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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她送走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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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她始終能夠記得,母親將她送走的那天。

母親親自牽著她的手,對她說,仁索,跟我來。母親將她帶到陌生人那裡,陌生人將她放上馬車,她哭喊著掙扎。母親只是微漠地皺著眉頭,眼裡的淚水始終沒有滾下來。

她拼命跳下車去,那個陌生人便追回來把她重新拖到車上。母親見狀,捂著臉轉身跑開。她被母親的逃走驚呆了。以至於完全忘記自己坐在馬車上,已經離故土越來越遠。家裡的帳篷和牛群,逐漸變成視野盡頭的一個黑點。最後,連黑點都消失,只剩下無邊的山川連綿起伏,從視線裡面恍然跌落。

她降生之前的晚上,母親夢見家裡的灶裡出現了一尊金的佛像,然而當母親伸手去拿出佛像來的時候,佛像突然就成了碎片。

這個不祥的夢境使得母親對這個孩子的出生抱有偏見。母親一度以為她能是一個兒子的——因為家裡面已經有了兩個女兒了。然而看到第三個女兒的出生,父親開始失望並顯得非常不耐煩。

在後來漫長的成長當中,她和姐姐們便只能忍氣聲地過活。每天做很多的事情。從星辰尤在的晨曦一直忙碌到夜幕低垂。然後第二天又毫不妥協地來臨。但是由於缺少參照對比,她們並不覺得這是苦。因為祖祖輩輩的女人們,都是這麼活過來的。除去父親酗酒偶爾對她們的打罵之外,她們尚不覺得生活無望。

十二歲那年的某一天,她到小腹劇烈的疼痛。說不清是什麼原因。疼痛在幾之後逐漸輕微,她也就沒有在意。然而第二個月她又開始發作,劇烈的疼痛使她在幹活的時候突然暈倒。之後那種疼痛便一直沒有消失過,而且發作的頻率越來越密集。她的嘴已經變得烏紫,身體漸虛弱。連起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覺得下身莫名其妙的腫脹,直至難以忍受的墜墮的疼痛陣陣襲來。

母親開始慌張並且焦慮。這徵兆似乎暗示著某種不祥的疾病。

終於有一天,一個有名的遊醫來到了他們的草原,他看到了仁索家的帳篷前面冒煙的溼牛糞,於是走進去查看病人。母親正為仁索的怪病而焦頭爛額,看到了遊醫,頓時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央求遊醫做一個診斷。

仁索對遊醫的到來一無所知。遊醫給她看病的時候,她甚至是昏不醒的。他聽了病情,看到女孩紫的嘴,只消一切脈,便心中有了數。只是他表情有些詭異。把女孩的母親叫道一旁,略有避諱地對她說,她是石女。下身已經被淤血所阻,全身氣血貧弱,經脈臃

母親震驚地啞口無言。在他們看來,這是非常不祥的象徵。只有前世造過深重罪孽的人,才會在今生落得這般下場。母親立刻對那個遊醫說,貴人,請您不要聲張…說罷她因為到恥辱而低聲嗚咽起來。

那個遊醫說,我或許能夠救她。但我需要三七,我需要去徵採。

是幾天之後的晚上,她終於奄奄一息地醒來之時,遊醫將她放上馬車,帶到一個有些寬大的帳篷裡面。那是他四處的唯一住所。那個遊醫將她抱進帳篷,頓時她的小腹因為身體蜷縮而產生的擠壓而再次銳不可當地疼痛起來。她覺得自己簡直要死了。

她面對這恐懼與不安,因為全身虛弱,只能束手無策。甚至發不出聲音。那個遊醫將她放下。帳篷的中心燃著一堆熊熊的火焰。柴火噼裡啪啦地劇烈燃燒。他戴著黑的面罩,面罩垂下來的布完全遮住了脖頸。他從豹皮藥囊裡面取出草藥,裝進一隻已經燒得黑乎乎的雄虎胃囊裡面,然後又從豹皮藥囊裡面拿出一隻金的小瓶子,往胃囊裡面滴入幾滴黑的粘稠藥。他將雪山的聖泉之水倒入胃囊裡面,將這隻黑乎乎的東西支起來,像是用銅缽燒水一樣,用那隻雄虎胃囊煮起藥來。仁索看得目瞪口呆,她以為那隻黑乎乎的胃囊一定會馬上破掉,然後水嘩地澆滅那火堆。可是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男子用這種高原上聞所未聞的加熱方式,為她熬好了藥。藥水在胃囊裡面咕嚕咕嚕地沸騰起來,像是老巫師嘴裡冒出稀奇古怪的聲音。

