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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姜雲舒設想的不同,姜家之人並非都頂著一張不近人情的臉孔,除了將要繼任家主的伯父姜淮看起來嚴肅刻板以外,祖父與伯祖都很是和藹。

隨著父親進入名為正心堂的正堂之後,便聽伯祖姜安先嘆了聲:“雖然猜想你這些年過得辛苦,卻沒料到竟艱難至此。”又轉向她的祖父姜守道:“老四從小身子就弱,我看他氣,大約這些年受了不少罪,你給他好好調理下。另外,他的修行已扔下了十幾年,既回來了,也得撿起來。”姜守應了。姜安這又拈著長鬚指著姜雲舒對姜沐笑道:“這孩子生得不錯,像咱們姜家人。”此話一出,姜沐才鬆了口氣。以後雖然還難說,但姜安如此表態,就算承認姜雲舒的身份了。他雖然對家族的覺微妙,卻並不想女兒被當作分支旁系趕出本家去——族中除本家以外不得修習祖傳功法,甚至要改姓為江以示區分,要真落得那個地步,不僅修仙一途無望,也過不上平凡人的安穩子,不仙不俗的,可不就是夾生了麼。

又話了幾句家常,姜安道:“白苑仍給你留著呢,這丫頭就住在…住在冬至閣罷。你們剛剛回來,先好好歇息幾,待你三叔回來,再給她測骨、教她和兄弟姐妹一塊修行去。”姜沐聞言起身,肅容稱是。

姜雲舒聽姜沐提起過,除正堂外,姜家本家房舍院落皆以四時節氣命名,族人按輩份資質依次居於夏秋冬各節氣命名的諸處,季各處則分別是家學武庫等。這樣算來,她分到冬季居中的冬至閣並不算委屈了,只是…

待眾人都散了,姜雲舒才找了個空隙偷偷問父親:“我還不曾測骨,萬一沒有資質…”姜沐倒對此不甚在意,自古以來,但凡修者的子女必定身具靈,雖不知原因,但世上皆如此,漸漸也就無人深究了。

姜雲舒癟著嘴瞅了他一眼便不說話了,整個人仍顯得有些蔫蔫的。

姜沐似有所察,抱起女兒坐在自己腿上,笑問:“怎麼了?”姜雲舒順勢依到他懷裡,半天方輕聲說:“爹爹好像不一樣了。”她記憶中的姜沐一直是個脾氣溫和到綿軟的老好人,心思又重,讓人總是忍不住為他擔心,若非如此,她在見到牙婆的時候,也不會想要認命來換得他的安穩。

可誰能料到,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就驚覺她所悉的竟然只不過是被刻意裝出的假象而已。

她想起從舅舅家離開時姜沐的那個淡漠的眼神,忍不住想,或許這就是修士與凡人的區別吧…在修仙之人的眼中,或許凡間眾生都是那般微不足道,連憤怒和報復都配不上。

姜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先是怔了怔,隨後止不住地笑起來,女兒的臉蛋,笑道:“我也不是不生氣,可他們畢竟是你孃的親人,我還能怎麼辦,難道殺了他們?”姜雲舒一愣,卻未展顏,垂眸道:“我以往從沒聽爹爹這般輕鬆說起殺人…”姜沐哭笑不得,順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下,可隨後卻好似想到了什麼,面容漸漸沉寂。許久才重新開口道:“其實你想的不錯,我等修士最初也不過都是凡人,然而一旦踏上仙途,就又偏偏掌握了超越世上所有凡人的力量,與這世間凡俗生靈不再相同。”他淡淡笑了笑:“這滋味可不就如同身凌絕頂,你眼前只有通天大道,而手裡握著生殺予奪的權力,芸芸眾生的悲喜苦樂再也無法觸動你分毫。無論是誰,到了這個時候,都有可能會疑惑,會茫,會看淡生死,會一念成魔…爹爹惟願你到了那時,能想想今天我和你說的話,莫要忘了你今天的心情。”見女兒似懂非懂的樣子,姜沐表情一頓,緩和了神,笑道:“現在和你說這些還是太早了。也怪我心急,只念著你娘當初總說你有宿慧,卻忘了你原來也不過是個小丫頭。”說完,卻又鎖眉微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有幾分悵然。

姜雲舒按住他的眉心,像是要把皺痕撫平似的,心裡把那番話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幾遍,依舊無法全然明白,卻一字字記下,又在舌尖滾了幾回,好似終於悟出了一點似是而非的意義。便仰頭輕聲問道:“爹爹是說,你可以殺人,但是不想殺人,對麼?”這話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總歸只是句懵懵懂懂的孩子話罷了,卻偏令姜沐沉默下來。

