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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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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十三章小校走後,孫傳庭在馬上想了片刻,下令停止追趕,速將人馬撤回。以他看來,馬科的人馬經此一敗,已經成了驚弓之鳥,難望拼命追敵。別的追兵受了這一仗的影響,對農民軍也有點心中畏怯,前邊山路崎嶇,萬一再中埋伏,損兵折將,不惟影響勤王,反而要受皇上責罰,另一方面,他想著“賊”分為兩股突圍,闖王未必在這一股裡;如若在這一股裡,前邊所有山路已經有鄉勇把守,定難僥倖逃出。另外,剛才連來兩個報告也增加了他的幻想。他想今夜“賊”死傷慘重,大概李自成不死即傷。想到這裡,他向跟在身邊的中軍參將劉仁達說:“火速通令三軍,闖賊等元兇巨惡不死即傷,務須認真於死屍中及林間草叢逐處搜查,不得有誤!”孫傳庭回到戰場上巡視一下,看見到處都是屍體和負了重傷的人,因這一陣月昏暗,也分不清是農民軍還是官兵。他來到曾經是農民軍駐紮的那座小山寨中,農民軍所留下的幾百個重傷號都沒有了首級,這種慘無人道的現象並沒有動一動他的心。他明白這是某一部官軍來割掉這些重傷號的首級虛冒戰功,但是這對他並沒有什麼壞處。他也將以假作真地上報朝廷,也讓那位從北京來的劉太監看一看他的戰功。所以他看了後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話,趕快策馬向他的老營奔去,這時,天已經黎明,而總督也來到他的大帳中了。

洪承疇一直在高處觀戰,後來聽說向西南一路突圍的都是農民軍的騎,他斷定李自成必然在這一路,隨即率領標營前往督戰。但走了一段路,得到稟報,知道孫傳庭和馬科已經退回,他就來到孫傳庭的大帳中等候。聽了孫傳庭把追殺情形報告以後,他心中暗暗吃驚,越發斷定李自成準是率領著劉宗等從西南逃走了。但是轉念一想,這次大戰使李自成差不多全軍覆沒,畢竟是十年“剿賊”以來的空前大捷,皇上大概不會責備;萬一責備,這責任也是在巡撫身上。這麼一想,他就沒有把心中的不愉快出來,反而對孫傳庭說了些勉的活。正好潼關兵備道丁啟睿也來到帳中,他意味深長地說:“丁大人,此次大捷,實為十載剿賊所未有。然闖賊與劉宗等或死或逃,尚不可知。學生與孫大人馬上就要北上勤王,今後關中治安及查明巨賊下落,都要仰仗老先生了。”丁啟睿聽出來這話中有保薦他接任陝西巡撫的意思,趕快躬身回答:“職道一定遵命。”隨即丁啟睿立刻又派許多人去傳令各處山寨士紳,務須督率鄉勇處處堵截,用心搜山“不許一賊漏網”這次李自成伏擊戰雖然獲得成功,殺死和殺傷了很多官軍,使敵人不敢再追,但農民軍也死了二三十人。在路上,又有一些原來受傷的人,因在伏擊戰中出了力,傷口迸裂,血過多,加上過分疲憊,栽下馬死去了。

黎明時候,李自成的人馬正在崎嶇的小路上前進,忽然發現前邊的道路被樹枝堵,不能通行。大家正在發疑,忽聽一片鑼響,從附近的樹林和荒草中竄出幾百鄉兵,兇猛撲來,手執六七尺長的白木子,朝著人馬亂打。農民軍倉猝戰,損失很大,只好落荒而走。走不到兩三里,前邊又出現了幾百鄉兵,截住廝殺,而背後的鄉兵也吶喊著追趕過來。

