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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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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冢律師正思索這些疑點時,驀地變了臉。從第九次審訊記錄看,被告柳田正夫明明是個慣用右手的人。記得報告中有被告本人的供述:“我右手握隨即朝阿菊婆的前額和臉上擊去。”如此看來,真正殺害阿菊婆的兇犯只能是個左撇子。

大冢律師又翻起厚厚一疊的案卷,好似進了密林,不放過檢察官和被告一字一句的細節仔細地研究者案情。當夜,被告進入被害者家中,沾上被害人血跡這個事實,是對柳田正夫極為不利的證據。血跡沾在柳田正夫所穿的褲子卷邊上,渡邊菊的血型是0型,跟褲子上血跡的血型完全相同。這個鑑定是對柳田正夫定案的物證。然而…大冢沉思著,在柳田的衣著上,沾上被害人血的只有褲子卷邊這一處,在檢察官的公訴書中曾提到:即使用樫木行兇,不一定認為血都會濺到兇手的身上,尤其是樫木這一類鈍器毆擊面頰和頭部,血極少飛濺出來。因此,濺出的血跡不多這一點也不難理解。

大冢想,暫且按他這個論點兇器就算是樫吧,它雖不象利刃類兇器會切斷血管及動脈,血是不會四下飛濺的,然而,也會有另一種看法。柳田正夫的褲子卷邊處沾上血跡,但在褲子的上部、上衣上卻沒沾上一滴血跡,相反證明了殺害渡邊菊的兇手不是柳田正夫。從渡邊菊頭部和麵頰上淌在榻榻米上的血並不多,但這不多的血卻站到柳田正夫的褲腳上,可以認為當被害人的血淌在地上之後,柳田正夫才進入室內在不知不覺中沾上了血跡。當時,兇犯對渡邊菊的頭部和麵頰猛擊之後,血未必馬上會到榻榻米上,受了傷過些時間,血才會大量出。因此,認為跟利刃兇器不同,一攻擊對方,血會立即沾到褲腳上的想法太不合情理了。而且在柳田的褲腳上又沾上從火盆中飛出的灰末,這就是說:當渡邊菊受到襲擊,掙扎之時使火盆上擱著的鐵水壺震歪,開水溢到灰上,揚起灰燼灑落在地上。這之後,柳田正夫走進來沾上灰和血。正象柳田正夫申辯時說的,他是在被害人死後進入現場的。

起訴書中說,渡邊菊等待被告的拜訪,這天晚上備好兩隻茶碗和一對坐墊,還在火盆邊上放了陶壺、茶葉罐,水壺裡煮了開水。可是,被告柳田正夫為欠債未還,曾受到渡邊菊當面辱罵,柳田正夫屢屢求情,並沒有將債還清。所以,就算柳田說今晚來送欠款,渡邊也不見得相信柳田的話,不會把他當貴客來招待。因此,渡邊菊等待的來客不是柳田。

現場的兩隻茶碗和一對坐墊,可以推斷是主客兩人所用。所以,來客是一個人。然而,象渡邊菊這種老太太,在待客時,自己會坐那隻特意備下的坐墊嗎?一般說來,往往會用自己常坐的那塊坐墊,甚至不用坐墊坐在榻榻米上,而讓來客坐在墊子上。這麼看來,來客不一定是一個人,更有可能是兩個人。大冢欽三對此還存有疑問。

被告在陳述中這麼說:我到渡邊菊家,見大門敞開,裡面的拉門關著,屋內有燈光。我以為阿菊婆還沒睡下,正在等我,覺得過意不去,就叫了兩三聲:“晚上好。”但沒聽見有動靜。我想阿菊婆年紀大了,也許正在打盹兒吧,於是,把拉門扯開,見左邊八疊那間屋門拉開著。到門口一瞧,只見渡邊菊躺在衣櫃邊仰天睡著了。我想她果真是睡著了,喊了幾聲,不見她醒來。瞧見火盆上的鐵壺歪斜著,開水都溢出來,榻榻米上滿是灑落的灰。

渡邊菊的臉上也淌滿血。我才知道出了事,心想得趕快報警。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阿菊婆躺倒在地一動不動是被人殺死了。

警察一來搜查,我的那張借據就會公佈於眾,大冢都會知道我借高利貸這件事。這樣,無論在學校、家長會還是社會上,我都沒臉見人了。心裡一下子起了個念頭:快乘機拿走我的那張借據!

