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貳章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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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在墨淵仍是炎夏,可在赤霞,已是秋天。入夜後的祈丹,已有陣陣秋寒。
離七星錯行之只餘三個月,雲影衛的人早已離開祈丹做準備,加上朔麒雲不擔心我會逃走,看守霽月宮的人比以往少了許多。
子時一過,我施展輕功,繞開看守的侍衛來到炅恆宮。宮人早已歇下,寢室裡,只剩一盞琉璃盞,發著羸弱的黃光。一名女子身著薄羅輕衣,長髮散至間,一手支頰,正坐於燈前怔怔出神,那張素淨的臉明豔依舊,眉宇間卻愁思盡現,再無從前的生氣。
我上前一步,室內本就暗淡的燭光更是一暗,宋莘莘一驚,轉過身來,一陣詫異之後,很快恢復了平靜,定定地與我對視。
良久,她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許久不見,師妹的輕功又長進了。”我沒有理會,環視了一眼這間寢室,雖只是寢室,擺設卻極其奢華,足見惠帝對她的寵愛。
我朝她甜甜一笑,“師姐聖寵不衰,就連我在徽州時,也聽聞陛下對你寵極一時,想必不久後便可獲陛下許以後宮之尊了。”宋莘莘微一挑眉,“師妹是特意來向我道喜的?”
“也不全是,我也想來看看,夜深人靜之際,師姐是否能安睡?果然,師姐還不曾入睡。觀師姐面相,膚澤晦暗無光,雙瞳黯淡似有鬱滯,眼底泛青,烏中帶紫,應是長期失眠、多夢易醒所至,即使入睡,也會被惡夢纏身難以安眠。”宋莘莘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漸漸浮起慍。我繼續道:“這也難怪,遠離故土,孤身一人在這深宮牢籠,背親叛友,手中還沾著幾位同門的血,試問又能安睡幾晚?咦…真巧,盂蘭節快到了,師姐有沒有準備些祭品,拜祭一下吉祥他們?我記得小桃和小杏最喜歡吃桂花糕了。”宋莘莘的臉上一陣鐵青,兩手緊緊攥著。霍然起身冷笑幾聲才道:“不勞師妹掛心,師妹當真有閒情,有這閒心來掛心我。還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如今天下誰人不知,北凌羽即將娶宸邑公主,可師妹你呢?可憐你千里迢迢地逃回去,卻不能名正言順留在他身邊。瞧你如今這落魄樣,若不是太子殿下念你還有利用價值。你以為你還能留得殘命?”她緩緩走近,臉上浮起一抹曖昧的笑,“據我所知,太子殿下的北冥神功已練成,不需再戒女。聽聞殿下對你念念不忘呢,他又豈會容你保住清白之軀?到時你的心上人另結新歡。你卻貞潔盡失,就算殘保得一命,你以為他還會愛你如初?”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娶宸邑公主有何不好?兩國聯姻,墨淵再無後顧之憂,可放手對付赤霞,聽聞那位公主還是個大美人呢,凌羽娶了她。怎麼算也划得來,我身為墨淵國人。自是高興。貞潔,貞潔是個什麼東西?又不能當飯吃,他要的只是我的心。至於我的價值,有價值總比沒價值的好,沒有價值的人,確實容易被人拋棄,師姐也是時候考慮一下,朔麒雲一旦在赤霞繼承大統,你於他而言,還有何價值可利用?”宋莘莘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方道:“別在我面前逞強了,北凌羽另娶,你又豈會不介意?過了這麼久,你的一張利嘴仍是沒變,口舌之辯我確實不如你。直說吧,你今晚來此,目的何在?”我收起剛才的玩笑不恭,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受人之託,前來傳一句話。”宋莘莘接過那玉,神一變,雙手顫抖,細細撫著上面的紋理,良久,她終於問道:“父親他…他可安好?”
“宋堂主已為國捐軀,戰死王稽山。”宋莘莘猛地一個踉蹌,跌坐到榻上,“你…你騙我,你恨我,你想報復我,所以故意胡說…”我冷冷地望著她,心中對她再無半點憐憫,將王稽山之戰原原本本地告訴她,最後又道:“宋堂主臨出戰前,讓我轉告你,你一不途知返,他便永不瞑目。”宋莘莘用力咬著,直到上現出淡淡的血絲,她喃喃道:“父親…女兒不孝…”她將臉埋在雙掌,低聲嗚咽,雙肩劇烈地顫抖。又過了許久,她突然抬頭,“還有凌爍,他…他去之前,可有提到我?”
