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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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未出秘的寨姥一現身便跪在了今才來苗寨做客的小姑娘面前,這一幕,讓全場的人都呆住了,一時間,偌大廣場只聞無數苗人的驚駭氣之聲。
雷玲兒瞪大雙眼呆愣在場中,雷裡耶震驚之餘不忘先閃身避過寨姥的磕頭方向,葉航和王大頭也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站到一旁避開老人家的大禮。
只有阿離依舊安然端坐木凳之上,神自若,不以為意,彷彿,對方的虔誠叩拜在她看來再平常不過,默然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年邁老婦後,她微抬右手,極輕聲的開口道“起來罷,我當不得你這大禮。”寨姥身後跟隨的兩中年苗婦亦已跪下,聞言便伸出手想去攙扶,卻見寨姥揮手讓兩人退開,然後她雙手五指大分前撐於地,堅持一絲不苟地行著苗人最高的叩首禮,這時雷氏兄妹已稍稍回了點神,雖不明白寨姥此舉原因,但寨姥是什麼人?她不光是兩兄妹的曾祖母,還是蠱苗一族地位最高的大祭師,掌管全族的祭祀,禳災,預卜,醫術等一切與神靈有關的事物,兩人怎敢在寨姥下跪時還站立一旁?自然是“撲通”一聲同時跪了下去,場中苗人見狀也紛紛跟著下跪,瞬息間,偌大廣場上還站立不動的便只剩下了葉航和王大頭兩人。
這陣仗著實嚇人,王大頭看著四周虔誠跪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片苗人,愣得張嘴結舌不知該做何反應,那老婦叩完最後一首後,方抬起蒼老頭顱看向阿離,顫抖著嘴低聲回道“出族之人自可不拜,但身為雷家後人,叩拜先祖理所當然。”只見她形容乾瘦,膚褐黃,一身嶄新的藍黑苗服滿滿地繡著各種栩栩如生的蛇蟲毒物,出袖口外的兩手背面一條條青筋高鼓,上面布著一個個嚇人的筋疙瘩,看著甚是可怖,唯有一雙眼光暗斂,深不可測,讓人看一眼便覺得心驚,她那幾句話說得極輕聲,幾不可聞,只有近處的幾人能隱約入耳,雷玲兒兄妹聽得半清不清,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向寨姥和阿離,王大頭更是聽得糊塗,只有葉航心中恍然,明白了原因。
阿離孃親乃是數百年前這一支蠱苗的神女,如今這些苗人所用的藥方蠱方不少還是出自於她,於血緣上,她應是雷家先祖之輩,阿離雖形貌如少女一般,但論起年紀,已是不知看過了人間多少秋,這寨姥自有神秘之能,想來已是知曉了阿離的真實身份,她既是蠱術傳人,又是雷家後輩,對阿離三拜九叩確實再平常不過,只是看在其它苗人眼裡,這舉動太過驚人罷了。
阿離默了默,突然抬眼朝雷家兄妹處看了一眼,不知為何雷裡耶竟瞬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隨即反應過來,拉著阿妹起身上前幾步行至寨姥身側,低語幾句後將老婦扶起身,然後他仰首,沉聲朝廣場上滿跪於地的族人大呼了幾句苗語,苗人們聽了他的話後紛紛起身自四處角門離去,行動間無聲無息,便是幼童稚兒也都是牽著阿媽的手乖乖離去,不見半點哭鬧,極是有序,數百人一撤場,偌大空地立時清冷下來,冬夜寒意頓起,稀稀落落的細小雪片隨風飄落,平添一股蒼涼氣息,彷彿先前喧鬧熱烈的客宴只是做夢一般。
同時,雷裡耶兄妹及寨姥身後的幾個中年婦人亦領命退至了幾十米的遠處,葉航見王大頭還愣在原地不動,嘆了口氣拉著他也退到了不遠處,這傢伙,既然做夢都想離開苗寨,那這蠱苗一族的秘事最好也避開為妙。
待人都散盡,阿離目光極柔和地看了看遠處神還有些茫然無解的雷裡耶兄妹,然後朝垂手立於前方的白髮老婦輕聲問道“你既已卜出我來歷,當知我前來所為何事,我想將那蛇蠱破咒,與你作為換,你可願意?”