我就脫了鞋跨進房間…

但是,被告明明知道渡邊菊己被害身亡,竟然會為偷借掘撬開衣櫃,若無其事地逃回家中,這是極不正常的舉動。然而,被告柳田正夫是位受到學生的信賴、在學校和家長會中得到好評的正派青年教師。他從渡邊菊處借了高利貸無法償還,渡邊菊又常常守候在路邊當面催討,破口罵人,使柳田苦惱不堪。對柳田這麼個老實正派而又謹小慎微的人來說,準有著一般人難以想象的痛苦,不是該從這種心理狀態去分析他的行為嗎?當他見到渡邊菊的屍體時,恐怕在他的腦子裡一味想警察一來,自己借高利貸的事就會公開的可怕後果。就是說,他竊走借據並不一定有賴債的意思,而是想隱瞞借高利貸這件事。柳田正夫不堪忍受渡邊菊催討欠款,糾纏不休,所以一心想取走借據。柳田的這個動機是不可否認的。因為讓警察知道一個小學教員借高利貸到期不還,傳到社會上,沒有比這更為羞恥和可怕的了。如果這麼來分析他的心理狀態的話,那麼,柳田發現屍體在驚愕之餘,還會走近屍體從衣櫃裡取走自己那張借據,這個舉動不能說是不合情理的反常行為吧。柳田正夫的供詞開始否認殺人,後來又承認,到審決時又翻供。為什麼他要承認殺人罪呢?看來是該懷疑這供詞的可靠

大冢欽三知道承接此案的指定律師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疑點,要有懷疑也一定會在記錄上出來。然而,他看了當時律師的辯護要點,對以上大量疑點竟一字未提。柳田正夫在警署拒不供認殺人罪,過後不久,在第九次審訊報告中記錄了他對殺人罪的供詞。他供認道:以往我否認自己殺害渡邊菊,說她是被別人所殺。在警方的充分調查下,今天我陳述的是真正的事實:殺害渡邊菊的是我,這是真的。

他對犯罪過程是這麼說的:我進大門時見有樫木的頂門豎在那兒,我心想把它當作兇器倒也稱手,所以把它帶進房裡。渡邊菊見我來了,說聲歡,就跪起身到火盆邊為我沏茶,我乘機用雙手握朝阿菊頭上狠命打去。然而,早就藏有殺機的人即使對這裡的情況很悉,難道會用被害者家頂門用的那樫木嗎?一般說來,蓄意殺人者會早點備下兇器。這案件按檢察官的看法並不是偶發的,而是“有計劃”的作案,那麼,柳田正夫用被害者家裡的東西作為兇器行兇是反常的,並且難以自圓其說。

在第九次審訊報告中還記錄這樣的供詞:…阿菊立即仰翻在地。我見她拚命掙扎起身,想朝我猛撲過來,我右手握隨即朝阿菊的前額和臉上揍去,阿菊發出異樣的叫聲仰面倒下,再也不能動彈了。

這是極為含糊的供詞。如果是兇手的話,至少會供述得更正確,細節也會更加具體些。恐怕柳田正夫是沒法把當時殺人的過程說得更正確吧。因為想起報紙、雜誌上報道過渡邊菊為面部受傷,就作了“毆擊了面部”這樣的供認。警方也發覺這裡的疑問。

在第十次審訊報告中供認說:關於我上回供述殺害渡邊菊的事實,昨天,對毆擊的部位,怎麼也回憶不起來。今天才想起,用樫木第一下好象擊在阿菊後腦勺上,阿菊仰天倒下後,又毆打前額部的左側和左臉,隨後好象朝阿菊的口揍去。

