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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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六一打來電話,書記終於做通了表弟的工作,折中意見是我們再追5萬,也就是說我再付25萬資金就完全到位了。
我愣住,因為現在我手裡只剩25萬了,如果全給學校我只有吃。
我生氣地說只按合同辦,合同是30萬,我再給20萬就行了。武六一著急地說,我仔細算過賬了,現在鋼材和水泥都漲價了,確實按原來的錢有點問題。我相信武六一,他不會撒謊的,但我沒有多的錢拿出來,就是有,我也真不想給剩下的錢了。我總不至於為當愛心人士,把自己搞成傷心人士。
我在電話裡大聲罵,你們龜兒子簡直是狼心狗肺,你們鎮長書記都不管,沒頭到尾讓我這個外人給錢,剩下的20萬我也懶得再給,反正是你們違約,現在誰跟錢過不去,我留著幹什麼不行。
掛掉電話,從包工頭到鎮長到書記罵了三遍,順便連武六一也罵了一遍。
心頭大,生活變得積極起來,因為要是解除了合同,卡上那25萬全部歸我,不僅這兩年的生活費就有了,還可以花兩萬塊錢去學個英語,再租一套好點的房,冬天要來了,我得去買兩套衣服,人在倒黴的時候,更需要新衣服撐住氣質,老子還要去買雙登喜路,衝個喜。
去他媽的學校,去他媽的名譽校長,書記和一把牌都每家贏800塊,我還捐,捐個冤大頭。昏昏睡去。
電話響了,一個稚的聲音傳來,可樂叔叔,我是麗君,我考了100分了。我說好啊好啊,叔叔過兩天來看你。放下電話,暗罵,狗的武六一居然利用小孩搞情攻勢,老子才不上當。
電話又響了,居然是朱亞當。
他先關切地問我最近好不好,然後說他現在是一家名俱樂部的二股東,希望我去加盟參與管理,職務是副總經理。我瞭解朱亞當,他心地善良,肯定是聽說我近況很不好,所以想幫我。我本來出於面子想拒絕,可是想到我現在完全失業,雖然有25萬,但很快會坐吃山空,就答應了。
我在箱子裡翻了好久,翻出最好的一套西裝去面見大股東,連頭髮也特意上了點發蠟。據朱亞當說,這是家聚集了全城大部分名的俱樂部,每人8萬元會費才能加入,平時主要以紅酒、雪茄、西餐,以及小型音樂劇、爵士樂、詩朗誦來進行名之間的,地點在紅牆巷裡一處老式四合院裡。
那是一處改裝得既婉約又現代的庭院,兩層樓,地下面居然挖有車庫,地上面長著很多楠木和柚樹,有游泳池,還有一個漂亮的大花房,據朱亞當說裡面全是空運的法國玫瑰,我說怪不得散發著一股特別的玫瑰花香。大股東就在花房裡等著見我,我好整以暇,思考著見面後該說些什麼得體的話。
抬頭,見著了一個悉的人。
馮巴杜。是的,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的ms—馮巴杜。早有猜疑,朱亞當沒有提前道明,是怕我聽見是馮巴杜肯定就不會來了。
我第一次見到馮巴杜時,幻覺來到了動物園,她就像一隻袋鼠一樣吊在朱亞當的身上。再見馮巴杜,幻覺自己一直沒從動物園離開過,只是換了展館,馮巴杜就像一隻梅花鹿驕傲地坐在那裡,不僅衣服絢爛,整個人也憑空增高了30公分,這是因為她的頭髮被一些晾衣架般的東西高高地架起,仔細一看,好像真是鹿角,她的頭髮好長好長,不算被架起來的部分,也將近兩米,以至於後面必須站著兩個小姑娘牽著,這不會讓頭髮沾地。
物價飛漲房價飛漲,沒想到才一年頭髮也飛長,我呆呆看著。朱亞當見我驚奇,趕緊低聲解釋,董事長的頭髮是專門找法國美髮師接上去的,用了十五個女孩子的頭髮,發架是真正的鹿角,法國阿爾卑斯小鹿角。我小聲嘀咕,就算不掛著電線,也嚴重影響重心。
法國梅花鹿可能猜出我的疑慮,於是進一步解釋,這是旗頭,清代貴族女子的旗頭,為了體現中西合璧,鹿角雖是法國的,但頭髮是純種中國女孩的,髮型也是用現代style製作的中國清代旗頭,據法國遠東文化最新研究,清代女孩子最早的旗頭就是模仿梅花鹿而來,驕傲而凜冽,你懂得凜冽這個詞嗎。
