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帶雕像房子的對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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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立即發現住宅角落裡的某些東西放得井井有條,比如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的書房裡便是如此。這兒不久前有人住過。到底是誰呢?如果是主人們或他們當中的一員,那大門為什麼不上門鎖而要安掛鎖呢?此外,如果主人們經常住在這裡,那整個住宅都應打掃乾淨,而不會只打掃個別幾個地方。這些現象表明,這兒住過的不是米庫利欽家的人。那到底是誰呢?醫生和拉拉並不為不清誰在這兒住過而到不安。他們不想為此而傷腦筋。現在有多少一半動產都被偷走的遺棄的住宅啊?有多少隱藏的在逃犯?
“某個被通緝的白軍軍官。”他們一致這樣想“他要是來了,就一塊兒住在這兒,一起商量辦法。”像剛才一樣,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又站在書房門檻上發起呆來,欣賞書房的寬敞,窗前書桌的寬大和使用方便令他驚訝。於是他又想到,這種嚴整舒適的環境將多麼有利於需要耐而富有成效的工作啊。
在米庫利欽雜用房當中,緊挨著倉庫有間馬廄。可它上了鎖。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知它能否使用。為了不費時間,他決定頭一夜把馬牽進沒上鎖的倉庫裡。他卸下馬,等它汗幹了,用從井裡打來的水飲過它。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想從雪橇上取些乾草餵它,可乾草被乘客壓成碎末,已經無法餵馬了。幸好倉庫和馬廄上面的大幹草棚的角落裡還有相當多的乾草。
他們沒脫衣服,蓋著皮襖睡了一夜,像孩子奔跑玩耍了一整天之後睡得那樣香。
他們起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一清早便對那張誘人的書桌看個不停。他的手想寫東西已經想得發癢了。但他把這種享受放在晚上,拉拉和卡堅卡上睡覺之後。在這之前,即便收拾好了兩個房間,也有的是活幹。
他在幻想夜間工作時,並未抱定重要宗旨。支配著他的是通常對墨水和鋼筆的嚮往和對寫作的渴望。
他只想隨便塗寫點什麼。開頭,他能把過去沒寫下來的回想起來,寫下來就滿足了,想借此活動活動由於無所事事而凝滯了的、在長久中斷期間沉睡過去的才能。然後,他希望能和拉拉在這兒呆的時間長一些,有充裕的時間寫出一些新的、有分量的東西來。
“你忙嗎?你幹什麼呢?”
“燒火呀,燒火呀。有什麼事兒?”
“遞給我洗衣盆。”
“如果這樣燒的話,劈柴連三天都不夠。應該上我們瓦戈家先前的倉庫去看看。也許那兒還剩點?要是那邊剩得多,我用雪橇拉幾次就都拉到這兒來。明天去拉。你要洗衣盆。你瞧,我剛才在哪兒看見過,可是在哪兒,怎麼也想木起來了,真莫名其妙。”
“我也一樣。在哪兒見過可想不起來了。也許沒放在該放的。地方,所以記不起來了。算了吧。你心裡有個數,我燒了很久水,想洗個澡。剩下的水洗洗我和卡佳的衣服。你把你的髒衣服一起都給我。晚上,咱們把該打掃的地方都打掃乾淨之後,再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不過睡覺前一定得洗上澡。”
“我馬上把內衣找出來。謝謝。衣櫥和笨重的傢俱統統照你說的那樣從牆邊移開了。”
“好極了。我用洗碗碟的大盆當洗衣盆好了。就是太油膩了。得把盆邊的油垢刷掉。”
“爐子一點著,我關上爐門就去翻其他屜。桌上和五斗櫥裡到處都能發現新的東西。肥皂、火柴、鉛筆、紙和文具。到處都讓人到意外。比如桌上的油燈裡裝滿了煤油。這不是米庫利欽的油燈,這我是知道的。肯定有另外的來源。”
“真太幸運了!這都是神秘的住客來的。彷彿凡爾納作品中的人物。唉,你究竟想說什麼?你瞧,我們又聊起天來,可水桶燒開了。”他們忙成一團,在屋子裡亂轉,兩人跑著撞在一起,或者撞在卡堅卡身上。她橫擋著他們來回經過的路,在他們腳底下轉來轉去。小姑娘從這個屋角閃到那個屋角,妨礙他們收拾房間,他們說她時還生了氣。她凍壞了,一直喊冷。
