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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與折磨類似亞伯拉罕的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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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裡有著一個極其動人的故事,同時也是膾炙人口的:上帝許諾亞伯拉罕一子。亞伯拉罕聽到這個許諾之後無疑是高興的,他懷著希望去等待這個孩子,然而許多年月過去了,上帝的承諾始終沒有兌現,而這個老人卻是絲毫沒有改變自己等待孩子的意志以及對上帝的信仰,經過了漫長年月的等待與折磨,他得到了他的愛子,並取名叫以撒。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這一切的等待終於結束了。然而,正是上帝,卻讓這個美好的結局加上了一條很不吉利的尾巴,他叫亞伯拉罕用他的兒子來獻祭。這意味著,亞伯拉罕又將失去自己多年期盼的兒子。眾所周知,這是上帝對亞伯拉罕的一個考驗。亞伯拉罕卻是不知道的,他只是一聲不吭地執行這個命令。

克爾凱郭爾在他的《恐懼與戰慄》中表達了他對這個老人的崇敬之情:“還沒有人能象亞伯拉罕這麼偉大,有誰可以理解他嗎?”這樣一個始終持有信仰的人,他在並未產生要孩子的念頭的時候忠誠於上帝;在年輕時候他可能會不住地茫和絕望,他仍然是忠誠於上帝;在需要支持的時候,信仰讓他有著勇氣;後來當他的上帝欺騙了他,他仍然是忠誠於上帝的。他的一成不變的信仰甚至讓他的信仰本身失去了意義,而到最後他清楚地看到,上帝將要毀掉他所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他仍然是遵從的。

為了不拘泥於經典,我冒昧地捏造一個類似亞伯拉罕的現實生活版本,我發現現實生活並不乏這樣的人:少年d。假設有一個少年d——現在這個假設已經溶入了真實——他在等著一封信,那不管是一封怎麼樣的信,關於前途或者友誼,可以肯定的是他把它看得很重。信遲遲不到,據他了解,這封信已經寄了一個月,一般來說,這應該是出了一些問題。他準備去詢問這是怎麼回事,他準備打電話問個清楚,然而正當他打電話的時候——必須提醒的是,他是一個充滿信仰的男孩——他似乎意識到他的這種等待是一種神的考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認為,每個事情都適時的解決是一種浮躁。於是他開始決定要歷練自己的意志,從意識到這是上帝的一種考驗開始,他打消了他關於這封信的所有動機,於是他等了兩個月,令人吃驚的是,這兩個月裡他的意志依然如此堅定,堅信這著這是一個神的考驗,而他的目的顯然是模糊的,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拋棄一切動機,這種歷練讓他到一切失去了意義,甚至等待也失去了意義。他的這個關於信仰的動機已經讓他變得與世隔絕。他開始連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在做一件愚蠢、呆板的事情,然而他還是抱有信仰。

我從這個故事與亞伯拉罕美麗動人的故事找到了等同。他們對自己的歷練——可以說是一種苦行,或者折磨,都是常人難以理解。因為他們心中堅固地活著一個上帝——至少是一個自己的上帝,這種信仰讓他們備受苦行的折磨,然而背棄了這個信仰,他們會怎麼樣?如果是亞伯拉罕,他作為一個經典人物而言,從表面上看失去的是(克爾凱郭爾)對他的讚美,如果說以一種純粹的苦行者的身份,作為永遠不被人知的少年d來說,他或許不會有什麼榮譽上的損失,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收穫,他仍然是一個普通的人。而他的信仰對於他來說,永遠忠誠會讓他個人到光榮和偉大,而背棄則是可恥的。

