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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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依稀故人且說李斯送別呂不韋,心情沉重地回府,頭撞見一人,視之,蒙驁之長孫蒙恬是也。蒙恬時年十八,任獄官,典文學。李斯主審嫪毐叛國案時,蒙恬曾在李斯手下工作過,對李斯甚是敬仰。李斯也頗為喜歡這個年輕人,對他不吝教誨。
李斯問蒙恬道:“何為而來?”蒙恬道:“回先生,獄中有一新來囚犯,自稱乃先生故人,面見先生。”李斯大為詫異,他實在想不起來身邊有誰最近犯事入獄了。李斯道:“可知那人姓名?”蒙恬道:“那人姓鄭名國。”李斯大驚失
,急聲道:“鄭國?”鏡頭切至咸陽市郊的一所監獄,白天,內景。雖然時間是白天,但由於監獄特有的陰暗,在實際拍攝的時候,還是需要巧妙地輔以人工打光。但見李斯步履匆匆,神情焦慮。蒙恬在後面幾乎是小跑著,這才能勉強跟上李斯的步伐。
在來監獄的路上,蒙恬已經大致將鄭國的案情向李斯敘述了一遍:十年前,水利工程師鄭國帶著他的天才構想,從韓國來到秦國。他向當時執政的呂不韋建議修建一條水渠,鑿涇水,傍北山,經過涇陽、三原、高陵、臨潼、富平、蒲城,東注洛水,總長三百餘里,用以灌溉農田,從而一舉解決幾百年來一直制約關中地區農業發展的缺水問題。鄭國提議的這項工程,比當年李冰的都江堰更大上數倍,難上數倍,不僅耗資巨億,需徵用數十萬民夫,而且工期長達十多年,建成之後的實際效果也有待進一步考證。鄭國的提案甫一公佈,在秦國內部便招致了眾多反對。呂不韋用他的遠見和魄力,頂住壓力,批准了這項工程,並由鄭國全權主持。而就在不久前,鄭國的間諜身份曝光。原來,修建水渠的計劃整個是韓國的陰謀——韓國飽受秦國的侵略之苦,於是派遣鄭國入秦,希望通過修建水渠,疲憊秦國國力,使其暫時無力東伐韓國。
李斯面容嚴峻,一旦間諜的罪名成立,鄭國必死無疑。那時候不比今,鄭國雖然是韓國的水工兼特工,卻並沒有外
豁免權可以享用。
有獄卒阻攔李斯入內。蒙恬斥道:“無狀!不見是客卿大人?”獄卒自然也識得李斯,但無奈鄭國是特殊囚犯,非得廷尉之命,不許探監。李斯拍拍獄卒的肩膀,道:“廷尉追究下來,自有我李斯替你擔著。”獄卒這才放行。
鄭國正在牢房裡向隅而睡。李斯差點認不出鄭國來,只見鄭國衰老了許多,臉龐黝黑泛紫,皮膚糙開裂,皺紋密佈,而且衣服殘破,渾身是傷,顯然在獄中受過無數苦刑。鄭國睡得不沉,聽到腳步聲便醒了過來,見來的是李斯,便
掙扎著起身。李斯擺擺手,示意他先別動,又命令獄卒為鄭國解開枷鎖。獄卒面有難
。蒙恬低聲喝道“還不快去。”別看蒙恬任獄官不久,資歷尚淺,但獄卒知道他是前任將軍蒙驁的孫兒,這小哥甚至比李斯更得罪不起。獄卒不敢違抗,前去為鄭國解開枷鎖,李斯再命獄卒取些酒來。
獄卒取來酒,李斯令其迴避。蒙恬也識趣告退。
李斯為鄭國斟酒,道:“李斯來遲,累鄭兄受苦。鄭兄還請寬心,萬事有我。”鄭國顫抖地舉杯,將酒一飲而盡,面稍微紅潤了些。李斯又道:“十年不見,鄭兄蒼老了許多。開渠之事,想必辛苦得很。”鄭國解嘲地一笑。幹我們這行的,成天在外面風吹
曬,又沒有大寶保養,也只好對不起咱這張臉了。
李斯再請酒。鄭國道:“先生果非池中之物,區區數載,便已貴為秦國客卿。不意先生還記得鄭某,枉駕來訪,令鄭某涕零。鄭某身犯死罪,今
得見先生,於願已足。先生還請早回,以免牽連,反誤了先生前程。”李斯道:“鄭兄視李斯為何人歟?昔
倘無鄭兄引薦,又蒙厚贈金錢,李斯恐怕早已餓死咸陽,焉能至今
!如今鄭兄有難,李斯豈能袖手不顧?李斯縱捨棄客卿不作,拋卻
命不要,只要能救鄭兄脫難,也在所心甘。”鄭國長嘆道:“先生高義,韓非公子果然沒有看錯先生。”李斯血壓急劇升高,道:“韓非?鄭兄認識韓非?”第二節公子之恩有許多人,在他們死後才有資格成為傳奇。而韓非,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則傳奇。他的天才,他的氣質,他的身世,他的思想,乃至於他的口吃,混織出神奇而高遠的魔力,讓同時代的人仰視神往。李斯曾和韓非同窗三年,朝夕相處,
受猶為強烈。即便是和威望卓絕的老師荀子相比,年輕的韓非的光芒也不遑多讓。能擁有韓非這樣的同學,一開始的確是有利於李斯的成長,但到後來,卻又會轉變成一種妨礙和傷害。光在大質量處彎曲,李斯要成就獨特的自己,就必須擺脫韓非的影響,否則,他就只能一直是韓非的附庸和小弟,而這是驕傲的李斯寧死也無法接受的。於是他選擇了遠離,在咸陽獨自成長。
然而,韓非始終是李斯心中的一個結,繞不過去。韓非是李斯的朋友,但更多的時候,李斯寧願把韓非看作是自己的敵人,看作他的人生之鞭,夢想之翼。如今他貴為秦國客卿,如此成就,在荀子門下已是無人能出其右。但是,他總會時常追問自己:要是韓非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會對他作怎樣的評價?