…
四周圓柱上熊熊燃燒的火把爆出細小火星後那焰尖愈發熱亮,兜得下方的數人手臉都被罩上一團濛濛漾漾的淡黃,站在遠處的眾人隔得遠聽不到寨姥和阿離的對話,只能看著寨姥躬著半身極恭敬地和對方說話的樣子,心下不愈加驚詫,只見兩人低語了一會後,寨姥垂首躬身,自黑藍袖口中取出先前阿離讓雷玲兒帶去給她的三蛇手鐲,小心翼翼地置於掌心遞上。
從王大頭所站的角度看去,端坐在椅子上的阿離被一旁立柱的火光映照,側臉靜謐,乍看之下竟跟雷玲兒還有三分相似,只是兩人一個豔美一個清麗,氣質全然不同,若雷玲兒是一朵可以觸及的鮮活嬌花,這阿離姑娘就是古老宣紙上的一抹水墨淡荷,縹緲冷淡得遙不可及,像極了他在敦煌石窟裡曾舉燈照見的雕刻在壁上的天女像,那種恆古不變,幽靈似的美,讓人驚豔之餘又不由心生一股驚懼敬畏之意。
“我的天…越看越不像——”王大頭看了眼身側的葉航,硬生生嚥下最後一個‘人’字。
不是他要胡思亂想,實在是老大喜歡的這女孩眼神太過清冷,完全沒有一個十來歲女孩子應有的朝氣,不說話時渾身上下讓人覺不到半點人氣,站得近了總覺得她身上陰氣陣陣,再加上那身老氣又黑寡的衣裳,真的很像女鬼的說…
正腹誹時,幾顆米粒大的雪粒灑落進王大頭的衣領,冷得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扭過頭想要跟葉航說說話,卻看見站在一旁的葉航正靜靜望著不遠處的阿離,一動不動,高大身形在火光照映下顯得格外頎長,修眉俊目間有種說不出的沉靜安然,眼神深情至極。
這一刻,王大頭有種眼前的老大不再是以前認識的那個老大的覺,是他,又彷彿不是他,明明他和那阿離姑娘就在視線所及,看多幾眼卻又覺彷彿跟自己隔了萬水千山一般,那種覺非常奇怪,以至於他盯著葉航看了半天,直到阿離手中的那古怪鐲子有了詭異動靜,他才驚覺回神。
這時那隻造型怪異的三鐲子在阿離施咒下漸漸發出了黯光,不一會竟在她蒼白冰冷的手掌心中浮起寸餘,懸空開始緩緩轉動起來。
王大頭看著那鐲子已無力再驚訝,自從到了這苗寨,他見到的古怪事情就越來越多,這會子看見鐲子懸浮在阿離慘白得嚇人的手心上方自動轉圈,他竟也覺得沒什麼可奇怪的了,哎,他就知道,這看起來陰氣古怪的阿離姑娘絕不是什麼普通人,也不知道老大是怎麼認識她的,那看著來頭大的苗人老太又為啥一見著她就跪地磕頭?
