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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黃纓面前赤身體,遑論同浸一池。
“侍浴”云云,不過就是兩人隔著一片簾子聊聊天,往往這時才能不受外界打擾,聊得格外放鬆,渾如谷外時。
黃纓見他到來,十分開心,打開溫泉水喉為他注滿一池熱水,又收了他汗溼的舊衣浸著皂鹼,打算一會兒再幫他搗洗。說實話黃纓從不愛做這些,只是為耿照而做,不知怎的卻心甘情願,這幾忙活下來,只覺自己當真做得不錯,頗有天份似的。
耿照雙手攀在池緣,隔著吊簾聽她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少女夾雜著笑聲的絮語倒比溫泉更能令他放鬆,身子一滑,整個人沒入池底,“嘩啦!”再破水而出時,簾外卻沒了黃纓的聲音,一抹窈窕衣影俏立池畔,烏紗裹頭、膚白勝雪,竟是蘇合薰。
“蘇……蘇姑娘!你——”他早知領路使神出鬼沒,但從沒想過須在浴房裡面對她,手邊連條能遮擋的布巾也無,坐在池裡沒敢起身,一邊擔心簾外的黃纓怎地突然間沒了聲息,忍著尷尬澀聲道:“有什麼事,咱們出去說可好?這兒……似乎不大方便。還有,你把黃姑娘怎麼了?”蘇合薰沒搭理他,俏立片刻,才冷道:“鬱小娥兩之內,便會將她送出冷鑪谷。”耿照微微一怔,忽明白她指的是染紅霞,幾起身,急道:“你同姥姥說了麼?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得趕緊——”蘇合薰冷冷打斷他:“鬱小娥不是頭一次送了。我同姥姥說過。”雖在溫泉之中,耿照仍是背脊發涼。鬱小娥為何送女子出谷、送去什麼地方尚未可知,然而在此之前,顯然她已送過了幾回;當中若有什麼慣或徵兆,姥姥是知道的,如同蘇合薰也知道。
——姥姥從一開始,就沒想讓我救紅兒。
拖延,是蚳狩雲擅長的手法,靠本能便能使出,也經常使得漂亮。耿照回想天宮相識之初,姥姥便擺佈過他一回。按這形勢看來,她是打算拖到染紅霞出谷,反正不知鬱小娥送往何處,兩手一攤,這事誰也沒輒。
(可惡!)耿照撮拳痛捶池緣,得水花四濺,見蘇合薰轉身要走,忽想起一事。
“蘇姑娘,我是谷外之人,本不該說這些。你與姥姥間千絲萬縷的關連,道之人非是不知,難說她們不在意;為你的安全,自好——”
“我知道。”蘇合薰再度打斷他,雖未轉身,卻也沒繼續走。
“我聽見……那天你同姥姥說。”耿照一怔,微苦笑。
“我忘了。這谷裡原沒什麼能瞞過領路使的耳目……”
“我不怕死。”蘇合薰截斷了他的話頭,冷冷道:“就算死,也不干你的事。”耿照正道:“若你知此事之險,我至多是勸你,你年紀尚輕芳華正茂,不應把寶貴的命費在暗無天的地方,但那的確不干我事。然而,若你不知自己正處於極危險的境地,我就非告訴你不可,因為你還有得選……”蘇合薰總不肯聽他說完。
“我選了。姥姥要的,便是我要。”耿照忍不住微笑。之前,怎會覺得她清冷呢?分明是個熱心腸的姑娘啊!連一句冷話都不肯多聽的,多妙的人啊!長嘆了口氣,點頭道:“那你自個兒小心。謝謝你瞞著姥姥,特意告訴我這件事。”
“你……要救她?”蘇合薰忽然問。
“這件事你儘可以向姥姥報告。”耿照笑道:“因為無論是誰,都沒法阻止我這麼做。說與不說,其實並無區別。”蘇合薰冷笑。
“你連這兒都出不去,別提越過大半座天宮,摸進定字部——”冷不防被耿照截斷,搶白道:“起碼現在我知道,從這裡要去定字部分壇,須越過大半座半琴天宮了。按照方位推算……該是在東南邊罷?”蘇合薰霍然轉身。即使隔著若隱若現的蒙面黑紗,耿照仍能覺她的眸光清澈而冷,視線卻不怎麼刺人,甚至能想像她微微蹙眉,輕啐著“怎會有你這種人”的模樣。
“走對路,”她低道:“越過天宮,也不會有人看見。今夜子時……”忽以引路杖輕叩地面,“當!”發出清脆響聲,幾乎掩去緊接而來的一句。
“什麼?”耿照不顧身無寸縷,自池中躍起,蘇合薰卻已穿出吊簾,如雲化散不見。耿照急急追出,恰撞上抱衣而回的黃纓,她“呀”的一聲以新衣遮眼:“你幹什麼?
