遲,曉起丹山綵鳳啼,一聲疾,半夜孤舟嫠婦泣。一聲喜,秦樓仙侶同飛起。

一聲悲,異時忠臣乞食歸。十分妙趣真無比,良工寫入霜縑裏。時人莫道是無聲,仙聲不入凡人耳。

右調《佳人呂玉簫》中虛外實木一片,向佳人懷裏見。玎玎璫璫幾點聲,細細四條線。一聲清,半夜天空萬籟鳴。

一聲濁,八月秋風羣木落。一聲苦,昭君馬上啼紅雨。

一聲,妃子中洗祿山。風畫史龍眠老,筆端寫出心機巧。勸君莫道是無聲,仙聲不入凡人耳。

右調《美人琵琶》及生至黎室,正想間,忽見瑜至,相見之際,再拜再悲。遂相攜手入於蘭房之內,二人席地而坐,歷道其夢想之苦、解盟之由,相對泣下。已而,瑜收淚言曰:「今相逢,將以為可喜,則又可悲;將以為可悲,則又可喜。悲耶?喜耶?吾不得而知之。」生曰:「苦盡甘來,一定之理。前之別固為可悲,今之逢則又可喜。可悲者既已過矣,可喜者當以與卿共之。」

瑜遂命絳桃取酒,與生共飲;覆命仙桃以侑觴。仙桃請歌東坡《水調歌頭》。生曰:「時勢不同,情懷各異,彼調雖妙,非吾事也。」乃止。綴《念奴嬌》一曲,命仙桃歌之。絳桃和之。

「牽情不了,嘆人生、無奈別離多少。一自殷勤相送後,天際歸舟杳。倩女魂消,崔微夢斷,瘦得肌膚小。寒閨深閉,腸斷幾番昏曉。

悵望鳳鳥不至,妖禽怪鳥,恣狂呼叫。悄悄憂心何處告,且喜故人重到。霞,浩歌明月,與爾開懷抱。等閒信筆,寫出《念奴嬌》調。」

曲盡,二人相顧,淚灑數行。已而,復相謂曰:「今夜相逢,何啻夢中,可無述以記之乎?」生請其題。女曰:「以「夢寐」為題,不亦宜乎?」生遂援筆書於紙屏之上:「久別喜相會,從何處來?四眼頻相顧,雙睛何快哉!對此一盞燈,如醉又如痴。大旱見雲霓,和羹得鹽梅。

憂心冰似泮,笑臉天如開。呼童且奉酒,與君開此懷。」

寫畢,忽聽角起樵樓,鐘鳴梵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夢。

而且憶其詩詞,因起而錄之。始治裝竟尋舊約,奈何秋闈在邇,正吾人當發憤之際也,更兼有司催赴試甚急,生無奈何,只得起服回學肄業。故特命蒼頭北行,以申前好。豈知瑜父不以生為念,終無一言以及親事,但厚賂以饋生耳。蒼頭臨行之際,瑜乃以箋付之,令持以獻生。

,蒼頭抵家覆命,具言以結盟符氏,生心大恚。復聞瑜有書奉寄,生大喜,拆而視之,乃情札一紙,並詩十韻。生讀之,嘆曰:「清才麗句,雖李易安、朱淑真不過是也。」書曰:「妾瑜,蓋嘗因親致親,雖有慚於聖訓,以,豈有負於初心?敬陳悃□之誠\\,上達高明之聽。

伏念妾瑜三才末品、一介女,愧無傾國傾城之姿,且有至愚至陋之累。叨蒙不棄,肯結契緣;復納聘,重申結好。恩有,報德無由。豈期兇變於門,山崩水竭,遂使魚沉湘水,雁杳衡。一別悠然,三年在邇。寸心千里,眼窮雲海之微芒;一三秋,腸斷光之轉遞。前言難踐,後會何時?風風雨雨不曾停,悶悶愁愁何了!罄南山之竹簡,寫意無窮;決東海之洪波,情不已。愁如雲而常聚,淚若水以難幹。

苑花開,悵之景;夏涼燕,情嗟長養之天。

秋觀明月倍傷神,冬玩香梅增慨。警於心,觸於目,無非惆悵之時;俯乎人,仰乎天,盡是相思之處。一心怏怏,兩淚汪汪。一十二時,時時悵望;五更三四點,點點生愁。坐如屍,立如齋,形同枯木;瞻在前,忽在後,目若紫芝。簪折瓶沉,月下已辜向約;香消玉減,鏡中無復舊時容。密約成虛,怕過舊時遊處;娛陳跡,難期後會何時。深懷千言萬語,與誰説浼;決盡一心一意,惟子是從。願若果乖,雖生無益;情如不遂,便死何妨!豈拋綵鳳文鸞,去逐山野鷺?父縱許盟於異姓,妾肯委質於他人?誓於此生,靡敢失節,皇天后土,實所鑑臨!碧落黃泉,要同一處。天作比翼鳥,地成連理枝,允副王郎之願;生為同室親,死為同鬼,毋為居易之言。趙璧重完,尚希躬往;樂鏡再合,早致良圖。姑共挽桓君之車,庶免抱淑真之恨。償足死生之債,莫負錙銖;未終鶴之齡,長堅金石。誠\\能如此,妾雖垂首九原之下,亦且甘心矣。惟兄是圖之,毋使落他人之手也。臨書腸斷,不知所云。更有平所作鄙句,並用奉呈。

朝朝暮暮憶崔徽,鬢霧蓬鬆淚兩垂。蠶繭絲絲何了,鷺鷥骨瘦幾時肥!西廂待月人何在?北里鏘鸞事已違。腸斷畫梁雙紫燕,飛來飛去又飛歸。

相思相望淚頻傾,化雲娘恨未能。簾外厭聞無喜鵲,窗前愁伴有心燈。千般嬌媚顏何在?一種風病又增。可惜佳期成阻隔,愁愁悶悶幾層層。

紅顏薄命古今同,不怨蒼天只怨儂。松柏歲寒終不改,鴛鴦頸白也相從。要知趙客終完璧,莫學陳王只賦龍。今西廂門下過,汪汪雨淚灑西風。

鸞鳳分羣失一友,朝思暮憶倍淒涼。當時何啻魚游水,今方成參與商。淚淚盡淚,斷腸腸斷斷無腸。風有債難償子,獨對西風嘆幾場。

平生志願未能酬,百歲姻緣一旦休。兩股釵分誠\\有,一簪折整無由。愁攢眉上鉛難盡,淚落頭枕浮。倘若情緣中道絕,微軀此外復何求。

寂寂深閨盡閒,傷情無語倚欄杆。恨從別後生千種,愁擁心頭結一團。藕斷也知絲不斷,燭幹信是淚難幹。他時若落庸夫手,璧碎珠沉也不難。

雨打梨花倍寂寥,幾回腸斷淚珠拋。睽違一載更三載,情緒千條有萬條。好句每從愁裏得,離魂多自夢中消。香羅重解知何,辜負巫山幾暮朝。

兩地相思各一天,可憐辜負月團圓。每盟金石堅孤節,生怕紅塵隨俗緣。鸞鳥柔腸雖斷盡,鮫綃鮮血尚依然。花開月白人何處,無奈千愁萬恨牽。

濁紙鮮鮮染淚紅,遙傳長恨寄匆匆。須知身在情終在,務要生同死亦同。蘇雁影沉傳去後,秦簫聲斷月明中。雲收雨散知何處,目斷巫山十二峯。

如此鍾情世所稀,這般心事有誰知?丁香到死香猶在,竹節經霜節不移。有意有心常悵望,無言無語但呆痴。碧梧翠竹無由見,一思君十二時。」

生得書後,遂整飭再尋舊約,奈何秋闈在邇,有司催赴試急,生不得已,實時回學温習舊業。與友人數輩,雖朝夕同學共榻,然而思慕瑜娘之心無時不然。他不暇及,集古人詩句十首,以思瑜焉。

「豈是丹台歸路遙,月魂潛斷不勝招。何因得薦台夢,幾度難尋織女橋。慘慘悽悽仍滴滴,霏霏沸沸又迢迢。砌成此恨無量處,縱得風亦不消。

丈夫身上淚沾襟,書盡誰憐得苦。紫府有緣同羽化,瑤台無路可追尋。能消造化許多力,不受塵埃半點侵。惟有當時端正月,只應常照兩人心。

花有清香月有,斷腸魂夢兩沉沉。才開暖律先偷眼,莫為遊蜂便吐心。薄霧浮雲愁永晝,落花水怨離琴。相思一夜梅花發,夕夢時時到竹林。

魚在深淵月在天,魂歸冥漠魄歸泉。相思相見知何,多病多愁損少年。獨坐獨行還獨立,相憐相莫相捐。兩情宛轉如心素,願作鴛鴦不羨仙。

擘破雲鬟金鳳凰,離人別處倍堪傷。雙雙瓦雀行書案,兩兩時禽噪夕。誰高格調,我憐真白重寒芳。而今往事誰重省,説與鶯也斷腸。

路隔星河去往難,羅裳不暖午風寒。朱經玉樹三山禱\\,共待天池一水乾。閬苑有書難附鶴,碧桃何處共驂鸞。山長水闊人還遠,無由得再看。

臨高萬丈斜西,相望長有所思。白雪為肌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鴛鴦被合拋何處,紅葉蛾黃化為遲。獨倚欄杆意難寫,援毫一詠斷腸詩。

雲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千里思無窮。水三分盡,心有靈犀一點通。長樂夢迴寂寂,館娃愁重雨。不堪罷重回首,更隔巫山幾萬重。

寄語麻姑借大鵬,瓊台重密許飛瓊。常疑好事皆虛事,誰識鸞聲似鳳聲。霧鬢雲鬟差玉頸,雲裾月風想娉婷。此時為汝腸肝斷,一片傷心畫不成。

月窟孀娥不惜栽,天花冉冉下瑤台。獨教羅鄴能畢,曾是劉郎再看來。愁無處着,半生懷抱向誰開?此時愁望情多少,一寸相思一寸灰。」

詩既成,乃命僕持書報黎,稱「將赴試」,密付前詩,以寄瑜娘。瑜見之,不覺失聲長嘆,亦集古詩十首以復生曰:「故園東望路漫漫,泣血悲風翠黛殘。去漸多來少,別時容易見時難。蠶到死絲方盡,滄海揚塵淚始幹。無可奈何花落盡,五更風雨五更寒。

玉容寂寞倚欄杆,抱得秦箏不忍看。桂樹參天煙漠漠,月娥霜宿夜漫漫。花秋月何時了,暮雨朝雲去不還。正是消魂時候也,金爐香燼漏聲殘。

殘妝漏眼淚欄杆,睹物傷情死一般。三徑冷香曉月,十分消瘦怯寒。黃花冷落不成,青鳥殷勤為探看。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憐辜負月團圓。

黃菊枝頭破曉霜,此花不與俗人看。車輪生角心猶轉,蠟炬成灰淚始幹。雲鬢懶梳愁折鳳,曉妝羞對怕臨鸞。故人信斷風箏線,相望長淚一團。

暑往寒來復秋,故人別後阻山舟。世間美事難雙得,自古英雄不到頭。豆蔻難消心上恨,丁香空結雨中愁。知此後相思處,海西風十二摟。

百歲中來不自由,同君身上屬誰憂。金丹擬注千年貌,仙鶴空成萬古愁。豈有蛟龍曾失水,敢教鸞鳳下妝樓。兩身願託三生夢,幾度高寄水

枯木寒鴉幾夕,自從別後減容光。遙看地連空,人道無方定有方。披扇當年嘆温嶠,此生何處問劉郎。愁來唱相思曲,只恐猿聞也斷腸。

天上人間兩渺茫,天涯一望斷人腸。多情不似無情好,塵夢哪如鶴夢長。滄海客歸珠送淚,墜樓人去骨猶香。人生自古誰無死,烈烈轟轟做一場。

天涯海角有窮時,此恨綿綿無絕期。明月清風如有待,冷猿秋雁不勝悲。曾聽玉人間曲,只許高人個裏知。寂寞長誰問我,每因風景寄君詩。

真成命薄久尋思,獨立滄自詠詩。粉面怕遭塵土浼,此心惟有老天知。詩成夜月人何在,花落深雁亦悲。今風亭上過,寒猿晴鳥逐時啼。」

寫畢,令僕持報以復。

生見瑜詩,歎賞不已,思慕倍常,功名之心如霧之散,眷戀之意若川之。不覺成疾,勿能言動。旁求良醫,拱手默然,莫知所以。有一後至者,嘆曰:「此必害相思之病也,雖盧扁更生,亦莫能施其術。誠\\能遂其懷,不治而自愈矣。」初,生之遇瑜,人莫知之也,至是,聞醫者之言,舉家失措,莫知其由。乃詢諸僕,鹹曰:「不知。」詢之哥,始以實告。實時命僕亟至臨邑,別以他事詣瑜父,而密以實告祖姑。祖姑得之,竊以言瑜。瑜即解玉戒指一枚並魚箋一幅,以投僕,曰:「飲之即愈。」僕回抵家,遂以玉戒指磨水,與生飲之,頓覺輕減,稍稍能言。僕乃以瑜娘所與之箋呈上。生拆視之,乃詩一首雲:「妾即君兮君即妾,君今有恙妾何安。鳳凰倒了連雲翼,松柏須宜保歲寒。當造端良不易,從今燃尾諒猶難。天應憐憫人辛苦,破月應知自有圓。」

生覽詩數次,忽覺身健,漸漸病癒。時槐黃在邇,生以病故,不克赴試,始有重訪舊遊之意。

又月餘,仍催裝復抵黎室。既至,表叔以生久別,眷待甚厚,延於宣撫外堂之西廡。生見頗有外之之意,意甚不快。又以瑜娘平昔敬重於生,疑其必有通,每使瑜弟黎銘伴生。生自念負疾遠來,思與瑜一致款曲,留連半月,竟莫能得,悒怏殊深。

