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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春來秋去忙如許未到晨鐘夢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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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只要一個石塊硌一下,或者司機一個失神,就粉身碎骨死無全屍。此時,生死毫釐。只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付諸天命。

看到山崖邊一輛翻毀得慘不忍睹的吉普車時,縵華忍不住深一口氣,後悔沒有寫好遺囑再出來。

她在手機裡記下一句話:“我們都希望自己壽命久長,但也許死亡已經迫在眉睫。”她想,如果出了意外,這是她唯一的遺言,即使不被任何人看到。

對於生死的言及,並不意味著輕率、畏懼,或者毫不畏懼的坦蕩,而是一種必須建立的心理預期和擔當。

奔行在黑暗的山道上,她不後悔這樣,知道這是必須要有的經歷,心裡有這樣的篤定,只是不知道結果。不管是誰,都不能取代自身去體驗和受,生死的龐雜和豁大,需要獨立承擔。

夜深沉,海拔一直在四千多五千之間徘徊。扎西問她有沒有高厚反應,縵華說沒有。扎西問她怕不怕。縵華說,我相信你,你不怕我就不怕,你怕的話,我怕也沒用了。

扎西哈哈大笑,豎起大拇指贊她,你真不像漢族的女孩!

開到山頂時,路程還剩一半,停車下來休息,扎西遞了菸給縵華,縵華接過,點上。上扎西詫異的眼神,她一笑,我會,但沒煙癮。她靠在車邊菸,一路顛簸,長髮已微微鬆散凌亂,不免伸手掠起鬢髮,側臉間,看見扎西盯著她踟躕不語,縵華坦坦一笑,問,怎麼?

她笑容明媚,一雙眼清亮如星,扎西被她這樣一看,反倒有些羞澀,黝黑的臉似紅了紅,囁嚅著說,你真好看。

縵華微微一怔,隨即笑出來。她素知藏人率坦蕩,好就是好,不愛虛言作假。扎西神態逗人,她心情再抑鬱也忍不住輕笑出聲。想來也好玩,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結伴而行,一個偌高偌大的漢子誇她好看,誇完之後還臉紅害羞,也不知是她膽大,還是他膽大。也許正如扎西說的,她不像漢族的姑娘。

完那支菸,扎西神放鬆許多,問,你一個姑娘家的,為什麼跑到這裡來?不怕危險嗎?

她說,來觀湖。菩薩讓我來。

扎西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夜風真是徹骨寒涼,天邊碩大的星子,蕩蕩湛湛如淚光。一輪滿月棲於高山之巔,月明淨如絹,並不悽惶,可她要全心全力才能抵禦離開他的失落。每走一步都是在跟自己角力,似是走在刀尖上。

長生,我們短暫的一生,總處於漫長的告別之中。

離開之前,她留了一封短箋給他。寥寥不過數語,思來想去,寫了倉央嘉措的一句詩:“此行莫恨天涯遠,咫尺理塘歸去來。”這做法真夠矯情,但又什麼辦法?她找不到別的話來代言自己的心意。

她是再度確認了自己的心,那種面而來的窘迫,讓她沒有容身之處。她和長生之間橫亙的那麼多人和事:尹蓮、sam、範麗傑,樁樁件件都不是那麼容易消化,她不是聖母,可以若無其事坦然接納一切。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嫉妒的,不會失落的,可明明是嫉妒了,失落得很。

心中百般掙扎,不讓他察覺,如果想更坦然長久地面對他,與之相處,就不得不先行離開。

夜裡十二點左右平安到加查,尋旅館住下。翌起行,依舊用扎西的車前往拉姆拉措。加查到拉姆拉措還得七八十公里,真正走起來,車在山道上盤旋,路遠得好像都不止。嬌嬈的是沿途的景緻,清泉寒石,她驚覺自己對江南風光的體味,竟是在藏區得以昇華。

離湖還有十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半荒廢的古寺,是二世班禪的修行之地,瓊傑果寺,這荒廢的寺廟還有幾個僧人在照料。入內參拜,殿堂幽暗,僧人跟隨在側,也不說話。打開小小的閣室,供奉密修的明王。

曾幾何時,縵華已不畏懼明王的猙獰法相,對狹小陰暗的空間也不再牴觸,默立,祈願,出。離開時,並不惋惜悲慼,這荒棄寺院給予她的,是勝於香火繁盛地的清淨莊嚴。

存在於世的每一種法相,都有其必然和合理。

那天,前往神湖的只有縵華一個,這樣真好,她不願夾雜在一堆遊客中,以觀光的姿態來朝湖。一個人,一步一步走上去,深信此行,所需要的方便,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譬如,遇見扎西。半路下起雪珠,扎西慨天氣不好,擔心雪下大了,看不到湖。縵華安他,放心吧,我們一定能看到。沿石階,到了山頂。望見拉姆拉措在群山環繞之中。這形似頭骨的湖,是秘而不宣的,有別於聲名在外的三大聖湖。

對拉姆拉措的念想由來久遠,她在皈依密宗之前,已經看過相關史料,歷代班禪和達賴圓寂之後,護法高僧會來此觀湖,據湖水幻影給出的指示去尋找靈童。藏民傳說,觀此湖影,有緣人可以了知前世今生的因緣。後來皈依了格魯,此處更成了她與自己的一個隱秘約定。

她此時來此,亦是為了找一個答案,即使這不是究竟的答案。點燃松柏桑枝,青煙嫋嫋,她在煙之間墮下淚來,有一種身不由己的悲慟。遙望那湖,長生似乎就在湖邊。他的背影。絳紅袈裟,火一樣燒穿了她的眼睛。山巒。深谷。你衣袖邊連的白雲,隔斷了,我的望眼穿。長生,你在看雲。我在看你。她忘了是誰說的,當你完全瞭解一個人的過往時,如果你還愛著他,那你便是真的愛他——這般無私豁達,可以做到嗎?如果明知他會離開,明知這情註定無疾而終,步入虛空,她還可以義無反顧嗎?

如果自欺欺人,閉上雙眼,看不清塵世,看不清內在真我,自然可以矇混過關。如果輕易放手,情意如風,轉瞬即逝,那心許的永遠又何處去尋?如何去盼?

這樣剖白,內心深處的絲絲縷縷,困頓掙扎也絲毫不掩飾,真實面對自我,披肝瀝膽,刮骨焚心。以愛執破執障,這涅浴火的苦楚,令人望而卻步,不是每個人都甘願承受面對。縵華跪在那裡,看著湖,肆無忌憚地淚不止。

扎西在旁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凍得手腳麻木,也不敢多言。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這素顏明淨的女子,漢族女孩的這些心思,他不懂,也懂不了。

闔目靜坐,那遠山,湖水,景緻如畫,似有啟示。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下瀟湘去?塵緣倥傯,前緣過往皆風塵,尹長生也好,索南次仁也好,都是她認定的人。他在那,永遠就在那。一身行走,望斷天涯,卻又回到來處,人道,此心安處是吾家。誰叫長生在她的情裡獨一無二,不是空前,但已絕後。縵華慢慢見證到這種絕對。即便要她化為斷崖上的石像也一樣,不改初衷。她匍匐,合掌,許下願去——不介意做他的影子,只要能與之相伴。無所謂謙卑,無所謂委屈,只要他以他的方式存在,就於願足矣。

我對你深情至此,卻不可言明。一旦道破,它便虛妄。守在你身旁,無論是以何種方式,都是我至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