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彼岸花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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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一次是因為……」忍不住加入話題的副官卡琳嘴說:「因為您正接收亞庫茲克的情報。」

「卡琳，妳記得真清楚。可是這種時候不該發揮妳卓越的記憶力……」卡琳神情沉重地說:「因為在三個月前，您一個恍神就用手術刀劃開在旁邊扶持病患的人的小腿。四個月前則是差點將清洗髒巾的熱水喝下肚。五個月前……」

「……好了！」隨著卡琳的提醒而不斷想起過往糗事的中尉慘叫一聲，喪氣地低下頭喃喃道:「所以上個禮拜才發給大家擁抱券嘛。」談起中尉那獨樹一格的補償辦法，卡琳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的。那一張可是叫價到一比二張餐券呢！可是雖然已發送二十七張，使用數卻是零。看樣子大家都打算等您本月的意外發生過後才使用。」雖說針對因自己受到二度傷害的部下發放擁抱券可謂前無古人的奇想，可是從發放算起來已經過了將近一個禮拜，仍然沒有任何一位部下拿著擁抱券來見自己，中尉也因此到喪氣。然而副官那句「使用」卻又使她打起了神。中尉抬起頭來，以綠的雙眼誠懇地注視副官，開心地問道:「妳的意思是，擁抱券還是有效囉？」

「是的！能與大家心目中的長官擁抱是多么令人嚮往的事情呢。只要不會因為您的擁抱而受重傷……」

「……妳夠了喔！」這般說著的同時，貝伊的膝蓋總算受到應有的包紮，現在已經好多了。她有點懷疑地輕踢著腿，受到過去那種已經習慣的輕微疼痛，這才對長官的手藝放心。貝伊從短褲口袋中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米黃紙條，夾帶一些像是屑或沙土的髒東西一併扔給正滿意地點著頭的長官。見到那二十七張之一的擁抱券，中尉是訝異地張大了嘴，然後乘著迅速滿溢的喜悅直接撲向笑容靦腆的貝伊──可是她忘了貝伊的傷才剛包紮完畢，而且貝伊還是坐在椅子上。被喜悅沖昏頭的中尉就這么將貝伊撲到在地……並且以她堅硬的右腳膝蓋，豪邁地撞上貝伊的傷部。

目賭整起事件的卡琳趕緊走向兩人跌倒的地方。她連忙將才打算要拿出來的擁抱券回報告書中，臉擔憂地問道:「卡拉姊、貝伊……妳們還好嗎？」靠在貝伊肩膀上的卡拉中尉沒有什么大礙，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轉身向卡琳點頭。至於受到三度重創的貝伊……已經昏過去了。在卡琳優秀可靠的提議及協助下，她們將貝伊抬到隔壁的醫護帳，以免貝伊在昏期間又遭到四度傷害。一位軍醫看見了卡拉等人，沾了血的口罩還沒拿掉就急忙湊上前去。

「是卡拉姊耶，您怎么會來這……啊，貝伊不是在您那兒治療嗎？」她當然不能據實以報。這個時候，卡琳徹底發揮了她擔任副官的專長。卡拉的不謹慎巧妙地消失了，這件糗事則由不幸的貝伊默默承擔。不曉得當貝伊醒來並知道這件事時會做何想？聽著卡琳解釋的卡拉到過意不去，於是只好又將兩張擁抱券進貝伊的短褲口袋，做為補償。以結果來說，貝伊總算得到目前最完善的治療及保護了。

離開充斥著消毒水的營帳，卡拉忍不住鬆了口氣。

並不是因為這場意外告一段落，而是在這短暫的空檔裡，沉澱於身體深處的疲憊肆無忌憚地通通湧上心頭。

自從前天半夜幫忙照顧兩個營區的傷兵，她與卡琳幾乎沒有什么時間可以睡覺。一方面是因為這幾天接連發生的小衝突造成太多傷患，一方面也是因為軍醫的數量本不夠用來治療及看護，於是她就帶著卡琳與幾位對看護頗有心得的部下加入行列。雖然身心俱疲，但這正是她仍與部屬們共同待在前線、共同為了某個目標奮鬥的鐵證。而且任務也完成了，她們很快就能回到東邊的基地。