劉宗在昨天黃昏前已經受了輕傷,夜間突圍時受了兩處傷,有一處箭傷在前,比較嚴重,如今神已經委頓。而且糟糕的是,他的馬也帶傷了。但是當他看見一個穿紅袍的人,騎著一匹甘草黃駿馬,指揮鄉兵進攻的時候,他的神忽然振作,大吼一聲,直向紅袍奔去。那個人看他來到,回馬便走。劉宗正在追趕,連人帶馬落迸陷坑。紅袍立刻轉回,用大刀砍他。同時有十幾個鄉兵在岸上用槍向他猛刺,用白木子矇頭亂打,像落下的雨點一般。他在陷坑中狂吼如雷,揮舞雙刀,使敵人的槍刀和不能近身。許多年後,這一帶的人們還活龍活現地傳說著當時劉宗的奮戰情形,並說他簡直不是武將,而是一個天神,又說他是藍田某處大寺裡的韋馱轉世。卻說劉宗雖然英勇抵抗,到底也無法跑出陷坑,正在萬分危急,李過趕來,殺散鄉兵,劉宗趁機會奮力一躍,出了陷坑。一看那個穿紅袍的人尚在附近召集鄉勇,企圖反撲,宗不顧身上的三處傷口都在血,大吼一聲,縱跳而前,一刀把他砍下馬來,抓過來甘草黃縱身騎上。他和李過已經沒有一個親兵,不敢戀戰,趕快向闖王那裡奔去。

隨著闖王突圍出來的兵將,大部分犧牲了,餘下的也被打散,東一股,西一股,各自為戰。他的身邊只剩下雙喜、張鼐、任繼榮和任繼光,還有少數幾個親兵。看見劉宗和李過來到,他用劍揮了一下,說:“隨著我來!”於是他在前邊開路,李過殿後,一路砍殺,突破了鄉兵包圍,不管有路沒路,望著正南奔去,走了一里多路,遇著田見秀和谷可成帶著三個人從另外一條路上奔來。他們會合一起,繼續前進。又走了兩三里,從樹林裡走出來兩個騎馬的人,向他們呼喊。他們看見是袁宗第帶著偏將李彌昌,每人的身上都染著鮮血,一看見袁宗第,自成的心中一涼,想著:“老營完了!”等袁宗第走到跟前,自成問了問他們身上的創傷情形,叫大家繼續前行。又走了一里多路,遇到一條山溪,他才叫停下休息,飲馬,打尖,並取出醫生尚炯昨晚臨出發前給他的金創神效散叫受傷的人們上在傷口上,還有一種內服的九藥也讓他們用涼水吃下。從看見袁宗第和李彌昌以後,直到現在,大家都憋著沒有問高夫人和老營的事,為的是一則大家心中都明白老營完了,不敢打聽,二則也因為他兩個的傷勢很重。可是大家多想知道老營的真實情況啊!路上,李過和雙喜都曾經忍不住要問,被闖王用眼阻止了。如今上過金創神效散,又吃了止疼和血的丸藥,他們的傷口不疼了,神也好些了,李自成才向宗第問道:“漢舉,老營怎麼樣?明遠同一功的下落呢?”袁宗第,這位二十九歲,平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猛將,突然像小孩子般哭了起來。他相信老營完了,愧悔他自己沒有盡到保護的責任。他心中認為,老營中有他自己的子犧牲了不打緊,最痛心的是高夫人和蘭芝沒有下落,其次是劉宗、李過等各位大將和一部分偏將的眷屬都跟著完了。

雙喜和張鼐見他一哭,知道高夫人已經是凶多吉少,都不住抹淚,但不敢哭出聲來。

袁宗第咽說:“闖王!老營給衝散了,一切完了。我沒有面目見你,也沒有面目見大夥兒兄弟!”李自成安他說:“勝敗兵家常事,難過什麼?你自己也受了傷,並不是沒有出力。”田見秀接著說:“大家不用難過。老營不過是一時給官軍衝散,過些子就會知道下落。目前保著闖王找一個地方立腳要緊,不要為老營事得方寸無主。”劉宗和李過也對袁宗第說幾句寬的話。隨後,李自成問了第一隊的突圍和失散情形,吩咐大家上馬起程。

