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斬蟆獅初結火仙猿阻山洪再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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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乃是蟒蛇一類東西極大的剋星,它身上本帶著一種誘蛇的氣味。每當飢餓之時,公蟆便將肚腹朝天,躺臥在地,豎起腹下長鞭,出許多腥涎,口裡亂叫。那附近蛇蟒聞聲嗅味,全部拼命奔來,紛紛向它那條長鞭纏去。只一挨它肚皮,便被它腹旁兩排短腳上的鋼爪抓住,裂成兩半死去。那母蟆早在旁邊守候,便將死的蟒蛇抓去享用。第二條上來,公蟆又如法炮製。無論多大多厲害的毒蛇大蟒,只一來到,自會乖乖送死,休想逃跑。這東西因為慣吃毒物,天生奇稟,渾身除了兩個致命所在,刀槍不入。那條長鞭放出來的毒涎,更是人一沾上,不送命,也爛透了骨。你一個不知武事的小孩,居然將它死,豈非天助?
“你姑父說的那位仙長,乃是當年有名劍仙,嵩山二老之一,名叫矮叟朱梅。已有三四十年,不曾聽江湖上人說他蹤跡。只我一人新近知他在青城山金鞭崖隱居,如今功行已屆圓滿。他門下弟子,名喚紀登,與我有些淵源。年前無心在此山中相遇,談起他師父正助師弟創立青城宗派。既然垂青於你,後定有仙緣遇八口。
“不過你年尚幼小,父母在堂,即使朱青人現時肯收你為徒,你父母也決不肯舍。
你雖有天資,不會武功,那金鞭崖也上不去。我雖年邁,對於內家入門功夫,頗知一二。
只因年輕時誤入歧途,自誤良機。目前雖未鍾殘漏盡,至多略享修齡,斷無奢望。這種內家功夫,連我親生之子均未傳授。你如願學,從今回家時起,先教你一些初步功夫。
以後每隔三五,揹人來此一次,住上一天半天,依次傳授。雖不能助你成為劍仙一人物,也可有益身心,防身禦敵,為未來紮下一些基。”說罷,元兒早已喜不自勝,重又跪倒,行了拜師之禮。方氏兄弟和司明俱代元兒高興。當下銅冠叟恐時候久了,元兒父母懸念,便在飯前傳授了元兒一些入門功夫。元兒聰明過人,一學便會。銅冠叟也覺眼力不差,喜形於。又攜了元兒同往方母房中。方母已得方環報信,知悉收徒之事。便對銅冠叟嘆了口氣道:“皇天不負苦心人。你兩個表侄和明兒雖非下駟,到底還令人放心不下。青兒稍高他們一籌,將來終無把握。不想無心中得遇此子,前一見,便知不凡,卻沒料到真個是金良玉,溫璞輝。異之事,說不定便假手於他呢。”銅冠叟點了點頭,神也甚悽然。
元兒雖不知二人言中深意,已料定於他母於報仇之事有關,貿然口道:“伯母善保病體,不要憂思。我弟兄數人雖然相見沒有多,情勝骨。異只要小侄能力所及,百死不辭。”方母強開笑顏道:“多謝賢侄高義,此時還談不到。飯後早些回去,以免父母懸念,下次再來不便。你二哥給令尊令堂打了些野味,山居無物奉贈,聊表寸心。