忽值瑜母壽旦,夜間設席慶壽,生入伴齋,至三更後,遂輕步入瑜房中。瑜正憂間,見生前至,相與唏噓,嘆息久之。

已而,細訴衷腸,論其間阻解盟之事、致病之由,不勝悽慘。

言猶未盡,忽聞門外呼喚之聲,生遂含淚而別。臨行之際,瑜謂生曰:「兄姑留此,不數父親將有遠行。」生曰:「諾。」

後數,黎與子果去。生大喜。即黃昏,外門未閉,生直至女室,相攜玉手,同至剪燭西窗。生顧窗中詩畫,宛如夢中,無有或異。於是始謀\\私奔之約,生深然之。既而,參橫鬥落,遂不復寢,乃相送而出。東方漸白,門猶未啓,二人相返於剪燭軒下。此軒遠僻,人跡罕聞,乃制《南一枝花》一曲,按琵琶歌以贈生。夫瑜平昔善歌,恐聞於外,昔時生每強之不得,今請自歌之。生心欣聽,響遏行雲,聲振林木,駭然驚服。

詞名《一枝花》,帶過《小梁州》。

中,夏景繁華里,秋悲霜降後,冬恨雪零時。

觸目攢眉,許多情意,心事有誰知?三年裏幾字不通,一間百憂並集。

《小梁州》望碧天,茫茫不盡;念青鸞,杳杳無期。可憐辜負深盟誓。玉人何處?招之不至。樂昌鏡破,鳳釵雙離。蕭郎簫斷,蔡琰笳悲。怪累朝鳥雀頻啼,喜今宵玉手同攜。《小梁州》,漫把曲兒歌,大都來細把離情訴,聲聲短嘆長吁。鍾情到此,悲離合都經歷。

悵殺我無雙翼,安得雙雙花並蒂、對對鳳于飛?古人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入地願成連理枝。」這言兒也、君須記。死生隨你。問我何歸,相思而已。」

歌畢,天明,生乃出。瑜遂書前曲,命婢持示生。

生制《耍孩兒》一曲,暮同遊,命瑜歌之,生拂弦以和之。並附於此。

《耍孩兒》老天生我非容易,把俺置入花天月地。娛正值少年時,況兩人貌美才奇。我便是瓊瑤藏中無雙寶,你便是紫場中第一枝。往古誰堪比?冠世才、風曹子建,傾城、窈窕太真妃。

《五煞》雖二人、只一身,十分佳、一樣齊,如連理花同蒂。琪花瑤草相暉映,玉蕊金英付護持。誰知得、真情意。博山下深深密約,房中悄悄幽期。

《四煞》情乍深漸妮親,頭□又解攜,回頭間別三年矣。

爾思予兩行紅粉淚,予思爾幾句斷腸詩。鱗鴻絕、書難寄。百樣相思端緒,萬般離況情思。

《三煞》可勝嘆嗟!椿樹倒、痛在心,那堪岸泮嚴束系。

重來,奈多修阻不克諧。我的心情,秋冬夏四時裏,恨怨悲傷四字兒。此無聊不在心,便在眉。令那割人腸的花開月白,那更苦人心的燕語鶯啼。

《二煞》我只道破鏡不圓,誰承望去璧重歸。訴艱辛、一一從頭起。耳才聞處腸先斷,口未言時淚早垂。相對幾聲長吁氣:哀哀怨怨,噫噫唏唏。

《煞尾》此意兒重若山,此情兒融似泥。兩人莫負平生志。

情粘骨髓刀難割,病入膏肓藥怎醫?任生生死死,要一處相依。

《尾聲》如此如此,永由伊。由伊肯嫁情人,殞身做一個風鬼。休獨使崔張、卓司馬專美。

自是之後,多會於漱玉亭上。

次夜,生復至,且約以是月中秋,相與踐東門之約。瑜允之。

,生將辭歸,適黎亦回,乃設席以待生。酒至半酣,黎起,舉杯謂生曰:「往時誤結絲蘿,有乖國法,今思改正。

且瑜娘,老夫所鍾者,不外適,恐致相見之難,將求佳婿以贅之。況且子既絆於文林,必歷乎仕路,但與瑜娘相呼為兄妹,不亦宜乎?」生聽其言,唯唯從命。復以紅羅一匹以與生,曰:「勞子遠來,無以為饋,聊以表吾違約之過。子其納之。」

生亦受之不辭。宴罷,暮,生回室,思與瑜一會,重申舊約,奈何無間可乘,轉輾反覆,莫能成寢。既曉,瑜乃命碧桃以羅鱗趾一片並近體一首以別生雲:「間別三年始得逢,才逢數卻匆匆。一身歸去輕如葉,萬恨生來重似蓬。莫把仙桃輕漏,好教雲翼早相從。向來言約君須記,只在中秋一月中。」

生歸家數,復往舊約。及至,不復身,但寓於佃夫之家,使老嫗為通情焉。至中秋夜,賞月罷散,俱已醉寢,瑜乃竊開後門走出。時生正佇立俟候,忽見瑜至,相與同到寓所。

命佃夫抬轎,至海濱。時舟在岸,生乃抱瑜登舟,渡海而東。

半月間,始得登岸。其程中所作《八景》,附此:《蘭房寂寞》素娥今夜到蟾,鶴怨猿悲惆悵中。香冷博山人不見,秋風秋雨泣寒蛩。

《花檻蕭條》繞欄濃四時開,都是區區手自栽。此生鶯花誰是主,故園猿鶴不勝哀。

《仙門夜月》慘淡中秋半夜天,相期私出小門前。回首見月顏何厚,步未移時淚已漣。

《古道秋風》野草寒煙望眼荒,秋風颯颯樹蒼蒼。不知此地是何處,怕聽猿聲恐斷腸。

《博浦開船》平生不省出門前,今飄零到海邊。同駕木蘭從此去,鶴歸華表是何年?《扁舟駕》一葉輕舟鼓行,搖搖擺擺幾層層。也知平優遊好,爭奈安從險處成。

《孤棹搖風》苦不肯休,西風吹起。人言舟裏黃泉近,終昏昏怕舉頭。

《列樓登岸》沙白茅黃海氣腥。人言此地是豐盈。岸頭舉目非吾土,兩淚汪汪別二親。

登岸之際,忽見僕伕在彼俟候,瑜歸家。

既至,擇設花燭之會,行合巹之禮。二人之時,不啻若仙降也。乃於枕上共成一詞,以識喜雲。詞名《一剪梅》:「金菊花開玉簟秋,鸞下妝摟,鳳下妝樓。新人原是舊遊,魚水相投,情意相投。

舉案齊眉到白頭,千歲綢繆,百歲綢繆。頂香待月舊風,從此休休,自此休休。」

自是之後,符氏緝知,具狀詞告於郡。

時□郡者由進士出身,博學好事,亦重風情案,聞生之才名、瑜之佳譽,勒生與瑜供狀詞。輅供曰:「伏以不告而娶、固知獲罪於聖門;竊負而逃,未免有乖於國法。雖然有咎,未必無因。謹具狀由,備陳始末。緣念我祖之妹、我父之姑,早適臨高之縣,厥姓曰符,厥官曰土,世居臨邑之鄉。所有孫女,正及可笄之歲;念予小子,先成結誼之盟。自是冰人親斷千金一諾,復兼月老更禮於雙璧。玉鏡之台,吾已下矣;芙蓉之褥,餘得隱焉。詎念人心不測,天地無常,俄焉時候,倏爾雲亡。彼海翁遽然易慮,慕彼千金之值,欺予六尺之孤,棄舊好而結新,見小利而忘大義。父心母意雖更張,女願男情粘滯不了,是以犯在之戒,通和好之私。盛月新,膠堅漆固,兩情難捨,百計無由。萬慮千思,惟恐破樂昌之鏡;三更半夜,遂竊效卓氏之逃。自博浦而下船,至烈樓而登岸。艱于山,險於水,始克到家;寄諸東,轉諸西,未遑寧處。冤家有頭債有主,已被告明;官司無亦無偏,從公勘審。今蒙喚問,所供是實,得罪惟甘。尚冀審緣由,果孰先而孰後;曲成斯美,俾有始而有終。望大人寬宏法之仁,小子遂宜家之樂。生則仰天而祈禱\\,死則結草以報恩。不在多言,伏乞台鑒。

瑜娘供狀:「妾瑜告則不得娶,所以悖理而私奔;觀過斯知仁,尚望容情而恕罪。荷申悃□,上瀆高明。伏念瑜父生母育,忝處中閨,師順婉閒,謹訓內則。先時結誼,以締好於辜生;近解盟,復許親於符氏。從乎先進,則不順乎親;適乎後人,則有傷於信。是以猶豫而莫決,未知定向以適從,三思於心,兩端互執。出乎此則入乎彼,理勢必然;舍乎利而取乎義,心情方慊。況且符氏魯魯,孰若辜子昂昂,涇渭判然,燻蕕別矣;難離難合,不得不然。所以月下花前,預許偷香之約;更闌人靜,竟為懷璧之逃。

駕一葦之仙舟,凌千層之碧;渡蓬萊之仙境,抵瓊館之名區。誰想房之樂方深,而符氏誣詞已下;枕蓆之未已,而府中胥吏來拘。自作自,事已發矣;吐情吐實,伏乞鑑焉。尚冀秦台之鏡照臨,孟母之刀剖析。庶俾一段良緣,始終美;免喪三分微命,翕剡雲亡。夫如是,則妾再生之辰也。謹具厥由,詳情乎理。」

郡□覽畢,以硃筆判曰:「蓋聞《易》備三才,貴之正義;《詩》稱四始,開男女之及時。《秋》着謹始之友,經書重大婚之禮。茲乃彝倫之大,實為風化之原。着於理徑昭昭者也;傳諸後世,鬱郁乎哉!矧今聖化,人物衣冠之盛,不異中州,尚期媲美於魯鄒,豈意猶存於鄭衞。切照書生辜輅,初知文墨,略涉詩書,況能懷席上之珍,何患無書中之玉?處子瑜娘,生長富華,質婉娩,何不韞匱藏之寶,待夫善價之沽?卻乃逞己私情,污吾淳俗,非獨有違於國法,抑且有叛於聖經。

揆諸理而罪固難逃,原其心而情實可恕。再照土官黎稠,蠢小黎蠻,野哉羯者,不能修理幃幕,安能制服黎民?矧今背約欺孤,損貧就富,事由其始,罪所當先。原告符氏,猴頭曾尾,狼子野心,不能揣己自量,卻又奪人匹配。且復捏虛詞誣告,欺誑官司,理既有虧,法當坐罪。牽連之人數,各科斷於本條。嗚呼!

一理所存,兩端互執。斷之符氏,恐開爭佔之方;斷之辜生,慮起奔之路。是故度以中正之道,宜歸父母之家。風案自此打開,陷人坑從今填。曠夫怨女,永無間言;債主冤家,大家解結。一惟聖朝之律,深懲俗之非。凡諸後生,當鑑前轍。判語已畢,合屬施行。」

於是命黎父領之回。

先是,二人淹滯囹圄,極情悽慘。乃至判斷明白,將使瑜父領瑜前回,二人相語別曰:「妾與君歷盡危險,備經辛苦,猶不得遂其美之情,今繫於囹圄之門,此人之意惡者也。

非緣兄,亦不出此。我父又將領妾遠回,今夜與君在此,不知明又在何處也。死則已矣,倘若不死,庶毋相忘於患難之中。

」二人抱頭大慟,絕而復甦者數次。既而,拭淚立會數次,極其綢繆,不覺樵閣上三竿。女遂自摘其發系生之臂,生亦摘發以系瑜臂。已而,仰天嘆曰:「縱今生不得為同室人,亦當死為同鬼;縱有死生之殊,永無違背之異。皇天后土,其證之焉!」瑜乃口唸《沁園》一闋,歌以別生。每歌一句,長嘆一聲。獄聞之,莫不掩泣。歌曰:「夫為去,為夫死,死又何難?念狼虎叢中,曾經險阻,鑊湯獄裏,受盡辛酸。有口難言,含冤莫訴,碎了心腸爛了肝,愁殺處,見君尤縲紲,我獨生還。

恩情萬種千般,誓死死生生永不單。這三世冤家無解結,一條命惜摧殘!生不同衾,死當同,付與符氏冷眼看。須記取,綿綿長恨,天上人間。」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女別時,生之婢女以酒送瑜。瑜出一簡以付之,使其與生。乃《醉風》詞

一曲:「玉貌減容,柳無氣力。可憐好事到頭非。

啾啾唧唧,綵鳳分飛。寶瓶墜井,魂招不得。

回頭長嘆息,血點蓋臆。乾坤有盡意無窮,惜惜愁愁,嗟嗟嘆嘆,相思罔極。」

瑜娘既出,生亦疏放,而溺於所,恩愈厚而情愈深,終不食,終夜不寐,痴痴呆呆,如醉如夢,動靜語默,皆思瑜之心形也。其至神耗損,容有變,所為之事,旋踵而忘,不知其與荀情崔魄,孰果先而孰後也。嘗作《玉蝴蝶》令一闋雲:「憔悴玉人去也,深盟已負,幽怨難招。終昏昏,無賴無聊。恨如山,重峯迭嶂;愁若線,萬緒千條。想嬌娘,眼波波深恨,旆搖搖難招。遊魂飛散,金釵股,玉帶寬。被冷香殘,蘭房寂寂,長夜迢迢。僧金迦,倩誰解結?風案,何能消?可憐俏玉人何在,風雨瀟瀟。」

又詩曰:「臨風長嘆息,好事到頭非。一點心難朽,千年願已違。離鸞終怨,雁幾時回?寂寂寒窗下,無言但淚垂。誰想鳳和凰,翻成參與商。燈殘心尚在,燭冷淚還長。當同司馬,如今似樂昌。相思成痼疾,自覺斷中腸。」

瑜娘自歸之後,黎幽之冷室,使之自盡。瑜終獨自悲殞命,然以未得與生訣別,尚不能忍,乃作哀詞八首以自吊雲:「暗室兮寥寥,長夜兮迢迢。欣兮今何在,天涯兮亦何遙。愁頻結兮不能消,魂已飛兮不能招。風債兮償未了,鴛鴦頸兮何時

妾心兮悲又悲,皇天兮知不知?相思兮此際,相見兮何時?雁兒東去,燕兒西歸,鏡已分兮釵已離。

心盟有在兮君應不違,靈神作證兮吾將誰依?在天願作兮比翼鳥,在地願為兮連理枝。天地兮無窮盡,此情兮無絕期。

在兮青天,魚在兮深淵。天與淵兮懸何切,我與君兮合無緣!不怨父兮不怨母,不怨人兮不怨天。

但怨紅顏多薄命,倚門長嘆淚漣漣。

幽室無人兮與鬼親,微苟存兮與鬼為鄰。愁眉兮終顰,幽恨兮幾時伸。誓此生兮不惜身,即與子兮合其真。生當為兮同室人,死當為兮同塵。

風桃李兮今何在,秋雨梧桐兮增慨。填不平兮美坑,償未了兮風債。香羅重解兮何時,佳期已失兮難再。

百年伉儷兮一旦分張,覆水難收兮拳拳盼望。倘若不遂所懷兮死也何妨,正好烈烈轟轟兮便做一場。

莫教專美兮待月西廂,何心偃仰兮苦戀時光。

靜兮風不休,梗停兮波不。海縱枯兮心尚在,石雖爛兮情猶存。於今堪嘆亦堪悲,無緣佳期不到頭。甘向牡丹花下死,便為情鬼也風

只為君情兮若牽,遂使今兮受斯愆。竊負而逃兮真可謙,縲紲而拘兮猶可憐。父兮母兮不相見,兄兮弟兮不相捐。與其苟生於人世,孰若飲恨於黃泉!