狼、變態!”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耿照沒工夫分辨她是不是在偷看,連人帶簾往旁邊一撥,目光追著微礫的石鑿地板四面投落,未見明顯的溼足印,顯然蘇合薰連這點也考量到了,在浴房內小心避開溼滑,鞋底居然並未踏著水漬。
“喂!你不穿衣服也罷了,還要出去亂晃麼?”連黃纓都有些看不落了,單手叉著凹陷幅度驚人的小腴,忍不住叨唸。耿照苦於運不得先天胎息獵捕蹤跡,懊惱地一捶牆壁,掉頭又回到浴房中,腦海裡不住迴盪著蘇合薰撂下的最後一句:“……今夜子時,我在這裡等你!”◇◇◇長榆夾道,羊腸彎繞,這條平坦的鄉間小徑,一路從陽光普照走到雲遮霧罩,居然還不到半個時辰。
也不是突然變天,更非薄崦嵫夜幕將至,算來沒正午呢!就是走著走著,霧氣毫無來由厚重起來;筆直的榆樹間所滲,慢慢由霧絲成霧幔,終至霧障離,回首不見行處。
隨手一捋,白條條的霧團都能翻攪如,滴墨似的軌跡居然清晰可辨。耙梳過雲霧的指掌間殘留著溼漉漉的痕跡,每一口入鼻腔的空氣,彷彿都汲飽了溼濡涼意,沁人心脾。
陰氣人——這是談劍笏掠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明明適才的田園風光甚是宜人,怎地短短十里,天地彷彿變了個樣?
“噫”的一聲,牛車又停下來,驅車的老農回頭哀告,皺巴巴的老臉上甚是白慘,彷彿強忍驚懼,已是魂不附體。
“老大人真不能啊,再往前走,便回不去啦。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兒,老漢家世代都住在山腳下,村中走進這霧裡、沒再回來的,光兩隻手都數不來啦。真不能再走啦!往前有妖怪的啊!”饒是談劍笏好脾氣,也不蹙眉。這話打二十里前他就聽了,近十里內大霧驟起,那老農勝似唸經,每進一里便要饒上一段,談大人莫可奈何,只好解囊往老漢手裡添點兒;此際打開再瞧,只餘三兩枚制錢,碎銀還有小半塊,不覺有些火氣,掏與老農道:“知道您哪營生不容易,我家大人亦無榨取民富之意,都盡給了。可您不能這樣啊,這些錢好生斟酌,夠一家老小子吃上月餘了。我等為官也只靠一份薄俸,不起這般要。”豈料老農將先前收的錢,一股腦兒回他手裡。
“大人!老漢真不是為財,再往前與陰曹無異,有去無回,要老漢舍了諸位獨回,又恐傷陰德。請幾位回頭罷,老漢載諸位一程,分文不取。”這下連談大人都懵了。敢情真不是為錢!可世上,哪有什麼妖怪?
靈官殿中“幽凝”妖刀大殺四方的情景,倏地湧上心頭,談大人猶豫了一下,決定收回前言。正與他推搪著,老漢突然殺豬般一叫,顫道:“來啦!妖……妖怪來啦!你、你們聽……你們聽!”談劍笏內功深湛,若有人掩至,絕不能毫無所覺:聽得片刻,才發現是鳥鳴有異。這一路榆蔭甚深,蟲鳥不絕,此際鳥叫聲中卻有刺耳的擦刮聲響,音調呆板單調,宛若蜂鳴。談劍笏一凜,長身穿出簾幔,將轅座上的老農遮於臂後。
不及開口,一抹烏影已自林梢掠下,直衝牛車,體型與鷹鷲一般無二;到得眼前,赫見是隻周身佈滿鉚釘合膠的木鳥!
談劍笏在利器署見過火器“寒鴉抄水”的試作,即於木鳥上裝滿火藥,以弩出,有例在先,故吃驚的程度遠低於抱頭唸佛的老農民;待那木雀“潑喇!”在眼前昂起,俐落地拍了幾下翅膀,踅半圈又沒入霧中,談劍笏才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
(簡直……跟活的一樣!)難怪附近的百姓要說是“妖怪”了。見得這般栩栩如生的造物,誰能不信世上有神魔?
沒等談劍笏回神,又一頭木雀“潑喇!”穿出霧,逕朝牛車俯衝而來!談劍笏想起“寒鴉抄水”的作用,哪敢讓它飛近?飽提真元,隔空一掌,那木雀被劈得翻轉彈開,落地前“轟!”燃起烈焰,嗶剝作響,鳥身的鉚丁與其他金具無不熔爛變形,竟還先於熊熊燃燒的木製體。
老農目瞪口呆,仰望談劍笏的目光陡地充滿敬畏。
難怪大人不怕妖怪!這是……降魔辟的神術啊!
