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恐家主查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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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又道:“怕你大娘問,怎生回答?”婦人道:“不打緊,我自有話打發他,只說問我姨娘家借來戴戴,怕怎的?”當下二人說了一回話,各自分散了,到了次,西門慶在廳上坐著,叫過來旺兒來:“你收拾衣服行李,趕明三月二十八起身,往東京央蔡太師人情。回來,我還打發你杭州做買賣去。”這來旺心中大喜,應諾下來,回房收拾行李,在外買人事。來興兒打聽得知,就來告報金蓮知道。金蓮打聽西門慶在花園捲棚內,走到那裡,不見西門慶,只見陳敬濟在那裡封禮物。金蓮便道:“你爹在那裡?你封的是什麼?”敬濟道:“爹剛才在這裡,往大娘那邊兌鹽商王四峰銀子去了,我封的是往東京央蔡太師的禮。”金蓮問:“打發誰去?”敬濟道:“我聽見昨爹分咐來旺兒去。”這金蓮才待下臺基,往花園那條路上走,正撞見西門慶拿了銀子來。叫到屋裡,問他:“明打發誰往東京去?”西門慶道:“來旺兒和吳主管二人同去。因有鹽商王四峰一千幹事的銀兩,以此多著兩個去。”婦人道:“隨你心下,我說的話兒你不依,到聽那奴才婦一面兒言語。
他隨問怎的,只護他的漢子。那奴才有話在先,不是一兒了,左右破著老婆丟與你,坑了你這銀子,拐的往那頭裡停停脫脫去了,看哥哥兩眼兒空哩。你的白丟了罷了,難為人家一千兩銀子,不怕你不賠他。我說在你心裡,也隨你。老婆無故只是為他。不爭你貪他這老婆,你留他在家裡也不好,你就打發他出去做買賣也不好。
你留他在家裡,早晚沒這些眼防範他。你打發他外邊去,他使了你本錢,頭一件你先說不得他。你若要他這奴才老婆,不如先把奴才打發他離門離戶。常言道:剪草不除,萌芽依舊生。
剪草若除,萌芽再不生。就是你也不耽心,老婆他也死心塌地。”一席話兒,說得西門慶如醉方醒。
正是:數語撥開君子路,片言提醒夢中人。***詩曰:與君形影分吳越,玉枕經年對離別。登臺北望煙雨深,回身哭向天邊月。又:夜深悶到戟門邊,卻繞行廊又獨眠。閨中只是空相憶,魂歸漠漠魄歸泉。話說西門慶聽了金蓮之言,又變了卦。
到次,那來旺兒收拾行李伺候,到中還不見動靜,只見西門慶出來,叫來旺兒到跟前說道:“我夜間想來,你才打杭州來家多少時兒,又教你往東京去,忒辛苦了,不如叫來保替你去罷。你且在家歇宿幾,我到明,家門首生意尋一個與你做罷。”自古物聽主裁,那來旺兒那裡敢說甚的,只得應諾下來。西門慶就把銀兩書信,付與來保和吳主管,三月念八起身往東京去了,不在話下。這來旺兒回到房中,心中大怒,吃酒醉倒房中,口內胡說,怒起宋蕙蓮來,要殺西門慶。
被宋蕙蓮罵了他幾句:“你咬人的狗兒不齒,是言不是語,牆有縫,壁有耳。[口]了那黃湯,那兩覺。”打發他上睡了,到次,走到後邊,串玉簫房裡請出西門慶。兩個在廚房後牆底下僻靜處說話,玉簫在後門首替他觀風。
婆娘甚是埋怨,說道:“你是個人?你原說教他去,怎麼轉了靶子,又教別人去?你乾淨是個球子心腸…滾上滾下,燈草柺兒…原拄不定把。你到明蓋個廟兒,立起個旗杆來,就是個謊神爺!
我再不信你說話了,我那等和你說了一場,就沒些情分兒!”西門慶笑道:“到不是此說。我不是也叫他去,恐怕他東京蔡太師府中不,所以教來保去了,留下他,家門首尋個買賣與他做罷!”婦人道:“你對我說,尋個什麼買賣與他做?”西門慶道:“我教他搭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婦人聽言滿心歡喜,走到屋裡一五一十對來旺兒說了,單等西門慶示下。
一,西門慶在前廳坐下,著人叫來旺兒近前,桌上放下六包銀兩,說道:“孩兒!你一向杭州來家辛苦。教你往東京去,恐怕你蔡府中不十分,所以教來保去了。
今這六包銀子三百兩,你拿去搭上個主管,在家門首開酒店,月間尋些利息孝順我,也是好處。”那來旺連忙趴在地下磕頭,領了六包銀兩。回到房中,告與老婆說:“他倒拿買賣來窩盤我,今與了我這三百兩銀子,教我搭主管,開酒店做買賣。”老婆道:“怪賊黑囚!你還嗔老婆說。
一鍬就掘了井?也等慢慢來。如何今也做上買賣了!你安分守己,休再吃了酒,口裡六說白道!”來旺兒叫老婆把銀兩收在箱中:“我在街上尋夥計去也!”於是走到街上尋主管。尋到天晚,主管也不成,又吃的大醉來家。老婆打發他睡了,就被玉簫走來,叫到後邊去了,來旺兒睡了一覺,約一更天氣,酒還未醒,正朦朦朧朧睡著,忽聽的窗外隱隱有人叫他道:“來旺哥!
