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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帶雕像房子的對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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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你想幹什麼?要我做什麼?”

“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永遠支配我吧。不停地提醒我,我永遠是盲目愛你、不會同你爭辯的奴隸。嗅,我告訴你,咱們的親人,你的東尼娜和我的帕沙,比咱們好一千倍。但問題在這裡嗎?愛的才能同其他才能一樣。它也許是偉大的,但沒有祝福便無法表現出來。咱們好像在天堂上學會了接吻,然後同時降臨在大地上,以便相互在對方身上檢驗這種本領。和諧的頂峰,沒有邊際,沒有等級,沒有高尚,沒有低賤,整個身心的對等,一切都給予歡樂,一切都是靈魂。但在這種野的、時刻戒備的柔情中孕育著某種孩子般不馴服的、不允許的東西。這是一種任的、毀滅的本能,同家庭的和睦水火不相容。我的天職是懼怕它,不信任它。”她用兩隻手摟住他的脖子,儘量不讓自己哭出來,接著把話說完:“你明白嗎,我們的處境不同。上帝賦予你翅膀,好讓你在雲端翱翔,可我是個女人.只能緊貼地面,用翅膀遮住推雀,保護它不受傷害。”她所說的一切他都非常愛聽,但他沒表出來,免得甜得膩人。他控制住自己的情,說出自己的看法:“咱們這種野營式的生活確實是虛假而刺人的。你說得太對了。但這種生活並不是咱們想出來的。發瘋似的東奔西跑是所有人的命運,這是時代的神。

“我今天從早上起差不多也是這樣想的。我想竭盡一切努力在這裡呆得時間長一些。我簡直說不出我多想幹活。我指的不是農活。我們全家已經投身到農活裡一次了,也幹成功了。我沒有力再幹一次。我想的已經不是農活了。

“生活從各方面逐漸就緒。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能出版書了。

“我現在考慮的就是這件事。我們不妨同桑傑維亞托夫談妥,給予他優厚的條件,請他供養我們半年,用我的勞動成果作抵押。我在這半年期間一定寫出一本醫學教材,或者,比方說,一本文藝作品,比如一本詩集吧。再不,翻譯一本世界名著。我通幾種語言,不久前讀過彼得堡一家專門出版翻譯作品的大出版社的廣告。這類工作具有換價值,能變成錢。能幹點這類的事我是非常快活的。”

“謝謝你提醒了我。我今天也想到這類事了。但我沒信心在這裡堅持住下去。恰恰相反,我預到我們很快就會被衝到更遠的地方去。但我們還居留在這裡的時候,我對你有個請求。為我最近幾個晚上犧牲幾小時,把你在不同時期憑記憶給我朗讀過的一切都寫出來。有一半遺失了,而另一半又沒寫出來,我擔心你以後會統統忘記的,它們就消失了,用你自己的話說,這種事以前經常發生。”當晚他們用洗衣服剩下的熱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拉拉也給卡堅卡洗了澡。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懷著清喜悅的覺背朝著屋裡坐在窗前書桌前面。拉拉渾身散發出清香,披著浴衣,溼頭髮用一塊茸茸的巾高高挽起來,把卡堅卡放在上,替她蓋好被子,自己也準備就寢。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已經預到即將聚會神寫作的愉快了。他動情地、恍豫地受著周圍發生的一切。

到了深夜一點鐘,一直裝著睡著了的拉拉真的睡著了。拉拉身上換的,卡堅卡身上換的,還有放在上的內衣,光潔耀眼,清潔,平整,鑲著花邊。拉拉在這種年代仍然平方百計地漿洗內衣。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周圍是一片充滿幸福、散發出甜的生活氣息的寧靜。燈光在白紙上投下一片悠閒的黃影,在墨水瓶的瓶口上灑了幾滴金點。窗外是微微發藍的冬天的寒夜。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走進隔壁那間沒點燈的冰冷的房間,從那兒看外面的景緻看得更清楚。他向窗外望去。滿月的清光緊裹著雪地,彷彿在雪地上塗了一層粘乎的雞蛋白或白漆。寒冬之夜的華美是無法形容的。醫生的心中異常平靜。他又回到燒得暖暖的點著燈的房間,坐下來寫作。

他的字寫得很大,行距也很寬,生怕字跡表現不出奮筆疾書的勁頭,失去個,變得呆板無神。他回想起並用不斷完善的措詞記下最為定形的和最難忘記的詩句,《聖誕節的星星》和《冬天的夜晚》以及諸如此類的許多短詩,這些詩後來被人遺忘了,失傳了,以後也沒再被人發現。

然後,他又從這些固定的和先前寫好的東西轉向曾開過頭但又放下的東西,把握住它們的風格,繼續寫下去,並不抱立刻補寫完的任何希望。後來他寫順了手,心向神往,又開始寫另一首。

不費勁地寫出了兩三節詩和他自己到驚訝的比喻之後,他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到所謂的靈已經來臨了。支配創作的力量對比彷彿倒轉過來了。第一位的不是人和他尋求表達的神狀態,而是他想借以表達這種神狀態的語言。語言、祖國、美和含義的儲藏所,自己開始替人思考和說話了,不是在音響的意義上,而是在其內在的湍急奔的意義上,完全變成音樂了。那時,有如急的河水以其自身的動磨光河底的亂石,轉動磨坊的輪盤,從心中出的語言,以其自身法則的扭力在它經的路途上,順便創造出詩格和韻律以及成千上萬種形式和構型,但至今仍未被人們認識、注意和定名。