仁索奄奄一息地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問,你是誰。

那個人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直到湯藥終於熬好,他便端下來,遞到她的嘴邊。把它喝下去。遊醫語氣生硬地說。她接過碗,雙手卻因為疼痛和無力而猛烈顫抖,滾燙的藥水不斷地灑出來。那男子見了,立刻伸手把碗端過來,一手扶著她的背,一手喂她喝下去。她依稀覺這雙手極其的堅決而有力。那種強大的魄力使她完全無從抗拒與思考。只有順從。那碗藥幾乎是被灌下去的。味道出奇的苦澀。

之後遊醫便放她躺下。轉身過去熬製另外一種草藥。

仁索躺在那裡,覺得疼痛逐漸地消失過去。然而身體灼熱地彷彿深處燎烈的火焰之中。她全身滾燙。汗水不斷地滲出來。身體的重量彷彿被燃燒殆盡一般輕。

這時男子坐在旁邊開始拉奏卡。她極少聽到過音樂。除了去寺廟朝拜的時候聽得到蘇那,甲鈴,或者銅欽的雄渾聲音之外,她幾乎沒有聽到過任何音樂。而這個男子拉奏的卡,琴聲越而歡愉,音質有著一匹駿馬的英魂。令她覺得無限新奇。

在她聽得入神的時候,男子站起來一邊拉琴一邊舞蹈,他圍著火焰。黑面罩在豪放灑脫的身體動作當中開始晃動,隱約出他詭秘面孔的一角。他的舞蹈彷彿是某種神秘的宗教儀式,潛藏著令人著的使命。甚至他在圍著火焰舞蹈的時候,會在靠近仁索的地方忽然埋下頭來,面罩的垂絛掃過她的臉,之後又幻影一般疏忽而過。留下鼻息中濃重的混合著神秘藥味兒的男的氣息。

隨後男子開始放聲地唱歌。聲音彷彿是照在雪峰之巔的金光。她在難以忍耐的灼熱當中,不斷出現幻覺。

她似乎聽見這個男子在召喚她。過來跳舞吧仁索。仁索。

仁索在被幻覺所控制的意識當中,跟隨著男子開始舞蹈。鮮豔的藏裙繞著烈火擺盪。她到自己是這麼的輕,又如同火焰一般灼熱並渴望縱情伸展。

《大地之燈》將她送走的那天(2)男子帶領她跳起來之後,便一直毫不間歇地拉奏更為烈的樂曲。她跟隨在他身後越來越興奮地跳起舞,並不斷試圖起男子的面罩,窺看那張神秘的面孔。她動作誇張而伸展,彷彿一弦,在強大的聲場中當中以最大的幅度共振。

在幻覺中仁索確定自己已經變成深夜荒原上的一團野火。在無限廣袤的黑暗之中,失去信仰一般地撕裂生命。

汗水如同雷雨一般幾乎由外到內都溼透了她。在接近體力極限的那個瞬間,她覺到來自身體內部的血噴薄而出,滾燙地汩汩淌,竟如此漫長,彷彿某個沒有天明的黑夜。她從未曾想到,自己的身體內部,竟然隱秘蘊藏著如此不可抵禦的能量。

她覺得自己很輕。

於是她倒下來,幻覺繼續這由‮物藥‬所控制,無法停止。

男子其實早已終止了音樂和動作。仁索最後的舞蹈,是完全處在自己的幻覺之中的。他端起第二碗湯藥,喂她喝下。

他看到這個因為虛脫而面蒼白憔悴的少女失去知覺地躺那裡,如同盛開的雪蓮。而藏裙下面汩汩溢出的黑淤血,姿態詭異地沿著地面緩緩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