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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斬蟆獅初結火仙猿阻山洪再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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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氏又命元兒隨同進城探病,恰巧甄濟母親的病忽有轉機,雖未復原,已能起坐,隨意飲食。大家自是高興。元兒空使個眼,將甄濟喚出,了那粒珠子,悄悄說知經過。話剛說完,便有丫頭來喚二人到屋去吃點心。匆匆之間,忘了囑咐甄濟,珠的來歷未告父母,當下告辭回去。

隔了十數,甄濟母親將息痊癒,母子二人攜了禮物,到環山堰回望道謝。恰巧元兒又隨友仁去長生宮,沒有在家。甄氏便帶了元兒的兄弟裘信、裘隱,接了出去。這時天氣已過端陽,蜀地炎熱。甄氏見甄濟穿一件長衣,叫他脫去涼快。甄濟回說不熱。甄氏偶因取物,無心中挨近甄濟身旁,猛覺涼陰陰的,與元兒在家時挨近相似,先還未想到甄濟也有了那麼一粒寶珠,故意站定試了試:只要離甄濟三五步內,便覺清涼透體;稍一隔遠,依舊煩熱。心疑元兒和甄濟好,將珠贈與。甄氏雖是賢能,到底女人家心窄,未免暗怪元兒,不該把這般價值連城的東西輕易送人。因拿不定是與否,便用言語探問道:“怎麼侄兒身上也這般陰涼,連挨近的人都不覺熱?”甄濟母親搶著答道:“我們才進門,還忘了向妹子、外甥道謝。那我在病中,外甥竟送給你侄兒那般貴重的珠子。聽說外甥也有那麼一顆。說是在山裡頭打野獸得來的,差點沒把小命送掉。以前從沒聽外甥學過武,不比你侄兒,從小就愛拿刀動槍的。不想倒有這麼大本事,真叫人心疼死呢。今兒他不在家,想必又到山裡頭去,從那異人學武去了吧?”甄氏聞言,不吃了一驚。表面上仍故作鎮靜道:“一粒珠子,自家人也值得道甚謝來?不過元兒近來被他父親慣得簡直不成樣子。那天他到山裡去,和人家道謝指路留宿之情,一夜沒回來。第二便帶這兩粒珠子,指手畫腳,和我說那珠的來歷,我當時正和父親拌嘴,見那珠裡通沒一絲光彩,又因他一夜未歸,罵了兩句,懶得聽他神說鬼說。晚來才知那珠有些異樣。法事做完,又忙莊稼,嫂子又在病中,幾個岔打過去,沒顧得細問。今見侄兒身上生涼,才得想起。他和侄兒說那珠子怎生得的麼?”甄濟初歸不久,哪裡知道元兒因乃母鐘愛,素常膽又極小,不敢告訴細情。甄氏的話又說得極像,一時不假思索,從元兒誤走百丈坪,結方氏弟兄說起,以及二次送禮,答謝方家,自己因母病不能前往,元兒一人獨去,與方環同出打獵,二次路,棗林巧遇火仙猿司明,獨力鬥怪獸,幾乎送了命,急中生智,巧斬蟆獅腹下長鞭,暈死在地,多蒙銅冠叟用藥相救,五小弟兄再結盟,失珠得珠,每人分得一粒等情節,一一說出。

甄氏最愛元兒,以前許他攜禮入山,只說理應報答方家留宿之德,以為有兩個下人跟去,所以放心,萬沒料到友仁會如此縱容,由他一人任,獨入深山,遇見惡獸,差點送了命。勉強沉著氣把話聽完,早已心疼得亂跳。又聽元兒至今還不斷往山中學藝,既未明言,分明與友仁串一氣,藉著往長生宮為由,瞞哄自己。常聽長年說起,山中近來常鬧豺虎。元兒一人獨去,固然是萬不放心;友仁手無縛雞之力,同去也是白饒。再遇前事,哪還了得:不由急出一身冷汗。於是匆匆站起,走出屋外,悄悄喚一名長年去往長生宮,說家中有客,還有要事,速將友仁父子請回。長年去後,恐甄濟所言還有未盡之處,儘管捏緊了心,仍在不住盤問。好笑甄濟的母親因丈夫兒子都是好武,甄濟又常往山中打些野獸回家,聽慣看慣,不以元兒為異,只管還拿元兒天生神力,膽大心細等語來做讚語。甄氏哪裡聽得進去,一心只盼友仁父子回來,彷彿當便會和上次一樣遇險似的。