」詞成,黎以公幹之縣,祖姑乃竊開縱瑜潛而出。

時生家僕來探訪消息,瑜乃出一簡付之,命遺與生。生拆視之,不覺放聲大哭。其書曰:「妾與君自會以來,殆始四載於斯矣。吾兄使妾眷戀之心始終弗替,綢繆之意生死弗改。瑜月下之盟,口血猶未乾也;燈前之語,德音尚在耳也。妾拳拳是念,切切惟思,未嘗一而去懷,惟冀與子偕老而已。曩者中秋之行,始得遂志,自謂可以馴至百年而不負,燈前月下之心遂矣。奈何無知惡小切齒,在州構成官訟,遂至釵分鏡破,簪折瓶沉。父母惡之,鄉人之,臭穢彰聞,閨門駢笑,良可悲夫!妾今幽居別室,風月不通。正自盡也,則恐自經溝瀆,人莫知之;正苟存也,則將何面目去見父母?是以猶豫未決,思與子一訣而後捐身也。嗚呼!百年伉儷,一旦分張;千載佳期,時難再得。想風待月之時,握雨攜雲之會,其可得乎?籲!不可得也。此妾之所以長嘆深悲者也,所以飲恨長逝者也。妾所以作哀詞錄之以奉呈焉,以表生死不忘之志。瑜泣血謹書。」

生覽畢,忽焉如有所失,乃作《嗟嗟鳳侶》六章以自廣雲:「嗟嗟鳳侶,在天一方。思之不見,我心孔傷。

嗟嗟鳳侶,在天一涯。思之不見,我心孔悲。

嗟嗟鳳侶,非梧不棲。胡為乎哉,一東一西。

嗟嗟鳳侶,非竹不食。胡為乎哉,一南一北。

嗟嗟鳳侶,遭幽囚兮。一不見,如三秋兮。

嗟嗟鳳侶,落樊籠\\兮。一不見,如三冬兮,使我心忡忡兮。」

生即促裝兼道而行,直抵黎之左右潛居焉。使人以密告祖姑,祖姑密以告瑜。瑜聞生至,思得一見而無由,乃作《首尾》二律以饋生雲:「生不從兮死亦從,天長地久恨無窮。玉繩未上瓶先墜,金軫初調曲已終。烈女有心終化石,鮫人何術更乘風?拳拳致祝無他意,生不相從死亦從。

生不相從死亦從,吁嗟好事轉頭空。暌違已似河邊柳,偶得全憑上翁。幽香未消幽恨結,此身雖異此心同。拳拳致祝無他意,生不相從死亦從。」

辜生是又得此詩,越加憂慘。知瑜以死相許也,乃溺恨燥腸作賦,名曰《鍾情》,密以饋女雲:「予自與卿合之後,悲離合,莫不備經。然後知吾二人鍾情之至,亙古至今,天上人間所未有者也。自前寓此,倉卒並,埋身晦跡,一月餘矣。思與子一會,以敍往昔之好,以成往昔之盟,以諧往之願,以踐往之言,不可復得,可勝嘆哉!近得子所作《首尾》二律,傷悲慼,怨恨悽慘,且以見吾子之無二志矣。讀之再三,之不已。嗚呼!不知何時復得相見也。茲不揆愚魯,強寫情懷,作成鄙賦一篇,名曰《鍾情》。夫情所鍾者,皆吾與子經歷之所履也,不待贅言已可知矣,然未有不因言而見心者也。籲!韓子所謂「物不得其平則鳴」,豈虛語哉!

今因人便,敬述謬作以寄吾子,希吾子其採之。雖然,文華雖工,無補於事,要在踐言耳。同生死人辜輅拜首獻賦曰:心動為情,與生俱生。藴之而為至中之德,發之而為至和之聲。至微至妙,惟純惟。因乎萬物之,故有二者之名。嘆夫人之所稟雖同,我之所鍾獨異。

非憂懼之切心,匪惡之介意。杳杳焉莫究其由,茫茫焉莫窺其際。但見乎物,應乎中,觸於目,着於躬。幹旋坤轉,吾情之無窮也;往月來,吾情之通也;風和氣,吾情之衝融也;驟雨濃去,吾情之朦朧也;淚之灑然,氣之噓然,吾情之所以如山如峯也。然一身之有限,而萬狀之無涯。既而樂之,樂忽變而哀,情之所鍾,為何如哉!察其所由,源源而來。

想其月明風清,寂無人聲;蘭月荅啓矣。情人止矣。爾乃一氣潛消,兩情不已;貫兩玉而一串,洽兩身而一體。翽翽焉焉猗猗焉,不啻乎鳳之和鳴、枝之連理也。

雖文蕭之絆綵鸞、三郎之幸妃子,天下鍾情之樂,又豈加於此哉!至若子規聲苦,秋閨夜雨,人既歸兮,臂既解兮,爾乃恨結於心,愁於眉,嗟赤繩之緣薄,嘆鱗雁之音稀,肅肅焉,切切焉,奚啻乎雁之失羣、鸞之分飛也。雖溺之荀情、多情之崔魄,天下鍾情之苦,又豈有加於此哉!嗚呼!噫嘻!吾之與子,情之至,止於此矣!方跨粉牆,遊房,待月明,竊仙香,赴雲雨之幽會,期天地而久長,此情之鐘於樂之一也。及其辭閬苑,歸瓊館,赴佳期,望穿眼,念月之邁,傷景之不返,此情之鐘而為苦之一也。

及至久別而相逢,久窒而復通,攜琴以遂相如,舉案以待梁鴻,此又情之鐘而為苦之一也。詎意事發入於公門,身居於囹圄,埋龍劍於獄中,分明鏡於江滸,此又情之所鍾而為苦之一也。情兮情兮,鍾情立此當何如!樂極哀生,言既不虛;苦盡甘來,言豈我誣?悼往者之不可救,念來者之猶可圖。望趙卿之返璧,期合浦之珠還。誓此心兮,生死不殊;誓此情兮,生死不逾。身雖異處,情非二途。卿其我乎?我其卿乎?鍾情之賦,止於如斯,復何言之可言歟!乃從而歌之曰:乾坤易盡兮,情不可極。雲霧可消兮,情難釋。

江海可量兮,情難測。情之起,先天地無始。情之窮,後天地無終。微此人兮,吾誰與同?微此情兮,吾何以終!」

瑜覽賦畢,不覺失聲大哭。既而,援筆修書一覽以答生雲:「同生死人妾瑜拭淚含涕,謹布心聲,特令便人代為申達微意,以瀆情人辜兄:妾惟悲相繼,雖事勢之必然,生死同途,實人情之至願。皇天后土,鑑一生無二之心;霜竹雪梅,秉萬古不移之節。情如海,永不枯乾;盟誓若山,何由轉動?但恐情命短短,物在人亡,空垂首於九原,枉分身於兩處,為此悲耳,豈不哀哉!妾今在幽房,何殊地獄。聲哽咽,絕如泣血之子規;顧影悲,恰似失羣之孤雁。苟延命,親卻不從;將殞滅微軀,兄又不至。傷心積恨,豈止一端;殘微軀,惟欠一死。兄不棄,幸輕百里而來詢;嗟妾無緣,不得一朝而相見。室邇人遐,空懷恨焉;月缺花殘,實可傷也。近得情書飛墜,華翰傳來,瀏亮新奇,淒涼慘切,備盡悲離合之狀,極夫風慷慨之言。蹙額開緘,含淚披讀,中之苦趣,開筆下之陳言。奈何紙短情長,未免言窮意並,伏乞採之,實為幸也。」

黎歸,聞其母縱瑜,大怒,愈加錮,節其飲食。生潛住月餘,不復通其消息,愈加憂怏。然賴祖姑時加問,且命生姑留於此,因便竊發。

又月餘,值黎岳父之誕辰,黎偕其俱往之外氏。是夜,祖姑乃牆縱瑜而出,命佃人舁之,隨生東歸。

至家,再設花燭之宴,重誓山海之盟。生乃命婢把酒,與瑜共飲。甚,生口占一絕以侑女雲:「經霜松柏愈森森,足見平生鐵石心。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斟。」

瑜接卮,亦一絕以答生雲:「經霜松柏愈蒼蒼,足見平生鐵石腸。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嘗。」

瑜復酌酒,再酬生雲:「經霜松柏愈班班,足見平生鐵石肝。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談。」

生接卮,亦以復雲:「經霜松柏愈青青,足見平生鐵石盟。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傾。」

瑜歸之後,祖姑乘間勸黎,因許瑜歸寧。祖姑密使人報生知,夫遂備禮起行。既至,俯伏請罪。居月餘方歸。

瑜娘孝敬其姑,恭順其夫,待姊妹以和友為先,遇僕婢以恩惠為本。一家內外,無不敬之。機杼之,剪制之巧,為一時之冠,時譽翕然稱之。暇,則與生詠。厥後生掇巍科,偕老百年,永終天命。

玉峯主人與生契甚篤,一旦以所經事蹟、舊作詩詞備錄付予,令為之作傳焉。既成,乃為之贊曰:「偉哉辜生!卓冠羣英,玉質金聲。懿哉瑜娘!

秀出羣芳,國天香。芳,今古無雙。可羨可嘉,千載奇逢。意密情濃,成始成終。洋洋美譽,播鄉閭,莫不曰善。斯斯才,生我瓊台,猗歟休哉。

玉峯主人,筆力通神,相像寫真,作此傳記,傳之無涯。」

玉峯主人慶生詩:「幾回離合幾悲,如此鍾情世所難。雪凍不催松落落,飛蛾難掩月團團。豐城龍劍分終會,合浦明珠去又還。從此玄霜俱用盡,好將詩句詠關關。」

俟軒陳隱公詩:「好將詩句詠關關,青鳥何妨再探看。無可奈何風大急,似曾相識月團團。畫蛇笑彼安蛇足,失馬知君得馬還。好把風收拾起,早攜書劍上長安。」

玉峯主人結:「早攜書劍上長安,莫戀人家歲月長。金榜題名千古舊,布衣換卻錦\\衣還。」

張於湖傳宋朝淮西和州涇縣,有一秀才,姓張,名孝祥,字安谷,號於湖。腹中背記五車書,內包藏千古史。因戀新婚,不赴科第。其父作詩以誡之,雲:「西風颯颯槐黃,文士紛紛赴選場。休戀鳳衾鴛被暖,桂花香似麝蘭香。」

於湖見詩,遂上京應舉。幸喜高登,除授江西臨江縣尹。

在任一清如水,四民鹹仰。

餘閒,往臨江亭觀玩。但見山青水秀,景物鮮明。見正面屏風畫着瀟湘八景,左壁「范蠡歸湖」,右壁「子房歸山」

。攸攸之樂,猛然觸心,遂於壁上題詩一首雲:「送客,景物晚煙籠\\.雨過山嵐靜,回港艤通。北去搜千迭,南來轉萬蓬。不趨朝去,江邊學釣翁。」

題畢,歸衙。

後不覺月如梭,三年任,越升州通判。未任一年,改升金陵建康府尹。帶領伴僕王安,僱船前去。

來到揚子江,過金山寺,見十數人駕快船一隻,問雲:「來船莫不是建康府尹張爺爺的麼?」於湖叫王安答道:「只説不是。」王安依言回答。那接官公人去了。王安問曰:「相公因何不要公人跟隨入城?」於湖曰:「他們跟着,不得閒行遊玩。且同你入城尋親訪友,茶坊酒肆,勾欄寺觀,俱以遊玩,方可理任。」

來到通江橋邊,時八月天氣,尚且炎熱。於湖吩咐王安:「上岸尋個寺觀,燒湯洗浴。」王安行無半里,見一座道觀,向前與門公唱喏,曰:「我官人行船辛苦,借浴堂洗澡,未知允否?」門公曰:「待小人與觀主説知,然後請進。」門公告知觀主。觀主曰:「天氣炎熱,洗浴何妨。」傳語請入。

王安報知於湖。於湖即入軒前與觀主相見。但見觀主頭戴星冠,身披鶴氅,人物清標,丰姿憐俐。於湖暗忖曰:「不知來到此間,得遇此觀主恁般風韻。」遂調《西江月》詞一闋,單道觀主妙處:「半舊鞋兒着穩,重糊紙扇風多。來年煮酒味偏濃,雨過夭桃重。

強距公快鬥,尾長山雉梟雄。燒殘銀燭焰頭紅,半老佳人可共。」

畢,與觀主分賓主而坐,觀主問曰:「尊官何處?高姓大名?因什到此?」於湖曰:「小生洛人氏,姓何,名通甫。遊玩至此,天氣炎熱,敬到上,借求一浴。請問觀主高姓?貴壽?」觀主答曰:「貧道在俗姓潘,年四十有八,諱名法成。」正説之間,簾櫳響處,只見一人俄然而入,頭戴七星冠,身披紫霞服,皂絲絛,紅月荅履,約有二十餘歲,顏如三十三天天上王女臨凡世,神似八十一中仙女下瑤池。生得丰姿伶俐,冠乎天成。於湖一見,卻三魂,散了七魄。觀主令她進前,稽首施禮畢,佇立一旁,啓問曰:「官宰高姓?」於湖曰:「姓何,名通甫。」那道姑曰:「小道事冗,不及陪奉。」稽首而去。於湖曰:「好個佳人,可惜做了道姑。」又問觀主曰:「適間來者是何院觀主?」曰:「就是敝觀知客。」

