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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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已經睡了。”聽到這聲警告,就是天上的鳥也不許從頭上飛過,遠遠的就要拿拴了紅布條的竹竿趕開。恰好那天有幾個工人在衛生間裡安裝洗澡盆。哨兵忙過去說:“別幹了。不要乾了。首長休息了。
在農村,老實規矩的農民聽到這聲吩咐,要等米下鍋也不敢再推碾子,會坐等首長睡起來再千。城裡的工人不然。他們吃飽了幹,幹累了睡,不懂什麼叫失眠,嘴裡說著:“馬上就完了,馬上就完了。”手裡幹得更歡。
哨兵有些為難。呵斥農民行,呵斥城裡的工人?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農民出身的士兵呵斥城裡的工人不能不有些猶豫。
這一猶豫,出了事。鐵管子砸在澡盆上,院子裡當嘟一聲響。哨兵大驚失,衛士們也都嚇一跳,屏息觀察澤東的臥室。工人們卻傻呵呵不明白這聲響的意義。
那扇門忽然推開,澤東衣服也沒穿就大步走到院子裡,疲憊、煩躁和盛怒使他的樣子又叫人心疼又叫人害怕。他皺著眉頭,陰鬱的目光盯住哨兵,猛地一指,吼出聲:“老子揍你!
哨兵刷地立正站直,一動不動。
澤東幾口氣,在竭力壓抑失眠的煩躁和憤怒。他臉蒼白,眼圈泛紅,下放低一些聲音:“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不打你不罵你,罰你立正。你曬曬太陽還好。”哨兵一句話沒有說,保持立正的姿式站在陽光下。
“好吧,你就在這裡站著吧,等我起以後你才能走。澤東餘怒未消回到屋裡去。
工夫大了,我怕哨兵吃不消,便去找江青。江青不讓哨兵繼續罰站,哨兵堅持罰站。江青查看澤東再未能入睡,便進去勸說他。澤東朝門外看看,大聲說:“你不要站著了,你回去吧。要寫檢討,為什麼知道我睡覺了,還出這麼大的聲音?”事後,澤東也會懊悔,向我們作檢查:“有時是你們不對,有時是我不對。哨兵要寫檢討,我也要作檢查。”又說:“讓我休息好了,我也就沒有意見了。我不該發脾氣。但我是人,你們也是人。你們忙4天不睡覺,躺下就把你起來,不叫你睡,你看看你發不發脾氣?所以跟大家解釋一下,不要記在心裡,不要影響工作…”一個人要是沒點脾氣,那就不值得人愛了。這是我生活中的受。不久前,我們許多在澤東身邊工作過的同志碰到一起,議起當年,使我們留戀動的事情大多了。其中。引起大家強烈共鳴的就是主席發脾氣。回憶起來是那麼親切、生動、鮮明。人。更有趣的是,每個人經歷的主席發脾氣,都與睡眠有關。再隨便舉個例子吧。
那是在北戴河,澤東寫文章寫了2天3夜。
早晨,他終於躺上。值班衛士李連成為他按摩兩腿。先後服侍他吃下三次安眠藥,那期待已久的鼾聲才響起來。這聲音對我們衛士來說都很悉:開始像吹來一縷風,在林梢上掠過;悠悠地,漾出若隱若現的哨聲。漸漸地,聲音變宏大,像退的海水響出節奏。在靜襤的房間裡迴盪。驀地,一道沉悶深重的音響長長地滾動而過,這音響應該叫作打鼾。澤東睡時鼾聲如雷。那鼾聲轉為均長的呼氣聲時,李連成便小心翼翼下,賊一樣躡手躡腳,朝著門口慢慢地,慢慢地移動。
可是,眼前像打過一道電閃。李連成一怔,發現百葉窗沒關,陽光刺地照進來。糟糕,要不了一小時陽光就會照到澤東身上…。
正是夏天,為了既遮光又通鳳,窗子上的絨布簾取消了,只有木質的百葉窗。李連成站在窗前,心裡犯嘀咕:木質的,木質的,老天保佑吧…他咬咬牙。屏住一口氣,一點一點去放那百葉窗,絕對不要出一點聲響。他的動作慢極了,竟沒有注意屏一口氣不夠用。還差最後一尺距離時。他已憋得眼花頭漲,如萬箭穿心。他忍無可忍,本能地張大嘴巴猛烈口氣。於是,那最擔心的事情突然發生了。
咔啦,百葉窗滾落下來。這點聲音到了大街上會聽不見,在靜謐的房間裡卻雷一樣驚人,那勻長的鼾聲驟然消失,李連成心臟還沒恢復跳動,身後己響起憤怒焦躁的聲音:“哪個?怎麼回事?”李連成迅速轉身,面無血。
“說啊,怎麼回事?澤東坐起來,佈滿紅絲的眼睛盯緊李連成。身體起伏不已。
“我,我關窗··…·…
“你蠢!早幹什麼去了?出去!你不要在這裡值班了。你給我站著去!
李連成走到院子裡立正站好。五分鐘後,澤東開門,出餘怒未消的面孔:“你去吧,你不要在這裡了,你去把李銀橋叫來!”李連成哭喪著臉來到值班室。我聽了他報告。忙匆匆趕去澤東臥室。澤東已經坐在椅子上,臉上佈滿溫和倦。我明白,再叫他上已經毫無意義,短時間內他是不可能再入睡了。
我開始替他梳頭,這也是一種休息,而且能平息心火。
不知過了多久,澤東作個手勢:“好了,你去吧。叫小李來。”李連成回到澤東臥室,澤東已斜靠欄,一邊菸一邊看文稿。
“主席。我錯了…“李連成低頭喃喃。
“唉,”澤東嗓音發沙“你難,我也難。你有點小錯。我的錯比你大。我不該發那麼大脾氣。
“主席,是我不對…”李連成哭了。
“莫怪我了你這樣說就是怪我呢。我工作事多,腦子裡想事多,睡不容易。煩躁,情緒就不好控制。”
“主席。真是我不好…”李連成哭出了聲。
“委屈你了,莫怪我了,我已經認了錯。我也忙麼,我也是人麼,有點脾氣的人。我們要互相體諒。”李連成的哭,本是痛侮自己工作不慎,又為澤東的坦誠所動。可是他嘴笨,表達不情,澤東誤以為他還覺得委屈,在一個星期裡三次向他道歉作解釋。
澤東有時發脾氣,就像天真無的孩子賭氣一樣,是很有意思的。十五年中,他只對我發過一次脾氣,就是充滿了孩子賭氣的味道。
那是1958年,我隨澤東去上海,就住在專列上。一夭中午,我見他睡著了,按睡眠四小時算,也要到下午去了。我便進城到幹部俱樂部辦事。下午趕回專列,才知道澤東提前起,進城開會去了。是值班衛士來電話告訴的。我趕到澤東那裡,他已經開完會去吃飯。我知道飯後要去幹部俱樂部看“小刀會”.便立在車旁等候。:澤東出來,旁邊有柯慶施等陪同。我忙抓住車間等他過來上車。可是,他立在臺階上下走了,一手叉,一千指著我突然喊:“李銀橋。你是幹什麼的?
他喊聲很大,一臉慍。我想,什麼事啊?怎麼突然發起脾氣了?我忙朝臺階上。他也朝臺階下走。我攙抉他坐到車裡。他不時嘴,既不著我,也不說話,反正是不高興,生悶氣。
坐到禮堂看戲,我替他擦好眼鏡,給他戴上,鬆開他的帶。理順衣服。他仍然嘟著嘴不理我。直到戲開始了,他才忘記主氣。他是容易入戲的,過去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