為何柳田正夫對犯罪過程不能說得更具體些?可以說,這是他在想當然,或是得到了某種暗示。大冢律師從這件事中能得到這樣的結論。記得在第九次審訊報告中有這麼一段話:“我見她拚命掙扎起身,想朝我猛撲過來,我右手握朝阿菊的前額和臉上揍去。”當時,並沒有提到毆擊阿菊口的動作。這是因為報紙上對受害的傷勢報道中只提到頭部和臉部,沒說起前的傷。如果柳田正夫是從報道中得知傷情的話,當然肯定不會想到還有阿菊前的傷勢。由於兇手的子擊在身著衣服的前,傷勢並不重,雖形成第三肋骨的骨折,但在外部不見有傷。大冢以往聽法醫談過,年老者並不需要受很大的衝擊力也往往會造成肋骨骨折的現象。為此,檢察部門也是看了屍體檢驗報告之後,經過解剖才知道第三肋骨骨折。所以無論如何,在罪犯指供詞中必須要提到這個傷勢。於是在第十次審訊報告中,開始有“好象又”毆擊了部這樣的供述。

還有,檢察官認定,現場衣櫃屜被開,衣物翻亂的跡象是柳田正夫竊取借據之後,為了偽裝成搶劫現場而乾的。這是認為現場僅缺少一張借據為前提作出的結論。警方也認為柳田正夫除了借據之外,並沒有搶去其他東西。然而,究竟渡邊菊被竊走多少東西,是很難作出正確判斷的。她孤身一人,兒子和兒媳都和她分開居住。據渡邊菊的兒子隆太郎的證詞,他們夫倆跟阿菊合不來,兩年前就搬了出去。

隆太郎的證詞是這麼說的:沒聽母親說過她有多少錢,這一點我全不清楚。直到出了事,警察問我缺少多少錢?我是一無所知,也許母親的手頭會有些現錢的。

既然不知道被竊的餘額,那麼是少了錢,還是分文不少,全是一筆糊塗賬。連兒子都不清楚,所以也有可能失竊了一筆相當數量的現金。因此,可以推斷,真正的兇手倒是半拉開屜,竊走了一筆現金逃之夭夭的人。這事反證了柳田正夫是無罪的。真正的犯人倒是在柳田正夫到達之前那一刻逃跑了。

大冢欽三查閱研究了厚厚一疊卷宗之後,發現這麼些疑問和矛盾。而這一切都證明了柳田正夫是無罪的。被告為人誠實這一點,有不少證人作了證明。他向渡邊菊借高利貸,是想悄悄地賠償丟失的那筆三萬八千多元的學生旅行費用。

對這筆錢,小學校長是這麼說的:如果向我報告的話,不管怎樣,我總能湊足這筆不到四萬元的錢。可柳田並沒這麼做,而是自己承當了賠款的責任,從而釀成這場悲劇。由此也可以瞭解柳田正夫的個和為人了。

大冢欽三的心情越發陰沉了。倘若當時自己承接下這案子,看來能為柳田正夫辨清冤案。現在想來,有這個把握。大冢欽三又想起來過事務所的柳田正夫的妹妹,那目光銳利、炯炯有神的少女。大冢當時回絕過她:“九川當地也會有好律師的。我看你也用不著老遠跑到東京來請啊。”那個少女斷言:“我覺得只有先生才能救我哥哥。”她說的倒也是。九州的指定律師雖不能說是無能的庸才,但是,如果自己來辦的話?結果就…自傲而產生的深深懺悔齧嚼著他的心。

“因為我付不出規定的辯護費,您就不肯幫忙?”被告的妹妹追問說。

在年輕姑娘的有力詰問下,他只覺得她是位個倔強的姑娘。大冢有點兒不快,當時不想繞什麼彎子,直截了當地回答她:“多少也有點吧。”大冢至今還為這句多餘的話到後悔。那位少女準會為了錢拒絕她而惱恨不已吧。

“先生,我哥哥也許會判死刑啊。”這是她在臨走時留下的一句話。第一審果然判了死刑,這是柳田桐子向大冢心坎的第一枝利箭。她的第二枝利箭就是寫在明信片上的那句話:我哥哥蒙受著搶劫殺人的惡名死去了。

