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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春來秋去忙如許未到晨鐘夢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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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真如顯現,那一霎那心若清空,法喜充滿。長生的影子漸漸散去,心湖中浮現的是縵華自己的影子,他們合二為一,不分彼此。漸漸,有更多人聚攏來,消散開,那大千世界,紅塵舊事,三千煩惱,融和解,盡皆納入虛空。

內心靜定無波,圓澄照映,睜開眼,恍若新生。那冥冥中有人指引她,重新起程,不再害怕。人世間,愛與被愛,無論耗費幾許年華,不要去妄念結局。只要認定值得,就應義無反顧,無懼磋磨。

心懷慈悲去愛人,即是自愛。

天地蒼茫,鉛雲暗沉,下山的時候,雪下大了,細密如愛恨舊事落下。

縵華在加查住十來天。那地方非常之小,小到雞犬相聞,橫平豎直兩條街,十分鐘就走完了。街道兩邊的房子,大多用水泥和鋼條草草建成,有太陽的天氣裡,街上會有熱鬧的集市。

她在那裡待了數,很快跟街面上的大多數人都悉了。出入時會相互打招呼,他們採了新鮮野果和菌子也會先跟她打招呼,問她要不要。小有小的好,不像以前在城市裡,同一棟大樓,同一個集團的人,都對面不相識。

等她回到拉薩,發現長生已經離開yabshiphunkhang。他彷彿料到她會回來,讓店裡的小姑娘帶話,要她去拉寺找他。

聞訊她只覺得震驚,卻不覺得太意外,好像看見他落髮為僧,穿著絳紅袈裟,幻覺中的那個結局迅疾抵達。

院裡陽光盛烈,照得人眼前一片花白,她在那樣鋪天蓋地的陽光裡渾身冰涼,手不由自主地發抖,想來面是好不了。她竭力用平和的語調說,麻煩給我一杯熱水。

坐下來,喝了一杯熱茶,平靜下來之後,縵華趕到寺中。

長生正在寺裡做活,和古修拉一起提水、搬東西。他從高高的臺階上走下來,混在一堆年輕的小喇嘛中間,如不是衣飾有別,真的很難分辨。

縵華凝眸望去,長生的氣質愈發沉靜、內斂,與古舊寺廟融為一體。似乎他從來就屬於這裡,從來就未曾離開。

唯一突兀的,是他那新雪般皎潔的俊朗。

縵華看著他,短髮如僧,突然就淚凝於睫。不想被長生看見,趕緊抬手拭去。看著他,她忽然之間有領悟,就像當年父親選擇的道路一樣,長生也必將走回屬於他的道路,無可阻擋。他現在做的,正是他小時候慣常做的事。

長生會離開。這結局,她在初識他的那一刻已經隱隱了知,是她一直貪妄,心存僥倖。

她看見長生腳步輕盈地上來,陽光下他整個人都粲然如金,令人不捨得移開眼去。沒等他開口,縵華先若無其事地笑問,咦,你怎麼不穿僧衣?

長生笑道,你以為想穿就能穿,現在出家修行哪那麼容易?那些都是國家發證,被批准正式出家的孩子,像我這種老人家,只能厚著臉皮來蹭課,當旁聽生。

見他自嘲,縵華忍不住笑,那我就是來蹭飯的。

是這樣地愛著一個人,只要看見他,聽見他說話,陰霾和猶疑就會一掃而空,心不由自主地歡喜。

長生順手接過她提的東西,調侃道,來就來嘛!還帶這麼多東西。下次多帶點啊!這都不夠分的。說著跑過去,把包裡的零食拿出來給英迥拉分了。

縵華笑看著他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心中悽楚歡悅。雖然她對長生住到寺中到意外,但眼看他神健旺,想來是正確的。長生身上,已看不出往波折的痕跡。他的笑容、舉止都煥然一新,因其沉靜,更顯得尊貴、開闊。原來真如桑吉所說,神的滋養和錘鍊,可以讓人歷劫重生。

一起參拜措欽大殿。並立於佛前。看著身旁的長生,皎靜無塵的樣子,闔目站立。酥油燈下,他的身影偉岸頎長。抬頭仰望,諸佛目光滿注慈悲,如甘霖遍撒。縵華合掌在心中許願:我與你並立於佛前,頂禮諸佛、接受加持。謝諸佛慈悲、寬憫,許我在輪迴中和你重逢,再度攜手並肩在此。

出了大殿,縵華問,你住哪裡?

