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67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口說無憑,誰能拿我們怎的?真要急了,動武我也不怕的。你夫君的本領可厲害啦。”橫疏影閉眼微笑,面頰偎著他的
膛,猶如依人小鳥,片刻才道:“我在那個屍坑裡也不知待了多久,身上壓滿殘肢斷體,又疼又悶。後來救了我的,卻是抱在懷裡的男嬰。”救她的那名小兵,果然想盡辦法折回,但屍坑堆滿焦爛的餘燼石塊,又被白雪覆蓋,他孤身一人飢冷疲累,豈能慢慢發掘?正自束手,坑底忽傳嬰兒嚎泣,忙循聲落鏟,好不容易才把姊弟倆挖出來。
“這定是老天爺的旨意!天不絕你澹臺家!”小兵更加堅定信心,遂帶著兩個孩子展開逃亡。
“沿途他跟我說了上官處仁與我爹的事。”橫疏影道:“那時他就在帳外,親耳聽見上官處仁叫我爹孃收拾細軟,準備逃亡,我爹卻回絕了。他也跟我說帶走我爹的人叫苗騫,親手砍死我孃的那官長叫馮二喜,叫我牢牢記住,說:“爹孃之仇絕不能忘呀!忘了就不是人,是畜生!”
“我問他:“那叔叔叫什麼名字?”他咧嘴一笑,搖頭道:“我就一小人物,一輩子沒出息,這條命是上官將軍給的,本該還了給他,你別記我,用心記緊要的。要不是這小子哭得響亮,實話我也救不了你,以後你就當他是親弟弟,互相扶持,倆娃兒都要平安長大。”
“我們一路往南走,剛進央土地界不久,叔叔就病死了。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一個小女孩抱著嬰兒沿路行乞,能放進嘴裡嚼得爛的,就餵給弟弟吃,那男嬰體質健壯,耐得住折騰,竟也一路熬了過來,比小兵還韌命。
那時東洲初定,元氣尚未自戰亂裡恢復,殘垣破戶隨處可見,難民沿途不絕,像這樣離失親的孩子多了去,誰也沒心照管這對小姊弟,直到她們遇見了一名瞎眼的老人。
“那人衣衫雖舊,卻漿洗得很乾淨,我那時見多了灰撲撲的人,自個兒也灰撲撲的,初見他時,只覺這人白得耀眼,簡直像是天上來的神仙。”說著抿嘴一笑,彷彿又變回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孩。
老人並非孤身一人,他身背琴匣、手持竹杖,一手搭著一名年輕小夥子的肩頭,兩人一前一後相傍而行。橫疏影悄悄尾隨,想趁機偷點什麼東西吃--她一眼便知這兩人不是難民,這是在中養成的直覺。誰知懷中弟弟“哇”的一聲哭出來,那小夥子一躍而出,老鷹捉小雞似的拎起小女孩,晃眼又飛回了破廟裡的篝火邊。
“娃兒,你弟弟臟腑受創了,你知道麼?”瞎眼老人道:“聽他的哭聲,傷得都成痾創啦,將來長大,說不定要成羅鍋子。”小女孩道:“伯伯,你給他治一治,好不?”老人搖頭。
“他若已是羅鍋子了,我便救他。現下還不是,我不能救。”小女孩急得掉淚,淚水淌下面頰,灰撲撲的泥塵上化開兩道蜿蜒雪跡。小夥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半天,小女孩才知他是啞巴,倒是老人聽了,微詫
,側首道:“抱來我瞧。”小夥子對她伸出雙手,做了懷抱的動作,滿臉急切。小女孩一怔間,決定相信他,低道:“我來。”抱著弟弟上前,
給了老人。
“這娃的左小腿骨壓壞啦,將來長大了也是跛子。商鳳,你的意思是這樣麼?”那小夥子啊了兩聲,垂手而立。
“女娃娃,你運氣不壞,你弟弟是瘸子,再無救治。現下,我可以出手幫助你們了。”老人翻著一雙灰翳密佈的怕人瞳子,正道:“老夫叫商橫。帶你們進來的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商鳳。從現在起,你們姊弟就跟我走,你叫什麼名字?”叔叔同她說過,她的身世會帶來殺身之禍,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姓澹臺,要是有人問起,就說叫阿苗,弟弟叫阿喜。
“用仇人的名字當名兒,這樣就不會忘記。”他撓頭道:“叔叔笨哪,記事兒費勁。用這法子牢靠些。”
“我叫做阿苗,弟弟叫阿喜。”老人笑笑沒說話,讓商鳳拿些炒米就水給姊弟倆果腹,又熬了脯粥。小阿苗差點連舌頭都
下去,邊吃邊想起叔叔,儘管
淚卻沒停下吃喝,那股狠勁就像沒下頓似的。
