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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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奴的驚呼讓安永瞬間清醒了大半。他深知這個時代的火災非同小可,若不及時撲滅,只怕一整片曲坊都要遭殃。
“不要慌,傳令下去,就按前演練的方法滅火。”安永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上,疾步跑到庭院中眺望,就見不遠處火光沖天,刺耳的哭叫聲正從四面八方傳來。
冬奴應了一聲,飛快地跑出庭院,安永也緊隨其後,前往火場一探究竟。早先安永出於謹慎,未雨綢繆地在崔府各處安置了銅水鑑,備下大量的清水;之後又集中崔府的家丁進行消防演習,指定專人負責汲水,再由其他人列隊傳遞水桶滅火,確保在最混亂的時刻也可以有效利用人力。
這些方法在援助他人時也同樣適用,安永想指揮崔府眾人去火場幫忙,因此第一時間就往府外走,不料半途中卻被一個陌生人攔住。安永疑惑地打量那人,確信自己從沒在府中見過他,剛要開口詢問,卻被那人一把推進了一處陰暗的角落。
混亂中沒人看見這一幕,安永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邊掙扎邊問:“你是誰?”
“公子,”那人從懷中掏出了一樣物件,進安永手裡,“官家今夜在碧雲殿中等您,下走是來為您引路的。”安永醉酒剛醒,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這人說的是奕洛瑰,不由得蹙眉道:“官家找我做什麼?”
“官家一直想見您,這幾柔然狗賊夜夜出宮尋歡作樂,今夜好容易才找到機會。”安永聽了這話,才明白此人口中的皇帝指的是司馬澈,心口頓時竄過一陣慌亂。他低下頭,看著來人進他掌中的東西——那是當冬奴替自己送出的玉環。按照父親的說法,司馬澈應該一直都想見自己一面,只是沒想到,他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要他赴約。
“可否等外面的火勢被控制住,我再進宮?”安永偏頭望了望遠處被火映得通紅的夜空,遲疑地問。
“公子,”那人的語氣明顯焦躁起來,怕安永再猶豫,“現在就得趁著火勢把柔然狗賊牽制住,宮才能有一絲鬆懈,讓您趁亂進宮面聖。公子,事不宜遲!”
“可…”安永心口一陣陣發緊,眸中閃過院外紛沓的人影,鼓膜被嘈雜的人聲震得滾燙。
就在安永踟躕的當口,只聽院中角門吱呀一響,渾身透溼的冬奴甩著袖子跳進院中,閃爍的圓眼睛繞了一圈,倏然發現了站在暗處的安永。當他看清安永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時,冷不丁渾身一震,小臉透出些驚訝,卻很快恢復了平靜:“公子,您快去吧,外頭有我呢,別擔心。”他的話讓安永腦中越發亂成一團——冬奴的態度是什麼意思?莫非他認識這個人?還是他一早就知道司馬澈會在這個時候找上門?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被矇在鼓裡,只是一個糊里糊塗落入局中的局外人?
