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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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般突然撲過來,張諫之手裡握著一杯酒卻還是平穩得很,一滴都未晃出來。
對面兩隻肥仔都驚呆了,小白這是要做什麼哦?
白中此時重心不穩,因是猛地撲過去,還是側面抱住,結果人沒抱全,自己手也尷尬地橫張諫之前,頭是栽了過去,她陡然間紅了臉,卻見蔡瓊一邊笑得開心。
張諫之穩穩坐著,一動也沒有動,不急不慢地擱下手中酒杯,也未低頭看她,輕輕鬆鬆一句話便化解了尷尬:“活人世界裡又怎會有鬼怪,不必害怕成這樣。”白中倏地坐回去,悶頭喝了一口酒,辣得她直咳嗽。對面兩隻肥仔重坐了回來,心裡頭卻都有些發,假作鎮定地繼續吃豆。阿榮瞥一眼白中說:“你一個小孩子喝什麼酒?”言罷便將白中酒杯拿過來:“你吃豆就夠了。”白中眼神偷偷瞥過蔡瓊,蔡瓊卻不看她,徑自飄到張諫之面前,伸手晃了晃,試探他看不看得到自己。
結果張諫之卻若無其事地坐著,好似全然沒看見他。
蔡瓊抿思考一番,道:“白姑娘,你說你們掌櫃看得到我麼?我總覺得他這個人,好像有點奇怪啊。”白中心道,當然奇怪了,他只有三魂六魄,另外一魄不知道丟哪兒了,這樣人當然不尋常。她仔細回想一番,也只有祖父留下一本冊子裡提過,說魂魄不全要麼就是死而復生要麼就是招惹了什麼東西,且魂魄不全人大多小病小痛不斷,因為容易招惹不乾淨東西…
想來這院子裡陰氣這般重,與掌櫃魂魄不全也脫不了關係。可他要是這麼一直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啊。白中搖搖頭,有些無奈,要想救張諫之,只能再找高人吶。
蔡瓊道:“白姑娘,你看又來一隻傻帽。”白中順著他手指地方看過去,只見一隻蛇一樣東西爬到了張諫之身上,直接就順著他身體盤了上去。張諫之只輕咳,卻也沒有旁反應。蔡瓊卻忽然驚道:“啊白姑娘!我方才看到掌櫃跟這個鬼東西眼睛對視了一下啊,他是不是真看得到啊,只是裝作看不到…他素來很會裝很厲害啊。”
“素來…”白中一不留神居然說出了聲,忙捂住嘴,繼續低頭吃豆。
蔡瓊忙打哈哈:“是啊是啊,白姑娘認識他那麼久了,他素來不就是這樣麼…很會裝。”白中聞言有些狐疑…莫不成蔡瓊活著時候認識張諫之?
然她又不能開口問,對面阿堂瞪了她一眼,說:“白中,你近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啊,總是一驚一乍,很嚇人啊!”白中注意力全張諫之身上,他要是當真看得到這些東西,那——他也太鎮定了,這種東西往身上爬居然能靜坐不動裝不知道!
這時候,張諫之忽然起了身,對白中道:“豆吃多了會積食,適可而止。”說著自袖袋裡摸出一塊小糖,擱桌子上,矮聲說了一句:“不要跟來。”對面兩隻肥仔以為他這話是對白中說,白中卻心慼慼地看著那條蛇一樣鬼東西從他身上爬下來,湊到那塊糖上去了。
他…他是叫髒東西不要跟著自己麼…
居然、一塊糖就夠了,好厲害…
蔡瓊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自言自語道:“張先生果然…比以前還厲害啊。”所幸白中沒聽到他這小聲嘀咕,蔡瓊趕緊湊過來,道:“白姑娘,往後你要是找我幫忙,你就喊三聲,蔡瓊蔡瓊蔡瓊,我就出來了。”白中抬頭望著他:“…”她隨即起了身,同對面兩隻肥仔說:“我先去洗漱了,你們慢慢吃。”蔡瓊已是走了,白中卻遲遲不敢回屋。她去樓上找了間屋子洗漱完,換了身衣裳,看到張諫之又站樓下櫃檯後翻賬冊了。
張諫之頭也沒有抬,聽到腳步聲便隨口吩咐道:“前兩鎮東宋秀才定了兩壇青田酒,你明空送過去罷。”
“噢。”白中應了聲,下了樓梯,接著往前走,到櫃檯前又站定,低了頭說:“我先回去睡了。”
“恩。”依舊是不悲不喜聲音。
白中覺得有些瘮得慌,低著頭一路小跑便去了後院。
她今入眠得特別,就連張諫之何時進來都不知道。她睡了一會兒,糊糊好像看到個人影眼前晃,然後腹上又多搭了一條毯子。但她倦極了,本起不來,只好繼續耷拉著眼皮睡覺。
七月十五,暑氣,夜晚已是涼人,開著窗戶,便有香火紙錢味道飄進來,灰壓壓,覺得腦袋很沉吶。
一個聲音耳邊喚著:“小白啊,你醒一醒呢。”白中倏地坐了起來,周圍哪裡有人啊?她做噩夢了不成?此時還未到子時,也便意味著中元節還沒有結束,她仍舊受得到周圍沉沉陰氣,便不由蹙了眉。
她往張諫之鋪方向瞧了一眼,誒?怎麼好似沒有人?