吃飽喝足,老人取琴橫在膝上,就著熊熊篝火撫了一曲,那如訴如泣的琴音震撼了小女孩;回過神時,她抱著弟弟嚎啕大哭,彷彿見到久違的慈愛長輩,受盡磨難的小小身子再撐持不住,肩膊一鬆,把滿腹委屈一股腦兒嘔將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老人拍拍她瘦癟的背脊,又彈了首歡快悠揚的曲子,助她入眠。
從那天起,小女孩上了那把如有魔力的十絃琴。商橫老人帶著她和阿喜,四人越過大半個央土,不知不覺過了數月,她只覺天氣越見悶熱,荒野中的綠意從黃綠、翠綠、濃綠轉為黑綠,毒辣的豔陽曬得人頭髮昏,對飲水的需求漸漸大過了食慾。
但這趟旅行一點兒也不無聊。
起初她纏著老人問東問西,總不脫那把黑鳥般的十絃琴,老人雙目雖盲,心思可透亮,笑道:“說這麼多都是假的,要不試試?”小阿苗--現在她已經習慣這個名字了,“澹臺疏影”遙遠得就像一場惡夢--連連點頭,興奮大叫:“我要!”商橫老人帶她們出海又登岸,換過車馬,終於到了一座小小的城。這兒的人、屋舍、衣裳器物,連說的話都跟小女孩所知有著微妙的差異,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連阿喜也興奮得咿咿呀呀動個不停,揹他倒是比過去都辛苦。
老人被接入一棟豪華行館。印象裡,商橫與商鳳這對師徒從不缺銀錢,即使用度異常節制,幾乎過著苦行般的子。小阿苗從小就在顛沛
離、飽嘗冷暖的環境中長大,對“
易”非常
,無論使用銀錢或以物易物,都有著出人意表的天賦;很快的,她就成為這支小小旅團負責採買
涉的代表,比有口難言的商鳳稱職得多。
“商先生長途跋涉,敝人銘五內。”行館的主人
吐吐,面有難
:“但貴方似乎
錯了,這個……敝上雅好歌舞,非少艾不歡,商先生縱使琴藝高超,恐怕無法入宮表演。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將備妥車馬大船,專程送先生返回央土,還請貴方換……換個人來。”商橫面
陰沉,翻著灰眼,冷冷道:“縱使要換,也沒得換了。敝館的絕
佳人都死絕啦,只剩下我這種面目可憎的醜老頭。”行館主人唯唯諾諾,冷汗直
,但卻吐不出個“允”字。商橫垮著臉沉默了半晌,忽道:“青
少艾麼?我倒有一個。”行館主人一看小阿苗,差點沒暈死過去:又老又幹的不成,牙都沒長齊的也不成啊!實在是不敢開罪商橫,索
以退為進,虛應道:“要不……我讓人給她梳洗打扮一下,若總管大人說不成,那便是不成了。”
“請便。”小阿苗被兩個嬤嬤帶去沐浴梳頭,換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風的剎那間,堂上所有的人聲倏然靜止,只剩“噗通”、“噗通”的心跳聲,以及眾人無比艱難的息。
這是女孩此生頭一回,見識到“美貌”的驚人威力。
當晚商橫來到她房裡,照例驗收撫琴課。
“商師傅,明天……明天我要做什麼呢?”阿苗不由得擔心起來,小手微微顫抖著。
“做兩件事就好。彈琴,還有當我的眼睛。”老人淡淡說。
從他口裡說將出來,什麼事都變得很簡單。阿苗忽覺安心,認真彈琴給師傅聽,像往常一樣,希望得到老人的褒獎,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麼也沒說,只翻著灰翳重重的瞳眸靜聽。
第二天,行館的胖主人領著商橫與阿苗,擠過張燈結綵、鑼鼓喧天的壅街道,來到一幢更富麗堂皇的大房子。
在阿苗看來,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黃撲撲的矮城墩要美麗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說是“城”,總之是美極了的建築。大屋裡像是宮一般,有著望不清盡處的迂廊,還有數也數不完的房間;她們被安置在其中一間裡,周圍擠滿半
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滿瓔珞珠飾,叮叮噹噹的煞是好聽。
舞樂一響,原本嘻嘻鬧鬧的少女們忽然整肅起來,列隊跳出了紅絨布簾,外面的廳堂響起如雷采聲,阿苗才知她們是舞姬。
“商師傅……”她心裡有些害怕,抱著琴匣嚅囁道:“外邊……這麼吵,他們……會不會聽不見我彈琴?”
