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災初現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饑荒似乎已經在逐漸漫延。一種可怕的疾病,浮腫病,成了大多數擁入醫院的患者的通病。醫院沒有醫治這種病的藥,那必須是糧食!在縣長朱玉昆授意下,一種專治浮腫病的醫療用餅乾問世,那是在幹代糧中加了點消炎物藥的混合體,做成了餅乾狀。由醫生據病人浮腫的程度開給他們。這和開粥廠施粥的內容差不多,無非是盡力挽救人的生命罷了。
天坪哨農場的冬小麥已經播了下去,貴西一中師生雖然付出了痛苦的代價,畢竟首戰告捷,可以回學校上課了。可是當晚卻發生了兩件事情,影響了這次拓荒之戰的不俗戰果。
第一件事是桃新聞,戴宣發玩了幾名同班女生不算,竟然與房東的女兒睡到了一張上,被房東大爺抓了個現行,兩位老人哭著鬧著要求學校領導給個說法。
陳主任勸房東大爺:“讓那學生娶了你姑娘不就完了?他們家有的!”房東哭訴:“主任不曉得,我家姑娘有人出一百斤苞谷的,現在人家肯定不幹了!”一百斤苞谷可以讓這家人活命,陳主任也明白,問戴宣發:“你家拿得出一百斤包穀麼?否則她告你強姦,法院肯定判你的刑,登大獄去吧!”戴宣發卻傲慢無理地說:“不就一百斤包穀麼?我就在你家等著,主任只要打個電話給我爹,他一定拿包穀來換我。你家姑娘年齡比我大,另外找人家好了!”房東聽說一百斤包穀不會少,姑娘還不會丟,說不定還能另外換糧食。也不哭了,拉了戴宣發往家走。與飢餓比起來,貞還算什麼東西,人總是活命要緊。
陳主任哭笑不得,為了息事寧人,只得按戴宣發提供的電話號碼給他爹打電話。
另一件事,是兩個餓極了的學生把種下的麥子刨出來炒了吃,結果中了農藥的毒。虧得送醫院快,人總算沒有死,否則學校就要打人命官司。當地處於飢餓狀態的農民已經很多,但他們知道種子是有毒的,碰都不會去碰,寧願啃樹皮吃草,也比被農藥毒死強!可學生們是不懂的,他們以為炒麥子一定很香,所以白天種下去晚上刨出來,豈知差點為此送命。
耿副校長和陳主任多一天也不敢待了,趕緊帶著學生回校。
孫發生卻荒了神。在天坪哨的荒野中,孫發生的生存本領特強,幾乎可以隨時找到充飢的東西,湊合著熬了出來。何天運這段子幾乎與他形影不離,對此受特深。比如,地面上只有數片綠葉,孫發生可以找出騰蔓,一段段理下去,最後找到一快或數塊莖,甜甜的,很好吃。在今年耕作收成過的田土中,也能找到被農民掉下的東西。紅蘿蔔拔出了上半截,下半截仍在泥土中,哪一棵蘿蔔是斷掉的,卻只有孫發生能判斷出來。紅薯地裡的名堂更多,沒犁遍的壟溝,沒挖深的地塊,不僅半截薯很多,成個的都刨得出來。孫發生總是颳了皮就生吃,那副餓死鬼投胎般的神情,令人看得心酸,看得心疼。然而回到學校這一切都將失去。
縣城的大街上是不會有半截什麼東西等人去撿的。滿大街都是飢餓的眼睛,飢餓的人群,孫發生的生存特長便一點兒也用不上了。
不過回校卻是大勢所趨。學校總還是要上課的。還沒有因為缺糧而宣佈放假。
大哥並沒有去天坪哨開荒種地,他們是第二期,要到小麥除草施肥階段再去。見到孫發生回來,難得地領他去城中吃了碗麵條,父親給兄弟倆的生活費都一直是他管著,能省出一碗麵錢也算是會節儉的了。大哥還給了他三錢,是他考入一中後第一次有錢上身,他把何天遠拉上街,第一次不是把錢花在吃上,兩個孩子去看了一場電影。
孫發生的飯票還是不夠吃。寅吃卯糧的事少不了會出現。與滿大街已經身患浮腫病的人比起來,他顯然還是幸運的。但情形已經越來越嚴重了。觀音土,這種白的泥土已經被人作為食物,山山嶺嶺已經沒有一點綠,人們幾乎把一切東西都吃了下去。已經有兩個地方發生了搶劫糧庫的事件,民兵們不得已開了槍,餓死和被打死竟然離得如此之近。
飢餓,以更快的腳步走向了孫發生和他的同齡人。
縣政府矗立於縣城丁字街頭,是一幢四層樓高的古建築,至少,解放前的縣衙門也設在這座樓裡。這個地方人們呼之為大府壩,是縣城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電影院、縣供銷社、縣劇團都在這一帶。東、南、西三條大街也在這裡匯,北門則要由東街百來米處才分出去。可以說,大府壩吼一吼,縣城就會抖三抖。現在,縣委書記吳天明就已經在怒吼了!