信仰的意義不止於此,對於絕望的人,他是很需要信仰。這個可以以另一個人,卡夫卡為例,他在他的《箴言錄》裡寫道:“如果沒有對某種不可摧毀的東西的持久信仰,人就無法活下去。對於人來說,無論是這種不可摧毀的東西還是這種信仰,都可能是長期隱存的。這種隱存的表現方式之一就是相信一個自己的上帝。”對於少年d來說,他如果打電話的時候並沒有產生這個念頭,他就很可能把這一切事情辦妥,然後得到他所要的。而他突然產生了這個想法(是他的和多疑讓他產生了這個想法),而他畏懼的心理讓他不得不服從這個強烈的信仰威脅,不然,他將會得到報應。如果只是出於這種念頭,那他無疑就不會是克爾凱郭爾所讚美的對象,他只是一個膽小者。真正的信仰者是這樣的:“對於上帝——一切都是可能的。信仰的鬥爭就在於這一點:爭取可能的瘋狂鬥爭。因為只有可能才能開闢出拯救之路。”

“歸到底只剩下一條:對於上帝,一切都是可能的。只有這時才開闢一條信仰之路。只有當人看不到任何可能時,人們才去信仰。上帝就意味著一切都是可能的,而一切都是可能的也就意味著上帝。只有身心受過震顫,變成神的人才能理解一切都是可能的,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接近上帝。”這一種信仰(事實上是一種絕望)讓他開創了存在主義。而存在主義始終堅信:一個人無論從自己可怕的、墮落的、失望的景況中,還是“主啊,我從深淵向您求告”那樣向上帝呼籲,都能得到拯救和自由,因為這是一位計算人的頭髮,關心每一個活著的人的可愛的上帝,他會把人類的每滴痛苦的眼淚掉(《曠野呼告》序)。

如他所講的可能,他絕望、苦行的一生帶給他的可能是成為了存在主義的鼻祖。而我現在之所以如此推崇他,把他也看作一個偉大的人,也是因為他與亞伯拉罕有著相同的氣質,他們都持有信仰(克氏在《恐懼與戰慄》提了好幾次的“亞伯拉罕持有信念”)。而他們兩個在追求信仰的苦行中並看不到自己最終要取得的成就,實際上,這樣絕望的苦行本質上是他們並不期待任何成就,而他們只是藉著苦行所蘊涵的“可能”來實行這個苦行。而由於他們在信仰,所以他們並不會承認這個本質。而少年d也是如此。

他們的苦行無疑是一種與俗世相悖的行為,因此常人難以理解這種行為。而重要的不是以某種行為的乖僻來決定這種行為的可行與否,是它所存在的意義。他們的行為很可能只是一種格使然,他們逃避,尋求新的虛無的信仰支持他們生活。最終由於他們故作神秘的行為引起了注意,從而騙取了一場虛假的讚美,我是很不願意把這個本來動人的形象毀成世俗化甚至商業化的東西,因為我個人本身認為它是有價值的,而即便沒有價值,即便這種行為是無故而情奢侈的,它同樣值得尊敬。是否需要信仰已經成為一個不可以放在群體上討論的事情,而是極其個人的品格,因此上帝的存在與否已經開始漸漸脫離有關理與科學的東西,而真正地成為一個人的內心。

我們需要重新讀這個故事:《聖經•舊約全書》的第十八章《神應許給亞伯拉罕一個兒子》前後,上帝作過無數次(尚且這麼說)的許諾:“我已經賜給你的後裔,從埃及河直到伯拉大河之地。”

“我與你立約,使你的後裔極其繁多。”

