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五章在大路上-5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缺口。缺口。他想出其不意。我知道。哎呀,我不行啦,弟兄們。你們瞧我渾身冒血,咳血。我馬上就完了。”

“你躺一會兒,口氣。你別說話了。別讓他說話了,沒心肝的傢伙們。這對他有害。”

“我身上一塊好都沒有了,血鬼,狗的。他說,你要不說出你是誰,我叫你用你自己的血洗澡。我告訴他,我是一名真正的逃兵。我就是這麼說的。我從他們那兒跑到你們這兒來了。”

“你老說‘他’。審問你的到底是誰?”

“哎呀,弟兄們,內臟都要出來了,讓我口氣。現在我告訴你們。別克申首領。施特列澤上校。都是維岑的部下。你們在樹林裡什麼也不知道。全城的人都在慘叫。他們把人活活煮死,活剝皮,揪住你的衣領把你施進死牢。你往四外一摸——囚籠。囚籠裡裝四十多個人,人人只穿一條褲權。不知什麼時候打開囚籠,把你抓出去。抓著誰算誰。都臉朝外站著,像宰小雞似的,抓住哪隻算哪隻。真的。有的絞死,有的槍斃,有的審訊。把你打得渾身沒有一塊好,往傷口上撒鹽,用開水澆。你嘔吐或大小便,就叫你吃掉。至於孩子和婦女,嗅,上帝呀!”不幸的人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他沒說完,尖叫了一聲,便噎了一下,便斷氣了。大家不知怎的馬上就明白了,摘下帽子,在前畫十字。

傍晚,另一件比這樁慘無人道的事件更可怕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營地。

帕姆菲爾·帕雷赫也在圍繞著死者的人群當中。他看見了他,聽了他講的遭遇,讀了木牌上充滿恐嚇意味的話。

他為他死後子兒女的命運擔心害怕到了極點。他在想象中看到他們受著緩慢的拷打,看到他們疼痛得變形的面孔,聽到他們的呻和呼救聲。為了免除他們將受到的痛苦並減少自己內心的痛苦,他在一陣無法剋制的悲傷中自己結果了他們。他用鋒利得像剃刀似的斧子砍死了子和三個孩子,而那把斧子正是幾天前他替女兒們和愛子費烈努什卡削木頭做玩具的那把。

令人不解的是,他並沒有馬上殺死自己。他在想什麼呢?他會出什麼事?有何打算和意圖?這是個明顯的瘋子,無法挽救的廢人…

利韋裡、醫生和士兵委員會成員開會討論如何處置他的時候,他正把頭低垂在前,在軍營裡遊蕩,兩隻渾濁的黃眼睛發直。任何力量也壓制不下去的、非人的痛苦擠出的痴呆笑容一直沒離開過他的臉。

沒人可憐他。人人躲避他。有人說應當對他處以私刑,但得不到支持。

世上再沒他可做的事了。第二天清晨,他從軍營裡消失了,他躲避自己就像躲避得了狂犬病的狗一樣。

冬天來臨了。天氣冷得徹骨。嚴寒的大霧裡出現撕裂的聲音和看起來並無聯繫的影像,它們凝滯,移動,消逝。太陽不是通常看到的太陽,而換成了另外一個,像個紅球掛在樹林中。像似的搖用的光線,彷彿在夢中或童話裡緩慢地向四外擴散,但擴散到一半的地方便凝滯在空氣中,凍結在樹枝上。

許多隻看不見的穿著氈鞋的腳,沿著所有的方向移動,像一堵牆似的擦著地面,踩在雪上的每一步都發出憤怒的吱吱聲。那些戴著圍巾帽、穿著短皮襖的形體彷彿在空中飄浮,彷彿沿著星體的天球旋轉。

人們停下步,聊起天來。他們把像洗過蒸汽浴那樣通紅的和鬍鬚凍成一團的臉互相靠近。粘成一團的蒸氣像雲團似的從他們嘴裡噴出,同他們彷彿凍僵的不多的話相比,顯得大得木成比例。

利韋裡在小路上碰見醫生。

“啊,是您嗎?多少子沒見面了!晚上請您回窯,跟我一塊過夜。咱們像過去那樣聊聊天。我有消息。”

“信使回來啦?有瓦雷金諾的消息嗎?”