在這種時刻,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覺得,主要的工作不是他自己在完成,而是那個在他之上並支配著他的力量在替他完成,那就是:世界思想界和詩歌的現狀,還有詩歌未來所註定的,在其歷史發展中它所應做出的下一步。於是,他覺得自己不過是使它進入這種運動的一個緣由和支點罷了。

他擺脫了對自己的責備和不滿,個人渺小的覺也暫時消除了。他回頭張望,又四下環顧。

他看見枕著雪白枕頭睡的拉拉和卡堅卡兩個人的腦袋。潔淨的單,潔淨的房間,她們兩人潔淨的輪廓,同潔淨的冬夜、白雪、星星和月牙融合成一股意義相等的熱。它穿過醫生的心底,使他興高采烈,並由於到身心洋洋得意的潔淨而哭泣。

“主啊,主啊!”他想低聲叫出來。

“而這一切都屬於我!為什麼賞賜我的這麼多?你怎麼會允許我接近你,怎麼會允許我誤入你的無限珍貴的土地,在你的星光照耀下,匍匐在這位輕率的、順從的、薄命的和無比珍貴的女人腳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稿紙上抬起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他從與一切隔絕的凝思中甦醒過來,又回到自己身旁,回到現實中來,他是幸福的、強健的和平靜的。突然間,他在窗外伸向遠方的沉寂的寥廓空間中聽到淒涼的聲音。

他走進隔壁沒點燈的房間,從那裡向窗外張望。在他寫作的時候,玻璃上已結滿窗花,外面什麼也看不清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大門下面擋風的地毯卷,披上皮襖,走到臺階上。

一片毫無遮掩的白雪在月光下晶瑩耀眼,起初晃得他睜不開眼,什麼也看不見。但過了~會兒,他聽見從遠處傳來從腔裡發出的、模糊的嗚咽,並發現峽谷後面的雪地邊上有四個不比連字符號長多少的長影子。

四隻狼並排站著,嘴臉朝著房子,揚起頭,對著月亮或米庫利欽住宅窗戶反出的銀光降叫。它們一動不動地站了幾秒鐘,但當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明白它們是狼時,它們便像狗一樣夾著尾巴小步從雪地邊上跑開,彷彿它們猜到了醫生的心思。醫生沒來得及看清它們是朝哪個方向逃走的。

“倒黴的消息!”他想道“還有這種倒黴的事兒。難道它們棲息的地方就在附近?也許就在山谷裡。多可怕呀!而桑傑維亞托夫的馬就在馬廄裡。它們可能聞到馬的氣味了。”他決定暫時什麼也不對拉拉說,免得嚇著她,便回到屋裡,鎖上大門,關上通向沒生火的那一半房間的過道的門,好門縫,走到桌子跟前。

燈還像先前一樣明亮而誘人。但他再也寫不下去了。他的心平靜不下來。腦子裡除了狼和其他威脅人的現象外,什麼也想不起來。再說他也疲倦了。這時拉拉醒了。

“你還點著燈寫呢,我心中的明燈!”她用睡得有點沙啞的嗓子低聲說“到我身邊來,挨著我坐一會兒。我告訴你我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夢。”於是他熄了燈。

第二天又像在憂鬱神病中過去了。住宅裡找到一副小雪橇。卡堅卡穿著皮襖,臉凍得通紅,大聲笑著,從冰堆上沿著花園裡沒掃過雪的小路往下滑。這個冰難是醫生替她做的,他先把雪拍緊,再灑上水,於是冰堆便做成了。她帶著稚氣的笑容,不停地爬上冰堆,用繩子把雪橇拉上去。

天氣變冷,嚴寒凜冽,但院子裡充滿陽光。雪在中午的陽光照耀下變成黃,又在它蜂般的黃中彷彿甜的沉澱物似的注入了黃昏過早降臨的餘暉。

昨天拉拉在屋裡洗衣服洗澡,得屋裡一股氣。窗戶上給了鬆軟的窗花,被水蒸氣燻的壁紙從天花板到地板掛滿水珠淌的痕跡。屋裡顯得昏暗、憋悶。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打水劈柴,繼續察看沒有察看過的角落,不停地發現新的東西,一面幫助拉拉做事。拉拉從早晨起一直在忙家務,做完了一件又做一件。

他們倆的手又在幹活最緊張的時候碰在了一起,一隻手放在另一隻舉起來搬重東西的手裡,那隻手沒觸到目標便把東西放下了,一陣無法控制的、使他們頭腦發昏的柔情解除了他們的武裝。東西又從他們手裡滾落下來,他們把什麼都忘了。幾分鐘過去了,幾小時過去了,等他們猛地想起半天沒管卡堅卡或者沒餵馬飲馬的時候,天已經晚了,於是懷著內疚的心情急忙去幹該乾的活。

醫生由於覺睡得不夠而到頭疼。腦袋裡有一種甜糊,像喝醉了酒似的,渾身有一種快活的虛弱。他急不可待地等待夜晚的降臨,好重新恢復中斷了的寫作。

充滿他全身的騰俄倦意替他做好了準備工作。而周圍的一切都離恍惚,都被他的思緒籠罩住了。準備工作使一切都顯得或隱或現,這正是準確地把它體現出來的前一階段。有如雜亂的初稿,一整天無所事事的情倦,正是夜晚寫作的必不可少的準備。

無所事事的情倦對任何東西並非原封不動,毫無變化。一切都發生了變化,變成另一種樣子。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到,他想在瓦雷金諾長期居住的幻想無法實現,他同拉拉分手的時刻_天天臨近,他必將失掉她,隨之也就失掉生活的慾望,甚至生命。痛苦著他的心。但更折磨他的還是等待夜晚的降臨,把這種痛苦用文字傾吐出來的願望,哭得任何人看了都會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