正問之間,只見小童請相公沐浴。於湖至浴堂浴罷,到客房梳篦整冠。值門公在側,便問:「門公多少年紀?」門公曰:「小人今年六十二歲。」於湖曰:「你在此幾年?」門公曰:「有二十餘年。」於湖又問曰:「你身上衣服,誰管你的?」

門公曰:「小人但得三餐足矣。衣服有無,隨時過。」於湖謂王安曰:「你去船中取布一匹,賜與門公做衣服穿。」王安取與門公。門公拜謝。於湖就問門公曰:「方才鶴軒相見,姓名什麼?哪裏人氏?今年幾何?」門公曰:「姓陳,名妙常,今年二十三歲,金陵建康府人氏。」於湖曰:「她的宿房在哪裏?」門公曰:「在東廊第一間便是。」言未已,被女童來請相公晚齋撞散。

於湖到鶴軒相見,謂觀主曰:「蒙容洗浴,又賜晚齋,何以克當?生之舟中炎熱,故假館借宿一宵,來便行,自當拜謝。」觀主曰:「無傷。如若未行,寬住幾。」

當晚齋罷,於湖閒步東廊之下,明月如晝,詩一首:「浩偏宜八月秋,蟾光皎潔照諸州。誰家寶鏡新磨出,掛在長空忘卻收?」

閒行之間,聽得琴聲響亮,見座黑門樓半開,挨身而入。見十餘個道姑盤環而坐,知客中坐撫琴。於湖嘆曰:「此女正是鳳凰入伴,難以模擬。」正看之際,忽然琴絃已斷。知客曰:「莫不是有人盜聽吾琴?」於湖慌忙而轉身,言曰;「何年月,再逢此女,吾願足知。」遂題詩一首於粉壁,以嘆其美:「星斗當天月正圓,忽聞窗畔理琴絃。瑤池降下真仙子,看罷教為獨慘然。」

尾後書「洛才子何通甫題」。題畢,回房歇息。

次早,門公來請早齋。齋罷,卻待收拾起程,只見門公報曰:「知客有請。」於湖即至知客房中,分賓主而坐。茶罷,知客曰:「夜來軒中有失迓。」於湖曰:「冒瀆多端,不罪幸矣。」觀見壁上有詩,而讀曰:「曉瑤台夜氣清,天風吹落步雲聲。塵未盡俗緣在,千里關山月正明。」

於湖讀罷,問曰:「此詩何人所作?」知客答曰:「昔漢光武遊王母,見仙妃在彼,數撫琴,故作此詩。第一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故作「天風吹落步雲聲」。」於湖暗忖:「十分人物,寫作俱高,有十二分奇妙。」知客曰:「小道今上殿回來,見壁間題有佳作,重蒙過獎。」於湖曰:「小生衝撞貴寓,竊聽琴音,回房道《臨江仙》小詞以奉。」知客拆開讀之曰:「誤入蓬萊仙裏,松忽睹數嬋娟。眾中一個最堪憐。瑤琴橫膝上,共坐飲霞觴。

雲鎖房歸去晚,月華冷氣侵高堂。覺來猶自惜餘香。有心歸洛浦,無計到巫山。」

知客看罷,忖曰:「正是引賊\\入寨。」於湖曰:「休要見笑。」

知客曰:「重蒙所賜,又好笑,又好惱,小道意答相公,勿罪。」於湖曰:「小生誠\\為拋磚引玉耳。乞見教。」知客落筆即寫《楊柳枝詞》一闋雲:「襄王魂夢雲雨期,兩心痴,子今無計戀瓊姬,自着

道心堅似絮沾泥,不往飛。任取楊枝作柳枝,強挨屍。」

寫罷,於湖觀看,大笑。知客曰:「班門斧,幸勿哂焉。」

於湖曰:「誠\\所謂人才雙全,非世之常出也。」然於湖看畢,亦作《楊柳枝》詞以奉雲:「碧玉冠簪金縷衣,雪如肌。從今休去説西施,怎如伊。

杏臉桃腮不傅粉,最偏宜。好對眉兒好眼兒,覷人遲。」

寫畢,知客觀見,不語,亦作前詞以答:「清淨堂前不捲簾,景幽然。閒花野草漫連天,莫胡言。

獨坐黃昏誰是伴?一爐煙。閒來窗下理琴絃,小神仙。」

於湖看畢,即忙起身。知客曰:「言詞冒犯,宥非為幸。」於湖謝別,到船中叫王安取絹一匹,送至觀中,謝了觀主。進城上任理事。

那陳妙常懊恨不及,從此惹起凡心,常有思念之意。不覺又是十月初一,本觀設齋,會集眾道姑,道姑齊來與觀主稽首。正問答間,門公報曰:「外有一秀才,言稱和州涇縣人,姓潘,要見觀主。」觀主曰:「請他進來。」門公出去,引到鶴軒相見。觀主問曰:「侄兒幾時到此?」那潘必正拜了四拜,退而言曰:「列位姑姑,就此相見。」眾道姑還禮,俱各請坐。

觀主與眾道姑曰:「這是我侄兒潘必正也。從家而來,家眷安否?」必正曰:「俱各平安。有書在此。」觀主曰:「幾時離家?」必正曰:「舊歲十二月離家,正月到京應舉,二月初九頭場過了,忽然患病,未得終場。待回家,奈有書在此,未及下得,所以特來拜見。」觀主曰:「行李在何處?」必正曰:「在船上。」觀主曰:「你與門公去搬上來,住數,另討船回去。」必正同門公將行李搬至觀中。觀主叫女童灑掃後房,與必正安歇。

次早,必正到各道姑房裏相訪訖。閒坐之間,問門公姓名。

門公曰:「小人姓戚,名中立。」必正又問曰:「東廊盡頭那個道姑,姓什名誰?」門公曰:「姓陳,名妙常。詩作賦,撫琴誦經,無有不能。」必正曰:「曾有秀才過客與她賡和否?」戚公曰:「曾有個客人,姓何名通甫,號為洛才子。是我引他見妙常,將布一匹,送與小人。」必正即將綿紬海青一件與他,又吩咐曰:「休對人説我將衣服送你。」戚公謝曰:「小人謹領。」必正就調一個《相見楊柳詞》封了,令門公送與知客。

門公見妙常曰:「潘官人特來相訪。」妙常微笑曰:「在哪裏?請進。」必正向前施禮,分賓主而坐。茶罷,必正曰:「適間小生送一柬,奉呈叱覽,孔幸。」妙常讀曰:「傍觀道觀過茅屋,驚人目。星冠珠履逍遙服,能妝束。

絕世儀容瓊姬態,傾城國。淡妝全無半點俗,荊山玉。」

妙常看畢,驚曰「此人言詞典雅,字若龍蛇,況兼人物厚重,比那何家大不同。」妙常曰:「多承佳句。請問官人青有幾?」必正曰:「二十有五。」又曰:「哪月壽旦?」必正曰:「八月十三。」妙常曰:「官人是大。」必正曰:「知客是幾時壽旦?」妙常曰:「目下不遠。」

正説之間,小童來請,曰:「觀主有請。」必正即回。見了觀主,觀主問曰:「你這幾身體如何?」必正曰:「託庇苟安。」觀主曰:「小心住一程回去。」必正曰:「以是攪擾姑娘。」茶罷,相別。

到房中,自思曰:「迴心甚急,奈被此人勾住,又得姑娘相留。」十分喜悦,就在房中撫琴。陳妙常在花園聽,曰:「此曲乃《鳳求凰》也。」暗暗喝彩而回。

,妙常使女童來請必正吃茶。必正即到房內,依次而坐。茶罷,妙常將琴放在几上,燒炷好香,打個稽首,請必正撫琴。必正曰:「不能。」妙常曰:「何故太謙?」觀主曰:「必正先撫一曲,然後知客亦撫。」撫畢,各自散了。

自此,往來半月。一,必正走到妙常房中。女童曰:「官人請坐。」必正曰:「師父何在?」女童曰:「去石城長院訪一觀主,未回。」必正見書廚未鎖,開拿一部《通鑑》來看。內有一帖,見了大驚,去了三魂,了七魄。讀曰:「松院青燈閃閃,芸窗鐘鼓沉沉。黃昏獨自展孤衾,睡先愁不穩。

一念靜中思動,遍身火難。強將津唾咽凡心,爭奈凡心轉盛。」

必正曰:「此是凡胎俗骨,何苦出家,有此怨意?不若乘機嘲戲,她若不從,卻有招詞在此。」亦寫《西江月》一首雲:「玉貌何須傅粉,仙花豈類凡花。終朝只去戀黃芽,不顧星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案頭經誦《南華》。未知何到仙家,曾許綵鸞同跨。」

寫畢,放在硯匣底下,些紙角出來。把《通鑑》安頓了,卻待轉身,妙常回來,與必正相見,敍禮坐定。必正問曰:「何來?」妙常曰:「長院觀主患病,去訪,留吃中飯。有失相迓。敢問潘官人中膳否?」必正曰:「正回房吃飯。」妙常曰:「寬坐,取琴來請教一曲。」取琴安幾,見硯匣下一簡,拿出觀看。此時柳眉剔起,星眼圓睜,叫道:「好也!好也!

潘必正,是何道理!此間是清淨道場,祝聖之所,寫什曲,調戲良人!先到觀主處説明,再到官府處定奪!」必正雙膝跪下,曰:「望師兄高抬貴手,一時狂興,誤寫此詞,伏乞恕罪!」妙常曰:「你是讀書之人,此理難容!定要與觀主説知,再不許上我門來!」必正曰:「自古道「有風不可使盡帆。

」有應即對,有問即答。」妙常曰:「我有什言詞許你?」必正曰:「「強將津唾咽凡心,爭奈凡心轉盛。」斯言果何謂耶?」妙常回嗔作喜,曰:「從何而來?」必正曰:「在我袖中。」

妙常用手來取,卻被必正抱住,曰:「同到你觀主處説明,卻送官司定奪。」妙常陪笑曰:「罷了,落在你手中。」眉來眼去,情興如火。必正曰:「且將這兩個女童如何發落?」妙常就叫兩個女童送一幅素絹與長院觀主,這兩個女童去了。

必正妙常乃攜手同入蘭房。必正曰:「死生不忘卿恩。」

妙常曰:「你莫比等閒看,我身猶處子,並無點。」卸下星冠,下衣服,取一幅白香綾帕,親手取紅。必正見了,心中大喜。妙常曰:「潘郎,這是五百年前結了這段姻緣,今付與君,休使妾有白頭之嘆。」會間,恰似鴛鴦戲水,渾如鸞鳳穿花。喜孜孜連理共枝,美甘甘同心結蒂。恰恰鶯聲,不離耳畔;喃喃燕語,甜吐舌尖。楊柳,點點濃;櫻桃口,微微氣。星眼朦朧,細細汗香玉體;酥,涓涓滴牡丹心。真合美情多,怎比偷香滋味別。又有一篇《南鄉子》詞,單道間雲雨。詞曰:「情興兩和諧,摟定香肩臉貼腮。手摸酥軟似綿,美奇哉,褪了繡鞋。

玉體着郎懷,舌送丁香口便開。倒鳳顛鸞雲雨罷,多情今夜千萬早些來。」

雲雨罷,起,妙常帶了冠子,問曰:「還是帶冠子好,不帶冠子好?」必正遂作《鷓鴣天》一闋雲:「卸下星冠睹玉容,宛如神女下巫峯。霎時雲雨娛罷,無限恩情兩意濃。

輕摟抱,款相從,時間一度一風。若還得遂平生願,盡在今宵一夢中。」

妙常看罷,曰:「今夜不許你再來。我要上殿誦經,不可污了身體。」必正曰:「總不如錦\\帳娛,便是非常之樂。」妙常曰:「不要閒説。」必正遂出一聯,與妙常對雲:「霎時雲雨,難同徹夜之娛。」

妙常對雲:「半晌恩情,怎比通宵之快樂。」

必正曰:「承蒙不阻,犬馬不能報也。今夜莫上殿罷。」妙常曰:「待我上殿回來,你房正連着我房,晚間掇梯從牆上過來,使觀主不疑。」必正喜無限,詩一首雲:「一見仙容不下懷,愁眉深鎖幾曾開?多蒙窈窕殷勤意,暮暮朝朝暗約來。」

寫畢,妙常看罷,大怒,回詩一首:「君還我隔千山,我還君彈指間。今與君成配偶,莫將容易意闌珊。」

必正曰:「承蒙師兄佳意,我輩如何發遣?」妙常回嗔作喜,曰:「自今為始,以夫婦敍禮,不許以師兄稱。」正説之間,女童回來,阻生。必正作別回房。

次早,見姑娘。姑娘曰:「侄兒身體如何?」必正曰:「稍安。」辭別回房,坐定,自思:「妙常生得十分人物,寫作俱高。」正掇梯過牆,只見未落,不得到晚,口一詩云:「紅輪何苦不銜山?仁立階前幾度看。但得疏星三四點,免教仙子候花間。」

畢,只聞樓頭鼓擂,寺內鐘鳴,眾道姑上殿各散,回房睡了。

必正關了房門,正掇梯過牆之際,只聽得隔牆叫一聲,「潘必正!」叫者是何人?花面金剛,玉體魔王。綺羅織就豺狼。法場斗帳,牢獄牙。柳眉刀,星眼劍,絳。口美香舌,蛇蠍心腸。共他者,無不遭殃。纖塵落水,片雪投湯。

秦是強,吳越比,也為他亡。早知是傷人劍,殺盡世人也不妨。

必正聽叫,連忙下來,卻是姑娘。姑娘曰:「你哪裏去?」必正曰:「登廁。」姑娘曰:「你彈一曲《鳳友鸞》與我聽者。

」必正即撫。及畢,姑娘去了。

必正依舊上牆,陳妙常接着下來,兩個攜手到亭子上,並肩而坐。妙常曰:「你先上牆來了,如何又下去撫琴?」必正曰:「如此,如此。」妙常曰:「早是不曾過來,倘若被她看見,如何是好?」必正看看一座好花園,但見:淡煙籠\\院宇,薄霧罩池塘。雙雙粉蝶宿花叢,對對遊蜂穿柳砌。湖山隱,依稀見座峯尖;池沼汀清,彷佛一天星斗。颯颯金風穿繡幕,團團明月透珠簾。