“我們家的人和你們家的人在信使的報告裡~個字也沒提。可我正是從這裡得出了令人欣的結論。這意味著他們逃脫了危險。不然準會提到他們的。其他的情況,咱們晚上見面時再談。說好了,我等您。”在地窯裡,醫生又重複了一遍他白天問的問題:“我只請您告訴我,您有我們家的人什麼消息沒有?”

“您又不想知道鼻子以外的事。您家裡的人看來活著,沒危險。不過,問題不在他們身上。我有絕妙的新聞。要不要來點?凍小牛。”

“不,謝謝。別把話扯遠了。”

“隨您的便。我可要吃啦。營房裡的人得了壞血病。大家都忘了麵包和蔬菜是什麼味了。早知道這樣,秋天應當組織更多的人採胡桃和漿果,趁逃難的婦女還在這裡。我告訴您,情況好得不得了。我一向預言的都實現了。形勢有了轉機。高爾察克正從各條戰線上撤退。這是自發的全面潰敗。我說的您明白嗎?可您卻在唉聲嘆氣。”

“我什麼時候唉聲嘆氣了?”

“時時刻刻。特別是維岑緊我們的時候。”醫生回想起剛剛過去的秋天,槍斃叛亂分子,帕雷赫砍死子和兒女,沒完沒了地殺人,把人打得血模糊。白軍和紅軍比賽殘酷,你報復我,我報復你,使暴行成倍增加。鮮血使他嘔吐,湧進他喉嚨,濺到他的頭上,浸滿他的眼睛。這完全不是唉聲嘆氣,而是另外一回事兒。可怎樣才能對利韋裡講清呢?

裡有一股芬芳的焦炭味。焦炭味直衝上臉,嗆得鼻子和喉嚨發癢。劈碎的木頭在三腳鐵爐上燃燒,把窯照得很亮。木頭燒完後,炭灰便落進下面的水盆裡,利韋裡又點燃一段進三腳爐的鐵圈裡。

“您看我燒的是什麼?油點完了。劈柴曬得太平,所以燒得快。是啊,營區發現了壞血病。您真的不吃點小牛嗎?壞血病。您怎麼看,醫生?要不要召開隊部會議,講清形勢,給領導上一堂壞血病的課,再提出同它進行鬥爭的方法?”

“天啊,別折磨我了。您都確切知道我的親人的哪些情況?”

“我已經對您說過了,他們一點確切的消息都沒有。可我還沒說完從最近的軍事情報中所得到的消息呢。內戰結束了。高爾察克被打得頭破血。紅軍沿著鐵路線把他們往東面趕,一直把他們趕進海里。另一部分紅軍趕來同我們會合,共同消滅他分散在各處的後勤部隊。俄國南方的白軍已經肅清。您怎麼不高興呢?這還不夠嗎?”

“不,我高興。可我的親人們在哪裡?”

“他們不在瓦雷金諾,這是莫大的幸運。儘管卡緬諾德沃爾斯基夏天對您講的那些話,我當時也那樣估計過,沒得到證實。您還記得有什麼神秘的民族進犯瓦雷金話的荒謬傳說嗎?可鎮子完全荒廢了。看來那裡還是來過什麼人,幸好兩個家庭提前離開了。我們就相信他們得救了吧。據我的偵察員們報告,留下的少數人就是這樣想的。”

“可尤里亞金呢?那邊怎麼樣?在誰手裡?”

“說法也有點荒謬,肯定是個錯誤。”

“怎麼說的?”

“好像城裡還有白軍。這完全是胡說八道,決不可能。我現在用確鑿的事實向您證明這一點。”利韋裡又在三腳爐里加了一松明,把一張得破爛不堪的地圖捲到出劃分這一地區的地方,其餘的部分捲進去,手裡握著一支鉛筆指著地圖向他解釋道:“您看。這些地區的白軍都撤退了。這兒,這兒,整個兒圓周裡。您注意看我指的地方了嗎?”

