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弟兄刀口婖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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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敢答腔。老人身為首席智囊,責無旁貸,正開口,素與他意見相左的另一名軍師卻搶先出列,衝主公一揖,清了清嗓子。
平心而論,柏人陶五他雖不待見,倒也算是杆鐵脊樑,臨事果決、絕不手軟,有股四郡士族罕見的狠厲,心計城府便不消說了,若非眼高量狹不肯下人,未必不能結。討厭柏人郡陶家的,可不止老人一個。
“你別!你開口就是一大套一大套的,淨繞圈子騙人!你敢出聲我就揍你!”青年轉過目光,衝他一抬下巴,咬牙切齒:“神你說!我就聽你的。說!”(失算。看來,羅鋹老匹夫比我們想的更瞭解他!)老人心中苦笑,猶豫片刻,終於放棄了言語矯飾,木然道:“羅鋹不會眼巴巴看著咱們割麥,他又不是死人。
咱們得分兵幾處搶割,教他顧頭難顧尾。來不及割的,便一把火燒了,不能留給安原。”安原郡的百姓久經戰亂,都知道會出什麼事。城外大兵帶不走的,從來不會留給他們。異族如此,東軍亦若。
“我幹!你們全是一夥的!”獨孤弋忍無可忍,分不清是因為火燒麥田的暴行,抑或老人在這事上也站到了自己的對面。
“割快點不行麼?一回不夠,分幾回割不就結了?真割不完,且留與百姓吃,犯得著這般糟蹋糧食?咱們舉兵,不是要幹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軍議最後在咆哮聲中結束。
主帥踢翻几案,揍了幾名還想說事的幕僚,只差沒動手拆大帳…但什麼也沒能改變。他麾下並沒有以此為樂的謀士與將領,無論制訂或執行之人,都不覺得心安理得毫無負疚。
但這是必要的,一切全是為了大局,為了打開西進的第一道關隘。獨孤弋身經百戰,是出的指揮,對抗異族每役必與,永遠在兵鋒的最前端。
然而其戰場歷練過於單一,並不適合擔任大軍統帥。與速度奇快、力量絕強的異族戰,沒有太過細膩的謀略空間,拼的是韌果敢。
他習慣了抵擋掠奪,從沒想過有一天居然要扮演掠奪者的角。眾將在主帥的鐵拳下伏首噤聲,沉默卻不代表屈從。獨孤弋覺得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就算天地間只剩下他的嚎啕,大人的世界也不會有一丁半點改變。
這回連神都與他對著幹了,媽的!割麥之事就此成為定局…要不是他們小看了孩子的無理取鬧的話。
憤怒的統帥離開大帳,當夜率輕騎迂迴,襲取並山大營以打破僵局,不幸中羅鋹之計,兵困博羅山的古要蟠龍關。
並山、隴頭乘勢開城,以犄角之勢鉗擊黃泥溝,東軍敗退,賴諸將奮勇才免於全潰。這場被後世稱為“蟠龍關大捷”的會戰,堪稱東軍初期損失最慘、最令人尷尬的重大挫敗。
是役,指揮中樞分崩離析,將令不行,大軍分裂成數股,暴了全軍意志繫於獨孤弋一身的缺陷。對目光始終於東海一隅的獨孤閥臣而言“西征”本就是家主說不盡的荒唐之一,是好高騖遠,不知人臣本分、侈言逐鹿的妄念,博羅山之敗恰是當頭喝,該及時退回領地,明哲保身,以免丟了獨孤閥的累世基業。
如非獨孤寂獨排眾議,募五百死士殺進博羅山接應,及時搶出兄長,東勝洲的歷史怕於這一夜便即改寫,白馬王朝無由誕生。這場被後世稱為“安原之戰”的戰役可說是峰迴路轉,大軍壓境的獨孤閥在漫長的對峙後,因主帥的輕率下首敗。
而旗開得勝、幾乎擊潰對手的並山王也沒能笑到最後,以令人意外的形式揮別了央土大戰的舞臺。雖說東軍最終仍成功西進,開啟了白馬王朝的勳業,安原之戰卻改變許多事。
老人永遠忘不了在危急之際,他的政敵非但阻撓營救主公,還打算擁立獨孤容接替兄長,率全軍退回東海。