回去休提昨遇險之事。可惜你殺的那隻怪獸,不但兩眼是個異寶,頭上還藏有許多明珠,好端端被人撿了便宜,不然你帶去孝敬令尊令堂多好。”方環突然接口道:“適才我拾到五粒珠子,也不知好不好。因為三哥拜師,又到娘房裡來,大家談話,沒顧得說呢。”說罷,取出一個桑皮紙包,包中果有五粒大如龍眼的珠子,看去是銀白,光頭並不甚亮。銅冠叟連忙接過,走向屋角暗處,看了看,問方環從何處得來。方環道:“我給娘端藥去,耳聽籬笆上似乎響了一下,過去一看,便見地下有這個紙包。拾起來出門四外一找,一個人影子都無,打開一看,裡面是這五粒珠子。以前常見表姊從外面帶回家來的比這個要小得多,卻比它晶瑩好看。原以為是表弟玩的,偷偷一問,他卻說沒有這東西,也未見表姊有過。正想和大家說,便到這屋來了。”銅冠叟聞言,吃驚道:“你們休小看此珠,白看去,無甚光彩,如到夜裡,功效就大了。適才我往暗處照了一照,雖不敢斷定是昨怪獸身上之物,也是五粒價值鉅萬的奇珍異寶。你們拿到暗處一看,便知分曉。”屋裡這四個小弟兄,俱是年幼喜事,各人拿了一粒,走向屋角黑暗處去看,只見那珠上光華照在黑的地方,竟如電也似亮;越往明處,越無光彩。果然是夜明寶珠,俱都驚喜非凡。
銅冠叟又問了問方環得珠的情形,說道:“此珠定是那挖去公蟆雙眼,又在近便崖斬去母蟆的這位高人所為。想是見我們出死人生,白累了會子,特地送來,贈與裘元的。
他暫時既不便說涉險之事,回家時,說不得只好掠人之美,說這裡贈與他父母的了。”元兒忙攔說:“老師,這五粒珠子,如都贈與家父家母,卻不敢收。一則是環弟拾來的,那位高人又未面,怎能說是贈我一人?二則我弟兄數人要有都有,豈能一人獨得?這事萬萬不能從命。”銅冠叟聞言,沉了一下,笑道:“這東西雖然很值錢,於我們避地隱名之人卻無用處。不過此珠果如我之所料,異奔走江湖,行至深山窮谷之中,不但辟,還可照路,大有便利。你既如此義氣,恰巧你們小弟兄也是五人,各可分得一粒。你的大盟兄甄濟,我未見過,不知他的天資如何,料比不上你,也和他們差不多。
我這裡留下三粒,分與兩表侄和明兒。一粒與你,回家呈與父母看過,如轉給你,無須固執,做一錦囊,貼藏好。甄濟一粒,你帶去便了。”元兒方才謝了接過。
方母在榻上,正從方端手中取過一粒細玩,聞言,忽然失口說了一個“青”字。銅冠叟搖了搖頭,便即止住。喚過元兒道:“你那甄大哥,那我曾親見。目前年紀尚幼,異成就和心地,俱不如你。這種奇珍異寶,須有福德方能長享。你年紀不大,已然讀書明理。你二人既常在一處,須隨時規過勸善,免他將來走錯了路,也不在你們弟兄一場。”元兒連聲遵命。
各人得了一粒,俱都喜不釋手,惟獨元兒卻恐忘了傳授,將兩粒珠子藏人懷內,便向銅冠叟一再請問。方母見了,越發讚歎不止。銅冠叟道:“虎父無犬子。你既如此至誠向上,索多成全你。此番回去,可相機暗稟令尊,請他揹人來此一見,我當對他切實勸導。如能常和我在一處,按期歸省,以你天資,成就更速,並且還免去你父母許多顧忌和懸念。只來時行蹤,務要嚴密罷了。”元兒聞言大喜。方環、司明,因知照此辦法,後便可和元兒常聚,喜得連嘴都閉不攏來。方環又對元兒道:“你真造化,我活這麼大,也未聽見姑父收過徒弟,這真是開天闢地第一遭呢。你只要把他老人家一身本領學會,就不當劍仙,也差不多了。那些好處,等你下次來了,我再和你慢慢他說。”大家談笑正歡,方母道:“你們還不去端飯,回家晚了,招呼下次老伯母不準來呢。”方氏弟兄連忙應聲出去準備酒飯。元兒仍向銅冠叟殷殷請教。
不多一會,方端進來。司明幫著將桌椅搬到方母榻前。接著方環也捧了杯筷進來,銅冠叟朝榻對坐,小兄弟四人分坐兩旁。雖是山餚野蔬,倒也置辦得甚為豐腆適口。一陣吃喝說笑,不覺酒足飯飽。