然而情勢已容不得安永多想,被司馬澈派來的人這時已強行拉著他往後院走。心亂如麻的安永不再推拒,順從地跟著那人從後門出府,來到一輛馬車前。
“委屈公子了。”那人催促安永鑽進了馬車,自己也跟著跳上車,揚鞭打馬向宮城飛馳而去。
安永在狹小的車廂裡被顛得頭昏腦脹,反胃想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他先是不明白既然是秘密進宮,為何還要大張旗鼓地駕車,好一會兒才悲摧地反應過來,自己——也就是崔永安,八成是不會騎馬。平坐著牛車悠哉遊哉不覺得,一遇到急事就歇菜,回頭還是找時間把騎馬給學了吧。
馬車在黑暗中跑了好一會兒,最後停在了一條河道邊。安永趔趄著跳下車,一邊著剛剛被撞疼的腦袋,一邊抬頭環視四周。就見蜿蜒的河道一直延伸進巍峨的宮城之中,而就近的河道旁泊著一隻小船,安永立刻就明白這是要循水路進宮。
這時趕馬的人卻並不下車,徑自駕車走遠,河道旁的樹影裡又閃出一個人,對著安永行了一禮:“下走見過公子。”安永一怔,在夜中仔細辨認,想起這人正是前來崔府送玉瑗的使者。就見他躬著身子近前兩步,將手裡的一隻包袱遞給安永,低著頭小聲道:“還請公子更衣。”安永依言接過包袱打開,從中取出一套宦官的衣冠,在使者的幫助下穿好。此時河道上寒霧瀰漫,他趁著夜跳上小船,由使者輕點竹篙,撐著小船走河道緩緩潛入了宮城。
這條河道是護城河的分支,由西向東橫穿過宮城,又在宮中匯成九龍池,提供了整座皇宮的生活用水。小船順著河道進入九龍池後,就被高過人頭的枯荷完全掩住,船舷簌簌劃過葉柄時牽出的動靜,並不比鷺鷥或鵜鶘更吵鬧。
安永跟著使者很順利地登岸,一路撿僻靜的宮道靠近了碧雲殿。此時尉遲奕洛瑰正在宮外,突發的火災又臨時調走了一大半軍,所以宮比往常鬆懈了許多,可即便如此,碧雲殿外依舊有不少士兵把守。
接應安永的使者在宮中是一位品階不低的宦官,因此安永低著頭跟在他身後,一路並未惹人生疑。看守碧雲殿的士兵多多少少收過這宦官的賄賂,也知道殿中人的身份非同尋常,所以並不多問,任由宦官領著安永進入了碧雲殿。
安永正奇怪這一路走得實在順遂,待到踏入內殿看見那纏綿病榻的人之後,才明白殿外的士兵為何如此放鬆警惕。
眼前這人比第一次見時更消瘦蒼白,安永在他身邊坐下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對身旁的使者說:“他在發燒,請過太醫了嗎?”
“官家自從被幽以後,衣食用度都受限制,何況醫藥。”那使者無可奈何地回答,又對安永道,“官家在病中最掛念的還是公子,所以下走才會冒死請公子您入宮。”安永點點頭。這時兩人說話的聲音驚醒了病榻上的人,昏睡中的司馬澈身子一顫,恍惚睜開了雙眼,在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後,瘦骨伶仃的手立刻探出衾被,將安永的手一把抓住。
安永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在燈下默默地與司馬澈對視。司馬澈此刻見到自己魂牽夢繞的人,一身傷病都被拋在腦後,沙啞的嗓子艱澀地哽咽道:“永安,你別怪我…”
“不,怎麼會…”安永慌忙搖頭,反握住司馬澈的手,低聲勸道,“陛下您先好好養病,我…我知道這很難,但還是想勸您別太憂心。”他的話裡帶著微妙的疏遠,非但未能使司馬澈寬心,反倒讓他雙眸一黯,灰敗的眼底透出些許絕望:“永安,你現在這樣說,是恨我當初太無能,還是在勸我死心?”安永怕他誤會,連忙解釋道:“陛下如今只有養好身體,才能謀長遠之計。我並非要勸您放棄什麼,您千萬別誤會。”
“誤會?”司馬澈閉上眼輕咳了幾聲,又嘆了口氣才道,“永安,天下最懂你心思的人,莫過於我。”說罷他勉強坐起身,細長的手指攀住安永的肩,想重溫往的親近。不料面前的人臉一僵,竟本能地一閃身,躲開了他的觸碰。
安永瞬間明白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反應,卻想不出辦法挽回,只能內疚地望著司馬澈。
司馬澈目光一黯,放開手,小心收斂起表情中受傷的痕跡,背靠著屏說道:“罷了,我知道你有委屈…你總是一心向善,所以朝堂裡的那番作為,我也不怪你——大魏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柔然人是不會去體恤的,有你為民請命,我才能放心。如今我一人在此捱忍,遲早有東山再起的一天,等到那一刻,永安…我們就可以回到過去。”他的話中帶著有成竹的篤定,眼神也閃爍出無比的光采,讓安永在聽見“回到過去”四個字時,心臟一瞬間止不住地狂跳,好似身體馬上就要物歸原主似的,緊張到簡直把他的靈魂都要走。他不捂住心口,滿臉蒼白地望著司馬澈問:“東山再起?難道陛下您…”
“叫我清泉,”司馬澈再度起身拽過安永,將他按在自己懷裡,“自新豐一戰落敗,我委曲求全至此,安能沒留後路?待到時機成,我自會派人與你接應。永安,你只消記得…無論多少苦厄加諸你我之身,我始終都是你的清泉。”安永這才明白司馬澈暗地裡早有打算,其實想想也不奇怪,自古帝王臥薪嚐膽的例子多的是,何況每個朝代都不是一夜之間就能完成更替。就自己所知的唐宋元明清,在帝都淪陷、君王被俘之後,哪個沒有集結武裝另立皇帝與新朝抗爭?只是安永當慣了平頭老百姓,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捲入政治鬥爭的漩渦,這叫他如何不惶恐?!