“我必使你的後裔極其繁多,國度從你而立,君王從你而出…”按照常理,亞伯拉罕在第一次聽到這個許諾的時候是滿懷興奮之情的,於是他開始等待,而他的苦行生活也隨之開始,可是他等了多少年!令人吃驚的是,在這漫長的歲月裡,他對上帝是始終如一的。而這樣的等待又是多麼折磨人,他一定會到如此乏味,但克爾凱郭爾說:“悲哀的人總是同情悲哀的人,但更偉大的時具有信念,更值得關注的餓是持有信念,更值得關注的是持有信念的人”亞伯拉罕走的無疑是始終如一持有信念的道路,他是用他的神和耐力,戰勝了“命運殘酷的必然(diranecessitas)”而獲得了最後的“可能”然而“可能”只是一個信仰者為支持信念而假想的,無數信仰者到最後並沒有獲得自己的“可能”其中克爾凱郭爾便是一位,支持他的“可能”在他生前沒有出現,而他還是維持到了終點。卡夫卡也是一個例子,而在卡夫卡筆下的《中國長城修建時》中,他腦子裡的修建長城的民工也是一例。我所受的教育似乎在表明這些民工是被上場的,因此在聽我的老師講課中並沒有聽出許多對他們有關苦行的讚美,倒是聽出了許多“部分對整體的巨大作用”之類的讚美,他們僅僅作為勞動人民而受到好評,而這其實是一種很虛無的評價。我不相信他們每個人都是懷著自己是一個偉大的勞動人民的心情去虔誠地做這微小的工作,甚至他們可能不清楚長城是用來抵禦北方民族,因此我認為我所受的教育把他們往一個錯誤的方面估計地過於偉大,而忽視了他們真正偉大的方面。從個人的角度出發:他們是虔誠的信徒。只是他們所信仰的不是亞伯拉罕的上帝,而是當時的皇帝,或者是自己的一個渴望,自己心中的上帝。很多人極其輕率地忽視了這一點,卡夫卡沒有。他發現了他們的信仰,這個發現與克爾凱郭爾對亞伯拉罕的發現具有同樣偉大的意義。卡夫卡生前是崇拜克爾凱郭爾的,他的文學作品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克爾凱郭爾的影響,因此很容易地,我在《恐懼與戰慄》和《中國長城修建時》又找到了等同。而民工的信仰固然不及亞伯拉罕這個純粹的信仰義士的偉大,卡夫卡寫道:“他們力衰竭,失去了所有對自己、對長城、對世界的信任。”但是有一點我們可以相信的是:民工堅持了自己的行動,很多人堅持到自己苦行而死。而他們生前只是有一個盲目的信仰(儘管是值得稱頌的),而這個信仰模糊,歸結起來,是一種對皇帝的信仰,但皇帝對他們而言又是如此飄渺:“我們的人民正是這樣看待皇帝,這樣的毫無希望而又充滿希望。他們不知道正在當朝的是哪個皇帝,甚至對朝代的名稱也存在懷疑”而他們別無選擇,苦行是被驅使的,而正是這個註定的苦行,決定了他們會擁有信仰,甚至成為一個純粹的信仰義士,完成值得讚美的一生。

亞伯拉罕的苦行沒有外力作用,而是一個用毅力完成的運動,而這正是他比修建長城的民工偉大的原因。儘管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民工的苦行是一種體力勞動,而他的是心理折磨,民工比他付出更多。所以這樣來看,他們對信仰的偉大也是等同的,而我們更不必要把他分出誰更偉大。而較為明顯的是,由於這種是否有外力驅使的差別,造成了另一類苦行,而這正是民工所沒有的。那就是克氏提到的“有關信仰與其巨大情的辨證搏鬥方面的東西”我們甚至可以先舉少年d的例子。他等了兩個月的信,在第一個月裡,他產生了上帝考驗他的想法之後,由於與亞伯拉罕的動人故事有了天衣無縫的吻合,他的所想也必然與亞伯拉罕相似,當亞伯拉罕在愛子與殺子這兩者——信仰與巨大情的搏鬥時,少年d也做著相同的事情:在第二個月到來之前,他必然做著無比痛苦的鬥爭,而這就是他苦行的內容。他必然在是否打那個電話之間徘徊,在剛開始,他滿懷信念,這的確是上帝考驗他而設下的苦行,後來,他等待的苦行變成了心理鬥爭的苦行,他對那封信肯定有著極大的幻想,他的願望越被抑制,他的幻想就越誘人,他的心理鬥爭就越烈,而他就越會蒙受更殘酷的苦行,他在折磨自己。終於,他等到了第二個月,他看到自己一個月前的勞動,到無比欣,他終於做成了這一個完美的運動,而這只是一個階段,他還要繼續苦行下去。