卡琳除了協助卡拉以外，還得挪出時間整理戰鬥及偵察報告，因此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卡拉聽到她疲憊的聲音，覺到身體似乎也變得更重了。可是現在還不能放鬆。等瑣碎的事情都處理完、回到基地後，要睡幾天都沒問題。

卡拉領著卡琳漫步走到營區外。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慵懶似乎傳染了整座營區，幾位上前打招呼的士兵都是無打采的模樣。再怎么說，正值八月的酷暑也無法使人在悶熱的營地中懶散地躺下、等著被烤吧。兩人在距離營區十來步的坡路上停下腳步，彼此對望一眼，然後陷入各自的沉思裡。

她們所在的第一營區駐紮於坡地上，為了方便支援位於平地的第二營區或北方的友軍，這塊視野遼闊的山坡是非常好的駐紮點。更何況待在這裡還可以聞到來自森林的新鮮空氣……至少在不久前是這樣沒錯。

夾雜著某種令人忍不住掩鼻的臭味，乾熱的微風從西南處的厄當林地面吹來。站在頹靡的乾燥坡地上，風閉目的卡拉深深進一口汙濁的空氣，然後緩慢地朝空中吐出。血的味道乘風飄散，代表友軍部隊已經展開第一階段的行動。那么接下來就得換這裡做抉擇了。武力鎮壓無法使人屈服，血腥之風終將帶來更為慘烈的悲劇。卡拉讓陰暗的天空透過薄弱的眼皮，在眼底映出一片片奇異的彩。她就保持著這種姿勢，輕聲對身後的卡琳問道:「卡琳，妳說的『奇怪的東西』是什么呢？」被熱風得渾身不舒服的卡琳搔了搔發癢的臉頰，望向長官的後腦勺說道:「是的。在第七小隊的偵察報告中，我們從林地深處發現了一種……類似宗教狂熱的儀式。」

「宗教狂熱？原來不光是軍部的高官存在著這種可怕的執著呢。」卡拉微微仰起頭，兩條手臂朝前方伸直，以彷彿歌唱般的姿勢繼續說道:「那么奇怪的東西指的就是某種宗教囉？」

「這點還無法確定。據小隊報告，厄當難民們崇拜一面詭異的旗幟，以及拿著該面旗幟的，嗯，領隊或祭司一類的人。」

「聽起來倒常見的。」

「本來我也是這么想。您還記得第七小隊的託芬嗎？」

「如果是那位黑頭髮、瘦瘦高高、總是很有神的小隊長，那我還記得很清楚。」

「她死了。由於她遭遇到的不幸，才讓她的隊員們將這起本來會被忽視掉的事件徹底記錄下來……」又有自己認識的部屬喪生了。卡拉的心忍不住為之顫抖，哀傷的情緒緊緊壓迫她的眉頭，只差沒趁機侵佔那已經麻木的淚腺。她不喜歡這種覺，不論以前或是現在。卡拉身體一放鬆，手臂也跟著緩緩降下。她微微轉動身子，眺望駐紮于山坡下的第二營區。

好一會兒之後，卡拉才張開被熱風帶走生氣的雙，問道:「託芬是被難民殺死的嗎？」同樣因為這件事到悲傷的卡琳面有難地搖搖頭──即使長官並未注意到──然後吐了口氣。

「不。她是被第七小隊的隊員們殺死的，她請求她們了結她的生命。」沉浸於哀傷中的卡拉想了想，直覺地說出最壞的推測:「陣前叛變？」

「小隊全員否認任何汙衊的指稱。我接到報告後已經請軍醫對她們進行簡單的測試，但是有的隊員處於極度恐懼、有的處於極度悲傷……目前無法取得任何可信的資料。」

「好。在有辦法證實以前，請妳跟我一起相信託芬小隊。妳同意嗎？」早已料到長官會說這句話的卡琳欣地出笑容。

「我同意。那么您是否要聽取小隊的報告？」卡拉微微頷首，讓卡琳繼續報告下去。

第七小隊費了一整晚的時間才橫越將近半座厄當林地、繞進離主要幹道有段距離的隱密難民據點。若非難民們正為某項行動做準備，恐怕偵察也不會那么順利。無論如何，在託芬中士率領的小隊抵達隱密據點後，她們發現有許多留守或無法作戰的難民都聚在一塊，全神貫注地傾聽一名手持軍旗、全副武裝的少女發表演說。由於連守衛也全心投入在演講上，小隊輕而易舉地混入幾乎有四、五百人的小型廣場，在人的圓環中觀察這一切。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最深入人、距演講者甚至不到十公尺遠的託芬察覺到現場氣氛不大對勁，決定帶著小隊緊急撤離。所幸演講者及聽眾依然沉醉於那段本可以稱之為閒聊的人演說。