妙常曰:「等你不來,因見湖山石眼透出月光,遂一絕雲:蟾蜍一線透湖山,斜倚欄杆偷眼看。仰觀斗柄橫三點,心忙移步出花間。」

必正聽得,大笑曰:「我不能得落,口四句,韻腳一般相同。」妙常曰:「願聞。」必正曰:「紅輪何苦不銜山?仁立階前幾度看。但見疏星三四點,免教仙子候花間。」

妙常曰:「何期不約而自同如此?」必正曰:「我與你同心同意,前世分定夫。」言罷,二人入房,解衣共寢,覆雨翻雲。

正是:娛嫌夜短,顛鸞倒鳳,猶如粉蝶探花心。戲間,不覺天曉。必正仍歸舊路去了。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見姑娘。姑娘曰:「吃早飯未?」必正曰:「未曾吃。適來偶見一太

醫,看脈,説我身體甚是虛弱,若不用葷腥調理,恐傷命。」姑娘聽罷,吃了

一驚。便叫門公買酒果品之類,送在必正房中。必正檢入。

到晚,將酒餚與妙常同飲。正是:竹葉穿心過,桃花上臉來;茶為花博士,酒是媒人。燈光之下,看妙常有傾國傾城之。口占《菩薩蠻》一闋雲:「芸房空鎖傾城,萬態千嬌誰能及?何幸到鸞幃,心不自持。

點染香羅帕,遂我平生願。此處會雲英,何須上玉京?」

妙常聽罷,亦口占《菩薩蠻》雲:「香衾初展芭蕉綠,垂楊枝上鶯宿。花風卒未休。

千金身已破,默默愁眉鎖。密語囑檀郎,人前口謹防。」

必正看罷,情興越濃,遂解帶雲雨。及罷,即於枕上説海誓山盟,就中訴深情密意。忽聞鄰三唱,最怪的曉霞穿碧落,偏嫌的紅照紗窗。必正披衣起,回。

自是之後,約有半年之期。必正一與妙常閒坐,只見妙常兩眼垂淚,眉頭不展。必正將手帕與妙常拭了眼淚,問曰:「因何這等煩惱?」妙常袖裏取出一個帖子,遞與必正,必正看時,卻是《臨江仙》詞一闋,雲:「眉似雲開初月,纖纖一搦肢。與君相識未多時,不知因個什,裙帶短些兒。

茶飯不餐常似病,終朝如醉如痴。此情尤恐外人知,專將心腹事,報與粉郎知。」

必正看畢,曰:「既有此事,何不早説?有什難哉!」妙常曰:「我平在此欺着手下的人,今做出這醜事,如何是了?只得尋個死路,免污他人耳目。」淚下如雨。必正曰:「但放心懷。待我明入城,贖一帖墮胎藥。吃了便好。」妙常曰:「我曉得你做個身之計,去了不回。我命只在今夜。」必正曰:「若有此心,天地不。」

辭別妙常,入到城中。正行間,只見喝道前來,必正避不及,街傍佇立。卻是必正的故友張於湖。於湖一見必正,連叫:「住轎!」與必正相見。邀必正同到府中,分賓主而坐。茶罷,於湖問曰:「行館何處?」必正曰:「在城外女貞觀姑娘處。」

於湖曰:「令姑是何人?」必正曰:「是住持潘法成。」於湖曰:「既是此觀,其中有一好物在彼。」必正曰:「兄長何以知之?」於湖曰:「舊歲在彼借水洗浴,曾作《柳枝詞》。」

必正曰:「莫不是洛才子何通甫的作?」於湖細説,二人大笑。必正亦備言前事。於湖曰:「不難。你捏作指腹為親,為因兵火離隔,求完聚,告一紙狀來,我自有道理。」

必正別了於湖,回到觀中,與妙常具説前事。晚間,到姑娘房中,必正雙膝跪下,將妙常之事,説與姑娘。姑娘曰:「我已知之。但不知你肯娶她麼?」必正曰:「小侄願娶。」姑娘曰:「叫她來,問她。」必正叫妙常到房裏,見了姑娘。姑娘曰:「你做得好事!」妙常低頭不語。姑娘曰:「去寫狀子來,明進城去告。」

,三人同到建康府中下狀。當,三人跪下。太守問曰:「告什麼狀?」觀主人告:「乞還俗事。」太守曰:「捲簾。抬頭。」叫妙常,問曰:「你曾雲「清淨堂前不捲簾」?」

唬得陳妙常魂不附體。太守曰:「潘必正、陳妙常二人既是指腹為親,各供本身之事。供得明白,準你還俗。」必正供曰:「鄉貫舉人潘必正,伏蒙琴堂判府龍圖侍郎台下:告為結親完娶事。伏聞才愧相如,無挑琴之興;賢同顏子,有秉燭之憂。為因兵火離,情意懼絕;豈期默然之會,所有前因。各有祖留衫襟之表,幸望仁慈,得配終身,偕老終身。所供是實。」

女貞觀知客陳妙常供曰:「伏聞生居宦族,乃無謝女之才;長在玄門,叨沐孫姑之德。塵已盡,絕孟光之慕梁鴻;盜緣以再,斷雲英之約裴航。鬧中取靜,打坐看經;忙裏偷閒,尋師講道。豈期百年冤債來尋,況是嚴師力□。今有度牒,系是官文,未敢自專。伏望判府俯察來詞,特賜與決。」

金陵建康府女貞觀道姑潘法成狀供:「本觀女姑陳妙常供,父陳谷英存,將女妙常曾指腹與潘必正為。見有原割衫襟合同為照。為因兵火離散,各無音耗。幸蒙天賜,偶然相會,所説舊苗,輻輳姻緣。俱在青之際,如樂昌破鏡重圓,似文君駕車之願。所有原關度牒在身,未敢自便還俗。

恕蒙準告,望乞台判。」

太守看畢,援筆判曰:「道可道,名可名。強名曰道。空即是即是空。清者濁之源,守不住煉藥丹爐;動者靜之機,熬不過凡情火。大都未撞着知音,多管是前生註定。

拋棄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羅裳;收拾起紙帳梅花,準備着羅幃繡幕。無緣處,青浦黃庭消白;有分時,房花燭照乾坤。」

張於湖判畢,即令還俗。

潘必正與陳妙常成親後,於湖舉必正賢良方正,除授蘇州府吳江縣尹。官至禮部侍郎。妙常生一男一女。夫衣錦\\榮歸,盡天年而終。

續東窗事犯傳錦\\城士人胡生,名迪,志倜儻,涉獵經史,好善惡惡,出於天。一,自酌小軒之中,飲至半酣,啓囊探書而讀。

偶得《秦檜東窗傳》,觀未畢,不覺赫然大怒,氣湧如山,擲書於地,拍案高曰:「長腳臣長舌,忍將忠孝苦謀\\夷。天曹默默緣無報,地府冥冥定有私。黃閣主和千載恨,青衣行酒兩君悲。愚生若得閻羅做,剝此臣萬劫皮!」

數次,已而就寢。

俄見皂衣一人,至前揖曰:「閻君命僕等相招,君宜速往。

」生醉間,不知閻君為誰,遂問曰:「閻君何人?猥素昧平生,今而見召,何也?」皂衣人笑曰:「君至則知,不必詳問。」

強挽生行。

及十餘里,乃荒郊之地,煙雨霏微,如深秋時候。前有城郭,而居人亦稠密,往來貿易者如市廛之狀。既而,入城,則有殿宇崢嶸,朱門高敞,題曰「曜靈之府」,門外守者甚嚴。

皂衣者令一人為伴,一人入白之。少焉,出,曰:「閻君召子。

」生大駭愕,罔知所以,乃移入門。殿上王者袞衣冕旒,類人間祠廟中繪塑神像。左右列神吏六人,綠袍皂履,高幕廣帶,各執文簿。階下侍立五十餘眾,牛頭馬面,有長喙朱發者,卓立可畏。生稽首階下。王問曰:「子胡迪耶?」生曰:「然。」

王怒曰:「子為儒,須讀書習禮,何為怨天怒地,謗鬼侮神乎?」生答曰:「子後進之,早習先聖先賢之道,安貧守分,循理修身,未嘗敢怨天尤人,而矧乃侮神謗鬼乎!」王曰:「然則「天曹默默原無報,地府冥冥定有私」之句孰為之?」

生方悟為怒秦檜之作,再拜謝曰:「子酒酣,罔能持,偶讀臣之傳,致忿憾之詩,望神君,特垂寬宥。」王命吏以紙筆令生供款,讓曰:「爾好掉筆頭議論古今人之臧否,若所供有理,則增壽放回,詞意舛訛,則送風刀之獄。」生謝過再四,援筆而供曰:「伏以混沌未分,亦無生而無死;既判,方有鬼以有神。為桑門傳因果之經,知地獄設輪迴之報。

善者福而惡者禍,理所當然;直之升而屈之沉,亦非謬矣。蓋賢愚之異類,若幽顯之殊途。是皆不得其平則鳴,匪沽名而釣譽;敢忘非法不道之戒,故懼罪以招愆。出於自然,本自天。切念某幼讀父書,早有功名之志;長承師訓,慚無經緯之才。非惟月管之毫,擬天門之翼。每夙興而夜寐,常窮理以修身。

讀孔孟之微言,思舉直而措枉;觀王珪之確論,愁濁以揚清。立貞忠效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天高地厚,深知半世之行藏;居月諸,見一心之妙用。

惟尊賢而似寶,第見惡以如仇。視岳飛父子之冤,追求而死諍;視秦檜夫之惡,便死而生。因東窗贊擒虎之言,致北狄知無迴鑾之望。俱忠臣被屠戮而殘滅,恨賊\\子受棺槨以全終。天道無知,神明安在?俾回生於有幸,令賢哲死於無辜。謗鬼侮神,豈比滑稽之士;好賢惡佞,實非迂闊之儒。是皆至正之心,焉有偏私之意?飲三杯之狂藥,賦八句之鄙,雖冒大耳息,誠\\為小過。惟神鑑之。」

王看畢,笑曰:「腐儒倔強乃此。雖然,好善惡惡,固君子之所尚也。至夫「若得閻羅做」,其不毀孰甚焉。汝若為閻羅,將吾置於何地?」生曰:「昔者韓擒虎雲:「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又寇萊公江丞相,亦嘗為是任,明載簡冊,班班可考。以此徵之,冥君皆世間正人君子之所為也。僕固不敢希韓、寇二公之萬一,而公正之心,頗有二公之毫末耳。」王曰:「若然,冥官有代,而舊者何之?」生曰:「新者既臨,舊者必生人道而為王公大人矣。」王顧左右曰:「此人所言,甚有玄理。惟其狂直若此,苟不令見之,恐終不信善惡之報,而視幽冥之道如風聲水月,無所忌憚矣。」即呼綠衣吏,以一白簡書雲:「右仰普掠獄冥官,即啓狴牢,領此儒生遍視報應,毋得違背。」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過後殿三里許,有巨垣,高數仞,以生鐵為門,題曰:「普掠冥司獄。」吏扣門呼之。少焉,夜叉數輩突出,如有擒生之狀。吏叱曰:「此儒生也,無罪。閻君令視善惡之狀。」以白簡與之示焉。夜叉謝生曰:「吾輩以為重罪鬼入獄,不知公為書生也。幸勿見罪。」乃啓關揖生而入。其中廣五十餘里,光淡淡,冷風蕭然。四維門碑,皆榜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金剛之獄」,北曰「冥冷之獄」。男女荷鐵枷者千餘人。又至一小門,則見男子二十餘人,皆被髮體,以巨釘釘其手足於鐵之上,項荷鐵枷,舉身皆刀杖痕,膿血腥穢,不可近傍。一婦人裳而無衣,罩於鐵籠\\中,一夜叉以沸湯澆之。綠衣吏指下者三人,謂生曰:「此秦檜父子與万俟婟,此婦人即秦檜之王氏也。

其它數人,乃章敦、蔡京父子、耿南仲、丁大全、賈似道,皆其同惡之徒。王遣吾施刑,令君觀之。」即呼鬼卒五十餘眾,驅檜等至風雷之獄,縛於銅柱,一卒以鞭扣其環,即有鋒刀至,繞刺其身。檜等體如篩底。良久,雷震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凝地。少焉,惡風盤旋,吹其骨,復為人形。

吏謂生曰:「此震擊者雷也,吹者業風也。」又呼卒驅至金剛、火車、冥冷等獄,各獄將檜等受刑尤甚。飢則食以鐵丸,渴則飲以銅汁。吏曰:「此曹凡三則遍歷諸獄受諸苦楚。三年之後變為牛、羊、犬、馬,生於凡世,使人烹剝而食其

亦為牝豕,與人畜離,食其不潔,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眾以為畜類於世五十餘次矣。」生問曰:「其罪有限乎?」吏曰:「歷萬劫而無已,豈有限焉!」復引生至西垣一小門,題曰:「回之獄」。荷桎梏者百餘人,舉身刀,渾類蝟形。

生曰:「此曹何人?」吏曰:「皆是歷代將相,惡,欺君罔上,蠹國害民者。每三,亦與秦檜等同受其刑。三年後,變為畜類,皆同檜也。」復至南垣一小門,題曰「不忠內臣之獄」。內有牝牛數百,皆以鐵索貫鼻,繫於鐵柱,四周以火炙之。生曰:「牛畜類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曰:「君勿言,姑俟觀之。」即呼獄卒,以巨扇拂火。須臾,烈焰沖天,牛皆不勝其苦,哮吼躑躅,皮焦爛。不久,大震一聲,皮忽綻裂,突出者皆人。觀之,俱無發髯,悉閹人也。吏呼夜叉致於鑊湯中烹之。已而,皮融消,惟存白骨而已。復以冷水沃之,仍復人形。吏謂生曰:「此皆歷代宦官,漢之十常侍,唐之李輔國、仇十良、王守澄、田令孜,宋之閻文應、童貫之徒。曩者長養中,錦\\衣玉食,欺誑人主,妒害忠良,濁海內,令受此報,歷萬劫而不原也。」復至東垣,其女數千,皆身跣足,鹹烹刳心,或□燒舂磨,哀痛之聲,徹聞數里。吏曰:「此皆在生為官為吏,貪污民,不友兄弟,悖負師友,背夫,為盜為賊\\,不仁不義者,皆受此報。」生見之大喜,曰:「自今始出吾不平之氣也。」吏笑攜生之手,偕出。

