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詹牧師的報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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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當了牧師也能。”慶生回答。白芷放心了。他們在故鄉的小路上邊走邊想,邊想邊唱:“在主愛中真誠的心,到處相愛相親,基督神如環如帶,契合萬族萬民。”故鄉歡暢的小河載著陽光和花瓣,過山腳。過樹林,過“回堂”過小石橋和小教堂。教堂的鐘聲飄得很遠,小河得很遠,青年慶生也將走向很遠的地方。他們不知道有什麼騙局,遠方有沒有深淵。
(四)青年慶生考上了一所著名大學的神學院,課外幫助別人抄寫文稿或出一些別的力氣,工讀自助。其間一直與他遠方的姑娘通信。可惜這“兩地書”均於“文化大革命”期間燒燬,知二人之間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稱呼的,有沒有冠以“親愛的”或者乾脆是“dear”都不可能了。單從那所著名大學的校志上查到,慶生已於大學期間改名“鴻鵠”了——詹鴻鵠。
(五)小老闆不久去世(據推測是癌症),引起過一場風波:老闆娘為生活計,願意女兒嫁給一個大藥鋪的少掌櫃的。女兒心裡有著原來的小學徒,執意不肯,險些鬧得出了人命。先是女兒要馬錢子,幸虧是錯了車前子。後是老闆娘中風不語,好在“安宮牛黃丸”和“人參再造丸”都現成。最後還得謝舊社會的黑暗與腐朽,故鄉的生活益艱難,不說哀鴻遍野吧,總也是民不聊生,小藥鋪終歸倒閉,大藥鋪岌岌不可終;正當詹鴻鵠翻譯了幾篇文稿,傾其所得寄與母女倆,老闆娘方才涕淚俱下,深信小老闆在世時的斷言是不錯的。
(六)詹鴻鵠拿下了神學碩士學位,在一所教堂裡任職。經濟情況稍有好轉,他一定要未婚到大地方來進一步學習,於是白芷和母親也就離開了故鄉小城,到鴻鵠身邊來。不久,詹鴻鵠與白芷在一所大教堂裡舉行了婚禮儀式。一位洋牧師(詹鴻鵠的老師)著生硬的中國話問:“你願意他作你的丈夫?”答:“願意。”你願意她作你的子嗎?
“也說願意。詹鴻鵠又開始攻讀史學,白芷也考進了師範學校,老岳母心料理家務,曾有一段很富詩意的生活。對教堂裡的信約,鴻鵠夫婦恪守終生、二人如形如影,沒有發生過任何糾紛。後來雖然介入了第三者,但那是他們可愛的兒子。只是由洋牧師作了證婚人一節,倒惹得老夫於”文革“中參加了一回學習班,寫過幾份代材料。這是後話。
(七)還有一個疑點有待查明,即:詹鴻鵠是否也跟白芷熱烈地親吻過?有一次,詹牧師曾對“現今的年輕人在光天化之下就摟摟抱抱”表示過不滿,或可推斷他絕沒有過類似的過火行動,但由詹牧師也協助子生了一個兒子這一方面想,又覺得證據不足。
我料定,要給詹牧師寫報告文學,在愛情這一永恆主題方面,無疑是要有所損失了,只能寫到乾巴巴、味同嚼蠟為止。沒有詩意。可以有一點趣味的是風箏。詹牧師家住在一個廠辦專科學校裡面(校方曾多次想把他們遷移出去,可又拿不出房來),學校裡有兩個籃球場,可以放風箏。傍晚,學生們打完了球,都回家了,校園裡寬闊又安靜。那年,詹夫人已經病重,裹著線毯坐在門前的藤椅上,仰起頭來看——詹牧師正認真地放風箏。糊得很好的一隻沙燕兒,上面畫了松枝和蝙蝠,晃悠悠升起,詹牧師撒出了一段線。飄悠,飄悠,風箏又急劇下栽,詹牧師又收回一段線。詹夫人喊:“留神電線,掛上!”忽忽,搖搖,風箏又升起來。
“小心樓頂!”詹夫人說,攥緊拳頭。詹牧師一下一下練地拽著線,風箏平穩地升高,飄向夕陽,飄向暮濃重的天空。詹夫人鬆開了拳頭。詹牧師把線軸揣在衣兜裡,坐到夫人身邊來。風箏在漸漸灰暗的天空中像一個彩斑點,一動不動。兩位老人也一動不動。
四隻眼睛也一動不動。
“有多少年不放了?”詹夫人說。
“十年還多了。”詹牧師說。
其時為一九七七年。
“你放起來倒還沒忘。”
“生疏多了。”
“我以為你放不了了呢。”
“不至於。”
“在老家時放的那種‘雙飛燕’我還是最喜歡。”
“一上一下,一下一上,那種確實好。”
“那是用絹做的。”
“最好是用絹做。”詹夫人久久地看著籃球架後邊那片開始發綠的草地,不再說話。
詹牧師給她倒了一杯水,讓她把藥吃了。
對面的樓房成了一座黑的牆,風箏看不見了,只有從衣兜裡出的那段白的線,證明風箏還在天上。
天上朦朦朧朧地現出一個月亮。
詹牧師安老伴兒說:“讓我想一想,也許還能做成那種‘雙飛燕’。”
“還有那種鷹形的風箏,我們在家鄉時也常放,像真的鷹在盤旋。”
“那叫紙鳶。”詹牧師糾正說。
“你不要總是怕人提到鷹。”
“我沒有。那確實叫紙鳶。”
“你總是怕人提到鷹。”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