直到姜雲舒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姜沐忽然抬手遮住了雙眼,短促地笑了半聲:“是啊!我可以殺人,但我不想殺人!”他的笑聲裡彷彿夾雜著說不出的譏諷和落寞,還沒待別人品出其中含義,便又歸於平靜,淡淡地重複了一遍:“…我不想殺人。”可能是這話中不祥的意味太過濃重,姜雲舒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

但她還沒來得及把疑惑問出口,姜沐便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好半天才順過氣,喚人帶她去冬至閣歇息。

引姜雲舒去居所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青衣白裳,裝束很是普通,可間卻佩著一柄樸實無華的窄劍,行動間也別有一番行雲水般的從容之

姜雲舒跟在後頭,在她淺的見識裡,只覺得這女孩子說不出的好看,簡直讓她自慚形穢起來。她便忍不住扒拉了幾下頭髮,拽拽自己發皺打卷的衣角,又小心翼翼地在鋪路的卵石上蹭了蹭沾在鞋上的泥土。

她自以為動作隱蔽,卻還是被那女孩子察覺了,便回過頭溫溫靜靜地衝她一笑,輕聲道:“六娘無需緊張,往後漸漸就習慣了。”姜雲舒臉上微紅,強作鎮定地點了點頭。

她這一天裡大起大落,匪夷所思的事情接二連三,到了現在全都沉澱到心裡,讓她在恍惚之餘,也更生出無數疑問與不安,此時好容易聽對方開言,便像是尋到了個難得的機會似的,她琢磨了一下,先挑了個無傷大雅的話題試探道:“姐姐也是修仙之人?還會用劍?”那女孩子聽得詢問,又是微微一笑:“六娘喚我辛夷即可,待會回了冬至閣還會見著白蔻,我們兩人都是這府裡的侍者,從今便開始照看小娘子起居,無事時也練些淺功法。”姜雲舒“啊”了一聲,才想起來白裡姜沐好似提起過姜家的侍者皆是各處尋來的有靈的少年男女。與俗世中的僕婢並不相同,這些人去留甚是自由,但並不常有人離開,畢竟如今世道散修生計艱難,丹藥典籍難求。

冬至閣距離白苑並不遠,不多時便可以看到冬至閣的院牆了。與白苑的一片素白不同,冬至閣的調以天青為主,間有濃墨潑灑般的黑,除了以迴廊連接兩廂的二層小樓居中以外,院中最為奪目的便是幾處堆疊的奇石妝點,大小參差,苔痕濃淡,雖不甚緻,卻頗有幾分野趣。

連通院落內外的是個月亮門,黑門扉大開,一個淺綠衣裙的女孩子娉婷侍立門外,襯著月亮門內的景緻,像是幅淡墨寫意畫。

見人過來,那少女便過來自報名姓,接著笑道:“這位就是六娘了吧,果然生得極好,一定是隨了四郎君的相貌,難怪石斛總說眼下姜家這些人就沒有比四郎君更好看的啦!”她語氣稔,笑時圓臉上顯出兩個酒窩,讓人一看就心生好

姜雲舒初來乍到,難免侷促,直到白蔻笑嘻嘻地東拉西扯了半天之後,心情終於漸漸放鬆下來。

辛夷便適時地遞過去個眼風,待白蔻走開了,才接過話茬,細細講解姜家的諸般規矩忌。

姜雲舒剛緩下來幾分的弦立刻就又繃了起來,待聽到不許隨意出府的時候,已是一腦門官司。

她一個鄉下野丫頭,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長這麼大連縣城的門往哪邊開的都不知道,哪裡見過這麼大的規矩,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像是話本子裡誤入仙境龍宮的窮小子似的,連多走一步都怕把人家的地髒了。

辛夷話到一半,瞧著她呆愣愣地一言不發,頗有幾分可憐兮兮,心裡一軟,便鬼使神差地把剩下的半篇條條框框給嚥了回去。恰好白蔻也回來了,抱著一疊蓮青的衣裳,笑道:“不知道六娘回來,沒提前準備衣裳,這是給五娘新裁的,還沒上身呢。”邊說邊牽著姜雲舒繞到屋子後面去了。

這冬至閣看著不大,卻沒想到內中居然別有乾坤。屋子後面除了尋常花木以外,還有個差不多一丈見方的小池,四邊和池底皆是青石鑿成,最深處也不過半人左右,靠近邊緣處還有幾方平滑青石供人坐下。

池中蓄的似乎是溫水,水汽氤氳,緩緩蒸騰而上,又被外邊架著的一座不倫不類的亭子擋住。這亭子無欄無壁,恰好建在小池上方,四邊捲簾皆可放下,垂至地面。

姜雲舒沒覺出身邊兩人有阻攔的意思,便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在池邊站住。

剛站定,她就吃了一驚。

也不知怎麼回事,明明看起來全無差別,但甫一踏入亭子之內,便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那些繚繞的水汽雖然溫熱,但卻毫不溼粘膩,更不會令人窒悶,反而讓人覺得如沐風似的。