茫茫無際的冬藍天上,孤孤單單的一小群徵雁,排成“人”字,向南飛去。藍天下,群山中,崎嶇坎坷的羊腸小路上,隊伍在行進。這支剩下來的農民武裝,連兵帶將只有十五人,忍受著飢餓、疲憊和創傷的疼痛,心情沉重,在荒山野谷中不停地走呀走。儘管在作戰中被汗水溼透的內衣冰著肌,冷徹心脾,但還是有人在馬上昏昏睡去,地形曲折,常常沒有路。他們知道這時已過中午,按照著太陽的方向前進。李自成走在最後,想著這是他起義十年來失敗最慘的一次,在心中自間:“難道就這樣完了麼?”他自己回答說:“不會的。只要我李自成沒戰死,不投降,就不會完事,我們會重新起來的!”想著那些跟隨他多年的將士們,想著那些被他當做孩子看待的孩兒兵們,想著自家女和老營的沒有下落,他的心中十分酸楚,許多失蹤人們的影子,特別是高桂英昨天夜間同他在火邊說話時和臨別時的音容,都浮現在他的眼前。

走著走著,天氣轉陰,暗雲低垂,似乎要下雪的樣兒。不知走了多遠,人困馬乏,轉眼間已是黃昏。闖王想著已經到了洛南縣境,也許離杜家寨沒有多遠,便下令在樹林中一個背風的地方休息。那些受傷的將士早已支持不住,一被扶下馬來,有的靠著樹,有的倒在草上,立刻睡去。李自成同幾個沒有受傷和輕傷的人趕快割了幾堆乾枯的荒草給戰馬充飢,又砍了許多幹樹枝生了一堆火。在點火之前,他小心地向四下-望一番,看清楚周圍幾里內絕無村莊,更沒行人,料想決不會發生意外。

戰馬全不卸鞍,只把肚帶鬆一鬆,好讓它們吃飽。人不解甲,並且把馬韁挽在胳膊上,以備萬一。自成叫大家安心睡覺,他同兩個沒有掛彩的親兵輪放哨,他坐到二更時候,把親兵李強喚醒,他才睡覺。但李強也實在疲睏,坐不到一個更次,便不由自己的意,頭一栽,靠在樹上睡了。

荒山寂寂。夜幕沉沉。林間宿烏無聲,只有枯草敗葉在霜風中瑟瑟作響和戰馬嚼食乾草的聲音與偶爾從火邊發出的輕輕鼾聲相混合。就在這沉寂而黑暗的‮夜午‬,幾百鄉兵悄悄地來到附近,要將他們全部活捉或殺死。

完全出李自成和劉宗等的意料之外,他們下午在荒山深谷中失了方向,繞了許多彎,反而向西北退回來幾十裡,誤人鄉兵控制的地區。當他們來到這裡不久,有兩個巡邏的鄉兵發現了他們的行蹤,隨後來到近處,躲在對面山坡上看清了他們的一切情形,奔回山寨報告。這裡距山寨有十幾裡遠,所以等寨主得到報告,集合幾百鄉兵拿著武器分三路來到附近,已經是三更以後。他們在一里多遠的樹林中取齊,然後採取包圍的形勢向這一小股酣睡的農民軍悄悄走來。

儘管火已經快熄了,‮夜午‬的荒山中颳著霜風,寒意刺骨,但是極度疲憊的農民軍竟沒有一人醒來。偶爾有人翻了一下身子。偶爾有人說了一句夢話。偶爾又有一個重彩號輕輕地呻一聲。隨即一切寂然,只有戰馬在靜靜地嚼著乾草。

鄉兵在樹林中摸索前進,離他們只剩下半里遠了。如果他們不能夠及時醒來,不要片刻工夫,他們就要被撲到身邊的鄉兵們捆綁起來。

烏龍駒已經把地上的一堆於草吃得快完了。鬆了的肚帶又到緊起來了。身上重新到有力了。但是它仍然低著頭,貪饞地繼續吃著,並且頑皮地探出頭去,在旁邊的一匹騙馬的草堆上拉了一口於草,逗得騙馬掉過股踢它一下。它正要還報騙馬一蹄於,忽然彷彿聽見了什麼可疑的聲音,立刻停止嚼草,抬起頭,向著前方和左右張望,同時兩隻耳朵機警地左右轉動。緊跟著,它似乎明白了有什麼危險來到,用力拽它的韁繩。連拽幾下,闖王仍沒醒來。它連敵人在樹林中摸索前進的黑影也看清了,於是憤怒地狂叫起來,跳著,踢著,前鐵掌在石頭上踏得火星亂飛。