移時,長年歸報說:友仁父子正由宮中道士陪往紫藤坳觀賞新出現的瀑布,行時留話,說今晚便留宿觀內,命宮中小道士到了黃昏與家中送信,要明午飯後才行回家。

甄氏聞言,又急又氣。因友仁父子留宿宮中,是做法事以來未有的創舉。更恐友仁縱容元兒,不定又出什麼花樣,哪裡放心得下,一迭連聲,仍命長年再去長生宮,問明道士路徑,去追他父子回來。萬一找尋不見,便沿路候,務必今晚回家,不準留宿宮內。

甄濟先見甄氏頭一次聽完了話,出房去了一會回來,雖然照舊談話,臉上神有異,還未疑到元兒身上。及見長年回報與甄氏問答,才知自己說漏了嘴,好生後悔,已是無及。偏偏這元兒又沒想到甄濟母子會來,因幾次請友仁去見銅冠叟,未得其便,特意想好了這麼一個主意:對家中假說父子同住長生宮下棋;又給宮中道士留好了話,說想往山中夜遊,恐歸晚家人不放心,到黃昏時分著人與家中送信,就說當晚留宿宮中,要次午後回去。代好後,父子二人繞路到了崖下溪邊。方環、司明早在水口外延頸相候,見友仁父子同來,益發心喜。因恐人知,接上船去,推入水深處,方行拜見。

不多時,便到了銅冠叟家內,友仁與銅冠叟竟是一見如故。

這裡賓主談笑正歡,那裡甄氏早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好容易盼到裘信從外笑嘻嘻跑進房來,說長年回家來了。忙問:“你爹爹、哥哥呢?”裘信回道:“沒見回來。”連忙趕出屋外一問,說是山中既尋不著下落,再三盤問宮中道士,方將友仁父子入山夜遊之事說出。這一驚非同小可。

這半工夫,甄濟已問出甄氏心事,再三譬解說:“元兒雖然年幼,天生異稟,神力絕倫。以前不曾學武,尚能將那麼厲害的怪獸除去;此時拜了高人為師,更不用說,尋常虎豹豈能傷他一些皮發?”甄氏猛又想起當年羅鷺從天上飛回,曾誇元兒生有仙骨厚前無心中與友仁重提舊話,出羅鷺行時囑咐之言,說元兒要在近年內走失。越發見機思危,心憂腸斷。

無奈那百丈坪,雖然甄濟走過一次,但兩頭是水,中隔重嶺峻崖,重重,非方氏弟兄掉舟接引,不能飛渡。天已昏黑,有什法子可想?

這其間還苦了甄濟母子。只說至親骨,平素長幼情都好,來此多盤桓兩,以遣抱病侍疾時愁煩。不想一句話說漏了嘴,害的人家這等著急擔憂。少時回來,母子夫還要失和,豈非無趣?又不便說走,幹陪著甄氏著了一天的急,連飯和消夜俱未吃好。

還算甄濟因方氏弟兄奉母避禍深山,恐因張揚惹出亂子,再四勸說:“山中夜遊,定是虛言。此時不歸,必在百丈坪留宿,決保無慮。等天一亮,侄兒便往水溪頭探看。”甄氏空急無法,只得應了。先將裘信、裘隱安置,命人與甄濟設好臥具,姑嫂二人同榻,一夜不曾閤眼。

天明起,一問甄濟,說是表少爺天才剛亮,便起身往長生宮尋主人去了。甄氏因甄濟再三囑咐,不可大驚小怪,何況他去比長年穩妥,事已至此,也只得由他。

俟到午後,友仁父子才與甄濟同回。甄氏當著人也不發作,只朝他父子冷笑了笑,友仁早得甄濟報信,尚不覺怎樣。只苦了元兒,惟恐因此斷了去路,除一路埋怨甄濟多口外,心裡只急得打鼓。

到了晚間,甄氏先揹人把友仁埋怨了一個夠。然後把元兒遇險得珠來由告知。友仁對甄氏本來就有三分敬畏,再一聽說元兒涉險細情,也未免吃了一驚,便不再替元兒庇護。甄氏也不深責元兒,只不許再行私自出外,連與友仁同行,都在止之列。元兒天極厚,從小就怕父母生氣,自是不敢執拗。

過了兩,甄濟母子告辭回去。元兒每除用功解悶外,無法可想。友仁天迂緩,也未想到自己前往,只恐元兒悶出病來,幾番代他說情。甄氏記準羅鷺行時之言,任憑他父子怎樣求說,只拿定了主意不肯。