縣政府大會議室,全縣三級幹部大會正在舉行,傳達中央關於全黨全民團結起來,戰勝糧食難關,戰勝蘇聯修正主義的指示神。縣長、縣委第一副書記丁博華已經宣讀了中央和省的相關文件,縣委秘書長李安國正在安排分組討論,洪豐公社書記戴雲武竟舉手發言,說:“吳書記,丁縣長,這次三幹會能不能給我們改善一下伙食?我們半年沒沾油腥了!”吳天明先是一楞,接著然大怒,一掌拍在會議桌上,吼道:“改善伙食?沾油葷?戴書記呀!虧你想得出來!全縣只有你們公社先餓死人,請你告訴大家,死到第幾個了?”戴雲武這才知道捅了馬蜂窩,後悔不迭,只得站起來說:“第四、四個,死的可都是老人呀!”吳天明怒氣未息:“老人!老人就是該死的麼?他們把能下肚的東西全給了子女,自己就那樣活活餓死了!你、你這個書記卻在說‘沒油腥’。你還是黨員嗎?”吳天明的眼裡出了眼淚,作為一縣的父母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治下的子民被活活餓死,他的心在血。
戴雲武卻不服氣,低聲說:“金窩縣就在我們公社隔壁,一個寨子就死了八個!還是中年人!剛調來又不瞭解情況,只會亂批評人!”吳天明仍然聽到了這句話,指著戴雲武,氣得渾身發抖:“說我不瞭解情況,好吧!我來問你,三天前你從公社糧站提走一百斤苞谷吧?說說,到什麼地方去了?”戴雲武趕忙說:“我老家那個大隊也快死人了,算我借去救人,這總沒有錯吧!”另一位縣委副書記周興光站起身來證實:“這件事我知道,老戴事先給我打電話請示的。”吳天明對周興光點了點頭,示意由自己來處理這件事。然後伸手指著公安局長,說:“駱志堅,請你給大家說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縣公安局長駱志堅說:“這段時間,我和吳書記一直在各個公社跑,瞭解詳細的災情,以及各公社糧庫存糧的具體情況,為召開這次三幹會作調查準備。全縣的糧庫都有直通縣委辦的電話,除居民按戶供應的購買量外,任何批條提糧都會報到吳書記這兒。戴雲武從洪豐糧站提走一百斤苞谷,吳書記當天晚上就知道了。第二天,我們正好到野鴨公社去,路經天坪哨。吳書記下車看一中學生挖地種的冬小麥,卻聽到了一個故事。一中有個學生睡了房東的女兒,他家老子扛一百斤苞谷來把娃娃換回去了。我們趕到了那戶人家,發現裝糧食的麻袋就是洪豐糧站的,便向老鄉把麻袋買了回來。同志們,大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戴雲武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好鑽進去,哀求吳天民:“娃兒不懂事,求求你們放過他吧!”吳天民鄙夷地說:“我們原本就沒想對你那兒子怎麼樣!是你自己硬著我們講出來!好了!同志們!這件事沒時間去處理。我請你們到三樓走廊上去看一看,外面有多少災民在眼巴巴地看著縣委召開的三幹會,許多農民甚至會把他們能不能活下去與我們這個會聯繫起來。同志們,局勢實在是太嚴峻了!”縣、區鎮、公社三級幹部近兩百人,全都懷著沉甸甸的心情走進了三樓外的走廊,三條大街及大府壩擁擠著數千被飢餓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災民。幹部們知道,一向通情達理,對黨和政府高度信任得近乎盲目崇拜的老百姓,不到無路可走是不會擁到這裡來的。即使如此,他們也仍然用正在漸漸逝去的生命等待著奇蹟的產生,他們相信自己的政府不會丟下他們不管。
回到大會議室,吳天明問大家:“同志們,我們這個會還要殺豬宰羊改善伙食麼?”
“不要!”幹部們回答得十分乾脆!
縣長丁博華大聲喊道:“過去開會我們的確次次改善伙食,可是同志們,我們這一次的會議經費買的全是糧食,而且已經加工成了幹代糧。同志們,午餐時間到了!我們一齊下去,到群眾中去,給他們發乾代糧。我們開一天會,就與他們在壩子中吃一天同樣的東西!行動吧!”幹部們一人提了個裝滿幹代糧的籮筐,分別走進了人群中,毎人發一個一斤多重的粑粑。只留了一個在自己手中,與饑民們坐在一起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