然而就在撤退途中，託芬的樣子出現了異狀。她的情緒出現極為強烈的反差，一會兒歇斯底里、一會兒又恢復正常，儘管如此她們還是不斷往東北方的營地撤返。距離營地愈近，託芬的異狀變得愈加強烈；她與隊員們無法掌握病因，只知道她能維持正常的時間已經不到數分鐘，而每次發作都會持續將近半個鐘頭。她們試著走完最後一段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可是到了這段距離，託芬卻完全失去控制。她的發狂很可能引起難民們的注意，如此一來她們就危險了。小隊在莫可奈何之下稍微折返。陷於原地長達三個多鐘頭後，託芬意識到她快要無法控制自我，因此決意讓隊員們了結這突如其來、毫無道理可循的詭異狀況。聽見託芬痛苦的請求，隊員們最終還是在極為哀痛的狀態下殺死了失控大鬧的隊長。當她們返回營地後，一名勉強可以回報的士兵將偵察過程做了口述，最後成為卡琳手中的報告書。

而整起事件是否為集團歇斯底里，或密謀叛變，或與厄當難民們有關，目前尚待釐清。

「……以上就是來自第七小隊的報告。」本來已經做好覺悟的卡拉也想不到，聽完報告的自己終究難以按捺痛苦的，眼角不知何時凝聚了斗大的淚珠，鼻腔也熱得發疼。

看來，自己果然還是無法對這種哀傷的事實產生免疫。

「卡拉姊……」卡琳向前走了幾步，遞給卡拉一副手帕。卡拉察覺到卡琳的用心，於是在接過手帕的同時重新展出她的招牌笑容。只是，在卡琳眼中的微笑卻帶著難以遮掩的痛苦。卡拉動作緩慢地拭去滾落的淚珠及它所留下的痕跡，發熱的眼神中閃爍著令卡琳不安的光芒。卡琳小心翼翼地問道:「卡拉姊，您該不會是要……」知道卡琳要說什么的卡拉輕輕點頭。

「卡琳，我想把『奇怪的東西』清楚。妳認為呢？」身為卡拉部下的卡琳當然也同意她的看法。然而她畢竟是個軍人。以身為副官的一面，卡琳苦著一張臉說:「友軍行動結束後，我們的任務也跟著結束了。現在應該立即返回本部才是。」

「託芬的事，我無法坐視不管。妳也同意我們應該相信託芬小隊，所以現在只剩下一個選擇。」卡琳做作地嘆了口氣。

「不管怎么勸都沒用吧……」卡拉笑著將手帕還給了卡琳，握住她的手說:「嗯！謝謝妳。我們就再待一天吧。要好好利用今晚來調查。」

「那么我先去通知第二營區的克拉拉中尉，請她們留下來協助我們。」

「麻煩妳囉，卡琳。」說完以後，卡琳就直接朝山坡下的第二營區跑了過去。卡拉注視著卡琳漸漸縮小的背影，突然心生一股罪惡。因為自己的獨斷而做出的選擇，勢必會牽扯到非常多的人。後來她將注意力轉移到不該在不明原因下死去的託芬，以及厄當難民的詭異行為，總算能以溫柔的苦笑說服那股小小的罪惡。

現在還不到放鬆的時候。如果就這樣放棄託芬及第七小隊，將來一定會心生遺憾。卡拉瞄了眼開始令她反的厄當林地，然後重新望向進入第二營區的卡琳。

「睽違了三個月，不曉得大家過得好不好？」卡拉輕撫著微微鼓動的口，出歉意的微笑喃喃道:「沒辦法，只好讓伊蒂絲再多等一天囉……」《序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