元兒知方母要歇午,便起身拜辭,方母含笑點了點頭,吩咐回家代為問候父母,道謝送的禮物。元兒略答謝了幾句。候到方氏弟兄端藥與方母服下,服侍睡下,才隨了銅冠叟一同出門,還要到銅冠叟家中拜望之後再走。銅冠叟道:“你師母已亡故十多年,只有你師姊,現在遠遊未歸,家中無人,無須拘此常禮。下次來再去吧。”元兒執意不肯。方環、司明更是巴不得元兒多留一會,齊聲道:“讓三哥認認門頭也好。”銅冠叟道:“既是一定要去,昨晚所斬怪獸,如今還在百丈坪上,順路看了再去吧。”元兒也想再看看那怪獸的形象,便隨著走去。
到了坪上一看,那怪獸螟獅躺在地上,連頭帶尾,少說也有兩丈開外。兩隻怪眼連前額,俱已被人挖去。四隻樹幹細的大腿,連那腹側兩排短爪,都比堅鋼還硬。通身金黃。一張血盆大口,獠牙森列。一條長尾上滿生細鱗,其形若蟒。落地處有兩三丈地面的山石,被怪獸銅爪抓裂了兩道尺許深溝。那血跡東一攤,西一攤,甚是狼藉腥穢。
再看斬下來那條蟒鞭,還橫在相距十來丈的地上,形若驢腎,但比驢腎長大有好多倍。
通體滿生三稜軟刺,平時誘擒蛇蟒,全仗此物。只一捱上,那些軟刺立時豎脹,刺孔中噴出毒涎,蟒蛇便軟癱在蟆獅肚腹上面,任它兩排短爪抓裂食,真是厲害。
看完之後,銅冠叟又將怪獸情形說了一遍。雖然事已過去,元兒想起來,也覺心驚不已。便問銅冠叟:“現在天氣漸熱,這般龐大腥穢之物,不曾想個法兒處置?”銅冠叟道:“怪獸身上寶珠雖被高人取去,還有許多有用之物。今晨因為追尋母螟蹤跡,後來急於看你,無暇及此。等你走後,我自有安排。天已不早,快到我家坐一會就走吧。”當下一行五人,穿入棗林,往銅冠叟家中走去。快要到達,司明忽然“呀”的一聲,拔步往來路便跑。元兒忙問何事。司明只說:“你到家等我,去去就來。”步履如飛,轉瞬跑沒了影。
元兒到了銅冠叟門外一看,坐落在棗林深處一塊小方坪上。門前有一道人工掘成的小溪,引來旁崖的山泉,水聲淙淙,繞屋而。時當初夏,棗樹業已開花,一片金黃,清香透鼻。高幹參天,濃廕庇,枝葉叢中時聞山禽鳴聲,人耳清脆。有時騰撲飛向別枝,樹上棗花受了顫動,便似金粟飄空,紛紛下墜。靜中之動,越顯天趣。那房子雖只幾間茅舍,卻是紙窗竹榻,淨無纖塵。案上琴書,壁懸寶劍,比方氏弟兄家中還要幽靜閒雅得多,令人到此直有出塵離世之想。
元兒一進門,便推銅冠叟居中坐定,重行謁師之禮。銅冠叟含笑受了。元兒又要去拜謁師母靈位。銅冠叟見他心誠禮敬,只得領他同到後面當中堂屋行禮。元兒朝上叩罷起來,往案上一看,神龕內供著幾座大小神主牌位,頭上有紅綾包住,字看不全。只左首有一小牌位,下面寫著“孝女青璜,孝男明奉祀”等字。便問道:“這青璜,想是師姊的大名了?”銅冠叟道:“我家的事,談起來話也大長,早晚須對你說。青璜正是你的師姊。我因你去世師母對她異常鍾愛,不免嬌慣了些。如今和野馬一般,時常在外間跑。雖說她已有防身本領,品也還堅定,終是我一樁心事。這次出門最久,還不知何時回來呢。左側便是她的臥室,你也不妨進去看看。”方端聞言,首先上前,揭起竹簾,大家一同進去。一看,靠壁是一張竹,又短又窄。樑上懸著許多大小鐵彈,離地數尺,高低不一。窗前口上也橫著一張古琴同幾十卷道書。壁上滿懸兵刃暗器之類。另外還有兩個蒲團,一個香爐,別的一無所有。銅冠叟道:“你師姊情好高騖遠,資質卻不如你。這便是她常用功所在。樑上懸的大小鐵彈,乃是煉氣之用。等你從我學過幾月以後,便可傳授與你。今先使你看個大概。”說時,方端正站在那面琴前發呆,忽然看到琴下出一些紙角,出一看,失驚道:“姑父請看,這不是表姊的書信?”銅冠叟接過一看,便揣入袖內,嘆道:“這孩子也忒任了。既思念我,怎麼自己不回家一次,卻叫別人帶什麼信?”方端忍不住問道:“表姊信上可說幾時回來麼?”銅冠叟道:“她因三一句戲言,立誓不學成劍仙不再回家。這信是她託一位姓石的結義同門姊妹路過此地帶了來的。說她離家以後,受了許多艱險。如今因那姓石的同門姊妹接引,拜在武當派教祖半邊老尼門下學習劍術,要等學成之後才回來呢。我因她從小隨我學武,不該中途見異思遷,路略走偏了些。此次出走,別無所慮,只愁她好勝心切,誤入歧途。不料她居然能受盡艱苦,投身武當門下。