過有月餘,天氣越發炎熱起來。有一天晚問,元兒弟兄三人。隨著父母在後園月亮地下納涼。到了半夜,甄氏帶了裘信、裘隱先去安睡,只剩友仁父子。因嫌天氣炎熱,命人擺了兩架竹在涼亭裡面,點好艾條,又將井裡浸的瓜果取了些來。隨意坐臥,且吃且談,準備在園中過夜。

談來談去,又談到百丈坪與方氏弟兄訂之事。元兒因銅冠叟所傳內功尚未學全,那回來,原定第三再去,事隔月餘,不但未去,連個信息都無法通。方環、司明必定每都在水懸望,好生過意不去。又守著銅冠叟之戒,如因事不能前往,不可改令外人代去,談起來甚是焦急。友仁見他急得可憐,猛然想起道:“我真呆了。你母親不許你往山裡去,須不了我。你那師父,是個遁世高人,和我甚是投機,我也想再見見他。你莫著急,明我代你去一趟。一則看望他們;二則就便說你為難,請他在駕來我家傳你武藝。既省你母擔憂,又可稱你心願,豈不是好?”元兒聞言,深悔以前在自焦急,不曾想起,見父親如此體貼鍾愛,又是高興,又是,便趴在友仁肩上,不住說長道短,要友仁明早就去見方司等人。

友仁道:“我自你姑母被風颳去,姑父出家,後來你姑父回家說起經過,便覺浮生若夢。只因自己是個鈍,只能在家中享些庸福。你姑父原說你秉賦甚好,又說你近年內便要離家出去。依你母親,有你姑母失蹤前事,父母愛子,恨不能時時刻刻看定了你,以免有甚閃失。我的心思,卻與她不同。因為當年你姑母失蹤,事前何嘗能想得到?縱然想得到,又有什麼法子防備?我也是一樣不願你小小年紀,便和我離開,無如天下事均有前定,豈是人力所能勉強?現在自然盼你無事,好好在家。萬一出了事故,父子分離,也只好聽天由命。所以我平時想起,並不似你母親著急。果真能和你姑父一般修成劍仙,空中來去,也是好事。我因子與武藝不近,一向不曾問你。那你師父說你天生神力,進境極快。這會天也涼快,可去亭外空地上打一回我看看,到底如何?”元兒笑道:“爹爹沒學過武,所以這般說法。據師父說,真正內家功夫,不是為打出來給人看的、兒子倒有一些蠻力,小時讀書,又沒和人動過武,自己也不知道。自從拜師以後,偶然試試,亭外那一塊假山石,倒也舉得起來。要看兒子練內功,只有提氣上升與運氣擊物兩種功夫稍為可看。至於引火歸元,吐故納新,調和二氣,返虛入渾,有的尚未學成。有學成的,也看不出來。現在我先做那提運功夫,然後再舉那山石,與爹爹看。”友仁對於武家內功,固是茫然無知。但亭外那塊山石,高有八尺,有三尺,雖然孔竅甚多,少說也有千斤以上。元兒練武,總共只三個多月,不信他便能舉起。連說:“那石太重,只做那兩樣氣功吧。”元兒笑道:“無妨。”說罷,跳出亭外,從花畦裡取了一柄花鋤,請友仁走出亭外,兩手握緊,橫伸出去。自己在相隔一丈五六遠近,盤膝坐下,垂簾內視,將氣調純。約有半盞茶時,元兒倏地微睜二目,小肚腹一凹,從丹田之內運起一口罡氣,直朝友仁所持那柄花鋤噴去。友仁便覺手中似有一股子大力撞來,將那花鋤直盪開去,差點脫手,心中奇怪。二次將鋤拿定,吩咐再吹試試。月光底下,只見元兒鼓著小嘴,微一張動。

這次不似方才如持幡當風,把握不住,只覺手上微微一震,叭的一聲,一柄七八寸長的木鋤頭無故折成兩段,墜落地上。

友仁方在驚異,元兒已笑嘻嘻跑了過來,接過鋤把,扔開一邊,口裡說道:“爹爹,你看這個。”說罷,兩腳併攏,筆直站在當地,兩手垂直。然後運用氣功,手心向上,緩緩往上,平端齊。倏地一提真氣,將手一翻,往下一按,平空離地拔起有丈許高下,快要下落,忽將右腳踹在左膝彎上,借勁使力一蹦,又加高了數尺。這次動作甚快。兩腳各踹膝彎,接連換,晃眼縱有三丈高下,友仁惟恐縱得太高了,下來跌傷,在下面直喊。元兒剛答得一聲:“不要緊。”便如風飄落葉般輕輕落地。