那邊雷家兄妹已想起了族中老人曾提過的三蛇蠱,傳說,幾百年前他們這支蠱苗的神女曾用心頭血飼出了三條蠱蛇,那蛇不但劇毒無比,還能與主人心神相連,通陰通靈,但若取那蛇毒與蠱苗秘藥煉製過後卻是至陽之物,服用可大增陽氣,穢物退避,是蠱苗一族最神奇的蠱物之一,只可惜數百年前這養蠱術便已失傳,此刻兩人驚見這鐲子異動,隱隱約約彷彿上面雕刻纏繞的小蛇也有了動靜,兩兄妹不由得同時一驚,屏息靜氣盯望著那鐲子半點不敢錯眼。
只見阿離右手捏訣做式,口中緩緩低喃唸咒,鐲子懸浮在她兩手間越轉越快,一絲絲斷裂的金線正被甩出,漸漸出金線纏繞下的細小蛇身。
咒破,蛇出。
金線脫完,鐲子緩緩降回阿離掌心,原本鑲嵌在上的三條小蛇倏地自鐲上脫落,那本是死物的三蛇起先只是頭部動彈一兩下,隨著阿離口中的幽幽低,不一會便全身可以扭曲動了,待阿離左手結印收回,三條小蛇已能在她掌上鐲環內歡快遊動起來,仔細一看,蛇身細小如蚯蚓,各分翠綠,鮮紅,赤金三,澤美麗無比,耀然炫目,但張口間勾狀尖齒看起來卻甚是可怖。
阿離微一額首,寨姥肅容前行幾步再次跪下,朝阿離伸出了因飼蠱多年而腫脹變形且生了瘤的雙手,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接過蛇蠱,欣喜萬分地看了幾眼後,先以手擊迫吐出一口心頭血,再以長甲滴血飼餵蠱蛇,接著她深一口氣,閉眼屏息,將捧著蠱蛇的手放至在自己鼻下。
三條美豔小蛇猶豫了一下,然後一條接一條的往寨姥鼻腔中懶洋洋地鑽了進去。
“哇靠!”王大頭忍不住了眼,確認自己沒看錯後只覺全身一身惡寒,那幾條不知是蛇還是蚯蚓的可怕玩意怎麼看都是劇毒之物,就這麼活生生的鑽進鼻腔裡這人還能活嗎?
不過此時已無人理會他的驚呼,蠱蛇入體後,寨姥皺紋密佈的臉上忽地泛起一陣可怖至極的扭曲,瞬間五官便已痙攣變形,那白髮蒼蒼的鬢角和額頭一下子就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臉忽白忽青,似全身每一寸筋和骨骼都正經歷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極大痛楚,雷裡耶兄妹遠遠看著這一幕,臉上都顯出了極擔憂的神。
到底是蠱苗一族人人敬畏的神婆,盤膝坐地一會後,寨姥面上扭曲的肌漸漸恢復了正常。
又過了許久,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並緩緩睜開了眼,雖然臉仍舊一片青烏之,但已是能淺平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痛楚不堪,而木椅上的阿離自破咒後臉便愈加冰白,低低和那寨姥又說了一會話後,她嘆了口氣抬手示意對方先離開,盤坐在地的寨姥虛弱無力地朝阿離行了個禮,又招來兩兄妹吩咐兩人將貴客送回小樓,然後才讓幾個中年婦人將自己抬起腳步匆匆地往半山秘而去,而面帶疲的阿離在椅上怔然了半響,終於起身慢慢朝葉航這處走來。
一場熱鬧的客宴便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戛然而止,悄然結束。
雷裡耶兄妹兩人心中俱是驚濤疑慮,卻又都不敢追問阿離,送客回屋的這一路,兩人一時對視,一時皺眉,面十分古怪,青石板路長而幽深,路上的薄雪被踩出嘎吱聲響,沿路兩旁的吊腳樓上悄然站立的苗人全都沉默又敬畏地看著下方走過的幾人,王大頭跟在葉航身後,不時抬眼偷瞥正被葉航牽著手不言不笑的阿離,心中對她好奇得如貓抓心尖一般,可阿離的來歷那般神秘淒涼,又事牽兩人的前世今生,葉航哪能跟他細說解釋?更何況這會阿離面上略顯疲,他哪有心思跟他說話聊天?