半邊老尼這人,聞名已久,無緣得見。即以她這位姓石的同門而論,已經有飛行絕跡的本領。她如從此隨師潛修,必有成就。有志竟成,也難為她。此後我只打明兒一人的主意,無須顧慮到她了。”方端聞言,似驚似喜,兩手只管在琴側摸撫,幾番言又止。
銅冠叟也沉了俄頃,忽然說道:“她那姓石同門既然來此,怎不見我?雖是個劍仙一,她固不應如此自傲,我也不致連點影子都不覺察。你看看琴下面有無別的東西?”方端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張三寸大小的紅柬帖來,上印著“縹緲兒”三字,旁邊又寫著兩行簪花小楷,剛健之中雜以嫵媚。大意說:愚侄女石明珠,受令愛青璜師妹之託,路過投書。適值老伯他出,室無一人,又以師命在身,不便延候,致疏拜謁。半月之後,歸途經此,必當再來拜見。有無手諭衣物,請即備置,以便來取。
正看之間,室外一陣腳步聲,司明赤著上身,用衣兜著幾十個肥桃,跑進房來。未及說話,方環已先搶著說道:“表姊來信了,她不久就成劍仙了。”司明不信,方要開口,銅冠叟已喚他近前,問他這半可曾收拾這間屋子。司明答道:“姊姊走後,每都照常收拾。只昨晚、今早俱未回家,空了一。”又問:“可是姊姊真有信來?”銅冠叟便將前言說了。這才斷定寄書人是昨晚斬獸以後到此,並非登門不見。
略坐了坐,便命方環送元兒回家。元兒當下叩別了銅冠叟,司明將桃另用竹筐裝好,小兄弟四人同往乘舟之所,除方端有心事在懷,無打采外,餘人都是十幾歲的小孩,一路說笑歡躍,早到了地頭。方端等元兒下舟,便將昨晚打來的十幾只肥山雞、二十斤黃,連同昨晚斬獸汙了的衣衫俱已洗淨疊好,一併給元兒。司明執意要送,首先提了那筐桃,縱人舟內。方端因家中無人,只得獨自作別回去。
元兒上了小舟,仍是方環在水裡推行,由水那條路,直達長生宮後峭壁之下。彼此殷殷訂了後會之約,才行分手。
元兒眼望方、司二人推舟入後,才將長衫穿好,攜了帶來之物,往長生宮內跑去。
見了友仁,問起母親,才知甄氏今早進城探病未回,尚不知自己昨晚留宿山中之事,甚為心喜。便將前事一一說了,只隱起遇險一節。由此每隔一二,必往百丈坪從銅冠叟學習武藝。甄氏因家務事忙,孃家又有病人,須常去探望;元兒多是早去晚歸,很少在百丈坪過夜:因此始終不知就裡,倒也相安無事。
光陰易過,轉眼法事做完。元兒一回家,不似以前住在宮裡,甄氏以為有友仁照看,不疑有他。但元兒要想整在外,哪裡能夠。雖有友仁護庇,至多借往長生宮為名,由友仁自在宮中下棋閒談,元兒卻偷偷往百丈坪去,終久不是長法。偏甄氏生長富貴人家,所見珍奇甚多,心又極細。見那粒珠子每值陰雨晦冥,越覺光華四,太已希奇,不像山居之人所有。屢次盤問來歷,元兒終未實說,但畢竟紙裡包不住火。
元兒回家這些,曾隨父母,帶了兩個兄弟,進城去探望甄濟母親的病。俱值甄濟母親病勢沉重,甄濟衣不解帶,晝夜服侍,始終沒顧得細談,連那粒珠子也無暇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