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慘遭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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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樓。初一三班教室。

語文課是班主任鍾老師在上。本堂課教的還是古文“晏子使楚”按授課講義要求，初一年級書中的古文全部都是必須背誦的，可以安排在第三個課時後進行。這篇古文已經講過兩個課時，還安排了兩天晚自習的時間給學生們溫習，但一連喊起來五、六個同學，都不能背完全。最好的也只是背了一半。鍾老師皺了皺眉頭，又點了一個名字:“孫發生，你站起來，背誦‘晏子使楚’這篇古文。”孫發生站起身來，整了整思緒，清了清喉嚨，抑揚頓挫地背誦起來。

“晏子將使楚，楚王聞之，謂左右曰:‘晏嬰，齊之習辭者也，今方來，吾辱之，何也？’…”背完整篇課文，未曾有一處卡殼，而且暢婉轉，意韻深長，三班同學大都為之鼓掌。

戴宣發所在的那個角落當然不會有掌聲，他不鼓掌，他的那些追隨者誰敢舉手拍出響聲？

鍾老師滿意地笑了，對學生們說道:“大家肯自己主動鼓掌，說明孫發生背得很好。有些同學怕古文，其實古文並不難學，只要你勤於查看註釋，清每個文字的讀音和意思，一篇古文也就基本學會了。古代漢語是中華五千年文明的傳承，同學們應該認真地學習。下課。下午是家長會，兩點鐘正式開，不來的可不行！”中午吃飯時，孫發生把下午開家長會的事告訴了大哥，從進入一中起，都是大哥給他開的家長會。這也養成了孫發生對大他七歲的大哥的敬畏，彷彿他大哥永遠都是對的。就連大哥最喜歡在他頭上用中指彈“崩兒”一彈一個包，痛得淚花亂轉，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早上得了班主任老師表揚，孫發生當然高興，拉了何天運去田壩中玩。縣城的這塊大田壩比孫發生老家千里鎮的田壩要大。南門河經田壩之中，正常年景，此時應當麥苗青翠，遍野碧綠，蛙聲一片，泥土飄香。可是眼下卻四野荒蕪，田土間連野草也沒有一棵，找到食物的可能絕對為零。孫發生卻帶了何天運在河灘裡轉。大旱之年，河水幾乎完全斷，魚蝦是不可能見到了。河岸上也是光禿禿的，沒有什麼能引人的眼球。孫發生卻興趣盎然地沿了河灘走，突然，他在一棵被剝光了皮的枯樹旁停下來，仔細地看著什麼。

何天運好奇地趕上去，只見孫發生扳下一截枯枝，沿著一條枯藤往下挖去。順河岸挖去兩尺多遠，奇蹟出現了，兩塊野地瓜出現在兩個孩子眼前，大的足有一斤重，小的也有半斤多。

孫發生抓起野地瓜，跑到河灣的水塘中洗乾淨，把小的一個給了何天運，兩人坐在河岸上吃了起來。地瓜入口老了一些，但甜味仍在，吃下去令人產生了一種滿足。

孫發生卻看見，大哥孫桂生正鐵青了臉走來。劈頭的一大耳光打得孫發生鼻血直，大哥卻沒有管，抓住他的頭髮就往學校方向跑，沿途拳打足踢，喝叱連聲，讓孫發生始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被孫桂生打罵著拉到初一年級寢室時，孫發生已經鼻青臉腫，遍體鱗傷了。

寢室中，孫發生的鋪邊，站著班主任鍾老師，教導主任陳老師，耿副校長，以及戴宣發一夥。孫發生的鋪已被翻了開來，草蓆上有跡，有炒麵狀粉末，有飯票，還有幾元錢。

鍾老師厲聲問:“孫發生，炒麵、飯票、錢都是你偷同學們的？”孫發生哭了:“不是我偷的！我從來沒有偷過人家的東西！”戴宣發兇狠的臉閃過:“不是你偷的，怎麼都在你的上？你還敢不老實！”大哥的“崩兒”一連串落到孫發生的腦袋上，老師們竟然沒有去制止。

何天運跑進寢室，大聲為孫發生辯護:“孫發生不是小偷，他沒有偷這些東西，我可以證明！”戴宣發哼了一聲:“你證明？說不定你就是他的同夥！”

“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

“拿賊拿髒，人證俱全，孫發生就是小偷！”

“打小偷！打小偷！開除他的學籍！開除孫發生！”戴宣發的爪牙在一旁拼命地起鬨，卻沒有誰上去動手！只有大哥孫桂生兇發，一改在學校中似乎誰都可以欺負的老實人面目，在自己兄弟的身上大展拳腳。