大冢欽三將厚厚的一大摞卷宗用繩紮好,打算明天吩咐奧村寄還給九州的律師。他合上記事冊,手支撐著臉,皺起眉陷入沉思。

“你為什麼這樣愁眉不展?”河野徑子端詳著大冢的臉說“見到我就做出這副表情,真討厭。請快活點吧。”

“對不起。”大冢苦笑著連聲道歉“我不是不高興見你,實在沒法子。”被爐上蓋著條花豔麗的被子,小桌子放著好幾只酒壺,但大冢欽三卻一點兒沒醉。這是他常來的藏嬌金屋。這兒的老闆娘摸透他的脾氣,他跟女招待也廝混得十分稔。自從跟河野徑子相好上之後,他一直來這兒幽會。

大冢跟徑子都換上薄棉睡衣。外頭和室內都靜悄悄的。只覺得室外的寒氣直透進衣服裡。不叫喚,女招待她們是不會進來的。不一會,耳邊飄來鄰室的喧鬧聲,還夾雜著三絃琴和女人唱小調聲。不時揚起陣陣笑聲。

“外頭熱鬧啊。”徑子取過酒壺說“如果能為你助興的話…”

“好啊,”大冢欽三拿起酒盅說“為我、唱一曲吧。”

“哎喲,你別出我醜了。”徑子笑起來很美,眼角上象有點紅腫似的惹人可愛。

“我是你忠實的聽眾啊。”

“你真壞。”徑子做了個飛眼,她知道自己的眼睛長得很漂亮,這是勾魂攝魄的一瞥。

徑子低慢唱起來,那柔細綿綿的音調沁人心腑。聽著,聽著,大冢的耳朵和腦袋各司其職了,腦子裡又想起那樁案件來。驀地,他發現徑子已唱完,急忙輕輕地鼓幾下掌。

“我唱你卻不聽。”徑子責怪說。

“我當然在聽。太好了,使我出了神。一支好曲子,能一停就鼓掌嗎?”

“去,,去。你別胡編一套哄我。”徑子自斟自飲了一杯酒。

“你可別耍孩子氣啊。”

“你一跟我在一起,就淨想你自己的事。”沒想到經營銀座第一法式西餐館的女老闆也會耍起孩子脾氣。

“我不想別的了。”

“我才不信,你的臉上不是明擺著的嗎?”徑子仍不讓步“近來,你老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沒有的事。今天見到你我不是很快活嗎?”

“那我太謝啦。不過,你說的不是真話。你是不是還在擔心以前那樁案子?”徑子凝視著大冢問。

“不,那案子跟我沒關係。”大冢欽三不覺這麼說了。

“喲,沒有關係不是更好嗎?你可真怪。”其實,要是毫無關係的話,也不會這麼擔心了。但並非是承接之後半途撒手不管,而是一開始就用正常的理由回絕了。雖然眼下有些案件也是這麼回絕的,但並不見得有如此沉重的神壓力。大冢終於察覺到其中的原委了。那是因為被告柳田正夫已死於獄中。要是還活著,事至今大冢還能出面想點辦法,不管是九州還是別的地方,都能進行一番調查,可是,如今當事人已經死亡,一切都無法挽回了。這就使得他心中投下的陰霾久久難散。

“好久沒去了,去玩玩高爾夫球吧?”大冢晃晃頭說。

“好啊。”徑子贊同道“老坐在事務所裡不活動活動,你的心情更加不會開朗啦。”

“你也一塊兒去吧?”大冢抓住徑子的手,把她拉到身邊來。

“去呀。”徑子偎依在他的前說。

“你店裡沒關係吧?”

“眼下是有點兒嘍嗦事。不過為了陪你,無論什麼時候都去。”大冢欽三用手撫摸著徑子的面頰。

大冢欽三來到了事務所。這天晌午前,有一位手持“論想社阿部啟一”名片的青年,說是想為清案情特來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