談劍笏不敢大意,林間充斥單調呆板的鳥鳴與撲翼聲,這木雀的數量還不知有多少,若藉濃霧掩來,又或腹中藏有火器毒藥一類,委實教人頭疼。正自凝神,忽聽篷車內一人峻聲道:“輔國,讓我下來。主人家便要現身,咱們登門是客,不能瞎坐著。”正是埋皇劍冢的老臺丞蕭諫紙。
談劍笏頭都大了。臺丞雙腿不便,若離牛車,必成標靶,屆時群雀齊至,“熔兵手”縱有驚天之能,也沒有悉數擋下的把握,趕緊勸解:“臺丞,敵人的數目不明,待屬下清出場來,您再下車罷?”蕭諫紙冷道:“不如放火燒山,也好清仔細些?”談劍笏不是沒考慮過,只是滿山生靈俱付一炬,委實不忍,心想臺丞這殺也太雷厲了些,雖說臺丞總是對的,但少傷命也沒錯,回稟道:“臺丞,咱們快些走也就是了,山中草木禽獸甚多,一把火燒了,未免有傷清明。”蕭諫紙疏眉冷哼道:“你還認真考慮啊!不準再打了,造這頭木鳥的花費,你我五年的俸祿加起來都不夠賠!你要想告老長居這覆笥山,我給你寫奏摺,犯不著這般痛下決心,斷了回頭之路。”談劍笏訥訥收招,心想老臺丞目光如炬,他的話多半是不會錯的,趕緊喚隨車的兩名院生抬下輪椅,親自將老臺丞抱上去,給了碎銀打發老農回去。
“也讓他們走。”蕭諫紙的目光僅在院生身上停留一霎,淡淡移開。
“兩個時辰之後,此地候我。”院生們不敢違拗,俯身應和。
談劍笏還待相勸,老臺丞卻彷彿預知他的反應,冷道:“接下去的路,有你幫推輪椅便是,用不著別人。”談大人一聽,頓時心花怒放,面上卻不好顯,輕咳兩聲,對院生揮手:“你們先陪老人家回去。兩個時辰後來此候著,沿途小心。”院生四目相覷,心想:“臺丞不是才說過麼?莫非話中有話?”琢磨著扶老農上車。便在言談間,木雀仍不時穿高掠低地出入白霧,談劍笏想每一具可都是十年俸銀,他為官清廉,實無閒錢,苦苦抑著出手的衝動,偏有頭不長眼的——他也不知木雀有無眼睛——削過林葉,划著俐落如水的曲線,朝老臺丞斂翅飆來!
“也罷,再報效國家二十年!”談劍笏咬牙提掌,輪椅上的老人卻抄起手杖,搶先朝雀頸一標,僅發出鞭梢似的“嗤!”聲輕響,翼展足有三尺來長、通體滑亮的木鳥陡地晃搖,先前犀利的俯衝、迴翔等動作俱都消失,彷彿吃醉了酒,連自身的重量都承不住,顫巍巍地落下來。
蕭諫紙手臂暴長,穩穩將木雀摘下,快得連椅談劍笏都來不及警示。這種玩意兒都作院從前就搞過啦,除了埋管藥、投毒藏銳外,能有什麼好用途?飛得再好再肖真,一般的是殺器,不比刀劍乾淨。
“你要想說“寒鴉抄水”,那就不必了。”老臺丞彷彿腦後生眼,毋須扭頭,便知他心中所想。
談劍笏總安自已,這是他與臺丞格外投契的明證。
“眼沒瞎的都能看出,這具木雀中要裝納多少機關、又須減重若何,才能宛若真雀般飛翔。你們器作監拿小孩騎的木馬畫上羽,便好意思說是鳥了,那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有成功出去過麼?”起碼內藏的硝藥不錯——談劍笏想起當年試,連“寒鴉”帶弩機炸得了個熱火朝天的盛況,還是儘量公允地幫老同事說了幾句。監造就是個燒錢的活兒,朝廷讓他們研發又不肯花費公帑,能這樣已經很不錯啦。
耿直如談大人,亦知這話不過加倍招來老臺丞的毒舌罷了,識趣地未曾出口,免捱一頓好罵。
正自閒扯,一頭大牯牛踏著霧絲踱出林影,背上牧童橫笛就口,吹幾個尖亢的滑音便即放落,雖不成調,卻略窺其指法佳妙,不同一般。那牧童就著牛背欠身,權作施禮,朗道:“使君遠來辛苦。本山的規矩,但凡有託,當於櫃上聯繫,若有承惠,使君必知。來此覆笥山,乃是捨近求遠,速則不達。在使君離山前,還請歸還那隻“木鳶”,小可無那。”老人撫著膝上木鳥,峭冷的面部線條稍見和緩,喃喃道:“這叫“木鳶”麼?
有趣。請小哥替我向府主通傳一聲,說白城山蕭諫紙求見,願親自將這隻木鳶還府主。”牧童渾身一震,滾下牛背,整襟長揖到地。
“小可無禮,臺丞見諒。煩請臺丞稍候,小可去去就回。”不敢再跨騎而行,短笛往後一,拉著大牯牛又鑽進了霧裡。
“山野頑童,倒知教化,可見臺丞大名。”談劍笏頗欣,對這白霧罩頂的覆笥山又多了幾分好。蕭諫紙斜睨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得意個什麼勁兒?”
“也……也不是。”談劍笏悚然一驚,嚅囁道:“鄉野小兒,亦知臺丞名聲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