長生說,我帶你去。沿著那狹窄的碎石小路,走到寺後的一間小屋。身旁的男子,高大,消瘦,不笑時有一種無法忽視的清冷、疏離、淡泊,便舉手奉上全世界也不能博他回顧,一旦有了笑意,哪怕只是隱隱,亦讓人心旌搖曳,如沐風。他的側影很像父親,蘇諭哲的形象氣質,幾乎影響了她一生對男人的審美。

推開門的一剎那,她聽到長生說,你回來了。

是巧合嗎?這悉的語調,遙隔多年,令她恍惚不敢相信,眼淚倏然湧出。長生不過問她去了哪裡,做過什麼,舉重若輕地長驅直入,輕而易舉地攻陷她內心。

你說什麼?縵華抬起頭,從淚光中凝望他,淚水和陽光模糊了焦距,長生在她眼中亦幻亦真。身後院子裡格桑花也開得嫣紅奼紫,亦幻亦真。

她說,是啊!我回來了。

長生眼中微光閃爍,有什麼東西依稀可見,來不及分辨,已稍縱即逝。長生站在那裡,似是要擁抱她,慢慢地,垂下手去。轉瞬之間,他又恢復了那淡漠溫和平靜無波的樣子。

這微小的手勢令縵華不能自已。長生是這樣沉默謹慎的人,半生磋磨,他將心守得滴水不漏。她怕,只怕這一刻的錯手,他們就得擱置半生。一念至此,縵華忍不住悲慟,撲過去抱住他大哭。

他氣息安定。懷抱一如她念想的溫暖。罷了,罷了,千山踏破,她要尋的歸宿不就在此嗎?不問前塵,不問以後。就任她放縱一會吧,哪怕只得一刻。

長生怔了怔,終是伸手抱住她。

晚間去見桑吉。似這樣的傾談已進行過多次,三人都習以為常。桑吉和長生均不以縵華的加入為異,照例繼續著他們的話題。

談過間學習到的理論問題,桑吉問道,次仁,時至今,你是否還僅僅將尹蓮看做是你生死不渝的?

縵華聞言霍然心驚。只見長生搖頭,平靜說道,不了,桑吉,此時我已將她視作我的法侶眷屬。是她引領我步入空,她是我的本尊和空行,令我覺醒,知悉空和光明。

喜舍之意是,得到放下,得不到也放下。我已懂得。

桑吉目讚許,從榻上跳下,擊掌讚道,哦呀!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正俱不用,清靜至無餘。次仁,你所少的,我不能令你增加,你所有的,我不能令你減少。自具足,還歸來處,你還是你。

長生闔目,喃喃道,你不曾令我增加,亦不曾令我減少,我本沒有的,你無法指給我看。

他頂禮微笑,從今起,皈依自三寶。

那一笑如千葉白蓮在眼前悠然盛開。甘霖普灑。

得聞甚深法,縵華甚至懷疑,自己一路跋涉,天涯覓道,就是為了等這個契機,在這個尚未落盡的時刻聽他們昭示正信、正念、正道。

親耳聽到長生說已然不將尹蓮視作愛人,縵華是吃驚的!她竟一時不知如何自處,起身說,我先出去一下。

一股悲湧上心頭,跑得遠遠的,她蹲在寺廟的白牆下失聲痛哭,不顧偶爾行經的人側目。她不想對人解釋,也難以確知這悲從何而來。她對長生的愛,要對抗的不是故人舊事,而是證道的虛空。