友仁又驚又愛,便問:“這都是你師父教的麼?”元兒道:“先時運氣擊物和平地上提氣拔起,都是師父所教,說那是學習飛劍入門功夫,學時甚難。倒是未一下踹膝升空,乃是方三弟所教,名為海鶴鑽雲。看是還要高些,其實只要懂得提氣,用自身的墊力借勁使勁,並不甚難。這種功夫練到極高時,也能飛越城關,高躍十丈。可是要比師父傳的內功,深淺就差多了。”一邊說,兩手伸向那塊山石下面。友仁方要阻攔,元兒已是“咦”的一聲,將那千斤大石平舉起來。

友仁終恐元兒恃強震傷,忙喝放下時,忽聽園外有人喝彩。元兒一聽耳音甚。連忙將石放下,回身注視。只見一條黑影,比箭還疾,從院牆籬笆上直奔亭前飛來。月光下認出來人正是火眼仙猿司明,穿著一身黑的短裝,赤足草鞋,手中還提著一包山果。

先向友仁翻身拜倒,然後才與元兒相見。友仁見是人,轉驚為喜。正待寒暄,司明急匆匆說道:“這裡可有外人?我有要緊話說,說完就走。”元兒答道:“我裡沒有外人,家中人已睡盡。有一個侍候丫頭,也在那邊房裡打盹。我們到亭子裡去坐下說吧。”說罷,父子二人邀了司明入亭。剛一坐下,司明便道:“三哥你這多沒去,我們蹤跡忽被仇人發現,二哥、四哥全家都搬走了。爹爹和我,因為要等姊姊的朋友縹緲兒石明珠給姊姊帶信捎東西,遲了一,明早天一亮便動身。是我捨不得你,和爹爹說明,連夜趕來,通知你一聲。這包水果,是裡採來送你的。裡面還有爹爹給你一封信,看了便可明白。”說罷,解開包裹,將信取出,與元兒。友仁因司明口急,話又說得沒頭沒腦,便挨坐在元兒身後,就著亭欄月光,一同觀看。

原來銅冠叟自那送別友仁父子後,多不見元兒再去。本想到環山堰來探看,偏巧接了成都一個至好的信,說有要事約去商量,耽擱了些,將事辦完才回。一問元兒仍然未來,方氏弟兄與司明俱甚情急。無奈方母不許方氏弟兄出見外人,又不知元兒家住何所。方環、司明每空自掉舟在水候,始終未曾接著一回。銅冠叟一聽,因那初見友仁,臉上晦甚重,恐是出了事故。

第二下午,銅冠叟到環山堰一打聽,裘家並未出事,略覺放心。本想挨至深夜無人之際,來與友仁父子相見,並問不去原因。此時天氣尚早,意就便到村鎮上去小酌幾杯。在酒肆中無心遇見一個背大紅葫蘆的道人,飲完了酒沒錢,要拿那葫蘆作抵,正與肆主商量。銅冠叟久走江湖,看出那道人異樣,立刻代他會了酒賬。道人謝也未謝,拿起葫蘆就走,銅冠叟越看出他形跡可疑,無心小酌,忙跟在道人身後,追人青城山。

走到會仙橋過去,見那道人走入一個巖裡面,口裡自言自語他說道:“要知對頭人蹤跡,藏在這裡面,便可聽得清楚。”追將進去一看,竟是一個死巖。再找道人,已然不知去向。心中納悶,正要走出,忽聽外面有人說話。

銅冠叟人本機警,猛想起道人之言,連忙縮住了腳。側耳一聽,來人正是方家的兩個死對頭:一個叫做飛蝗童子蔣炎,昔曾經見過一兩回,雖未手,卻知他本領高強,心辣手狠,還有一個姓馮。二人俱是奉了他師父雲南邊疆白花山紅心妖道獅面天王秦黎之命,尋找方氏一家。因為那年秦黎的‮婦情‬巧燕兒部素桃在貴州採花,被方氏弟兄的父親貴州黔靈山水雲村主慈金剛方直,乘她與人赤身行之際,連用九個鐵蓮打中她上中下三眼五,登時身死。秦黎得信,便命人與方直下書約會,以報此仇。

方直當時於義憤,並不知婦來歷。後來聽人說秦黎妖法飛劍均甚厲害,悔已無及,自知難以倖免。如要棄了家業逃走,不但一世英名喪盡,而且秦黎門下餘黨甚多,滇黔川湘俱有他的道觀巢,早晚被他探出蹤跡,全家都難活命;反不如與他定約相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