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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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還沒落,盧景琮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也了口氣:“莫非…”姜雲舒木然點頭,勾起了個敷衍到了極致的笑,沒頭沒尾地輕聲說了句:“氣運,是氣運所致。”旁人全都聽得一頭霧水,唯一出“果然如此”神情的仍是盧景琮,可他接下來又忍不住皺眉疑惑:“竟如此快?”姜雲舒剛要說話,突然覺得視線一暗。葉清桓絲毫不給人面子地上前一步,橫到兩人中間,冷哼一聲,抱臂斜睨著盧景琮,彷彿那是隻時刻準備要把他養了十年的肥兔子叼走的野狐狸。姜雲舒心中微微一顫,先於思考,已下意識地抬起手,朝著近在咫尺的清瘦背影觸摸上去。
觸手處仍是一片虛無,素白的指尖浸在似真還假的那一道元神幻象之間,明明是再近不過的距離,卻受不到絲毫溫度。
葉清桓若有所覺地回過頭來,看清她的動作,不由怔了怔,面容上有一瞬間的錯愕,卻立即若無其事道:“打什麼啞謎呢!再和閒人說什麼沒譜的廢話,當心老子把你得你娘都不認識!”這是他曾經慣用來威脅人的話,但此時說來,實在是萬分不合時宜。
姜雲舒卻聽懂了其中的意味——若非心亂,又何至於此。
她便垂下眼,將指尖收到眼前,賞花般仔細盯了許久,也並不戳破,只順勢裝出也同樣是慣用了的毫無誠意的討饒神情,笑嘻嘻道:“師父饒命!”而後將與鬼隱相處時的諸事說了一遍,又道:“按你所說,鬼隱乃是冥君留下的一段神識,所以與本尊有共同之處,亦可擾動忘川,所以…你說禹城的大水會不會…”葉清桓蹙眉,也不再提方才那茬:“那老東西既然煉成了陰陽爐,剩下的力氣恐怕早耗費了大半,斷掀不起這麼大風來。”可說到這,又是一驚:“你方才說他死乞白賴地收了個小鬼做傳人?”他這才明白過來盧景琮提起的那句“如此快”是什麼意思,不嗤道:“是傳人,不是徒弟,他們那點神通自然有傳承的法子,你還當他要開壇授課、教上個千八百年呢?”盧景琮若有所悟,表面上卻只是一臉溫和平靜地受教,連眉都不動一下,儼然已經發現了與葉清桓這種人相處的訣竅。
兩人綿裡藏針的對峙讓姜雲舒頗覺沒眼看,不住小聲苦笑:“師尊大人哪,您老人家幾歲了,還鬧小孩子脾氣!”葉清桓嘴角掛著的譏笑陡然滯住,不痛快地別過臉。然而,等到別人已經接著討論到了“那令旗既有煞氣,尋常大修也無法控,恐怕也只有冥君傳人才能駕馭”的時候,他卻突然淺淺嘆了口氣,幾不可聞道:“我嫉妒他。”——嫉妒他那具血築成的軀體,嫉妒他在每一次別離之後都可以期待重聚,更嫉妒他可以與你談笑自若,而不必憂心於自己的存在僅僅是衰朽墓之下短暫而空的迴響…哪怕明知道他早已放下了那些心意,哪怕你對旁人從未曾生出情愫,也都無法讓這附骨之蛆一般的嫉妒消減分毫…
姜雲舒一怔,愕然地望向葉清桓,卻見他已經轉身出了營帳,只留下一聲似真似幻的嘆息縈於耳畔:“我到底已經不是活人了啊!”不遠處幾人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你一言我一語的聲音漸漸短促而有力起來,像是有什麼蓄勢待發,可姜雲舒只覺得腦子裡嘈雜轟鳴,讓她一句話也聽不清,不知過了多久,葉箏那張昳麗的臉在她眼前晃了晃,似乎帶著關切。
她盯著他嘴開合半天,腦子裡的雜音才漸漸消下去,終於聽見他說:“你臉不好,阿蘀要等的人已回來了,若你不適,便和那人換一下,留下來守衛也好。”姜雲舒下意識往旁邊多出來的人影掃了一眼,果然是久別了的沈竹塵,連忙心慌意亂地扯出來一個笑,搖頭婉拒:“不必,我還好。”只幾個字的短短一句話,說到最後,居然帶上了一點顫音,彷彿那些從來都掩飾得極好的悲哀與疼痛在下一刻就要傾瀉而出。她連忙收攏心緒,強行在滿眼荒涼之上罩上了一層太平無事,快步跑出門去。
可剛一出門,面便撞上一片微涼。
姜雲舒訝然抬頭:“你…怎麼…”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她與葉箏那幾句短短的對話,葉清桓神頗為複雜,一雙深黑如墨的眼中滿是愧悔與疼惜,又像是還隱含著一點窘迫,對視了好一會,他忽然彆扭地抬起手,掌心向上,“來。”姜雲舒不明所以,見他不像說笑,只好茫然地把手覆上去,剛一觸碰,心臟就急促地跳了起來——觸微涼,雖不同當年,但仍舊是碰到了,不再是一片虛空。
但下一刻,她便覺出不對:“是…風?”清寒的風被凝結成薄薄一層,盤桓於兩人手心之間,帶著託舉的力道。
欣喜還未傳到心底就又變成了酸澀,姜雲舒喉嚨一陣發堵:“你這又是何苦…”葉清桓抿,錯開眼,生硬地撂下一句:“我樂意,你管不著!”說著,五指一收,“牽”著她的手追上眾人。
姜雲舒倒一口氣,沒料到他道歉的法子越發彆扭又別出心裁了,不由僵住了半邊身子,手上更是連動都不敢稍動一下,生怕一個不慎便驚碎了這點自欺欺人的幻覺。風本就無常形,又侷限在雙手握的方寸之處,視線不能及,再怎麼著力控制,也仍免不了忽輕忽重,但即便如此,姜雲舒卻依舊覺得自己像個剛得了糖的小娃娃,恨不得把這難得的每一點甜都牢牢刻進心底。
葉清桓半天沒聽到動靜,一低頭就瞥見她這副紅著眼睛傻笑的尊容,故作嫌棄:“多少年了,還是個哭包,一點長進都沒有!”又道:“也虧你怎麼活到這麼大的,以後可長點心吧!”姜雲舒抬起頭,兔子似的眼睛眨了眨:“葉清桓。”葉清桓:“嗯?”