她下了,躡手躡腳走過去,那帳是打開,上確沒有人。掌櫃總不至於這麼晚還外頭看賬罷?也沒有多少賬好看…
她悄悄開了門,往前堂瞥了一眼,那邊俱是黑漆漆,壓兒沒有人。
白中不由皺了眉。
再一看,後門卻是虛掩著,壓沒有關!誒?難道掌櫃半夜出門去了嗎?他那個身子挑這樣夜晚孤身出門不是太可怕了嗎?
白中回屋套上外袍,偷偷從後門口溜了出去。沿著後門一路走,到頭便是穿鎮而過一條河。月看起來很亮,卻也很涼,月光鋪了一地,青磚地上都泛著光,路上一個人活人也沒有,倒能瞧見一些急急忙忙趕鬼門關閉前回去阿飄們。
白中裝作看不到他們,但也有些會飄過來,聞聞白中氣味,卻又立即跑了。白中生來心修很高,陽氣也很足,故而她不怕這些東西,大多數時候都是鬼躲她。
想來亂世剛平,歷經了戰亂和災荒過後人世,孤魂野鬼多一些,實太正常不過了。她路上這般走著,竟不由自主地想起家人來。
若不是亂世關係,自己也不應該這裡罷。
唔,掌櫃去了哪裡呢?她總算是回過了神。
這夜風吹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一路走到河邊,藉著銀如水月光,她總算是找到了那個人。
河道里滿目紅招紙與漂浮燈還,有些已經熄了,或是已沉入了水底,那些還亮著便格外招眼。白中只見張諫之很是淡然地坐河邊階梯上,自身邊拿過燈往水中放,只有一個孤清背影。
此乃世間每年陰氣重時候,白中莫名其妙地有些擔心掌櫃被什麼東西拖走了,那樣就沒人給她發工錢了。
她正要下臺階,張諫之卻似乎知道她身後一般,嚴令阻止道:“別下來。”他沒回頭,白中卻心有慼慼,本來一點都不可怖事情,被他方才這一聲阻止,陡然間渲染得恐怖起來了…
“不要緊…”她說得很小聲,彷彿怕驚動了旁人。她悄悄張諫之旁邊階梯上坐下來,小聲道:“掌櫃為何要挑這個點來放燈…傍晚人多時候,好歹也,安全些…”張諫之伸手又拿過一盞燈,放進了水裡。
他緩緩道:“你如何出來了?”
“我…”白中道:“有些睡不著,便出來轉轉,恰好看到…”張諫之輕輕抿了一下角,真是好拙劣理由呢,不過小小年紀,膽子大成這樣,真是了不得了。
白中瞧那些燈上沒有寫名諱,便斗膽問了一句:“不知掌櫃要將這些燈燒給誰…”張諫之神有一絲晦暗,半天才啟慢慢說了一句:“很多人。”很多?難道掌櫃以前是個劊子手?!啊,應該不會…劊子手都很壯實。
白中見他心情很差,又瞥見那河道里燈,順順利利地沉進了水裡,而不是水中打轉,便一旁低聲安道:“沉進水裡話,便是說那些亡魂已順利投胎了…掌櫃不必太難過了。”張諫之聞言卻依然是老樣子。
白中便又指著遠處那隻道:“若那隻燈飄到看不見地方,便是說亡魂到極樂世界無憂無煩惱了,應是值得慶幸事呀。”張諫之依舊面上無波,淡淡回應了一句:“是麼…”白中見狀有些氣餒,看來掌櫃有很沉重過去啊。
她偏頭看看他,自覺本事不夠,也不知該作如何勸解,便又只好盯著水面發呆。
張諫之卻忽然開口:“你不覺得我可怕麼?”他還是低著頭,望著水裡漂浮著燈,語聲十分低矮。
“不、不會啊。”白中如實代。說實,張諫之是個很會捕捉細節、很體諒旁人掌櫃,除了他不悲不喜無情無慾地有些不像正常人,但…怎麼會可怕呢?
張諫之繼續往河裡放了一盞燈。白中正想著,忽見水裡有隻東西冒出頭來,那東西正要往張諫之手上爬,白中一時沒剋制住,慌忙拖住了張諫之袖子,將他手往上拉,迅速避開了水裡那隻東西。
她舒了一口氣,裝模作樣地解釋道:“七月半河水不能碰啊。”張諫之卻偏過頭,望著她撐了一絲笑側臉緩緩道:“你也看得到那些東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