“可憐的當代兒童,我們吉卜賽生活的犧牲品,我們生活的順從的小參加者。”醫生想,但卻對小姑娘說:“得啦,親愛的,哆喀個什麼勁兒。說謊淘氣。爐子都快燒紅了。”
“也許爐子暖和,可我冷。”
“那你就忍一忍,卡秋莎。晚上我把爐子燒得旺旺的,再添一次劈柴,媽媽說晚上還要給你洗澡呢,你聽見了沒有?好了,現在你把這些拿去玩吧。”他把從冰窖似的儲藏室裡抱出來的利韋裡的!玩具堆成一堆,有的壞了,有的沒壞。其中有積木和拼字方塊,小火車,一塊打了格、塗了彩、標明數字的馬糞紙,是玩擲骰子和計算遊戲的底盤。
“您怎麼啦,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卡堅卡像大人似的到委屈。
“這都是別人的。再說是給小孩玩的,我已經大了。”可過了一會兒她就在地毯當中坐好,手底下的各種形狀的玩具都變成了建築材料,卡堅卡用它們替從城裡帶來的洋娃娃寧卡蓋住宅。這座住宅蓋得很合理,比經常帶她住的臨時住所強得多。
“這種愛家的本能真了不起,對家庭和秩序的渴望是消滅不了的。”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說,她從廚房裡觀察女兒搭房子。
“孩子們是真誠的,做什麼都不拘束,不會為真理到害羞,可我們怕變成落伍者,準備出賣最珍貴的東西,誇獎令人厭惡的東西,附和無法理解的東西。”
“洗衣盆找著了。”醫生打斷她的話。從昏暗的過道里拿著木盆走進來。
“真沒放在應該放的地方。它大概從秋天起就放在漏雨的天花板底下了。”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用剛從城裡帶來的食物做了一頓足夠吃三天的午飯。她端上從未見過的菜,土豆湯和羊炸土豆。卡堅卡吃了還想吃,沒個夠,一邊吃一邊格格地笑,不停地淘氣,後來終於吃飽了。屋子裡很熱,她覺得渾身沒勁兒,蓋著媽媽的披肩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剛離開廚灶,滿臉的汗,像女兒一樣,疲倦,昏昏睡,對她做的飯菜所產生的印象非常滿意,並不忙著收拾盤碟,坐下來口氣。看到女兒已經睡之後,她便趴在桌子上,一隻手撐著頭說道:“假如我知道,我做的事沒白做,能夠達到一定的目的,那我就會拼死拼活地幹,並會從中找到幸福。你得時刻提醒我,我們到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在一起。給我打氣,別讓我回心轉意。因為嚴格地說,如果冷靜地看我們在幹什麼,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那會很可怕的。侵入旁人的住宅,破門而入,擅自當家作主,一進來就拼命收拾,以致看不見這不是生活,而是舞臺演出,不是認真過子,而是像小孩們常說的‘過家家’,是木偶戲,荒唐極了。”
“可是,我的天使,是你自己堅持到這兒來的。你還記得吧,我一直反對,不贊成。”
“是這樣。我不辯解。所以這都是我的過錯。你可以動搖,猶豫,可我的一切都應是始終如一的,合乎邏輯發展的。我們一進家門,你便看見你兒子的小,便開始不舒服,差點痛苦得暈倒。你有這種權利,可我就不行。為卡堅卡擔心,對未來的考慮,都讓位給對你的愛了。”
“拉里莎,我的天使,你清醒清醒。改變主意,放棄決定,永遠來得及。我頭~個勸你對待科馬羅夫斯基的話要認真一些。咱們有馬。你要願意,咱們明天就趕回尤里亞金去。科馬羅夫斯基還在那兒,還沒走。我們穿過街的時候不是從雪橇上看見他了嗎?而他,照我看,並沒發現咱們。我們大概還能碰到他。”
“我差不多什麼還沒說呢,可你說話的聲音裡已經帶著不滿意的腔調了。可你說,我的話不對嗎?藏得這麼不牢靠,這麼欠考慮,同待在尤里亞金還不是一樣。如果要想解救自己,大概還得制定一個深思慮的計劃,而其最終結果,還得像那個有閱歷並且頭腦清醒、儘管令人厭惡的人所提議的那樣。因為我們在這兒,我真不知道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更加危險多少倍。無邊無際的原野,隨時可以被暴風雪掩埋。我們孤零零三個人,夜裡被雪掩埋,早上從雪裡也招不出來。要不然光顧過咱們住宅的那位神秘的恩人突然出現,原來卻是強盜,會把咱們殺死。你有什麼武器?你看沒有吧。你那種無憂無慮的態度讓我害怕,可又染了我。所以我的腦子裡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