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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不噤蒾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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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是想,旁人卻未必。”他鐵青著臉,努力維持君臣的體面。自從朝儀頒佈之後,最不配合的便是皇帝陛下自己,新朝的臣工們只好自我約束,希望群馬圍驥,能對天子產生些許影響。

這點老人倒是罕有地與其政敵立場一致。獨孤弋起龍袍,蹲踞在鐵刑架錘成的王座上,單手托腮直瞅著他,突然噗哧笑了出來。

“媽的,你本想揍我啊!神,瞧瞧你,都快馬上風啦。來來來,我陪你打一場,讓你一手一腳…不行,你這人太狡猾不能大意,讓手腳打起來也不過癮。不然咱們比劍?我讓你五條命。”

“陛下!”

“你到底怕什麼?”獨孤弋著下巴呵呵笑:“哪個想做皇帝,讓他做便是,苗頭不對時,老子腳底一抹油跑他娘,誰奈我何?

再說了,打架我他媽輸過誰!成天怕東怕西,養甲士仔細自己的狗命,老把人往刀鋸鼎鑊上推…這同從前白玉京那殺千刀的老瘋狗,有甚兩樣?”老人差點氣得中風。

“你拿自己同那昏君比!”獨孤弋仍是聳肩嘻笑,神情卻較先前沉落,輕輕摩挲著扭曲獰惡的烏沉扶手。

“要不時時與那昏君相比,我才不做撈什子皇帝。神,現在我還常夢見她,夢見那天鐵刑架燒得通紅透亮,比血、比晚霞都刺眼,她整個人化成一團彤豔豔的光,從嗶剝作響的烏炭中迸裂出來,身子像蛇一樣拼命扭,張嘴像是在尖叫,我卻聽不見她的聲音…到這兒我就醒啦。每次都這樣。”他舉兵的理由本就如此天真渺小,說開來不值幾個錢。時瘋時醒的碧蟾末帝大概作夢也想不到:取淡臺氏而代之、徹底斷送碧蟾一朝的反亂火苗,最初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而已。

老人恨透了他這已不能說是天真、多少年來毫無長進,近乎不可思議的愚蠢。當年覺得可愛的真情,此刻只想痛打他一頓來洩憤而已。你可知江山易手,將有多少無辜之人粉身碎骨?你們兄弟倆過家家似的小打小鬧“血雲都”折損多少辛苦培植出來的將材骨幹?

歷證斑斑,你竟什麼教訓都沒學到!你這…你這辜負天下人期待的庸才!江山俱在你手,黎民盼你拯救,本該是興百代之衰的蓋世英主,不料竟是意氣用事、婦人之仁的蠢漢!

目光如豆、不知進退,永遠長不大的小兒!他捏緊拳頭,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自間迸出了今生最後悔的話語。

“死於安隴的兩千名弟兄,有無出現在陛下夢中?”獨孤弋動也不動,仍舊以街角無賴之姿踞於烏鐵王座,只差沒叼草或咬枝剔牙用的竹篾子之類,周身卻突然黯淡下來,彷彿入正殿的每道驕陽悉數由這一角彈開,再也照不進它坑坑疤疤的翳影之中。

老人意識到自己鑄下大錯。他在主君真誠袒、毫不設防的柔軟心上扎入最無情的一槍,捅穿了隱痛多年的創口,心中不無歉意,然而鮮烈的怒氣卻掩蓋了片刻間的清明,最終他只是佇在原地眥目昂視,如被入角落的鬥雞。

良久,剛揮別中年的初老皇帝歙了歙乾裂的,混著氣聲的語音稀薄軟弱,像是內裡有什麼被人淘去了,潺潺地漏著殘剩的衰朽與疲憊。

“出去,神。”垂散的額髮遮住了五官輪廓,這是老人頭一次看不清皇帝的臉。

“我不想再看到你。”最後一位立於君側的忠臣,就此離開了平望,直到辭世的那一刻,獨孤弋都是孤伶伶一個,雖有嬪娥簇擁,終美酒不斷,心思卻總在遠方飄蕩著,似乎再也回不來。