不多時幾人回到了半山小樓,葉航心繫阿離,只朝三人微微點了點頭便牽著人進了樓,王大頭看著老大急匆匆的背影呆了半響,只覺得今晚除了自己每個人都有些怪怪的,有心想問問怎麼回事吧,卻見平裡見著自己就滿臉溫柔的雷玲兒這會俏臉肅凝,朝他擺了擺手便跟阿哥匆匆轉身離去,連個眼尾風都沒有給他,心下不一陣鬱悶,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沒好氣地也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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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阿離孃親的屍骨在,寬敞木屋內陰氣襲人,地板正中的火塘黑炭還多,但火星已全滅,好在葉航和阿離兩人都不是常人體質,忍一忍也不覺什麼,將屍骨袋上壓制毒氣的綠符更換過後,阿離輕撫著裝了阿孃屍骨的黑揹包,冰白麵上一陣黯然。
方才她破咒的蛇蠱原本乃是她阿孃的心血之物,當年那場慘事發生前,她阿孃吐出蠱蛇召喚山中各類劇毒蛇蠍,又以蛇毒為引在陰家老宅遍佈蠱毒,想以此相脅從祖母手中救出自己,阿孃身亡後,蠱蛇不再受控,蠱毒發作,人畜稍沾即亡,毒霸道無比,在那場天災人禍中倖存下來的陰家人雖清除了部分蠱毒,但陰家已成一處巨大毒窩,各種毒蟲蛇蟻遍佈老宅,除之不絕,以致陰家人不得不全族自老宅搬離,從此,陰家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這片神秘山脈中,連相鄰的老苗人也無法得知他們去了何處。
而她,亦是在尋到能下陰潭的法子後回老宅探路時,才費盡功力將三蛇收回封印,那蛇蠱能殺人亦能救人,雖已是阿孃能留在這世間的僅剩之物,但想來,阿孃也是會希望這蛇蠱能回到族人手中的罷…
察覺到阿離心緒的葉航突然伸手輕輕在她瘦小肩頭上按了按,阿離只覺肩上一暖,心知葉航見不得自己不快,輕嘆了口氣後,她收回思緒,慢慢向後依偎進了葉航溫暖寬闊的懷中。
窗外飄雪連綿,山風嗚咽,不時有細小雪粒被風捲著撲打在窗稜上,發出‘撲撲’輕響,更顯得清冷屋內安靜無聲,一室靜默中,阿離輕輕幽幽的聲音忽地響起“…待合葬事了…我便隨你回去,後,你隔年陪我來祭阿爹阿孃一次,可好?”這是阿離第一次主動提及兩人的將來。
葉航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心中一熱——“好!都依你。”他俊臉含笑,柔聲回她。
不過短短兩句話,他卻彷彿已想見到了後兩人在一起的每一個畫面,這雪夜如此淒寒,可他心尖卻燙暖得好似快要被不知名的熱融化一般。
三,再過三。
等合葬事了,他便可以帶著她回去,從此相依相伴,一生廝守。
“阿離,我很歡喜。”葉航笑著低下頭去輕吻阿離發頂的柔柔青絲,鼻間的淡淡冷香讓他滿足不已地嘆了口氣,見他這樣歡喜,阿離角亦顯出了淡若花的笑意,看見這笑,葉航只覺天地間的至美之事只怕也不過如此了。
緊閉的門窗將屋外悽冬的寒意隔擋,無邊無際的夜漸漸將這片巍峨深山籠罩,厚而凝重的雲層彷彿老天不小心失手打翻了墨碗,黑沉得讓人不安。
夜如墨,夜墨如血。
遙遠的山崖之巔,淒厲狂風夾著雪粒,怒號不止地吹颳著一切可以撼動的荒石枯枝,就在這常人本無法立足的冰寒峰頂上,一雙灰白中帶著點點暗紅,幽詭得彷彿裡面能爬出某種東西的枯槁老眼,正隔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幽幽黯黯地朝遙遠的苗寨方向望去,似想穿過這重重山巒,穿過這呼嘯的狂風,在那雪意濛,逆風透寒的黑沉虛空中,盯住些什麼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家中事多,父親不慎翻車傷到老,所以陶陶時隔許久才復更,萬般抱歉!
現在會慢慢時間寫,文會慢慢更完,謝謝大家的留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