還不起來看看,你的媳婦子又被那沒廉恥的勾引到花園後邊,幹那營生去了,虧你倒睡的放心!”來旺兒猛可驚醒,睜開眼看看,不見老婆在房裡,只認是雪娥看見甚動靜來遞信與他,不覺怒從心上起,道:“我在面前就鬼兒!”忙跳起身來,開了房門,逕撲到花園中來。
剛到廂房中角門首,不防黑影裡拋出一條凳子來,把來旺兒絆了一,只見響亮一聲,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閃過四五個小廝,大叫:“有賊!”一齊向前,把來旺兒一把捉住了,來旺兒道:“我是來旺兒,進來尋媳婦子,如何把我拿住了?”眾人不由分說,一步一,打到廳上。
只見大廳上燈燭熒煌,西門慶坐在上面,即叫:“拿上來!”來旺兒跪在地下,說道:“小的睡醒了,不見媳婦在房裡,進來尋他。如何把小的做賊拿?”那來興兒就把刀子放在面前,與西門慶看。西門慶大怒,罵道:“眾生好度人難度,這廝真是個殺人賊!
我倒見你杭州來家,叫你領三百兩銀子做買賣,如何夤夜進內來要殺我?不然拿這刀子做什麼?”喝令左右:“與我押到他房中,取我那三百兩銀子來!”眾小廝隨即押到房中。蕙蓮正在後邊同玉簫說話,忽聞此信,忙跑到房裡。看見了,放聲大哭,說道:“你好好吃了酒睡罷,平白又來尋我做什麼?只當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計。”一面開箱子,取出六包銀子來,拿到廳上。西門慶燈下打開觀看,內中止有一包銀兩,餘者都是錫鉛錠子。西門慶大怒,因問:“如何抵換了!我的銀兩往那裡去了?趁早實說!”那來旺兒哭道:“爹抬舉小的做買賣,小的怎敢欺心抵換銀兩?”西門慶道:“你打下刀子,還要殺我。刀子現在,還要支吾什麼?”因把來興兒叫來,面前跪下,執證說:“你從某,沒曾在外對眾發言要殺爹,嗔爹不與你買賣做?”這來旺兒只是嘆氣,張開口兒合不的。西門慶道:“既贓證刀杖明白,叫小廝與我拴鎖在門房內。明寫狀子,送到提刑所去!”只見宋蕙蓮雲鬟亂,衣裙不整,走來廳上向西門慶跪下,說道:“爹,此是你乾的營生!
他好好進來尋我,怎把他當賊拿了?你的六包銀子,我收著,原封兒不動,平白怎的抵換了?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為什麼?你只因他什麼?打與他一頓。如今拉著送他那裡去?”西門慶見了他,回嗔作喜道:“媳婦兒,關你甚事?你起來,他無禮膽大不是一,見藏著刀子要殺我,你不得知道。你自安心,沒你之事。”因令來安兒:“好攙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嚇他。”那蕙蓮只顧跪著不起來,說:“爹好狠心!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說著。
你就不依依兒?他雖故吃酒,並無此事。”纏得西門慶急了,教來安兒搊他起來,勸他回房去了,到天明,西門慶寫了柬帖,叫來興兒做幹證,揣著狀子,押著來旺兒往提刑院去,說某酒醉,持刀夤夜殺害家主,又抵換銀兩等情。才待出門。
只見吳月娘走到前廳,向西門慶再三將言勸解,說道:“奴才無禮,家中處分他便了,又要拉出去,驚官動府做什麼?”西門慶聽言,圓睜二目,喝道:“你婦人家,不曉道理!奴才安心要殺我,你倒還教饒他罷!”於是不聽月娘之言,喝令左右把來旺兒押送提刑院去了,月娘當下羞赧而退,回到後邊,向玉樓眾人說道:“如今這屋裡亂世為王,九尾狐狸出世。不知聽信了什麼人言語,平白把小廝出去了。
你就賴他做賊,萬物也要個著實才好,拿紙棺材糊人,成何道理?恁沒道理昏君行貨!”宋蕙蓮跪在當面哭泣。
月娘道:“孩兒你起來,不消哭。你漢子恆數問不的他死罪。賊強人,他吃了魂湯了,俺們說話不中聽,老婆當軍…充數兒罷了。”玉樓向蕙蓮道:“你爹正在個氣頭上,待後慢慢的俺每再勸他。你安心回房去罷。”按下這裡不提。
單表來旺兒押到提刑院,西門慶先差玳安送了一百石白米與夏提刑、賀千戶。二人受了禮物,然後坐廳。來興兒遞上呈狀,看了。
已知來旺兒先因領銀做買賣,見財起意,抵換銀兩,恐家主查算,夤夜持刀突入後廳,謀殺家主等情。心中大怒,把來旺叫到當廳跪下。這來旺兒告道:“望天官爺察情!容小的說,小的便說。不容小的說,小的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