縱與他平生最恨、終以白玉京殉葬的碧蟾末帝相比,亦是古往今來君王中最寂寞。

“…成大事不可無兵。”老人驟爾回神,稜峭的面上一片清冷,不見一絲往事的刺疼。

“我意即此。慕容柔既知有姑,此後必將盯緊民動向,想要驅役民引起動亂,難上加難。”幕後黑手的干預,於此再度體現其“兩面皆刃”的特,雖是死地亦有生機,端看如何運用。

此舉將慕容的注意力引向民,看似破壞姑計畫,卻也造成了聲東擊西的效果。古木鳶若執意於民處做文章,無異飛蛾撲火。若乘勢轉往他處,則慕容似明實盲。

不過盯著反向的一片煙幕罷了,而古木鳶原本就預備了兩支伏兵,一明一暗。

“七玄大會。”鬼先生出瞭然於心的表情,權作附和。老人冷哼。

“這一次,不許再出錯了。按原訂計畫聚集七玄,召開盟會,奪下盟主之位!

這一支生力軍,將於慕容絕難想像之處,刺下最致命的一刀!你若是辦不到,現下說還來得及,我不聽事後的辯解。”鬼先生吃了一驚。

以古木鳶的處境,他以為老人寧可將籌碼握在手裡,而非逕付新嘗敗績、差點通不過忠誠考核的部屬。他抓不準古木鳶真正的意圖,卻知良機可一不可再,絕不有失。

“屬下誓效犬馬,以竟全功!”

“很好。”老人揮展袍袖,一團暗金烏影呼嘯而出,走勢蜿蜒,偏又快絕,恍若游龍一般!鬼先生心念甫動,手已遮面,堪堪接住。入掌既輕又軟,竟是一隻錦囊。他心中暗凜:“這…好奇詭的手法!”自問運勁一擲,亦能化片縷為卵石,然而那渾似水蛇遊空、既迂迴又迅捷的暗器軌跡,恁見多識廣的鬼先生想破了頭,依舊摸不清來路,深慶適才未曾動手,否則光這一記神出鬼沒、毫無道理的暗招,自己便討不了好。

老人淡道:“會上若生變故,這錦囊能為你除去最難纏的敵人。好生判斷使用的時機,去罷!”鬼先生斂起輕佻之,將錦囊收藏妥適,恭敬一揖,反身掠出舷窗,如輕煙般消失無蹤,誰也不曾驚動。

“哼。”老人冷冷一笑,蔑意勾上硬薄的嘴角。琉璃佛子自是奇才,否則也不能年紀輕輕便躋身國師之位,任意將小皇帝玩於股掌間。

可惜自恃聰明之人,往往有連常人亦覺其謬的盲點…這廝一旦見獵心喜、便一反常態正經起來的病,怕他自己亦未察覺。

諒必在鬼先生心裡,該覺得那番說詞奏效了罷?哼。鷹犬逐獵,乃出於競逐血的本能,期待獵犬輸誠的獵人,也真個是笨拙到家了。

而驅策獵犬之良法,就是永遠將它置於獵物前,以為能趁主人不備,將獵物據為己有,當然這絕不可能發生。獵犬與獵物的不同,僅僅在於獵人弓箭之所向。箭鏃所指,即成俎豆。可惜獵犬並不知道。

“你閉著眼睛從一數到一千,只許多不許少,當中不許睜眼,不許回頭。你要敢…”她俏臉一紅,旋又板起,努力裝出一副兇霸霸的模樣,可惜頸窩頰畔透出的烘暖溫香出賣了她。

這般故作正經的彆扭模樣,只教人覺得可愛透了,簡直連一丁點威嚇的效果也無。偏耿照嚇得半死,除了對眼前玉人著實敬愛,自也與他不由自主便想像起女郎在水底下一絲不掛的裎嬌軀有關。

人總是這樣,越不讓他想什麼,心思就往那兒去。

“不敢不敢,打死也不敢!”他雙手亂搖,脹紅了黝黑的面龐,整一個作賊心虛。

“我…我一定背向水潭,數足了一千…不!數到兩千好啦。若敢回頭,教我天打雷…”染紅霞面微變,伸手按去,纖白的指尖摁在他上,膚觸柔膩,血溫似比男兒滾燙,又有珍珠磨粉似的涼滑,滋味莫可名狀。女孩子真奇怪,怎能這樣又暖又涼?耿照怔怔瞧著她,不惑起來,只餘膛內擊鼓般的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