李自成一乍醒來,忽地躍起,但周圍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恰在這時,有一群宿鳥從附近的林中撲嗜飛起。他心中恍然明白,一邊拔出花馬劍一邊大聲叫道:“上馬!”他的聲音是那樣洪亮,不但這一聲把他的全體將士叫了起來,而且使來到附近的敵人大吃一驚,有的人不住打個寒顫,向後倒退。農民軍階涼人的速度緊了肚帶,先把重傷號扶上戰馬,跟著全上了馬,拔出來刀和劍。闖王把鐙子一磕,同時說了聲“隨我來!”向著鳥兒飛去的方向奔下山坡。鄉兵們齊聲吶喊,打算追趕,但他們都是步兵,沒法追趕得上。攔在前面的幾十個鄉兵見農民軍來勢很猛,一手就死傷了十來個,立刻驚慌地讓開了路。

這一小股人馬逃出了危境以後,馬不停蹄地繼續前行。走到天明,遇到一個老百姓,他們才知道昨天下半天走錯了方向,而現在走的方向很對,已經進到洛南縣境了,李自成叫人馬稍事休息,打打尖,繼續走路,他看看只剩下的十五個人,又一次在心中問道:“難道就這樣完了麼?”當天下午,李自成遇見了高一功和兩員偏將。他們都帶著重傷,親兵都死完了。為著高一功等重傷號實在沒法繼續在馬上顛簸,自成決定在一個荒僻的小村中停下休息。這兒是在四無鄰村的群山中間,村中只有三四戶赤貧農民,與外邊素少來往,不會走漏消息。休息了一個下午和一個夜晚,第二天上午,闖王等十八個人到了杜家寨。

杜家寨自前天闖王的人馬過去以後,跟著官軍經過,雖然百姓都躲了,但是房子搬不走,又給官軍燒燬一些。那些沒有被官軍放火焚燒的茅庵草舍,幾乎所有的門窗都給拆下來烤火了。因此,這次李自成兵敗回來,寨裡的老百姓對他特別親熱。另外,已經有風言說官軍馬上要離開潼關北上勤王。老百姓想著只要官軍調走,闖王不久仍會重振旗鼓,所以他們在接近農民軍時也比前幾天膽大了。李自成一則因為二百多個重傷號還留在這裡的山中,須要運走,二則看見杜家寨的百姓確實很好,三則也須就近派人打探潼關官軍的動靜和等候潰散的將士,打算在這裡停留三四天,再向南走,他把這意見同劉宗等幾位大將一商量,大家都很同意。在寨後邊的樹林中另外有一些窯,還搭有一些草棚,原來也是百姓平逃反時躲藏的地方,現在就成為這十八個將士和戰馬窩藏之處。那個杜宗文老頭派年輕人們每在附近的山頭-望,還派人往北鄉,直到撞關縣境,打探軍情。

才在杜家寨住下時候,李自成儘管在別人面前不曾出頹喪情緒,但暗中不免常常在心中自問:“難道就這樣完了麼?”他去山中探望彩號的時候,那些人們知道了全軍覆沒的消息,有少數人仍然對前途懷著信心;多數人信心動搖,但程度不同;還有少數人情緒低沉,認為以後要重振旗鼓,恢復兩年以前的聲勢不可能了。這些人們的動搖和沮喪情緒更增加他的難過和沉重心情。他常常離開眾人,只帶著雙喜、張鼐和親兵李強,借休息為名,在樹林中盤桓,愁思,消磨時光。有時他叫兩個小將和李強站在遠處,好讓他獨個兒愁坐林中,尋思辦法。

從他到杜家寨以後,每天都有零星的潰散人員來到這裡,多數都帶著輕重不同的傷。有的騎著牲口,有的步行。李自成因為此地糧草困難,距離潼關又近,只把重傷的人員暫時留下來,叫其餘的全都繼續往西南走,指定在商州以西的一個地方集合,並且派一名將領先率領一批人去那裡紮好老營。這些路過杜家寨的人員聽說闖王沒有死,住在這裡,一個個喜出望外,好像眼前的世界又突然陽光燦爛。可是,高夫人和劉芳亮音無消息,郝搖旗也沒音信。人們都擔心高夫人同老營一起完了。

