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在大路上-5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哪兒是胡鬧呀。要是胡鬧倒好了。倒黴的是恰恰相反,他簡直跟我和孩子們長在一塊了,為我們把心都碎了。我知道他的是什麼心。他想的是把軍營分成兩半,他上一個地方去,我們上另一個地方去。我們可能碰上巴薩雷格手下的人,他又不跟我們在一塊。沒人保護我們。他們折磨我們,拿我們的痛苦取樂。我知道他的想法。可別對自己人幹出蠢事兒呀。”
“讓我想想。我們會減輕你的悲傷。說第三件倒黴事兒吧。”
“哪兒有第三件呢!就這麼兩件,母牛和丈夫。”
“唉,你就這麼一點倒黴的事呀,親愛的,上帝會寬恕你的。這樣的人上哪兒找去!可憐的人兒有兩件傷心事,而一件是疼愛你的丈夫。我給你治母牛,你給我什麼?咱們開始治母牛啦。”
“可你要什麼呢?”
“一個大白麵包外加你丈夫。”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你在開玩笑吧?”
“你要太心疼的話,那就除掉麵包。光你丈夫,咱們保管成。”周圍的人笑得更厲害了。
“它叫什麼名字?不是你丈夫,是母牛。”
“美人兒。”
“這兒有一半的牛名叫美人兒。好吧,畫十字吧。”於是她開始對母牛唸咒。起初她的咒語是針對牲口的。後來她念得入了,向阿加菲妞傳授了一整套巫術。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彷彿著了魔,聽她唸唸有詞,就像他從莫斯科坐火車到西伯利亞來的時候聽馬車伕瓦克赫繪聲繪地閒扯一樣。
士兵老婆念道:“聖姑莫爾格西娜,請到我們家做客。星期二,星期三,除掉病和膿瘡。膿瘡快離開頭。美人兒,別動彈,別碰翻凳子。站得穩如山,牛成河。駭人的斯特拉菲拉,揭掉它身上的癲疤,把癲疤扔進尊麻。巫師的話將同聖旨一樣靈驗。
“阿加菲什卡,你什麼都得學會,辭謝,訓示,逃避咒和保護咒。你瞧,你以為那是一片樹林。其實那是妖在同天使開仗,互相砍殺,就像你們同巴薩雷格作戰一樣。”
“我再舉個例子,你看我指的地方。你看的方向不對,我親愛的。你用眼睛看,別用後腦勺看,朝我指的地方看。對啦,對啦。你看那是什麼?你以為風把禪樹上的兩樹枝卷在一起?你以為鳥兒要築巢?可別那樣想。那是玩的把戲。那是美人魚在給女兒編花冠。它聽見人從旁邊走過,扔下花冠,被人嚇跑了。夜裡它準能編好,你瞧著吧。
“再拿你們的紅旗來說吧。你怎麼想?你以為它是一面旗子?其實它才不是旗子呢,而是瘟疫姑娘誘惑人的紫手絹。我為什麼說誘惑?她向年輕的小夥子們揮手絹,眨眼睛,誘惑他們去殘殺,去送死,然後放出瘟疫。而你們卻相信了:全世界的無產者和窮人都到旗子底下來。
“現在什麼都得知道,親愛的阿加菲妞,一切都得知道。不管哪隻鳥兒,哪塊石頭,哪株草。比如,那隻鳥兒是灰歐驚鳥,那隻野獸是灌。
“現在我再舉個例子。你看上誰了儘管說,我準能讓他上你。哪怕是你們的長官呢,不管是列斯內赫還是高爾察克,或者是伊萬皇太子。你以為我在吹牛?我才不吹牛呢。不信你就聽著吧。到了冬天。颳起暴風雪,捲起雪柱,我拿刀子進雪柱,一直到刀柄,拔出來的時候刀子上全是鮮血。什麼,你沒聽說過?啊?你以為我吹牛?可雪柱裡哪兒來的鮮血?這是風呀,空氣呀,雪沫呀。妙就妙在這兒,大嫂,這雪柱不是風颳起來的,而是女巫丟失的孩子變成的。女巫正在野地裡找他,哭號,但無法找到。我刀子的就是他,所以才有血嘛。我還能用這把刀把任何男人的腳(賭u下來,用絲線縫在你的裙子上。你上哪兒,甭管是高爾察克,斯特列利尼科夫,還是新的皇太子,都會跟在你股後頭。你上哪兒他上哪兒。你以為我吹牛,這也跟‘全世界無產者和窮人都到旗子底下來’一樣?