我支吾,我懂得壯烈。
馮巴杜不甚滿意,說我最近正在深入研究中國文化,我要把它神奇的基因傳遞給每一個歐洲人,比如說小小的“凜冽”二字,含意就非常複雜,非常奇妙,非常矛盾,有一種混亂的美。
奇怪馮巴杜怎麼忽然不說*%%¥!+%¥了,轉而研究中國文化,所以我當時確實有點混亂,只是沒有美,我繼續支吾著,見馮巴杜輕轉鹿角——凜冽就是說你很冷,但你又很熱,這種熱度不是溫度而是一種氣質上的昇華,孤獨、傷、與世隔絕…
我承認現在我很冷,又很熱,所以就起了很多雞皮疙瘩,不知這算不算凜冽。
想到現在她是我的董事長,所以不敢造次,擺出認真聽講的樣子。馮巴杜講了好久好久,我沒太聽懂,我只聽見她最後一句是…所以從那天起,我決心要做一箇中國人。原來,她以前一直沒把自己當中國人。
忽然想起馮巴杜一口利的漢語,她是能夠好好說中國話的,只不過以前是假裝法國臥底。她不容易,法國人民也不容易。
馮巴杜終於站起來了,她要帶我去參觀一下庭院以悉工作,兩個姑娘趕緊在後面託著她三米長的頭髮,她出門的時候不太方便,因為法國梅花鹿角高,中式門檁低,雖然兩個姑娘踮起腳努力起門簾,但還是聽見了梅花鹿和中式門之間較量時的咯咯聲,我一陣擔心,馮巴杜中途似乎一度不能動彈了,大有卡在門檁中間的嫌疑,我正思考是否找來一把鋸子的時候,只聽得咯咯嚓,咯嚓,馮巴杜出來了,好像斷了一鹿角,我不敢肯定。
朱亞當在後面抱怨著小姑娘怎麼不仔細點,法國小鹿角。一個小姑娘小聲說,我又不可能把門鋸了…馮巴杜轉頭過去,當然由於鹿角高大,這個過程很緩慢大約花了三分鐘,她轉頭過去盯著小姑娘,那小姑娘就頓時不敢說話,那一刻,我明白什麼叫凜冽了。
這傢俱樂部全名叫普羅斯旺—遠東行名際俱樂部,其實就是拉來一幫本城除了錢什麼都沒有,還特別有上進心的富人,在這庭院裡進餐、友,演些小型歌劇爵士樂,組織些詩朗誦,也會有些摺子戲,以促進中西合璧。大家穿著隆重的服裝,說著書面語言,管吃飯不叫吃飯,中餐叫用膳,西餐叫進餐,管上廁所都不叫上廁所,中文叫入廁,英文叫toilet,脫衣咧,你要是說wc證明你是個土包子,哦,我以前一直以為外國人都說廁所是wc,幸好之前沒出過國,去過臺灣,那是祖國的領土。
我的工作其實就是招呼客人。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才見識了普羅旺斯—遠東行的品位,這天來了一幫房地產闊佬,全部穿著燕尾服進餐,領子漿得很硬,板筆直,個個都像得了椎間盤突出,搞得吃小黃瓜都特別累,對了,小黃瓜是西班牙原產的,我偷在廚房吃了一,和雙縣的沒什麼差別。但闊佬們還是頻頻點頭,唔,西班牙小黃瓜就是好,那裡陽光充足,彩豐富,所以出了好些大畫家,比如梵高。咳,老兄,梵高是荷蘭的,西班牙的是畢加索,哎,剛才看小黃瓜去了,我原是曉得的,主要是背的畫家太多,搞混了,口誤。
酒分餐前酒、主菜紅酒、餐後朗姆酒,每一種酒都換杯子,更叫人崇拜的是每換一道菜,都要換一種音樂,比如:這是法國六眼蝸牛…響起田園響曲;這是西班牙礁岩蟹…響起月光奏鳴曲;這是黑章魚…響起小夜曲;這是法國鵝肝…響起天圓舞曲;這是…吱吱;咦,對不起卡碟了。一路小跑下去呵斥,誰又去買盜版碟了,知識產權,知道什麼叫知識產權嗎。
也有中餐,菜看著眼,但都是唐詩宋詞的菜名,所以我不敢冒認。有一道兩個黃鸝鳴翠柳,好像是倆煎雞蛋;還有一行白鷺上青天,是八隻油炸過的小鳥串成一條線,背景是一大片青菜;有道前明月光,其實就是白水煮豆花;還有聲聲慢,我等了很久都沒上來,後來端上來才知道這名字取得好,原來是燉老母雞,因為時間燉得太久了,一聲一聲催,慢得嚇死人;最好玩是陸游的紅酥手,其實就是紅醬油滷豬蹄,滷得佳味美的,闊佬們啃得稀里嘩啦,紛紛說宋詞就是有文化,有意境。
我一直在等有沒有浣溪紗,可惜沒等到,否則很可能就是一碗開水,煮一張洗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