仍入曜靈殿,再拜稽首謝曰:「可謂天地無私,鬼神明察,善惡不能逃其責也。」王曰:「爾既見之,心境坦然矣。煩為吾作一判文,以梟秦檜父子夫之惡。」即命吏以紙筆給之。

生辭別弗獲,為之判曰:「嘗聞軒轅得六相而助理萬機,則神明應至;虞舜有五臣以揆待百事,而內外平成。苟非懷經天緯地之才,曷敢受調鼎持衡之任?今照:臣秦檜,斗筲之器,閭閻小人,雖居宰輔之名,實乃匹夫之輩。獐頭鼠目,何至意以逢;羊質虎皮,阿情而諂諛。

豈有論道經邦之志,全無扶危拯溺之心!久佔都堂,懷謀\\而肆為僭分;閉賢路,固寵渥而妒忌忠良。

殘傷猶剽掠之徒,貪鄙勝穿窬之盜。既忝職居師保,而叨任處公台,惟知黃閣之榮華,罔竭赤心之左右。

欺君罔上,擅行予奪之權;嫉賢□能,專起竄誅之典。

究逾其莽、,兇頑猶勝斯、高。以梟獍為心,蛇蠍成。忠臣義士,盡陷於羅網之中;賊\\子臣,鹹置於廟廊之上。視本朝如敝甑,通敵國若宗親。鴟鷹啄架臂之人,□犬吠豢牢之主。措,受詭胡兀朮之私盟;兇行荒殘,害賢將岳飛之正命。悍王氏,不言豹隱而言放虎之難;愚子秦□,只顧狼貪不顧回鸞之幸。一家同而捻惡,萬民共怒以含冤。雖僥□免乎誅,其業報還教受。數其罪狀,書千張繭紙不能盡其詳;察此愆非歷萬劫畜生不足償其債。合行榜示,幽顯同知。」

生呈上,王覽之大喜,贊曰:「讜正之士也!」生因告曰:「回受報,僕已目擊,信不誣矣。其它忠臣義士,在於何處?願布一見,以釋鄙懷,不勝幸。」王□首而思良久,乃曰:「諸公皆生世,為王公大人,享受天祿,數萬餘次矣。壽天年,仍回原所。子既求見,吾躬詣導。」

於是登輿而前,俾從者請生於後。行五里許,但見瓊樓玉殿,碧瓦參差,朱牌金字,題曰:「忠賢天爵之府」。既入,有仙童數百,皆衣紫綃之衣,懸丹霞玉□,執彩幢絳節,持羽葆花旌,雲氣繽紛,天花飛舞,龍鳳唱,仙樂鏗鏘,異香馥郁,襲人不散。殿中坐者百餘人,皆冠通天之冠,衣雲錦\\之裳,躡珠寶之履,玉珂瓊□,光彩人。絳綃玉女五百餘人,或執五明之扇,或捧八寶之盂,圜侍左右。見王至,悉降階迓。

賓主禮畢而坐。綵女數人,執瑪瑙之壺,捧玻璃之盞,薦龍睛之果,傾鳳寶之茶,世罕聞見。茶既畢,王乃道生所見之故,命生致拜。諸公皆答之盡禮,同聲贊曰:「先生可謂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矣。」乃具席命生坐。生謙遜不敢當賓禮。王曰:「諸公以子斯文,故待之厚,何用苦辭?」生揖謝坐。王謂生曰:「坐上皆忠良之臣、節義之士,在芳百世,身逝則享天恩。每遇明君治世,則生為王侯將相,輔佐朝廷,功施社稷,以輔雍熙之治也。」言既,命二吏送生還。謂生曰:「子壽七十有二,今復延一紀。食躍馬,五十一年。」生悦,再拜而謝。

及辭出,行十餘里,天漸明。吏指謂生曰:「出處,即汝家也。」生挽二吏衣,延歸謝之,不覺失手而釋,即展臂而寤,時五鼓矣。

清虛先生傳先生,空谷人也,與麗香公子、飛白散人、玄明高士為友,甚相得,三人者,每其吹噓之力。惟玄明稍以高自據,先生遣弟子山雲遮道而進,將掩其不備以玷之。

雲至,玄明斂容問曰:「子昧我?」雲曰:「非弟子之浮薄敢與先生抗,實先生使之來耳。先生樂人之從,高士顧明自勵,不從之,何相忤?」玄明曰:「先生固東西南北人也。某循途守從之士,安能順之?且先生行必萬里,急則怒號,其恍惚,令人不能捉摶。是以麗香公子觸之而冠拜謝,飛白散人遭之而委身如狂。先生且以為鼓舞之術,而不自知其嚴。子亦知之久矣。子以輕清之才,必有覆護之德。幸為我解焉。」雲曰:「高士誠\\明見萬里者。其如前驅,實無定蹤。倘解高士之圍,必被掃逐。」

言未畢而先生至。雲乃避之,先生復就焉。雲又避之如飛,先生怒而追之,雲乃散去。先生怒益急,山鳴虎嘯,石走沙飛,江湖作,天地震動。雲懼,盡其族而復請命。

頃之,飛白散人嘯舞而至,與先生相翱翔而問故。先生號呼道之。飛白拍地而笑曰:「玄明乃公之良夜友也,胡相隔哉!

」遂挽先生訪麗香。

麗香方苦寒,如沉醉狀,顛倒眠。先生扶之,而麗香益不寧,惟顛首而已。飛白亦擊其額而侵之。麗香力不能勝,乃微告曰:「二公少避,某即醒矣。」飛白乃避地,先生亦息焉。麗香遂振衣而起,含笑相揖。既而,知玄明之外見,乃郝然對曰:「吾四人者,天地之秀也。安能缺一哉?某傳世幾葉,支衍雖盛,使無玄明公照顧,則皆影滅矣。況玄明亦與二公有光,何獨避之?」飛白亦笑曰:「玄明雖有缺處,亦頗明白可接。」先生乃和聲然之,令雲去側而請焉。

玄明至,好如初。情思相合,心膽相照,終夜依依,密不忍舍。自是以為常。每至曉,玄明扶雲西歸,惟麗香則與先生倚欄相笑而已。

先生盛蓋天下而不徵諸,澤及萬物而不見諸形。然晚年亦暴好殺,觸之者股慄,犯之者容槁。此其所稟之氣然也。

天下之人,想象其豐彩,而不能物之,故稱之曰「清虛先生」

雲。

麗香公子傳公子,世傳申君所生,而又曰大樹將軍之別枝,皆未老,然其為人,質美,人鹹之。與清虛先生,先生每狎之,公子必佯狂而舞。及飛白散人至,公子必傾心其慧而低首不言,若曲向謝之意。玄明高士笑而問曰:「子非也?遇清虛而即舞;子非貧也?見飛白而多貪。吾甚昏於是。」公子笑而答曰:「以子之明,不能亮察我?某奕葉聯芳,身榮朱紫,據封土,孰能搖兀?但清虛先生善發人,故某一相接,遂中道理然萌動,是以不覺其舞蹈耳。至於飛白散人,則輕狂無籍人也,得借一枝,便合繾綣,且,令人心腹不能自。況稍得意,瀰漫天地之志,使萬物皆出其下。某以一介之資,安能不順受其澤?」

,玄明以告飛白。飛白怒罵曰:「公子出身草莽,令諛言。某雖輕狂,力能屈之,使不見天。」玄明懼,求解於清虛。清虛飄然而來,以和氣勸飛白。飛白意乃釋,且謝曰:「得先生之解,不覺點化矣。」公子遂洗容出見,不動顏

飛白愧,披拂倒地,不敢仰視,且自釋曰:「使公子芳耳,敢有淚滴之累耶?」自是飛白甘為下,不復與公子比肩矣。

玄明知之,亦負慚自蔽者數。後形跡稍,乃逾垣一窺公子之影。公子挽清虛,顛首招之。玄明傴僂而來,且掩其半面以謝。公子曰:「某與高士形影相隨,何避嫌之有?」乃席地而坐,終依依,至曉而散。識者謂公子有容人之度,良有以也。公子少時為婦人女子所,有妝殘者,必捐己以親之。清虛先生每戒之曰:「子為所累,必遭夭折。」公子曰:「今已衰老矣。夫大丈夫寧寸斬焚身,豈死於婦人女子之手耶?」

遂謝事,甘朽林下,其族亦漸見零落。

後青帝宰世,公子之子孫漸盛,支宗繁衍,不可勝計。然成之者,清虛與力焉。而玄明、飛白,特往往來一親近而已。

飛白散人傳散人乃神仙者喜寒,為人灑落,絕無渣滓。四友中獨與清虛契,甚不值於麗香,而於玄明,則淡淡相安而已。

,玄明方出遊,麗香侯於牆,猶未相接,而清虛先生搖麗香之肩而問曰:「玄明今夕來否?」曰:「未也。」曰:「子慣為玄明影。」曰:「玄明家於東海,其來也逾萬山,渡長水,所至之地,一草皆輝。某生於斯,長於斯,進不能前,退不能後,所知者不過撮土之區耳。而玄明之來否,安能逆睹哉?」清虛不悦,乃使人捉散人至。散人遣其僕霰子先報曰:「奈將六出矣。」頃之,前呼後擁,結陣而至。如銜枚疾走,不聞行聲。見者皆凜凜佇目而視。玄明知之,中道而避。清虛以為得計,狂不能自

麗香垂首斜欹,若有怒意,噓氣成霧,直浮青霄。玄明知之,乃乘呼身而出,與飛白相對。飛白亦仰視玄明,輝光相,似有爭意。玄明讓曰:「吾二人者,不擇富貴。而子入長安,貧者蹙額,何不仁也!且自古田土不擇高下,雖不潔地亦委身親之,何不義也!人皆上進,而子獨甘下,雖公庭之前,萬舞自得,何無禮也!辱泥塗,投井壑,而庭除之前每見侮於童子,何不智也!積厚如山,誇耀於世,方見重於人,人皆稱賞,而略受温存,去不旋踵,何不信也!某之所以避子者,誠\\不屑見子耳,豈有所畏哉!」飛白乃回首應曰:「子真蟾蜍耳!

胡不自鑑,敢與某比?某之術,倏然而滅,倏然而成,清虛且讓吾之神;剪髮不足以盡巧,飛絮不足以象容,麗香且讓吾之。子何人也?昭昭者未幾,而昏昏者繼至。安能若某之所至,旁燭無疆,孫康德以夜讀,李□得以擒吳,偉烈照輝,舉世稱瑞,豈不倒元白?」

清虛因二人凜,各爭容彩,乃與麗香從中解紛。散人笑曰:「玄明以足自恃耳!」玄明亦笑曰:「飛白艾薩克潑自放乎!」麗香曰:「二公之才,皆皓皓乎不可尚者,正相映以揚休光可也,而乃爭高下間哉?」二人而謝焉,遂為莫逆友。自是宇宙重光,皆二人力也。

後散人遇詞客於庭中,客曰:「想公久矣。公能吾憤耶?」散人不應。客怒,令童子掃其而烹之。散人知不免,乃投於鼎鑊,尸解而去。時玄明在上,麗香在前,而清虛往來於左右,皆不能挽而留也。

玄明高士傳高士生於東海,而其長也,又涉於西海,轍跡遍天下,人皆仰之。未有一登其門者,惟唐玄宗幸其第,遂有廣寒之名。

高士為人丰采無比,圓神不滯,且識盈虛之數,不以顯晦介意。清虛、麗香、飛白三人皆親炙其輝,而麗香猶一步不忘焉。清虛、飛白忌之,遂加屈辱之苦。麗香望救於高士,高士自晝至暮,始素服而來。麗香方負罪鞠躬叩首以謝,而高士惟冷視而已,不能扶之起也。麗香怒曰:「高士以經天緯地之才,昭明察之德,乃不能驅清虛於空谷,掃飛白於炎方,使我草莽之士垂首喪氣於此耶?」高士曰:「居,吾明與子:子非歲寒材也,求免於飄零足矣,而拔萃以取榮哉?」麗香益怒,復求解於清虛。清虛不覺大笑,奮然一聲,飛白驚倒。麗香遂排而起,自是清虛而疏高士矣。

高士一夕為謀\\所掩,卒然臨之,魂魄俱喪,平生所有,並殆盡。九州島之人,無貴,無大小,皆焚香秉燭以救之。

而三人者,則如常而已。然清虛猶悽然有慘意;飛白猶闇然有悲;而麗香則笑而問之,若有幸其磨滅者。既而,高士幸完璧。清虛、飛白從而短之,高士曰:「麗香非有他也,限於力也。某與麗香可以神,不可以力助;可以形影,不可以形求。何我韜晦之時多,相會能幾何哉!」麗香聞之,嘆曰:「一疵不存、萬里明盡者,吾高士也!向于飛白而不救者,亦限於力耳!某誠\\非才,何以知高士之量!」尋續舊,遨遊良夜,或平原曠野之中,或□巖古壑之嶺,或瓊樓玉宇之上,或紗窗靜檻之下,四友無所不至。所至之處,清氣鬱然,非尋常俗比矣。

然高士少時學美人眉。麗香謂曰:「以某之,得君之眉,媚不可言矣。至老年,血魂消瘦,每持一鈎,釣於江漢間。

」飛白謂曰:「獨釣寒江,寧舍我為伴耶?」清虛乃笑曰:「吾稍奮焉,則公等或昏昧而逃匿,或棄職而捐軀,尚能相安相得於宇宙間哉?」三人拱而謝曰:「願淡洵以,萬年一

幸毋相慱,以至於是。」清虛曰:「戲之耳!」復叮嚀以為永友,期與天地相終始。

樂趣風月場中女、雲雨帳內將軍,二人但遇就相爭,不顧忘身喪命。一個喜鑽竅尋孔,一個喜啖□。要知勝敗與輸贏,且聽下回詞詠。

詩曰:散悶無拘不作忙,只憑談笑度時光。

聊將大傳,説與知音笑一場。

話説烏將軍與主的故事。這將軍生在臍下,長在州,姓烏名,表字骨輪,列號風月散人。其有剛柔兼濟之才,其身有變化多端之術,手段能縮能伸,顯威風可小可大。喜時節似鐵加鋼掘上而掘下,悶來時如綿去種倒東而倒西。竊玉偷香,不亞於西廂張珙;取勇當先,勝似那江東楚王。莫道不可將凡比聖,聖凡皆賴此物而生。

忽一,奉□太保命令,領兵前往人縣,剿捕中女寇走一遭。唱:一邊點動人和馬,炮響三聲離了老營。抗軍吶喊,叉手趨腳將威風。碗子盔邊生紫霧,背殼上蚌青□。這一去,高山峻嶺堂條路,鐵壁銅牆撞透明。