高一功到杜家寨以後就發高燒,到第二天仍然燒得昏不醒,李自成十分發愁,很久很久地低著頭坐在他的邊。想到幾天前如果採納一功的意見回頭往漢中去,不同孫傳庭在潼關附近硬碰,大概也不會全軍覆沒;又想著起義十年到這個下場,不住暗暗地長嘆一聲。

悶騰騰地從高一功的邊離開,李自成又一次走到山半坡上,在松林中盤桓很久。他一會兒想著那些沒有下落的親人和將士,一會兒想著今後應該怎麼辦,千頭萬緒,心亂如麻。在極度無聊中,他從口袋裡摸出來一個天啟錢,在石頭上擲著卜卦,結果是兩吉一兇,他的心中到欣,但又奇怪:“既然是吉兆,為什麼還有一個兇卦?”跟著他又卜桂英母女的生死下落,卻得了三個兇卦。他的心頭猛一沉重,抓起銅錢用力一扔,扔進山谷。他心緒煩亂地在樹林中信步走著。看見一棵傾斜的小樹擋著羊腸小路,他拔出花馬劍,一揚手削斷小樹。一個石塊擋在路上,他把它踢出幾丈遠。過了一頓飯工夫,他才在一個磐石上坐下,一邊想著高祥,許許多多死去的親戚、族人、朋友和親兵愛將,一邊重新思索著今後怎麼辦,忽然嘆口氣,自言自語說:“勝敗兵家常事,跌倒了爬起來,重新好生幹吧。自古打天下都不是一帆風順的!”從窯附近的草棚中傳過來一陣馬嘶,又雄壯又力飽滿。李自成聽出來是他的烏龍駒在叫喚。平時,縱然有千百匹戰馬在早晨紛紛嘶鳴,他也能辨別出它的聲音。現在他聽出來它已經吃得很飽,多天的疲勞都休息好了。聽見他的戰馬風長嘶,他不由得出來花馬劍看了又看。當他看著心愛的花馬劍時,想起來那一柄折斷的賽龍泉,心上起一股惋惜之情。花馬劍已經多天沒有工夫磨了,經過潼關南原的惡戰,有些地方的鋒刃看來略微顯得鈍了,有些地方帶著乾的血跡,他把劍放在靴底上來回擦了幾下,但是不能把烏紫的血跡擦淨,於是他把劍迸鞘中,連著鞘給親兵頭目李強,說:“快拿去把劍磨利。還有,叫人把烏龍駒牽出棚子溜一溜。你聽聽它的叫聲,幾天不上陣,它又急啦。”

“是的,烏龍駒連三天也不肯閒著。”李強看見闖王的嘴角開始有了笑意,心中說不出的欣,接著說:“這花馬劍跟烏龍駒可真是出了力啦!”李強帶著花馬劍走後,闖王繼續停留在山坡上差不多有半個時辰。這一陣,他的心情空前地平靜,一邊在小路上散步,一邊盤算著今後應該如何招集散亡,如何練兵,如何認真整頓軍紀,如何蒐集糧草,在商洛山中渡過這一段困難子。一個念頭突然跳到了他的心上,他想了想,在心中說:“對,對,趁如今朝廷在中原兵力空虛,一定得想辦法使敬軒重新起義。倘若他起義,全盤死棋都活了。”雖然他知道兩三年來他同張獻忠之間的關係很不好,而獻忠的為人又有些詭詐,想勸說他不是容易的,但是他決計不管如何也要走活這步棋。他繼續想了一陣,決定暫且不把這意見告訴幾位親信的大將知道,等在商洛山中扎定以後,趕快派人到谷城一帶把獻忠方面的情況打探明白,再作道理。