辛夷接過衣裳,笑道:“咱們西北的靈脈有一支正在旬陽城地下,主家佈陣引靈脈入水,在其中沐浴可溫養靈元,消除疲乏,對剛剛開始修行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們很有益處。”姜雲舒似懂非懂,為免怯,只好裝作鎮定地點點頭。至少她聽出來了,這是讓她在這裡洗澡的意思。

因她不習慣人服侍,辛夷與白蔻把衣裳擱在池邊青石上,便放下四道竹簾出去了。

姜雲舒又等了一會,透過竹簾縫隙,見那兩道影影綽綽的身影並沒有離開的趨勢,這才慢慢地解衣步入池中。

水霧因她的動作略略散開些許,卻又很快合攏,將她圍在中間,清碧溫暖的池水並非靜止,而是不停緩慢淌,水每次拂過她的身體,彷彿都會帶走一絲疲倦,令人舒適愜意地想要嘆息。

姜雲舒呆坐著發了會怔,忽然彎下,把臉埋進水裡。

氣泡在面頰兩側煉成一串,還沒浮到水面便被錯的水壓碎,發出無人能夠聽到的細微聲響。

好一會,姜雲舒才重新直起身體,仰靠在池邊抬起手臂。細瘦的手臂上橫七豎八地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當初令人疼痛哭泣的傷早已痊癒,但疤痕卻就這麼留了下來,她也曾經按村裡的半大姑娘所說的,在山裡尋過幾樣草藥擦過,可最終也沒有一點效果。

姜雲舒就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一切對她而言好像是一場夢。她總覺得或許再一睜開眼睛,便又會回到那間仄的小院,而這些光怪陸離的人和事都會和她夢裡的白米飯與五花一樣消失得乾乾淨淨,連個水泡都不會留下…

她想,若不是夢,若她爹真的是修士,為什麼不早些帶她離開,又為什麼要眼看著她娘死無全屍,看著她身上的傷痕一道疊著一道呢…

可無論她如何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匪夷所思的夢都不曾醒過來。

三四天之後,辛夷急匆匆地前來通知,說是家中三郎回來了。

姜雲舒聽說過,這個“三郎”指的是她的叔祖姜宋,好似是當前家中修為境界最高的人,只是情冷肅,頗有些孤僻。

她從沒見過大家族行事,但見辛夷忙著給她梳頭更衣,便私下揣度可能是要去拜見的,便一聲不吭地任對方忙活。

可誰知,等了半晌卻聽到消息,說姜宋歸家時滿面寒霜,許是在外頭的事情不順利,一回來就徑直回了夏至軒,連身為兄長的姜安和姜守都沒見到他的面,更遑論晚輩了。

這一耽擱便是半個多月,直到快入夏時,才終於有人通知姜雲舒去正心堂。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姜家正堂,與前一次的冷清不同,此時正心堂內外已站滿了人。

這陣勢極為唬人,姜雲舒愣了愣,只覺一股說不出的覺順著脊樑骨直竄到天靈蓋,得她不由得打了個靈。

人群裡男女老少皆有,若細看,其眉目皆有那麼一分半分相似之處,此時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驚得她頭髮都快豎起來了,卻全然不明所以。

而屋子裡分列兩行跽坐著的幾人她差不多都見過,唯獨她伯祖父姜安左手側的那人是生面孔。

那人一身白衣,外表三十來歲,面容清俊,但眉間卻習以為常似的微微鎖著,嘴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便不好相處。而姜沐與姜淮正依次坐在其下首。

姜雲舒便忍不住多看了那陌生男子一眼,暗暗猜測這人恐怕就是她的叔祖姜宋了。

大概她偷瞄得太過肆無忌憚,姜沐低咳了一聲。姜雲舒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低頭收斂心神。

旁邊便有個沒見過的侍者過來,引她到最下首的席子上入座。

姜安將這一幕看在眼裡,拈鬚微笑道:“自家裡不必如此,莫要嚇著孩子。”示意姜淮將他身邊一個一尺見方的白玉盒放在姜雲舒面前案上,才繼續道:“小六也回來有些子了,今天趁著大夥都有空,就把測骨的事情辦了,省得老四總惦記著,連修行都不安心。”他說著,笑眯眯地看了姜沐一眼。

姜沐立刻微微垂首,代替姜雲舒恭謹道謝。

自始至終,無論是誰都不曾往門外聚集的人群看上一眼,就好象這些本與他們血脈相連的支脈親人本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