如果長生能放下尹蓮,他一樣可以放下她。縵華早已隱隱有覺,長生已步在證道之路上,只是料不到,他放下得這麼快。

悲欣集。淚水中抬頭,看見碧空萬頃,五彩經幡晃動。她忽然憶起,少年時父親對她說過的禪門公案,風未動,幡未動,是心在動。

情緒起伏,來來回回磋磨,心識搖擺變幻,幻化出各種念想。修行是至難的事。

縵華擦乾眼淚慢慢走回去,聽到長生拜託桑吉為他在大昭寺聯繫一場超度法會。長生對她說,是為尹守國和sam。縵華說,我也要為我母親超度。

長生點頭,那就一起吧!另外,法會結束之後,我要去阿里轉山,來回時間比較長,我們需要做一些簡單的準備。縵華眼前一亮說,好。

若教長生回顧。他真實的生命,不是從存在於母體的胚胎開始,是建立於與尹蓮相遇之後,隨著一系列的變故發生,他的生命實質終結。直至回到藏地,才一點一滴拼湊起,如蓮花童子重生。

在尹守國的忌之前,長生磕完十萬長頭。縵華與長生並跪在大昭寺正殿的覺沃佛前。身後梵音如海,她聽見長生祈禱,波拉,我能為你做的,就是找回自己,還你長生。

心慼慼然。縵華深信九泉之下的母親一樣是這麼期盼的,期盼她找回自己,真正能夠離苦得樂。縵華凝視著覺沃佛慈悲而了知一切的面龐,心中升起無盡的眷戀之意。

這大昭寺的古佛,是佛祖釋迦牟尼的十二歲等身相,原是印度進獻給唐王的寶物。由文成公主千里迢迢從漢地帶來,本是供奉在小昭寺,後來因緣際會轉到大昭寺供奉,經歷千年滄桑。

那永恆不滅的光芒,不是信徒的供養,而是慈悲的光明普照。光陰遷徙,他當是見證了無數盛衰成敗,悲歡離合。一切的過眼雲煙。輪迴之中,無數的途之子,悲苦眾生,都像長生和她如今這般匍匐在他腳下,依偎在他身邊,訴說著自己的心願,等待著智慧的啟迪,慈悲的包容。

勘破無常,是以立於無常。

長生說,現在,我漸漸能夠領悟到,萬法歸心,如幻如真。萬法皆空,惟因果不空。命運的障礙,不是有人故意設置、刁難。一切皆因茫茫因果,承轉運行。一個起心,一個動念,都在促動因緣成,世事發生變化。

這一切都是對我的考驗,考驗我對尹蓮的虔誠,我對她虔誠,即是對生命的虔誠。我對她的情,必須經歷得與失,苦與樂,悲與喜,親與疏,怨與怒,生與死才能得以明證,我對她是否依然能夠堅定不移,初心不改。到最後,我連對她的執念也要化盡——這是我的必經之路,是我必要超越的滯障。

這是在前往神山聖湖,路宿改則的路上,在一家四川旅館的樓廊下夜談,長生對縵華說的話。

縵華抱膝而坐,凝視長生,聽他言來,喜悅又傷,長生啊,這樣的你,我怎能辜負?怎能放縱我的愛,憑一己私慾去糾纏你,無端增添你的煩惱和牽絆。與你尊貴的靈魂相比,愛戀只是微塵。我要你明淨無暇,我要以我的愛來供養你,如一切天人、阿修羅,供養佛陀。

諸佛菩薩將一切的因果看得清清楚楚,瞭然於心。這至深的福德,我唯有以一生的善行去回報。這一世,我要修持的,不是得到,而是放下。若我們同渡輪迴,同登彼岸。我會放棄對你的愛執,讓你自由地走。我的選擇是追隨。在此之前,一切的煎熬都是修度。等待我大徹大悟,豁然放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