“是的”

“他們不可能在尤里亞金方向。換句話說,他們的通線一旦被切斷,必定會陷入包圍圈。木管他們的將軍多麼缺乏指揮才能,也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您穿上皮襖啦?上哪兒去?”

“對不起,我出去一下。我馬上就回來。屋裡馬合煙味太哈鼻子了。我不大舒服,到外面透透氣。”醫生從窯裡爬出來,用手套把口前當凳子坐的木墩子上的雪撣掉,坐在上面,兩手託著頭撐在膝上,沉思起來。冬天的大森林,樹林裡的營地,在游擊隊裡度過的十八個月,彷彿都不存在了。他把它們忘了。他的想象中只有自己的親人。他對他們命運的猜測一個比一個更可怕。

東尼娜出現在眼前。她抱著舒羅奇卡在颳著暴風雪的野地裡行走。她把他裹在被子裡,兩隻腳陷入雪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從雪裡拔出腳來。可暴風雪把她往後刮,風把她吹倒在地上,她跌倒又爬起來,兩條發軟的腿無力地支撐著。嗅,他老是忘記,她已經有兩個孩子,小的還在吃。她兩隻手一手抱一個,就像契裡姆卡的難民,痛苦和超出他們控制力的緊張使他們喪失了理智。

兩手抱著孩子,可週圍沒有人幫助她。舒羅奇卡的爸爸不知到哪兒去了。他在遠方,永遠在遠方,他一輩子都不在他們身邊。這是爸爸嗎,真正的爸爸是這樣的嗎?而她自己的爸爸呢?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在哪裡?紐莎在哪裡?其他的人在哪裡?嗅,最好不要提這些問題,最好木要想,最好不要清楚。

醫生從木墩上站起來,打算回到窯裡去。突然,他的念頭轉了個方向。他改變了回到利韋裡那兒去的念頭。

雪橇、一袋麵包乾和逃跑所需要的一切他都早已準備好了。他把這些東西埋在營地警戒線外的一株大冷杉下面的雪地裡,為了準確起見,他還在樹上砍了一個特殊的標記。他沿著行人在雪堆裡踏出的小徑向那裡走去。這是一個明亮的夜晚。一輪圓月在天空中照耀。醫生知道夜間崗哨的配置,成功地繞開了他們。但當他走到凍了一層冰的花揪樹下的空地上的時候,遠處的哨兵喊住了他,直著身子踏著滑雪板飛快地向他滑過來。

“站住!我要開槍啦!你是誰?講清楚。”

“我說老弟,你怎麼糊塗啦?自己人。你不認識啦?你們的醫生瓦戈。”

“對不起。別生氣,瓦戈同志。沒認出來。就是瓦戈我也不放你過去。咱們得照規矩辦事。”

“那好吧。口令是‘紅西伯利亞’,回答是啊倒武裝干涉者’。”

“那就沒說的了。你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好啦。夜裡出來找什麼鬼?有病人?”

“睡不著,渴得要命。想道個彎兒,兩口雪。看見花揪樹上的凍漿果,想摘幾個吃。”

“真是老爺們的糊塗想法,冬天摘漿果。三年來一直在清除你們的糊塗想法,可就是清除不掉。一點覺悟也沒有。去摘你的漿果吧,腦筋不正常的人。我有什麼捨不得的?”哨兵使勁一蹬滑雪板,踏著吱吱響的長滑雪板,像來時一樣快,站著滑到旁邊去了,在沒有人跡的雪地上越滑越遠,滑到像稀稀拉拉的頭髮似的光的冬天樹叢後面。而醫生走的雪中小徑把他帶到剛才提到過的花揪樹前。

它一半理在雪裡,一半是上凍的樹葉和漿果,兩枝落滿白雪的樹枝伸向前方接他。他想起拉拉那兩條滾圓的胳膊,便抓住樹枝拉到自己跟前。花揪樹彷彿有意識地回答他,把他從頭到腳撒了一身白雪。他喃喃自語,自己也木明白說的是什麼,完全把自己忘了:“我將看見你,我如畫的美人,我的花揪樹公爵夫人,親愛的小。乙肝。”夜是明亮的。月亮在天上照耀。他繼續穿過樹林向朝思暮想的冷杉走去,挖出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游擊隊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