在路行程多風景,中間少帶骨碑名。將軍掛印俱人馬,正馬軍隨拗馬軍。兵似羣鴉來噪鳳,將如楚漢慣爭鋒。

這一去碎梅花誠\\妙手,劈破蓮蓬手歪斷。鰍如菱窩鑽到底,雙龍入海定成功。短刺開格子眼,雙彈打破錦\\屏風。

只用孤紅一拈香肌俏,引得我臨老入花叢。過了九溪十八,見了些金菊到芙蓉。劍行十里人馬進,不覺分晝夜停。對對藍旗報回玉,拍馬已到黑松林。

尖幽屯駟馬,杜家在上扎轅營。中間揭起青衿帳,五爪將軍兩下分。坐下州□太保,捉下能爭慣戰人。

話説□太保便問:「是何人出馬?」聲音未竟,只見黑松林下閃出一將,生得大大,又不細細長長。要知此將住何方,州府成羣結。道:「末將不才,出馬一遭,不領兵卒,只須二子。」

一騎馬衝出營來,但見門外好景:崖險峻,玄孔深幽;兩行黑松掩映,一股清水奔;前尖後長,猶如邊城圍繞;中間水發,恰似湖海汪洋。觀不盡門好景,高叫:「紅心小卒,報與你主得知,叫她強將出馬,弱將休來!」

這小校不聽便罷,既然聽説,即到裏面聲言:「禍事!外邊有一獨目將軍,甚是雄將,聲聲叫殺,句句不饒。」

主聽説,帶領水手,身出來。且看來將如何排兵,怎生打扮:戴一頂紫巍巍一抹耿不呆的檐盔,披一領細織就的烏油背鎧,使一光筋就□木炳的點鋼,騎一匹追風趕慣戰豎頭馬。

這將軍更看那女怎生模樣,如何裝束:她生得丹鳳眼,懸膽鼻;一張沒牙口、兩片粉紅;戴一頂前尖後長荷包樣扁食盔,披一領裏紅外白、青邊黑兩片頑皮甲,使一條不伸不縮明傷人、暗埋伏紫金□,騎一匹能顛慣跛赤眼清鼻大口無頭馬。

問知:「來將通名,不消問吾。」

言:「乃是威鎮州烏將軍是也!今奉州□太保命令,領兵討伐作寇。早早下馬受降,免遭千戳萬島之苦。若是牙崩半個不字,憑着俺景東人馬大披掛的將軍,填鑿口,殺進子,拿住你等,刺血飲馬,取髓補,那時悔之晚矣!」

這女子微微冷笑,答曰:「但見你人物標緻,未知你出馬鏖戰如何?此時休要逞囉囉,管叫你一會兒剛強過,那時節門伏首,休教二子來拖。直殺你人困馬乏要求和,那時方才怕我!」

這將軍也不答話,兩手拈定光金似鐵硬的獨龍,照着那女子分心就刺。這女子也不慌,也不忙,鳳點頭側身躲過,取出五采盤桓錦\\皮套數,及駕相還,兩下皮鼓打動,怎見得好殺。

唱:你與你主爭自在,我與我主助風情。你使懶漢推車法,我使駕牯去催更。倒澆蠟燭身汗,隔山討火門紅。正是兩家盤桓處,中間捎帶果子名。

兩個栗子答了話,一對枇杷大爭鋒。只平坡員眼口,金桔懷內有風菱。銀杏高時蓮子放,膠棗烏梅緊皺紋。小紅染污葡萄被,櫻桃口內咬橙丁。柿餅臉兒通紅了,欖橄回味各人心。

只戰得月暗秋窗嫌夜短,風吹竹徑恨更鐘。第一合才用機關無勝負;第二合再加手段見輸贏;第三合打起神嗷戰久;第四合看看筋力不從心。當時惱了主,怒髮衝冠起歹心:「我今若不顯手段,樂得冤家丟神。」

口裏念動妖咒,款款輕輕叫了幾聲。金蓮高峯兩腿裏,悠悠戲溝紅心。

烏將不識輕生計,盡力具兵重撲門。佳人見來心內喜,放出大水要淹人。五爪將軍忙來展,怎當他急滔滔裏外生。煙漫崖傍岸柳,撞塌口正當松。

常言道:勢硬難熬軟。話不虛傳果是真。三略六韜雖是曉,二十四解欠分明。怎當他手歪上手歪下來得快,左別右扭不饒人。翻身再擺龍翻裏,拿住將軍下存。

酸腿困難咂爭,手軟心忙沒了神。再着一會兒不丟了跑,定死在佳人手相中。

幸虧二子多能幹,倒把將軍拉出門,虛點一逃了命,到底難熬久戰人。前走的厭頭塌腦間將,後趕的跛口張牙再興兵。一身英雄隨水,五陵豪氣逐東風。好似猛風吹敗葉,猶如急雨打殘紅。雨散雲收鴛帳冷,香消風盡繡樓空。編成女烏傳,説與風子弟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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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人:「第一次參加十談,希望大家覺得我的東西還意,如果大家喜,我會繼續努力做的。」

鷹魔:「多謝好文,讓我們談的第三夜?小樓一夜聽雨。」

feitian8 2024-08-17 23:49:54

第三夜小樓一夜聽

小樓一夜聽雨(上)前世

江南。

聽雨軒。

雨如絲。

冷華卸去身上的羅裳,站在銅鏡前,無情的歲月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烏黑的長髮隨意的披散下來,面龐上略帶淡淡的哀愁,美目中還藴藏着一層霧氣,使她籠\\罩在一種神秘的面紗下面,讓人只想揭開她內心的秘密。

一對柔若無骨的纖手撫上高聳的雙峯,鮮紅的蓓蕾依舊怒放,平坦的小腹上沒有一絲贅,兩腿間茸茸的芳草隨着一陣漣漪輕輕搖擺,似乎在埋怨無人到訪。

冷華嘆了口氣,跨入飄鮮花的水池,斜依在池邊,那對勾魂奪魄的明眸緩緩的閉了起來,身子在蘭湯中稍稍扭動了一下,籲出一口長氣。

小樓外,細雨連綿,沙沙的聲響掩蓋了一個男子的息。他一直隱藏在樹後,身為出的殺手,本不應該發出這種聲音,可是,面對如此動人的嬌軀,如果沒有點反應,那他男的功能也就值得懷疑了。

心終於平靜下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不是魔教搞什麼所謂的「天下一統」慶功大會,他也沒辦法接近這座小樓,更不會見到如此香的場面。

他握緊手中的長劍,在一聲轟隆的雷聲中,在樹身上猛的一踹,藉着足底的衝力,人劍合一,向屋中的冷華疾

就在他動手的同時,池水忽然有了變化,一股刺骨的殺氣從水中罩向冷華的小腹,配合的恰到好處。

冷華原本極其安詳的面龐上出一絲殘忍的笑容,左手一招,十幾片花瓣便向男子身上的要害,右手則重重的往水面上拍去,順勢從水中躍了出來。

「萬點繁星」!男子手腕急抖,十數道劍光不分先後的將花瓣擊落,餘勢不歇,仍然刺向赤的冷華。

就在劍光臨身的瞬間,男子忽然失去所有力道,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神渙散,臉的不信,眉心正中卻有一個血!正是冷華隨手彈出的一顆水珠之功!

冷華這才轉過身來,只見池中浮起一具冰棺材,一個身着黑水靠的女子被封在當中,一樣是臉的驚訝。

「原來是天誅門的「夫雙殺」,」冷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既然你老公已經死了,我就做做好事,讓你們早團聚吧!」

説完,雙手一合,「轟」的一聲巨響,冰棺材化為齏粉,將池的清水染成一片紅!

「看來我的「冰封訣」還未全功,居然只凍住了這麼一點點。」冷華喃喃的低語着,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凝視外面那悽的一切。風捲着細雨打她赤的身軀上,傲人的曲線袒在外,絲毫不擔心旁人的窺視,她知道沒有人敢暗中偷看她,因為那樣的結果只有死,除了一個人。

「啊,又下雨了,天哥!你到底在哪裏呀?」

她在窗前凝立了半晌,終於轉身步上二層,從頭的暗格中取出一個硃紅的匣子,拿出裏面的事物細細摩挲起來,臉上竟浮現萬種柔情。

「天哥!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而在她手裏把玩着的,赫然是一條男子的塵

七年前,一樣的雨如絲。

冷華開始後悔沒有聽師傅的勸告,在強敵環伺的當口,孤身一人前往武夷山,尋找傳説中的神劍。終於落入敵人的陷阱,雖能殺出重圍,可也被少林的老和尚劈了一掌,最要命的是居然中了「毒宗」的暗器。

肩頭上已經開始麻木,自己的功力只能暫時延緩毒發作的時間,再不找地方醫治的話,小命可就要送在這裏了。可是,身後還有十數名高手緊追不捨,憑冷華現在所剩的武功,一個江湖上的三人物也能將她收拾了,更何況後面的那羣人中至少還有兩個一高手。

忽然間,冷華在林木的隙中發現前方不遠處出一間茅草屋,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她已顧不上思忖這是否又是一個陷阱,總之,如果遇上敵人,大不了拚死一搏;要是萬幸碰到魔門中人,或許可以逃過此劫。她運\\起殘餘的力氣,向茅草屋奔去。

就當她距離屋門還有三丈的時候,身上的內傷發作起來,冷華頓覺天旋a轉,跌坐在地,再也無法寸進半步。追蹤的敵人也到了,十幾個人都是面詫異,仔細的打量着這個意外出現的小屋。

一個面若重棗的中年漢子朗聲道:「在下嶺南秦仲,和幾位朋友圍剿魔門妖女,不知哪位同道在此居住,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其中一個瘦小的男子最是急,見無人應答,手中的鋼刀便削向花容慘淡的冷華,一邊還惡狠狠的叫着:「妖女,今天就讓你死在我「九尾狐」樊龍的手上!」

冷華心下一涼,瞑目待死,其餘人也略微偏過頭去,彷佛不忍心看着這個如花的少女濺血三尺的慘狀。

「嗖」的一聲,一杆長劃空而出,在地上,尾顫動,擋在冷華的面前。

樊龍唬了一跳,連退數步,凝神觀瞧。只見一名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從屋中掠了出來,抄起長,打量眾人。

秦仲上前一步,拱手道:「這位少俠,看你一臉正氣,必是我道中人,我們來此並無惡意,只想為武林除害,還請行個方便。」

少年道:「大叔不必多禮,只是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弱小的女子,傳了出去恐怕有損正道的名聲。」

「除魔衞道,正是我等的職責。」

「話雖如此,看這女子年紀輕輕,想也無甚惡行,不如給她一個機會好了。」

「你小子囉嗦什麼!老子説殺就得殺!」樊龍先前吃癟,早已怒氣上湧,又見對方居然是個少年,説話也就沒那麼客氣。

少年的眼光掃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並不多言。

「你他媽的什麼意思?瞧不起老子是不是?」

少年有向秦仲説道:「據我所知,「九尾狐」也不算什麼正派人士,你們怎麼會走到一起來的?」

秦仲面尷尬,道:「魔門作惡多端,武林中人都得而誅之,樊兄已棄暗投明,現在是我們的同伴。」

「哦?既然他能改過,為何大叔不能給這名女子一個機會?」

秦仲一時無言以對,樊龍早按奈不住,上前道:「小子讓開,別耽誤大夥的時間,要不然連你也一起宰了!」

少年見秦仲無意阻攔,雙眉一揚,道:「這件事我管定了,各位請回吧!」

樊龍大怒,鋼刀「力劈華山」,砍向少年,少年也不驚慌,單手握了上去,尖在空中突地出一條白芒,正點在刀頭上,樊龍只覺得手上一熱,一把單刀已被少年震成十七、八截。

秦仲距離最近,看的清楚,口叫道:「浩然正氣!少俠是藥王谷的人?」

少年傲然道:「正是。還請各位給在下一點薄面,放過這女子吧!」

「藥王谷」是武林三大地之一,谷主「神醫聖手」更是名列天下英雄榜的第五位,只是大家都只記得他醫術高超,很少有人見他施展過武功,可見過的人都稱其「浩然正氣」乃武林一絕,江湖上的排名只是因為他不喜與人爭鬥,所以才屈居第五。

秦仲心中思量,看這少年的武功,已有了七重「浩然正氣」的功力,在場眾人即便連手,也決討不了好去,不如先行退去,再做打算,這樣還可以和藥王谷攀點情,以後有什麼傷病,也不用發愁了。

「既然少俠在此,想這妖女也會你的救命之恩,就由少俠將她帶去,希望可以化解她的戾氣,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小侄楊天謝過大叔。」

秦仲點點頭,帶着眾人去了。

冷華一直坐在地上,靜靜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少年微笑着將手伸向自己,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冷華在昏昏沉沉中,只覺得有人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不停的忙碌着。忽然肩頭一涼,又突的一熱,她這才醒了過來。

等到眼睛能分辨事物的時候,她「呀」的一聲叫了出來,順手一掌摑在少年的臉上。

原來她的衣裳已經被撕破,雪白晶瑩的肌膚暴在空氣中,那少年正用嘴親吻着自己的粉肩。

少年一楞,連忙站起身來,雙手齊搖,解釋道:「姑娘中的是「毒宗」的暗器,在下一時情急,只得從權,還請姑娘不要誤會。」

原來是在療傷!冷華這才發覺肩頭的麻木已經變成了疼痛,原先烏黑的傷口也淌出鮮紅的血,不由得心中大愧,唯唯諾諾的説不出話來。

少年取出傷藥遞了過去,要冷華敷在傷處,自己則背過身去,再也沒多看冷華那赤的肩頭一眼。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冷華不盡!」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你是叫楊天吧?」

「正是在下。」

冷華想着當年的初遇,角逸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本以為是天賜良緣,可沒成想最後卻落的如此收場。

她仔細的端詳着手中的具,眼中隱約浮現那張俊美的容顏,一時間千種滋味湧上心頭。

失去你,做了江湖霸主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獨守空閨,寂寞一生。

冷華把手中的具緩緩的移到面前,輕啓櫻,含了進去。玉齒微合,咬住頭上的,舌尖頂住前端的小孔,上下撥。一行清淚卻了下來。

手腕輕翻,具在口中轉動着,衝破玉齒的束縛,向更深的地方進,齒尖的突起在莖身上留下幾道淡白的劃痕,香舌也縮回口腔,包裹着頭,引導它前進的方向。

終於都進來了啊!