記憶裡無論古今中外,但凡活躍在權力中心的人,有幾個能全身而退晚景安樂?似乎一個都沒有。安永為司馬澈擔心,卻也明白他的立場,不便說任何勸阻的話。他此刻靠在司馬澈肩頭,被他給自己的這份深情壓迫得渾身僵硬,連脊背上也微微滲出汗來。
所幸司馬澈這時終於鬆開了手,他的身子微微靠後,在燈下凝視著安永的雙眼,像凝視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石,道不盡的喜悅都化作微笑從嘴角瀉:“永安,今夜我召你來碧雲殿,就是為了看看你這雙眼睛。我一向都知道,無論外界如何傳言,只要看見你這雙眼睛,我就知道該相信什麼了。”安永聽出司馬澈語帶蹊蹺,猜到一定是有人將自己近來的作為告訴了司馬澈,自古大人物身邊從來不缺搬是非的小人;從決定出仕開始安永就有了做“壞人”的覺悟,所以他始終問心無愧,至於司馬澈看了他的眼睛後到底相信了什麼,安永就不得而知了。
不覺雞鳴時分已過,不知何時引安永入宮的使者已跪在簾下,低聲提醒道:“陛下,保定侯府的火勢已被控制住,公子該出宮了,若延誤時辰,恐怕引人疑竇。”司馬澈眉峰緊蹙,神慘然地握了握安永的手,出其不意地在他上印了一吻:“去吧…永安。”安永渾身一顫,面容僵硬地低下頭,向司馬澈行禮後匆匆退出了碧雲殿。他一路沉默地跟在使者身後,順著原路悄然出宮,就見來時接送他的馬車已經等候在了河道邊。安永換回了自己的衣裳,也不向使者道別,徑自爬進仄的車廂,紛亂的心隨著馬車的顛簸搖晃,倒漸漸找回了一點頭緒。
既然他已活在當下,當務之急的兩件事,一是要擺脫奕洛瑰的糾纏,二是要斷絕司馬澈的情意,否則往後自己會有無盡的是非,休想安生度。
安永沉思了片刻,待到回過神時,馬車已悄然停在了街邊。他遠遠就聽見從崔府中傳出的騷動,心底咯噔一沉,立刻跳下馬車向崔府後門飛奔而去。只見黑壓壓的柔然士兵已將崔府層層包圍,崔府的從人們被困在兵陣當中,一個個面驚惶,其中一個眼尖的僕人看見了長街盡處的安永,立刻指手劃腳地大叫起來:“公子,是公子——我家公子找到了!”安永聽見他如釋重負的喊聲,暗自驚訝,卻不動聲地走上前,在柔然兵士的注目下沉著地問道:“府中怎麼了?”
“公子,官家撤出火場後到處找不到您,此刻正在庭中發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