此時,亞伯拉罕的苦行也轉為愛子與殺子的鬥爭中,從而,克爾凱郭爾又把它引到了一個新的問題之中:是否符合倫理。

“亞伯拉罕正準備獻祭以撒,對於他的這一行動,合乎倫理的解釋應是他恨以撒。”克爾凱郭爾又繼續寫道:“面對上帝的絕對關係,親情關係被削弱了。”於是引出了真正的倫理問題:亞伯拉罕愛子也愛上帝,而他選擇其一,愛上帝的時候,他的人倫道德也被剝削了,因為他成了殺子的兇手。

對於少年d來說,他處在嶄新的社會,一個完全世俗化的社會,他的倫理就是是否符合世俗,進而可以這麼說,他的落後的信仰思想在這個社會是否還需要,或者,是否應該屏棄而去追求物質一點的東西。他違背了這個倫理。而他又是相當痛苦的:“這個悖論中最令人到痛苦的就是他無法使自己理解發生的一切。”而少年d同樣會遇到這個問題,他為了追求自己虛無的信仰,同樣會變得沒有人情味,滿面冰冷,甚至得罪最親愛的父母和朋友,而他又註定處在這樣的悲苦之中。

可是,少年d是一個值得稱頌的人物。是的,與亞伯拉罕相比,他擁有的內心生活毫不遜。而他僅僅是並未成為一個經典人物。

少年d為什麼值得稱頌?我要說的已經不是因為他有信仰,而是為什麼要有信仰的問題。這時克爾凱郭爾提出了一個新疑問:對上帝存在絕對義務嗎?克爾凱郭爾在《疑問二》的結尾用了這樣的概括:“存在對上帝的絕對義務,倘若如此,它就描述了那個悖論,即作為特殊的獨立個體高於普遍,並作為特殊處於與絕對的絕對關係之中。”因此這也解決了我的終極問題:是否存在上帝?

這個時候,我的任務也該完成了,但是我不免又想到少年d的命運,他的隱匿、苦行的意義在我看來卻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決的問題,至少永遠也無法用現代的眼光去理解。於是我滿懷惡意的給他設計另外一條途徑:本來,按照先哲亞伯拉罕式的思路,他是要堅持下去,等到信來臨,完成他對上帝一個段落的信仰,讓他對他的信仰到心安理得。但是由於年輕人的浮躁,我不得不讓他走另一條路,至少是為了更讓人理解。他打了那個電話,他終於突破了思想鬥爭,打了那個電話,詢問了那封信的情況。假設那是封女孩的信,他就打電話給那個女孩:“我收不到您的信呀。”少年d很可能會受到女孩熱情的詢問,之後是那封信遲來問題的解決。於是他收到了信,又收到了外加的女孩熱情的祝福。他豁然開朗,而他又並未喪失信仰,他仍然是一個信徒。他也可以仍然是一個絕望的男孩,仍然是一個忠實的存在主義者,他做了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而我們知道,《聖經》裡並沒有這樣的情節:亞伯拉罕與上帝商量,我不殺我的兒子,但我也絕對忠誠於您,可以這樣嗎?然後上帝同意,給了他一直羔羊代替兒子,於是他也兩全其美。但最明顯的是,這個故事失去了原來的美麗動人。本質來說,這使原來存在主義採取的態度完全喪失了:徹底絕望,瘋狂追求,極其個人…兩全其美違背了克爾凱郭爾的初衷。少年d會受到心靈的懲罰:“因為他的迴歸變成了逃跑,他的獲釋放成為偶然,他得到的報償就是恥辱,他未來的歸宿或許是下地獄。”少年d打出那個電話之後,受到的必然是這樣的折磨,巨大的自責和自卑導致了他神的喪失。

但是,少年d與亞伯拉罕註定不同。先哲亞伯拉罕的信仰意識到了少年d這裡會變成一種內心意識。亞伯拉罕是以一種絕對的信仰維持了一生,一百三十年。而少年d雖然有著極其相似的絕望,然而這終究只是一種借代,他其實是在一種信仰—苦行—懷疑—違背信仰—自責—重新信仰的輪迴之中完成他的一生。這已成為一種生活形式,一種有代表的生活形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