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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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說能辦,就能辦!”二老漢心裡明白,村裡有人議論說,小莉和牛娃如何如何呢!正因為有這些閒言碎語,二老漢才託咐劉紅眼儘早給女兒找一個合適的對象,以正視聽。想不到劉紅眼居然聽信了言碎語,本就沒給他辦事。他正言說:“你給想法兒辦!甭聽閒話!”
“怕不是閒話哩!”劉紅眼試探問。
“不是閒話是真話,也不行!沒門兒!”二老漢上了氣兒“你按我託咐你的辦!”
“那…不好吧?”劉紅眼有點為難“婚姻不興父母包辦,第一要娃娃們情願…再說,我現時…是公家幹部了…要按政策…”
“狗東西!啥幹部!我認得你,你是劉紅眼!”二老漢躁了,全不把將要成立的婚姻介紹所的老參謀當一回事“我託你辦一件事,你倒講起政策…”
“嘿嘿嘿嘿嘿…”紅眼不生氣,只是陪著笑。
“聽下沒?辦!抓緊!”
“嘿嘿嘿嘿嘿…”
“你笑啥?”二老漢抓住不放“辦!”
“你看,他來了——”劉紅眼站起,指著河灘。
二老漢轉過頭一看,牛娃正蹚過河水,走來了。
“你要是徵得他同意,我才敢辦!”劉紅眼轉過身,吐了吐舌頭“我要是按你說的辦了,那個冷傢伙不把我捶死才怪!”說罷,狡黠地撲閃著紅眼,輕腳快步,身走了。
牛娃算個啥的?憑啥資格做二老漢的女婿?二老漢瞅一眼河灘,牛姥已經涉過河水,戴著草帽,彎洗腳穿鞋哩…就憑他那兩間破得修繕不起的小廈房?除了大得驚人的飯量,他還有啥長處呢?二老漢鄙夷地想,你馮牛娃經人介紹的對象不少了,人家一來會面,看看你那兩間破廈房,就連筷子也不捉了…反正沒一個姑娘願意學三姑娘跟你挖養薺菜過子的!你託人從山裡買來個“山妞”花了一千多塊,賬還沒還清,媳婦卻跑得無蹤無影了…在二老漢的意念裡,只有有嚴重的政治缺陷(比如成分),生理缺陷(諸如跛子),才不得不從山區買回來那些著嗚啦嗚啦的外鄉口音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敢把眼睛瞅到馮家灘少數幾戶過著軟和子的馮二老漢的閨女身上呢?太不自量了!
寬闊的沙灘上,砂金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牛娃挎著竹籠,跨著大步,急急走來了。
二老漢背過身,挪到紫穗槐稠密的叢棵旁,把自己隱蔽起來…牛娃,熬光熬急了的傢伙,鼻樑上老是挽著兩道皺起的疙瘩,說話生冷撐倔,居然幾次有事無事轉到河灘上來,笑嘻嘻地問:“叔哎,你一個人能撐住嗎?要不要給你派個幫手?”
“叔呀!你甭只圖節約飼料,狠勁割草!該領的麩皮還是要領呢…”當時聽到這些關心體貼人的話,二老漢心裡好舒服啊!他曾經奇怪,看來那麼冷倔的青年人,一旦肩膀上扛起了眾人委託的重擔,有了心勁,明顯地克服著自個的弱點,說話和氣了,叫人聽來順耳了…
現在,二老漢冷笑了:騷情!全是給二老漢獻殷勤,耍騷情!心裡想給小莉打卦哩…
“叔哎——”預料中的那種騷情的叫聲到底來了,二老漢從紫穗槐柔軟的枝條下站起來,冷漠地繃緊臉兒,警惕地瞅著站在槐叢旁邊的年青副隊長,那笑臉,那巴結的神氣,討厭!
“哈呀!聯產承包了,人都盯著自家地裡的莊稼,牲口病了,找不下人去抓藥!”牛娃說著,把挎在胳膊上的竹條籠放到地上,那籠裡裝著一摞捆紮得整整齊齊的畜用中藥的紙包。
騷情!二老漢不屑地蹙著鼻子,你老遠跑來,就是為了給我說你給牲口抓藥的事嗎?也不看別人想聽不想聽!
“吃洋柿子——給!”牛娃從竹條籠裡取出兩三個鮮紅鮮紅地蕃茄來,真情實意遞到二老漢的前。
“不不不——”二老漢乾澀的喉嚨眼裡,早已被那誘人的蕃茄撥得滲出玉津,嘴裡卻拒絕了。要是往常,何必要人請,早該伸手抓摸過來了。二老漢仍然板著臉,強行控制住自己的貪慾,說“不!”牛娃這才意識到老叔臉上不同尋常的冷漠,抓著蕃茄的手,僵住了。放回籠裡,不好;老拿著,也不好。誠懇的禮讓,遭到懷有戒心的拒絕,憨直的小夥子,尷尬地一彎,把三個蕃茄放在一塊乾淨的河石上,轉身要走了,嗨!
“給他點顏看看,趁早死了心!”二老漢堅信處理這件事的方式並不過分,省得後麻煩“你等等!”他抓起三個蕃茄,緊走兩步,進牛娃的竹條籠裡。
牛娃難堪地瞧著他,沒有說話。
“問你一句話。”二老漢站在牛娃當面“是不是合同要變卦?”
“你聽誰說?”牛娃一愣,問。
“你甭管誰說,你只說,有沒有這事?”
“沒!”牛娃大聲否定,釋然笑了。他至此明白了老叔冷淡他的原因了,以為老漢怕幹部對合同變卦,苦心飼養的魚兒又得不到實惠了(其實又想到岔兒裡了),暢快地保證說“純粹是謠言。”
“我的脾氣——”二老漢聲俱厲地說“說一不二,說是訂下合同,就要按合同辦!說是辦不成的事,堅決辦不成!”其實,早在一週前,他聽說有人想推翻年初訂下的合同,去問過隊長豹子,豹子早給他肯定答覆了,無非是個別社員忙於倒把小買賣,把莊稼耽擱了,看看麥子現黃,想推翻合同,豹子連睬也不睬。本來已經明確的事,又在牛娃面前提出來,他是想借此事,旁敲到牛娃和小莉的婚事上。聽聽口氣:我說辦不成的事,堅決辦不成…
“甭聽旁人胡搧!”牛娃並不理會,仍然解釋說“我倒忘了給你說件事,你天天晚上睡在河灘看守魚池,隊委會決定每晚給你加記二分工。原先訂合同時,倒是沒有想到夜晚有人偷…”這是不是騷情呢?每晚加記二分工,隊委會決定!二老漢心裡忽閃一顫,閉了口。往年年終記工分時,多少人對魚池管理者翻白眼,說是“養老工分!”他裝著聽不見。現在,倒是第一回領略到受人關懷、敬重的異樣覺了。向來在舌頭上不打絆子的人,此刻口笨舌,說不出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