“不會的。不會。”老人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淡淡的說:“阿苗一彈琴,大夥兒就靜了。”他說得一點也沒錯。
當老人扶著她的肩,一前一後走出紅絨遮簾時,大廳裡喧鬧的人們倏然失語,隨著老少施然行過,次第安靜下來。三級金階之上,坐了個比行館主人衣裝更豪華、身軀更肥胖的紅面大漢,張大嘴巴怔怔瞧著,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幾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再……再靠前些。”喉頭“咕嚕”一聲艱難滾動,嗓音乾啞。
阿苗只得往前,侍衛如夢初醒,趕緊將琴幾挪過去,那人又道:“再……再靠前些。”一連三次,琴幾都擺到了金階下。紅臉大漢身子前傾,瞇瞇地盯著阿苗,恨不得一口將她
進肚裡,但阿苗十指按上絲絃,所有的不安、不適、驚懼、彷徨……全都拋到九霄雲外,這張十絃琴便是她的世外桃源,琴聲一動,剎時便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奏了一曲又一曲,漸漸忘記身在華麗陌生的殿堂,每晚她借琴聲神遊物外,不這樣本無法安睡。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優美的琴音裡,商橫突然像飛一樣的衝上金階,拔下髻頂木釵,迅捷無倫地刺入紅面大漢的咽喉,晃眼又回到她身邊,連人帶琴一把抄起,低喝道:“窗臺在哪裡?”眾人這才回神,驚叫此起彼落,手持刀斧的武裝兵士蜂擁而入,甲械碰撞、杯盤飛散的聲響紛至沓來,商橫老人不住轉頭側耳,散發披落,模樣有些狼狽,但神情仍像平常那樣冷靜淡漠。
阿苗驚醒過來,幼的指尖一比:“在那兒!”老人帶她一掠而至,袍袖翻滾間,衝來的鐵甲武士東倒西歪撞成一團,無一人碰著阿苗。老人抱她踩上
臺,轉身躍下,風聲潑喇喇地一陣削刮,落地時一踉蹌,前方一輛馬車飛馳而來,駕車的正是負著阿喜的商鳳!
到底是怎生逃出城去的,她至今仍想不起全貌,但貌不驚人的商鳳肯定是巷間驅駕的神手,夜行直如白晝,連羽林馬軍都追之不及;待阿苗回過神,四人已登上行館主人事先備妥的三桅大船。啞巴商鳳再次顯
不可思議的
舟工夫,憑一人之力順利起錨張帆、揚長而去,動作之快,沒人來得及反應。
直到在東海道棄舟登岸,改換車馬進入央土之後,阿苗在市集裡聽說南陵履跡國國主宗侗在壽筵上當眾遇刺,才知道那發生什麼事。
--刺殺國王!
撫琴動聽的沉靜老人、其貌不揚的啞巴少年,就這樣殺掉了南陵一國之主!
當然這石破天驚的一擊,也不是全無代價。登船後,她發現老人背上捱了兩斧,創口極深;仔細想來,該是護著她躍下窗臺時,硬生生以背門擋住追擊所致。
“我和商鳳來的地方,是個專門收容殘疾之人的神秘所在。”老人對她說:“據傳千百年前,青鹿王朝發生了恐怖的疫病,患者雙目俱盲,無藥可治,稱為“瞽瘟”。皇帝要殺掉染瞽之人以拯救更多的百姓,瞽患們苦苦哀求:“請放我們一條生路,我等將以手搭肩,一個拉一個走出國境,永不回來。”
“皇帝遂應允道:“你們走到一處沒有市井人聲、不聞鳥獸鳴叫的地方,便能落腳,圍起藩籬,隔絕人跡,稱隔世圈。我將此天之涯、海之角處賞賜給你們作食邑,飛鳥亦不能入,可稱瞽國。領你等落地生之人,將代朕行使天子的權力,喚作違命侯。””阿苗年紀雖小,腦筋卻很靈光,蹙眉托腮道:“真有這樣的地方麼?眼睛不方便的人,又能走多遠?”商橫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來的地方,也差不多是那樣了。那裡是殘疾人的世外桃源,無論手殘腳斷、痲瘋癲癇,都一視同仁,不受欺侮。如此難得的桃花源,我們才願意拼命守護,無論怎麼犧牲奉獻,也勝過在常世
離。”
“那商師傅你,為什麼要殺履跡國的國王?”老人淡淡一笑。
“為了讓殘疾人過上好子,到老有人奉養、到死有人送終,我們需要很多很多的金銀,於是瞽者們便侍奉帝王,以換取所需的報酬。眼睛看不見的人可以為帝王撫琴奏樂、引吭高歌,可以推拿按摩舒筋通絡,可以身試毒,以靈
的耳力竊取線報,也可以為帝王殺死他們不能、也不便殺的人。
“殺人是腌臢活兒,暗殺更是毫無品可言。但因為是替帝王家效勞,故也有個風雅的名兒,叫做“蒲輪瞽宗”,或稱蒲宗。”千百年來王室興衰,帝王成了死囚,殺人越貨的惡徒又成帝王,但“蒲宗”仍是“蒲宗”,隱於神秘的隔世圈不為人知,不只常人不知,連武林中人也不曾聽聞;便於皇室內,也僅極少部分的人略知一二。渴望得到瞽者援手之人,自會想盡辦法找到違命侯。
商橫引她的手,撫摸琴匣底部一枚銅錢大小的徽記。那徽上甚至看不出圖樣,只有些許凹凸起伏,即使看見,也很難辨別有什麼意義,多半當是一枚銅釘或鏽漬。
“這是“蒲輪瞽宗”的號記,須用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