頭頂着口腔深處的黏膜,一股芳香的氣味竄入,那是龍蜒草的氣息,也正是它使得離身體的具能一直保持堅硬的狀態。

冷華不再用玉齒嵌住莖身,取而代之的是兩片柔軟的嘴,手上更是前後搖動,讓具在口中活動起來,一次又一次的撞擊深處的軟,貪婪的着。清清的口沿着嘴角淌下,瑤鼻微微扇動,發出咻咻的呻

直到舌變的麻木,冷華這才吐出具,呆呆的望着布水跡的莖身,再次陷入沉思。

「我要歸隱山林,從此江湖上的一切與我無關,望師父成全!」冷的面龐透出無比的堅毅,冷華面對養育自己多年的師尊一樣是那麼無所畏懼。

「哼!就為了那個少年,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師父嗎?」

「徒兒自知有負師父的恩情,可我這些年也為本教出了不少力,而且我已經把身子給了他,還請師父放我一馬!」

「好!別説我不給你機會,你只要為我再殺一個人,我就答應你。」

單純的冷華本不知道師父的打算,只要有機會和心上人在一起,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照殺不誤。可是,當她趁着師父和那人手的機會,將手中的長劍送進對方心窩的時候,一場悲劇才剛剛上演。

等冷華懷喜悦的找到楊天的時候,見到的卻是一張充霾的臉。楊天這時已經從同門師兄弟那裏知道了一切,當然,那些人是被魔教教主故意放走的,好讓楊天知道是誰殺死了自己的師尊。

「天哥,師父已經答應我了,難道你不高興嗎?」

「你等我三個月,我還有些事情要做,等辦完了,我一定會去找你。」

冷華當時被興奮的心情衝昏了頭,本沒有聽出楊天的語氣中那刻骨的仇恨,一個人喜孜孜的回到自己居住的聽雨軒,等待着幸福的來臨。

三個月後,楊天果然如期而至,只是臉上的霾更加重了。

冷華還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要心上人在自己身邊,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

卧房的紅燭努力的燃燒,紅紅的燭淚比以往多了許多,彷佛它早就看到那結局,正為這無奈的天意而哭泣着。

楊天英俊的臉上透着一種讓人心寒的冷酷,往常那明朗的笑容也換成了冰霜。倒是冷華還是那麼熱情,一邊笑着為楊天斟酒,還不時的説着歸隱以後的打算,一副小女人的模樣。

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的。

楊天沉着臉吃完了飯菜,拉起冷華,來到了前,近乎暴的扯下了她身上所有的布料,把她推倒在上。

眼前的身軀還是那麼動人,如花的嬌顏上帶着一抹驚心動魄的紅暈,美目中含着對未來的憧憬和期盼,直滴出水來,前兩糰粉墳起,在那頂端長着一對成的果實,毫不畏懼的立在楊天面前,修長的雙腿稍稍打開,部的小山丘上,細草叢生,疏落有質,草叢中隱約可見一條裂,由於以經過人事,豐的蚌片不似先前那般緊閉,而是微微張開,恍惚看去,蚌片一張一合,像是在嬌不已。

冷華雙手撫上發燙的面龐,雙目含情,看着一言不發的楊天,一副任君採摘的動人模樣。

楊天望着面前悉而又陌生的體,長了一口氣,隨着衣裳一件一件的飄落,健碩的剛身軀袒出來,隆起的肌不但沒有獷之,反給他稍嫌文弱的俊俏面龐增添了一股硬朗的男子氣概。

楊天下的塵早已起,向着冷華頻頻點頭,似是很意麪前的一切。

纖手握上莖身,輕輕一拉,楊天再也站立不穩,整個身子覆了上去,順手撫摩鮮,拇指和食指圈住蓓蕾,指間因練功多年形成的老繭立時刺得它更加起,在冷華身上,也在兩人心裏。

手中的力道逐漸加大,豐房在下誠\\實的響應着,陷下,彈起,陷下,彈起,一次次的變形雖有些許疼痛,比起不停湧上的暢美覺來,卻也算不上什麼。

兩人的舌早已織在一起,你進我退,像是在烈的鋒,口戰中飛濺出來,沾在雙方的面上,卻是誰也顧不上理會。

大蛇在草叢中尋找那條神秘的裂隙,無數的芳草從蛇首掠過,酥麻的覺越來越強烈。終於穿過那片草地,大蛇的頂端達到了口,兩片蚌立刻張開,一滴汁從深處滲了出來,馬上就被大蛇入口中。等到整個蛇頭鑽入中,蚌卻突然合上,夾住蛇頭後面的凹槽,不讓它肆意施為。

大蛇似乎有些不耐煩,拚命的向裏面鑽去,無奈蚌片緊合,羊道狹窄,嵌住的部分正好是蛇的七寸,有力難施,反讓大蛇痛了起來。

大蛇也不是善類,情知不可為,故而向後退卻,蚌卻也捨不得它就此離去,夾合的力量更大,可進入雖難,退出卻容易的緊,力道再大,卻也阻止不了它的後撤。到後來,只得力道一鬆,放它出去。沒想到大蛇剛出口,立時又竄了進來,蚌又一次緊緊的鉗住七寸,只讓它稍窺門徑。

大蛇卻也不灰心,又退了出去,再以更猛烈的速度鑽入,週而復始,鍥而不捨。蚌一次又一次的阻止着它,可力道則越來越弱,更要命的是中竟出清泉,淅淅瀝瀝的湧向口,方便大蛇的前進。

等到細小的水變成快的溪,蚌再也擋不住大蛇的衝擊,「噗」的一聲,整條蛇身擠了進來,只餘下兩顆球在口處搖

「啊~~~」冷華被突如其來的充實得呻一聲,同時又有些奇怪,「哥,怎麼會這樣呢?好像比以前又大了許多!」

楊天面上的肌搐了一下,不自然的道:「沒什麼,我碰巧得到了一株草藥,能強化男子那裏的功能。」

冷華聽了也不多話,一雙美腿上楊天的際,粉抬起,將秘處完全暴在對方的攻擊之下,左搖右晃,使兩人的私處緊密的結合在一起,再也沒有半點空隙。

楊天雙手把住冷華的大腿,目光灼灼的盯着兩人下體接觸部位,開始強有力的衝刺。只見蛇身出,蚌外翻,水珠湧現;蛇身進,蚌隨之內陷,旁邊的細草也一起捲入,剛口的水珠化成點點白沫,形成一層的白圈,把整個裂的輪廓勾勒出來。

冷華在一次次的衝擊下,完全喪失了抵抗的能力,每一次的進入,都帶來更強烈的快美。住對方的長腿也無法保持原本的姿態,隨着楊天的動作上下晃動。楊天卻在此時握住纖細的足踝,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後整個身軀下,直至貼上冷華的雙峯。具也變得直上直下的狂搗,似要把身下的美女戳爛一般。

蛇頭在細窄的通道中快速的來回,每突破一層褶皺的限制,都要左右咬,肆意暴,最後一口咬住花蕊,讓它吐出裏面藴藏的水分。

冷華牙關緊咬,雙目微閉,面上一陣舒暢,一陣痛楚,似哭似笑。玉手抓住紅,猛扯急擰,頭部不停的晃動,如雲的秀髮散的鋪在枕上,呻一聲大過一聲,直衝破屋頂。

再怎麼忍耐,終有爆發的時刻,冷華只覺得自己一直在高高的雲層中飄飛,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帶着她衝破所有的限制,向無盡的頂端狂衝直上,下體湧,壁狂猛擠,腦海中卻已是一片空白,她拚力喊出心底的期望:「哥啊!快給我吧,我要為你生個兒子!」

楊天也到了終點,正待做最後的發,聽得冷華的喊叫,全身猛的一震,兩手一撐,竟然了開去。

離開了壁的擠,蛇身卻也突突顫,隨時可能發出生命的華。楊天看着橫陳榻的玉體,一咬牙,轉身掣出牆上懸掛的短刃,一刀揮下,鮮血迸現,跳動的大蛇跌落塵埃,再無適才的雄風。

「啊!!哥,你做什麼?」冷華茫的望着情郎,語帶惶急。

「冷華!你……你殺死了我師父,我……我從現在起,和你恩斷義絕!」

楊天説罷,強忍巨痛,胡的披上長袍,越窗而去,只留下冷華一個人在那裏發呆。

冷華的手指已經沾,當年的一幕是那麼的鮮明,只是這次卻沒有太多的快,只有無盡的空虛籠\\罩在她的心頭。

楊天的離去,曾使她一度想要尋死,可師父的一句話卻打消了她的念頭。

「華兒,為師是對不住你,可為了我教的昌盛,我是不得已而為之。你現在自殺沒有任何的價值,楊天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如今,你不如找到楊天,向他解釋一切的緣由,或許可以從頭來過。」

從頭來過?可能嗎?

冷華從沒有想過要楊天原諒,可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當面向他説明一切,然後才能放心的離開這個傷心的世界,在找到他以前,自己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否則,這輩子是不會瞑目的。

就憑着這份意念,冷華放棄了自殺的打算,一直追尋楊天的下落。可自打那天起,江湖上再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彷佛已經蒸發了似的。

一年後,師父歸天,臨終前將畢生的功力傳給了冷華,並要她統領魔教。冷華為了利用魔教的勢力尋訪楊天,也就應承了下來。可窮盡人力,還是無法找到自己的情郎。這時,教中的逍遙左使又給她出了個主意:

一統江湖!

到那時候,只要楊天稍在江湖上走動,就一定能找到他。

就這樣,幾年的時間下來,憑着超絕的武功、完美的謀\\略和無比的決心,冷華征服了一個又一個門派,終於在這個雨連綿的時刻,到達了前人從未企及的顛峯。

樓外的雨還在下着,雨水打在屋瓦上,發出滴滴達達的聲音,冷華的心裏卻充光,為了這一天,自己這些年來廢寢忘食,耗盡心力,終於可以松一口起了,也許明天就能有情郎的消息傳來,這也使她興奮異常,居然第一次做起了自的舉動。

冷華撥開蚌片,將楊天的塵送了進去,多年沒有做過了,畢竟有些生澀,可畢竟是人之物,心中的渴望早蓋過身體的反應,隨着的增加,進出的速度也快了起來,當年的一刻又回來了,一切依然那麼的甜美異常。

「啊~~~天哥!我好想你啊!」

的來臨,使得壁又一次的夾緊塵,這一回,它再也出不去了。

「轟」的一聲,冷華連帶她居住的聽雨軒一起,永遠的在人世間消失了!

在不遠處慶功的魔教教眾聽聞異響,紛紛放下手中的酒杯,拔出刀劍,衝了過來。望着眼前的一切,卻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逍遙使者立刻招來所有的守衞,詢問事情的經過,卻無人能答的上來,只説曾有天誅門的「夫雙殺」來過,教主曾發出暗號放他們進來,後來又發暗號説已經解決了那兩人,並不許再放進其它人,他們一直在外面盡職盡責,再沒有人能接近聽雨軒。

聽完守衞的報告,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這聽雨軒方圓一里以內,是機關,就算是以教主天下第一的身手,在不知道內情的狀況下,決沒有可能不驚動守衞而潛進聽雨軒,那眼前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

眾人都在瞑思苦想,場面靜的怕人,只有雨還在「唰唰」的下着。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聲音頗帶悽苦,眾人向他望去,赫然發現居然是一個模樣醜陋的男子,看他身上的服飾,只是個低級教眾。

逍遙右使不敢怠慢,穿眾而過,趁那人恍惚之間,已牢牢的扣住他的左邊的肩井,這才厲聲喝問:「你是誰?到底是誰殺了教主!」

那人望着已經化為塵土的聽雨軒,一言不發,怔怔的呆在那裏,眼中卻淌下淚來。

逍遙左使也躍了過來,搭上他另一邊的大,柔聲問道:「剛才有人和我説了,當時你也和我們在一起喝酒,你怎麼會知道的?」

驀的一聲長嘯裂空,那人手不台,身不搖,就將逍遙使者震飛了開去,轉身騰空而起,化做一道白影掠去,長嘯轟轟隆隆,不絕於耳,聽到後來,竟似哭泣之聲。

眾人一片譁然,正要追去,卻聽得逍遙左者的聲音傳來:「不要追了,是浩然正氣,他就是楊天。」

楊天站在高高的山峯上,狂風吹拂,衣帶飄揚,臉上一片,不知是無情的雨水還是他悔恨的淚水。

當年他得知師尊死於冷華的手上,一心只想報仇。可是他忌憚冷華武功,只得從左道旁門入手,結合「霹靂堂」的火藥、蜀中唐門的暗器,再加上自己師門的醫術,終將塵製成殺人的利器,只要受到連續的擠,就會一顆致人於死地的「雷彈子」。可在最後關頭,冷華一句發自肺腑的話語卻打消了他的念頭,眼看「雷彈子」發在即,只得斬斷塵,沒成想,到頭來居然還是自己害死了冷華。

「華妹,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喬裝改扮混入魔教,就是為了能遠遠的看着你,看着你幸福的生活下去。時間過得久了,我也明白了當年的一切,在我心裏,早就已經原諒你了啊!可是我已經成這副模樣,又怎麼能再回去找你呢?我只要能遠遠的望你一眼,就心意足了啊!都是我害了你啊~~~」

楊天喃喃不休的説着,驀的縱身一躍,跳下了萬丈深淵!

天地間回着他悲苦的長鳴:

「我~~好~~恨~~啊~~」

小樓一夜聽雨(上)前世篇(完)

小樓一夜聽雨(下)今生

這裏是公園的一角,有花有草,有小亭小樹,還有幾條專門修出來的彎彎曲曲的小道,就像藤上結瓜一樣,小道上還一處一處擺放着一些石几和石凳,確實有一點風景這邊獨好的意味。婚姻介紹所能夠找到這裏,把這裏單獨闢出來做戀角,實在是一個巧妙的構思。

楊天着煙,看着前邊不遠處站着的一對男女,那男的顯胖,遠遠看去人倒也高高大大的,這女的長得細長,輪廓不俗。那男的拉着女人的手,慢慢向着門外走去。藉着遠處飄過來的燈光,男人那張英俊的臉引起了楊天的注意,再認真看看,果然是他,沒錯,就是他。雖然楊天還叫不上他的名字,這個人他是非常悉的。遲疑了一下,楊天也起了身,遠遠的眼吊着那一對男女跟出了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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