“沒有。”宋青林和北凌爍都是死於王稽山一戰,北凌爍被北凌羽一箭死,事發突然,本沒留下任何遺言。
宋莘莘望著窗外,許久沒有說話,臉上的淚痕漸漸枯竭,兩眼空無物。良久,她終於道:“是我害了他。”
“還有你父親。”我加了一句,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背叛,宋堂主又怎會用自己的命來贖罪。話已傳到,我不再理會她,轉身便走。
剛走到門口,身後卻傳來她淡淡的聲音,似在呢喃自語,“不知不覺,已是七月中旬了,這個時候的逍遙谷,應是山花絢爛之時吧。”我停住,回過身來,宋莘莘沒有望我,之前那滿臉的敵意已消失,只剩了茫然,兩眼飄向窗外,眼神有點恍惚,“還記得小時候,每到夏天,我便到小澄谷纏著凌羽,要他教我鳧水,他很有耐心,可我總是學不會,秦怒說,有些人天生忌水,怎麼學也學不會,凌羽只是笑笑,仍是不厭其煩地教我。”她的嘴角微微揚了一下,原本蒼白的臉也浮起一絲紅暈,“其實我早就學會了,可我故意不讓他知道,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藉口每天找他。他讓我在水潭裡練習,自己在岸上練劍,我在水裡假裝練習,兩眼卻不離他片刻,有時還故意筋,好讓他下水救我…”我有點詫異,她怎麼突然扯起這些事來了。
宋莘莘輕嘆一聲,臉上仍帶著沉醉之:“還記得你剛來那會兒。我高興極了,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有視我為掌上明珠的父親,有那麼多疼愛我的長輩,更有那個我自小傾慕的人和我在一起,如今就連閨中密友也有了,我何其幸運。那時候我常想,我們真是天生的一對好姊妹,你有凌飛,而我有凌羽。我們都是幸運的。雖然父親早就告誡我,凌羽一直在等那個與他緣分天定的女子,我和凌羽。只能是兄妹情份,叫我不可妄想。可我一直不以為然,也從不肯叫他哥哥,我只知道我愛他,從小就愛著。人非草木。只要我對他好,他總有動的一天。可是自從你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她緩緩回頭,望了我一眼,眸光幽幽,“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也不去瀑布練劍了,白天總是不見人,晚上總是爬到小澄谷最高的山峰上吹笛子。常常一吹就是一整晚。有一晚,我偷偷跟著他,等他走了之後,我爬到那個地方,這才發現。原來置身那個山峰,可以看到琉璃湖。我開始到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對,直到那一,他竟然偷偷帶你下山遊玩,我一氣之下,將此事告訴他母親,他母親氣極了,罰他在小澄谷門口跪了一晚。那晚我方知道,原來他一直等候,那個和他緣分天定的女子竟然是你。我看著他每強裝歡顏,心裡也為他難受,可有時也會自私地想,這樣也好,既然你和凌飛心心相印,那他也該死心了,我對他更加的好,總想著某一,他會明白誰才是世上最值得他傾心的人。”她頓了頓,眼神飄忽,似在回憶,似在神傷,“可是他沒有,哪怕凌飛死了,你跟著晨煞走了,他仍然沒變。他對你,就像我對他,明知對方心裡沒有自己,也無怨無悔。我知道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可我還是拒絕了凌爍,我對他不抱任何奢望,只願自己能陪在他身邊便足以。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又回來了?你當初那麼愛凌飛,為什麼你要變心?為什麼你可以這樣貪得無厭?有凌飛的愛還不夠,還要竊取凌羽的心?老天多麼不公平,你有凌飛,為什麼連凌羽也要給你?我呢,我為他做了那麼多,為什麼我什麼也得不到?我不能忍受,不能看到你們相親相愛的甜樣子。所以,當朔麒雲的人找到我,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她停下,手指下意識地繞著裙帶,語氣平靜得異常,似乎在說著別人的事,“很奇怪的心思對不對?我可以忍受他不愛我,卻不能忍受他和別人相愛。你當然不會明白,當你愛了一個人那麼多年,卻眼睜睜看著他愛上別人,從開始的不可能,到漸漸走到一起…你不會懂,那時我心裡有多惶恐,多焦慮,多難受,我最害怕的事,竟然成了事實,我在一旁看著,卻無力阻止。”
“其實你不愛他,你只是妒忌他。”宋莘莘一怔,隨即揚起嘴角,“這世上最愛他的人是我,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只是他不懂。”
“也許曾經是,可你並不知道,你對他的愛,早就變質了。正如你所說,他愛我,就如你愛他,明知沒有結果也無怨無悔,你認為你們是同一類人,同病相憐,如同兩隻被困深壑的鳥,你自己飛不出去,也不希望他飛出去。可是某一天當你發現他正展開雙翅,朝壑外飛去,你開始妒忌,開始不安,你拼命想將他拉回來,讓他變得和你一樣可憐,這樣你就有人陪伴了,你就到安了,就不會孤獨了。”我直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道:“宋莘莘,你本不愛他,你最愛的人是你自己。”宋莘莘一言不發,直直地與我對視著,兩緊抿。室內一時靜極,許久,琉璃盞裡的松明突然炸起啪的一聲,兩人這才錯開目光。
“我已有了身孕。”寂靜中,宋莘莘忽然道:“已經三個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