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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在大路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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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游擊隊隊員的子彈數目是有限的。必須珍惜子彈。下了絕對的命令,只能在近距離,在看得見的目標同步槍數目相等的情況下才能開槍。

醫生沒有槍,躺在草地裡觀察戰鬥進程。他全部的同情都在英勇犧牲的孩子們一邊。他全心祝願他們成功。這是那些在神上、教養上、氣質上和觀念上同他接近的家庭的子弟。

他腦子裡突然產生一個念頭:朝他們向草地那邊跑去,向他們投降,以此獲得解脫。但這一步太冒險了,伴隨著極大的危險。

當他跑到草地中間,舉起雙手的時候,兩邊都可能把他撂倒,打中他的前或後背,自己人為了懲罰他的徹底背叛,白軍則由於不清他的真正動機。他已經不止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考慮過所有的可能,並早已確認這種解脫的辦法是不可取的。醫生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下繼續趴在地上,臉朝著草地,沒有武器,注視著草地中進行的戰鬥。

然而在周圍進行殊死戰鬥的時候,一個人無所事事,冷眼旁觀是不可思議的,是活人所辦不到的。而且問題並不在於個人自衛,而在於必須遵從現實的秩序,服從發生在他眼前和周圍的事件的法則。置身度外是違背規則的。必須做別人所做的事。戰鬥正在進行。他和同伴們遭到擊。必須還擊。

當他身旁的電報員在散兵線內搐起來,後來伸直身子不動了的時候,醫生解下他的子彈袋,拿過他的步槍,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一槍接一槍地擊起來。

但憐憫心木允許他瞄準他所欣賞並同情的年輕人。胡亂朝天擊又太愚蠢,違揹他的意願。於是他選擇在他和他的目標之間沒有任何進攻者的時刻,對準枯樹開槍。這便是他的擊方法。

醫生瞄準目標,越瞄越準,不知不覺地勾動扳機,但並未勾到底,彷彿沒有擊的打算,直到扳機勾下,子彈像走火一樣出為止。醫生像通常一樣,擊得很準確,把枯樹底下的枯枝打得紛紛落在它的周圍。

可是,太可怕了。不管醫生多麼小心,多麼不想中人,但進攻的敵人,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在關鍵的一剎那衝進他和枯樹之間,在開槍的時刻穿過他的瞄準線。他打傷了兩個,第三個倒黴鬼倒在離枯樹不遠的地方,大概也沒命了。

白軍司令終於確信進攻是無益的,便下令撤退。

游擊隊人數不多。他們的主力一部分在行進,另一部分撤往~側,同更為強大的敵軍作戰。支隊為了不暴人數不足,沒去追趕退卻的敵人。

醫士安格利亞爾把兩個抬擔架的衛生兵帶到樹林邊。醫生命令他們救護傷員,自己走到躺著不動的電話員跟前。他暗暗希望,也許電話員還有口氣,還能把他救活。可電話員已經死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為了證實他是否確實死了,便解開他前襯衣趴上去聽。心臟已經不跳了。

死者脖子上掛著一個護身香囊。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把它解了下來。香囊的破布裡包著一張摺疊得快要磨爛了的紙片。醫生打開一半已經磨爛的紙片,碎紙屑從他手指間散落下來。

紙上寫的是第九十一詩篇的摘錄,但同原詩篇略有出入,這是人民在祈禱時自己加進去的。人民傳誦時以訛傳訛,所以出入越來越大。古斯拉夫文的片段在抄時改寫成了俄文。

詩篇中說:“得到全能者的蔭庇。”在俄文中這一句改成咒語的標題:“蔭庇”詩篇:“你不必再懼怕黑夜的恐怖或白晝的危險”改為鼓勵的話:“你不必再懼怕戰爭的危險。”

“因為他信奉我的名”詩篇這樣說。可俄文改為:“知我名已晚。”

“在患難的時刻,我必與他同在。我將拯救他…”在俄文中變成了“很快把他帶入冬天”詩篇被認為具有不受子彈傷害的神效。上次帝國主義戰爭時期,士兵便把它當作護身符帶在身上。過去了幾十年,或在更晚的時候,被捕的人把它縫在衣服裡,每當夜間提審犯人的時候,他們便在心裡背誦這些詩篇。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電話員身旁走到林中草地上被他打死的白衛軍屍體跟前。少年俊秀的臉上現出純潔無假和寬恕一切的痛苦表情。

“我幹嗎要殺死他呢?”醫生想道。

他解開死者的大衣,把衣襟開。衣服上工整地繡著死者的姓名:謝廖扎·蘭採維奇。大概是疼愛他的母親用手心繡上的。

從謝廖札襯衣領口垂下掛在項鍊上的十字架、雞心和一個扁平的小金匣或扁煙盒,損壞的盒蓋彷彿用釘子釘上去的。小匣子半開著。從裡面掉下一張疊著的紙片來。醫生打開紙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也是詩篇中的第九十一篇,不過是按照古斯拉夫體印刷的。

這時謝廖扎搐了一下,呻起來。他沒死。後來發覺,他內臟受到輕微的震傷。子彈打在母親的辟物壁上已經無力了,這挽救了他。但怎樣處理這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軍呢?

這時作戰雙方都兇殘到頂點。俘虜不活著押送到目的地,受傷的敵人就地扎死。

當時游擊隊的人員動很大,一會兒新隊員加入了,一會兒老隊員離開並投到敵人~邊,如果能嚴格保密的話,可以把蘭採維奇說成不久前參加游擊隊的新隊員。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打死的電話員身上脫下上衣,在安格利亞爾的幫助下(醫生把秘密告訴了他),給尚未恢復知覺的少年穿上。

他和醫士護理這個男孩子。等到蘭來維奇完全康復後,他們放了他,儘管他不向自己的救護者們隱瞞,他還要回到高爾察克部隊去,繼續同紅軍作戰。

秋天,游擊隊在高山坡上~片小樹林裡紮營,這塊地方叫作狐灣,一條湍急的小河從三面環繞著它,並把河岸衝出一條條小溝。

游擊隊到這裡之前,卡比爾的部隊曾在這裡過冬。他們自己動手,並利用當地居民的勞動力,在樹林裡修築了工事,但天他們便撤離了樹林。游擊隊隊員們現在便分散住在他們沒燒燬的掩護體、戰壕和通道里。

利韋裡·阿韋爾基耶維奇同醫生合住一個窯。他夜裡同醫生談話,醫生已經兩夜無法睡覺了。

“我真想知道,我那位最可敬的父親大人,令人尊敬的老爺子,現在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