而定王一側則堅信老人必在獨孤弋面前大肆抹黑了他們不得不然的危機處理手段,繃緊了神經等待秋後算帳的到來。過去,老人與陶元崢至多是互不順眼“龍蟠”與“鳳翥”間的心結總還是有的,但安隴戰後卻徹底成為彼此的眼中釘。老人多次勸主公疏遠定王,獨孤弋總不聽,陶元崢遂躲在“獨孤容”這面大纛下厚植羽翼,引四郡士族任新朝要職,明著拉幫結黨,終成氣候。
幹坤一擲,令老人含恨至今,而獨孤弋從那時起,就不再堅持親任先鋒,終其一生,也未再做過那樣魯莽的戰場決策…至少當老人吐出“安隴”二字時,便恍若一看不見的鞭子,連武功睥睨當世的太祖武皇帝亦抵受不住,滿腹衝動如雲煙化散,點滴不存。
戰場不曾給過獨孤弋什麼陰影,他心中過不去的,是博羅山一夜覆滅的兩千多名弟兄。他們失去命只因為相信他,然而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深信無疑的,僅僅是個衝動的決定,以及“他媽的!老子給你們點顏瞧瞧”之類的愚蠢念頭。
是他辜負了他們,辜負了這些捨生忘死的血漢子,他們年輕的血在漆黑的林道間化作星消逝,再也接不了下一次燦爛的旭升。
起初老人對揮動這棘條頗罪惡,但獨孤弋自來便非馴馬,博羅山一役令他畢生悔恨,卻無法使他變成另一個人。若非“動武”二字之於獨孤弋毫無意義,老人好幾次想揍他個半死。他漸漸習慣打主君的良心與負疚,以節省無謂的爭端,甚至成了口頭禪,回神才發現省下的原來是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然那人卻已經不在了。
安原之戰還教會了老人另一件事。獨孤弋名義上是獨孤閥主,帶領家臣撐過了艱辛的異族戰爭。
然而一夜兵噪,閥臣們擁立的仍舊是嫡配所出、正苗紅的世子獨孤容,寧可回到他們悉的家園故土,輕易地拋棄了那個領導他們度過難關的漁埠少年。…成大事不可無兵。阿旮原本便不姓獨孤。儘管十多年過去,連獨孤執明老兒都已不在,但獨孤閥上下仍不當阿旮是自己人。
安原戰後,老人以救援行動生還的死士為主心骨,招募質樸健壯、心思單純的農家子弟,授以獨孤閥代代傳承的銳“血雲都”之名,編成一支直屬閥主的生力軍,由獨孤弋親自練,量材授以武藝。在拓跋十翼和他的“雲都赤”投入東軍前,這支由獨孤寂統領的親軍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由護衛班直、指揮使司,一路擴編成兩個軍的獨立部隊。
獨孤寂像極了他最敬愛的長兄,無論武功、魯莽,乃至親任先鋒殺敵無算的豪勇皆然,還有那股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滿不在乎。
然而央土初定,新朝百廢待興,偏又是獨孤寂數舉反旗,兒戲似地將矛尖指向兄長,兩次叛亂雖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弭平,稱不上動搖國本,卻使得十七爺麾下的親軍遭到毀滅的大清洗,統領以上的中高級軍官十不存一,獨孤寂遭軟思過“血雲都”遂落入被視為定王一系的染蒼群手裡。
直到獨孤弋暴斃之前,這位開國之君實際能掌握的軍隊幾近於零,羽林衛也好、皇城緹騎也罷,全是定王的人,就連定王北伐之時,留守平望的兩個大營亦慕容柔指揮,放眼朝堂內外,已無一人能說是皇帝陛下的心腹。成大事不可無兵。看來,這番苦口婆心竟都教獨孤容聽了去,比該要牢記的那個人還上心。
老人早在數年前便已預見,無奈他那滿不在乎的主子聽不入耳。
“神,仗打完啦。”獨孤弋聳肩,嘻皮笑臉的樣子格外叫人光火:“天下太平,大夥兒歇歇不好麼?你還想打,過幾年休養夠了,咱們打出北關去,尋異族那幫狗熊的晦氣!
現下,老百姓累啦,弟兄們刀口血,沒睡過幾好覺,願意回家鄉種莊稼娃子的,老子歡天喜地、敲鑼打鼓送他們!你不愛,替別人想想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