“我愛你。”貼在掌心的氣驟然凌亂,仿若一場乍起乍歇的颶風。
姜雲舒鼓鼓腮幫子,著他的目光笑了起來,輕聲說:“你放心,若不是在你身邊,就只有我管別人叫哭包的份兒。這些年我都過得很好,真的很好,你放心。”她說完,便沉默下來,直到雲駕之下原野換成了山林,才深一口氣,意味不明地續了一句:“如果有朝一你能回來,而我卻不在了的話,你也要好好活著!別忘了我,但是自己也要好好活著。”葉清桓一愣,手上猛地縮緊,猝然收攏的手指從姜雲舒指間穿過,手心一片空落,讓他心頭也驀地墜了一下,空得令人恐慌。他正要追問這句話的深意,卻見前方雲駕急急剎住,一頭尺餘長的白虎銀閃電般從姜蘀袖中竄出,仰天長吼,而後一甩頭,叼住了一道黑煙。
眾人頓時收束心神,只見那黑煙如有生命,在虎口中掙扎扭動不止,與虎牙刮蹭時,聲聲如同玉石摩擦,尖銳薄利,得人汗倒豎,脊背生寒。
盧景琮低頭俯視橫斜枝杈之下,忽而一皺眉,拱手道:“玉娘子,別來無恙。”他話音剛落,荒山白土上突然出現了個端莊的宮裝女人,手中正把玩著一串玉珠手串。
白虎“嘎嘣”一聲咬碎了似乎有形無質的黑煙,血紅的眼中光芒閃過,竟出了一點再明確不過的厭惡之情,而後又一甩頭,將那黑煙吐了出去,落在盤曲樹上發出一串悶響,最終才顯出了本相——一顆碧綠的玉珠子。
珠上描刻人臉,驚懼狂怒,栩栩如生。
便是沒有盧景琮那句意有所指的問候,姜蘀此時也猜到女人的身份了,面上慣有的平靜和緩盡數斂去,居高臨下凝視玉卿,冷聲問:“慶城東五百里,有修家自號忻王,麾下數萬傀儡兵作惡多端,與你有何關係?”那位忻王已經作古兩年,勢力更從未擴張到南方,按說此地不會有人與他相,但乍一聽聞此名號時,玉卿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錯愕,連撥動手中玉珠串裝神鬼都忘了。
也直到這時,姜雲舒才發現,原來姜蘀果然是與葉清桓同胞所出的親兄弟,獨斷專行起來,簡直一模一樣。只見他漠然點了點頭,自說自話:“果然相識。既如此,你也不必喊冤了!”言未罷,端坐在他肩上的白虎已又站了起來,銀白的柔軟鬃輕輕晃動,像是被水波拂過,不過一眨眼,肋下便忽生雙翼,展開時寬逾數丈,虛影更是十倍於此,給人遮天蔽之。
玉卿只覺眼前驟然一暗,臉頓時劇變,初時盤算全被打亂了,忙亂之下不由張口道:“且慢!忻王並非…”她沒說完,就見白虎那雙半虛半實的雙翼微微一抖,霎時間彷彿天地顛倒、時空倒錯,幾乎連站都站不穩,心下大驚,再不敢存有僥倖,一咬牙,連發幾道警訊,而後雙手猛地撐開玉珠串,本不過二十來顆珠子的手串噼裡啪啦一陣脆響,陡然長了數倍,竟像是一條玉索了,而上面每一顆珠子仍舊雕刻人面,神情較之前更加細緻入微,彷彿涵蓋眾生百相。
姜雲舒“咦”了聲:“這東西有趣。”方才的私房話已問不出口了,葉清桓默然片刻,道:“莫要輕敵,這東西並非法寶。”不管究竟是法寶還是別的什麼門物件,白虎都絲毫無懼,大得可笑的雙翼揮動,幻化出一片虛光,而本體已輕巧飛躍出去,直取玉卿咽喉之處。
而玉卿也放棄了最初舌燦蓮花的念頭,十指連撥,無數玉珠落雨般揮出,在半空中化作滾滾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