“再比如石頭從天上掉下來,像下雨似的。人一邁出家門口,石頭就落在他腦袋上。有人見過騎兵在天空奔馳,馬蹄碰著屋頂。先前魔法師還發現:有的女人身上有五穀或者或者皮貨。武士們便打開她們的肩膀,像打開箱子一樣,用劍從一個女人肩腫骨裡挑出一斗麥子,另一個身上有一隻松鼠,還有一個身上有一個蜂房。”人世上有時會遇到一種博大而強烈的覺。這種覺中總摻雜著憐憫。我們越愛我們所鍾愛的對象,我們便越覺得她像犧牲品。有些男人對女人的同情超越了想象的限度。他們的同情心把她置於無法實現的、在人世上找不到的、只存在於想象中的處境當中。他們嫉妒她周圍的空氣,自然規律,以及她出生前的兒千年。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文化修養足以使他在巫婆最後的話裡聽出某部編年史,不是諾夫戈羅德編年史便是伊帕契耶夫編年史開頭的幾段,但已被歪曲得不像樣子,變成偽書了。多少世紀以來,它們一代代口頭傳,被巫師和說故事的人隨意歪曲。它們早先就亂了,又被抄錄的人照抄下來。
為何暴的傳說竟如此打動他?為何他竟把這種胡說八道,這種荒謬已極的話當成現實狀況呢?
拉拉的左肩被扎開了一點。就像把鑰匙進保險箱的鐵鎖裡一樣,利劍轉動了一下,劈開了她的肩腫骨。在敞開的靈魂深處出了藏在那裡的秘密。她所到過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住宅,陌生的遼闊地方,像捲成一團的帶子一下子抖開了。
嗅,他多愛她!她多美啊!她美得正像他夢寐以求的那樣。但她哪一點可愛呢?能說出來並能分析出來的是什麼呢?懊,不。那是造物主從上到下一氣勾勒出來的無與倫比的單純而利的線條,而她便在這絕妙的輪廓中把靈魂給了他,就像浴後的嬰兒緊緊裹在襁褓中一樣。
可他現在在哪兒?出了什麼事?樹林,西伯利亞,游擊隊隊員。他們被包圍了,而他同他們分享共同的命運。多麼荒謬。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又開始頭昏眼花了。一切都從他眼前浮過。這時本應下雪,但卻落起雨點來。彷彿一條橫跨街道的條幅上的標語,林間空地從這一邊到那一邊的空氣裡延伸著一個奇異的、令人肅然起敬的巨大頭像的模糊幻影。頭像在哭泣,下得越來越大的雨親吻著它,沖洗著它。
“你走吧。”女巫對阿加菲娜說“我已經替你的牛念過咒,它會好的。向聖母禱告吧。全世界最輝煌的宮殿,一本獸語的書。”大森林的西部邊界發生了戰鬥。但大森林太大了,在它看來戰鬥彷彿發生在一個大國的遙遠邊界上,而隱沒在它的密林中的營地裡的人是如此之多,不管多少人出去參加戰鬥,都還有更多的人留在營地裡,它永遠不會是空的。
戰鬥地方的槍炮聲幾乎到達不了營地深處。樹林裡突然響起了幾聲槍響。在很近的地方槍聲一聲接一聲,一下子又變成了混亂的密集擊。他們聽到槍聲的地方發生一片騷亂,大夥兒急忙向四面八方衝去。屬於營地後備隊的人向自己的大車跑去,引起一片驚慌。人人都作好了作戰準備。
驚慌很快就消失了。原來是一場虛驚。人們又都奔向開槍擊的地方。人越來越多。新來的人不斷地走到圍著的人群跟別。
人群圍著一個砍掉手腳的人。他躺在地上,渾身都是血。他的右手和左腿被砍掉,但還沒斷氣。簡直不可思議,這倒黴的傢伙竟用剩下的一隻手和一條腿爬到了營地。砍下來的血模糊的手和腿綁在他的背上,上面了一塊木牌子,木牌子上寫了很長的一段話,在最難聽的罵街的話當中寫道,這是對紅軍支隊獸行的報復。但林中的游擊隊員同那支部隊毫不相干。此外,木牌子上還寫道,如果游擊隊員們不按照木牌子上規定的期限向維岑軍團的軍代表繳械投降的話,他們將這樣對待所有的游擊隊員。
被砍掉手腳的人渾身冒血,用捲起的舌頭低聲向大家講述他在維岑將軍的後方軍事偵查隊和討伐隊裡所受到的拷打和折磨。他幾次失去知覺。原來判處他死刑,但沒把他吊死,改為砍去手腳,以示寬大,然後把他放回營地,恐嚇游擊隊員。他們把他抬到通往游擊隊營地前哨線的路上,然後放在地上,命令他自己爬,又追著在他後面向天空鳴槍。
被折磨得快要斷氣的人微微龕動著嘴。周圍的人彎下,把頭垂到他嘴邊,想聽清他含混木清地說的是什麼。他說:“弟兄們,小心點。他衝破咱們的防線了。”
“已經派出了阻截隊。一場惡戰。我們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