他正要離開松林回去,忽然聽見從寨裡傳過來一個女人的哭聲,緊跟著又一個女人也哭了起來,兩天來他已經聽了這兩個女人的嘶啞的哭聲。一個女人是因為惟一的兒子在去年被官軍殺良冒功,這幾天恰是週年;另一個女人是因為僅有的兩間草房在前幾天被過路的官軍放火燒掉,如今沒有住處。不一定在白天或在夜間,只要有一個女人一哭,立刻就引動第二個女人也哭了起來。現在闖王的心情剛剛開朗一些,聽見她們的哀哭聲又緊縮起來。他知道,寨中比她們遭遇更慘的還有許多家,只是有的人已經被接連的不幸遭遇得麻木了,有的人把眼淚哭幹了,所以他只聽見這兩個女人的哭聲。他的濃眉皺成了疙瘩,咬一咬牙,深深地嘆了口氣,對雙喜說:“快拿幾兩銀子去賙濟她們。另外有幾家房子給官軍燒了的,每家也賙濟二兩銀子。你不小啦。像這樣的事,我一時想不到,你自己也該留心!”闖王走回到窯外邊,恰好烏龍駒已經蹈畢,被牽了回來,而李強也把花馬劍磨好了。他接過來花馬劍,看見一道青光照見他自己的面影,鋒刃又顯得無比犀利。在起義後不久得到這柄花馬劍時,他曾經按照古人對一些名劍的傳說,用馬鬃試過它有多麼快。現在他一時高興,又隨手從馬尾上割下來十來,放在離劍鋒兩寸遠的地方,用力猛一吹,那些長碰在劍鋒上紛紛斷落。左右的人們齊聲叫好;有的人從沒有見過這樣快的劍,大為驚奇。闖王望著大家笑一笑,劍入鞘,掛在間。烏龍駒好像看見主人高興,頑皮地低頭在闖王的肩上了一下,踏著蹄子,揮動著尾巴,昂起頭蕭蕭地叫了一聲。闖王在烏龍駒的肩上拍了一下,使它離開一點,他正要叫親兵取馬鞍子,打算騎著烏龍駒跑幾趟,忽然張鼐跑到跟前,向他稟報說郝搖旗回來了。

“他回來了?在哪裡?在哪裡?”闖王連聲問。

“他帶回來的人馬多,山下邊的那座破廟沒人住,他就駐紮在廟裡啦。”闖王聽說郝搖旗帶回來的人馬多,不心中一喜,忙又問:“他帶回的人馬多麼?有多少?”

“可不少,一百多人。馬也有幾十匹,還有幾匹騾子。”

“啊,他還帶回來一百多人!”倘若在往,就是一位將領帶回來一千多人也不算什麼大事,可是今天郝搖旗帶回來一百多人,不但在張鼐看來是個意外,在闖王也看作一個意外。他滿心地興奮和高興,說了聲:“走,看他們去!”匆匆地下山了。

那天夜間,同大隊失散之後,郝搖旗走錯了路,向南衝去。等接近曹變蚊營盤時,他才忽然明白,但背後追兵很多,想回頭重尋道路已不可能。正在忙中無計,忽見曹變蛟的營盤與馬科的營盤中間守兵正在調動,他率領百餘人吶喊一聲,殺了進去。曹變蛟的麾下將士雖然比較銳,但是他們正在調動人馬馳援左右戰場,沒有想到會有敵人向他們自己的陣營衝來,而郝搖旗的一百多名將士又都是抱著必死決心,勇猛異常,所以竟然被郝搖旗衝亂了陣。等敵人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想把郝搖旗包圍起來,這一群不速之客已經猛衝猛打地穿營而過。官軍追殺一陣,因為地形複雜,終給郝搖旗逃脫了。

郝搖旗逃出以後,還有四五十人。路上遇到鄉兵混殺一場,只剩下十幾個人。他本來想從龍駒寨奔往河南內鄉境內,但因鄉勇和官兵把守甚嚴,無機可乘,只好折轉向西,按照闖王在突圍前的指示去商洛叢山中尋找闖王,不料在杜家寨碰在一起。沿路他陸續收容了別的隊裡潰散出來的弟兄,所以來到杜家寨時已經有一百多人,步騎都有,武器不全。郝搖旗一向跟李自成的作風不同,在平時就不喜歡嚴格紀律,何況是打了大敗仗。他在從龍駒寨向這邊來的路上,只要有機會搶到糧食他就搶,所以不但帶來了一百多人,還帶來了不少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