“行了！孫桂生！你想把他打死麼？”耿副校長總算看不過去，開口了。

“都散了吧！飯票和錢是誰的誰拿回去。學校會處理的。”陳主任與耿副校長扭頭而去。

站在門外面一直捂著鼻子的俄語老師林舒文本來想說什麼，見領導已走，只得跟了上去。

全縣三級幹部會議只開了兩天。會議討論了中央和省的指示神，攤開了當前的縣情。十三個區鎮，五十多個公社，所有糧站的糧食加起來只有五十萬斤，全縣十萬多人，平均五斤不到。如果從省城調撥糧食，三天可以運到各地，也許能解燃眉之急。但如是從省外糧食大省調撥糧食，十天還不一定運得到。而且，調不調撥糧食，調多少糧食還要看省委如何平衡。為了保險起見，會議決定，從十二月一起，城鎮居民每平均供應半斤糧食，農業人口每平均供應四兩糧食。由各糧站按戶口簿和購糧本供應，全縣各級幹部一視同仁。會議記要以縣委、縣政府的文件印發至各公社，傳達至各生產大隊。

第三天上午，吳天明、丁博華、李安國、駱志堅等縣委成員來到了饑民中間，告訴大家三幹會結束了，各區鎮、各公社的領導今天要把本地的農民帶回去，糧站今天起就開始賣糧食，大家可以煮點稀粥吃，暫時保住各人的命，等待國家的救濟糧下來。

仍然毎人發一塊幹代糧粑粑，數千饑民總算離開了縣城。看著大多數浮腫依舊未消的饑民，吳天明心裡產生了一個最不好的預。如果饑荒是全國的話，貴西縣的情況會更糟糕！怎麼帶領群眾渡過糧食難關呢？吳天明再也不下手中的幹代糧粑粑了，轉身進了縣政府。

書記室內卻有人在等著，是貴西一中的支部書記耿長鳳。

“吳書記，學校的情況很不好，已經快要揭不開鍋了！”耿長風一臉憂地說。

“怎麼？學生口糧是保證供應的啊！哪能說沒有就沒有了？”吳天明問。

“大秤不足，分斤蝕兩，學校帳面上應該有的糧庫房早沒了。還用幹代糧頂了不少呢！”

“那可怎麼辦？數千饑民在縣城待了三天，縣政府的機動糧便全用光了。要不！放假吧！”

“還有一個多月才能放寒假呢！書記，多少還是要想點辦法。”吳天明知道，只有提前放假讓學生回家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但貴西縣不應該在全省乃至全國開這個頭。怎麼咬牙勒褲帶也要讓學校撐這一個多月。於是果斷地拍板:“行，從縣糧庫再給你們解決三千斤糧食。學校自己也想想辦法，只要大面上不停課就行。”耿長鳳突然想到工廠在下放工人，心裡主即有了主意，拿了吳書記的糧食批條匆匆告辭。

在突然召開的學校聯席會上，耿長鳳提出了立即下放一半學生，留一半堅持上課的設想。其他校領導面對沒有糧食開伙的現實，只得同意了這個辦法。校長李之君在會議室中走了幾個來回後，還是想不出如何擺脫危局的主意來，被迫接受了這個把一半學生下放回家的發明。接著是研究下放的人員。農村的、成績不好的、品行不端的、家庭貧困的都在下放之列。

第二天公佈了下放學生的名單。初一三班下放的二十三人中，孫發生、戴宣發赫然在列，還有戴宣發的那幾個幫兇。何天運倒是留校了，他的學習成績是孫發生幫著提上去的。高一的孫桂生也留校了，不光因為他的學習不錯，還因為他敢於和壞人壞事作鬥爭。

自從被大哥當作小偷狠揍一頓之後，孫發生就知道自己的求學之路走到了盡頭。在一個百年名校中，竟然出現了這種手段毒辣幾乎是制人於死地的裁髒陷害，在場的學校領導又無法對事實作出否認，孫發生的命運幾乎就是註定的了。任你絕頂聰明，仼你學習拔尖，任你正直善良，經由學業找到一條通天大道的機會卻永遠喪失了。孫發生哭無淚，心若死灰。他知道面前只有一條迴歸社會最底層的漫漫人生路，其間要遭受多少屈辱，受到多少折磨啊！父親的那一關便不是輕易過得去的。學校始終沒有以偷竊罪開除孫發生，那是因為開會研究時有一半領導認為證據不足，校長李之君就是這種意見！他指出，或許孫發生還是一名受害者。在研究下放名單時，李之君的紅鉛筆在“孫發生”三個字後面劃了一連串問號，這個學生學習成績優異，尤其是語文，如能繼續讀書，沒準能成大器。不過校領導各抒己見，終因爭論太大而只得作罷。孫發生沒有去看佈告欄，但他知道，下放名單上有他的名字是絕對的！他那件被汙偷竊的事情曾經鬧得沸沸揚揚，可以說全校無人不知。只是下放而非開除，已經是學校對他的寬大處理。他的人生悲劇或許就應該是從這時侯開始，他無法擺脫那註定悲慘的命運，他發覺自己實在是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