鄭國見李斯驚異,於是笑道:“若非韓非公子授意,鄭某又怎會無巧不巧,恰好尋到先生?鄭某當時正有求於相國呂不韋,自顧不暇,又為何要費力為先生代作引薦?至於饋贈金錢,鄭某一水工而已,縱有心相助先生,又何來那麼大一筆金錢?”李斯一時呆了,又問鄭國道:“李斯兒在楚國上蔡之時,每年有人送錢接濟,莫非也是韓非公子所為?”鄭國點點頭,道:“韓非公子眼高四海,生平未嘗輕許人,惟對先生大加推重,以為罕世之才,若湮沒於草木,不得其鳴,實為天下憾事,故爾命鄭國為先生鋪階在前,又命人為先生安家在後。先生有今
,不負公子重望也。”李斯百
集。他沒想到韓非竟會對他如此用心。若非鄭國入獄,他恐怕還將繼續矇在鼓裡。韓非為什麼如此對他?難道僅僅是因為朋友的關係嗎?李斯不能知道。李斯也聽說過,韓非在韓國過得很不如意,雖然他才高當世,又是王室之胄,卻一直不能得到韓王重用,既然如此,他為何不離開韓國,來秦國謀求發展呢?
李斯雖然情緒動,但很快便冷靜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鄭國的問題處理妥善。李斯道:“韓非公子之恩,容後為報。今報鄭兄之時也。李斯必盡全力,令鄭兄脫此牢籠。”鄭國道:“鄭某本不值先生相救。先生非救我也,救水渠也。鄭國賤命,一死不足惜,只是十年辛苦,萬夫用命,挖土平田,穿山鑿石,好不容易成功在近。鄭國一死,只恐無人能繼其後,前功盡棄,豈不可惜!鄭國非貪生,只願俟渠畢之
再死,此生無憾也。”李斯道:“李斯有疑問,必待鄭兄親口澄清,以便施救。鄭兄為韓國作間之說,是遭人陷害,還是確有其事?你給我
個實底。”在李斯看來,鄭國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因為鄭國的工程為呂不韋一手批准。整垮鄭國,意在呂不韋。
鄭國低頭猶豫著。這個回答對他命攸關,自然需要慎重。雖然飽受酷刑,他可一直都咬緊牙關,拒不服罪的。關鍵是,他能信任李斯嗎?他能對李斯實話實說嗎?良久,鄭國抬頭,望著李斯,道:“確有其事。”李斯面容嚴肅起來,道:“既然如此,李斯自有分處。從現在開始,你不可再和旁人說話。我明天再來。”李斯辭別鄭國,又喚過獄卒,叮囑他不許再對鄭國用刑。國之要犯,萬一出個三長兩短,非你所能負責。廷尉那邊,我自有知會。
路上,李斯問蒙恬鄭國的事都有誰知道?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已經通報到了哪一級。如果捅得不夠高,也許還能夠先壓住不報。蒙恬道:“卷宗已呈送相國昌平君、昌文君。”李斯心中一涼,都捅到了相國一級,那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過去的了。
入夜,李斯猶在庭院徘徊,了無睡意。他的思緒已經不單單停留在鄭國身上,他頭頂著灰的蒼天,想得更深更遠。
拉普拉斯曾雲:只要給出宇宙誕生的初期條件和邊界條件,他甚至能演算出整個宇宙的演化歷程,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李斯不是拉普拉斯,政局的風雲變幻,他演算不出,更多的時候,他只能依靠第六。他的第六
告訴他,自嫪毐兵敗、宗室上臺以來,就有一股空氣,排外的危險空氣,在秦國政壇上瀰漫。只需要一副催化劑,這股空氣就將演變成一場規模空前的政治浩劫。而鄭國身為外客,作間秦國,為韓國謀利益,正是宗室們夢寐以求的反面典型。如果讓宗室拿鄭國一事大做文章,那他李斯也將成為砧上魚
,任由宰割。因此,某種程度上,救鄭國就是救他自己。
然而,留給李斯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和時間賽跑,向命運抗爭。李斯仰天吁氣,心內惴惴不安,而在他身後,子和兒女卻早已沉入夢鄉。
第三節逐客令下李斯一夜都沒睡稱妥。翌一早便匆匆出門,直奔咸陽宮而去。太陽尚未升起,街道乾淨而寂寥。李斯坐在車內,心神不定,總
覺有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他兩眼呢?稀疏的路人,也對他駐足而觀,臉陰沉著,眼神也怪。李斯經過他們,回頭再看時,便見到他們衝著他笑,都
著白森森的牙。李斯脊背發涼,彷彿正在慢慢陷入一張佈置妥當的大網。李斯只當這都是因為睡眠不足而引發的幻覺,他拿掌狠狠地擊打自己的額頭,力圖使自己保持清醒。
到得咸陽宮,還是來早了。李斯稍許鬆了口氣,他必須趕在宗室前面,見到嬴政。李斯看見門口的侍衛們互飛著眼,臉上的笑容,分明也帶著不懷好意的嘲
。李斯命侍衛入內通報,有要事必
面見秦王。侍衛入內,不一會,郎中令王綰從宮內出來。
郎中令王綰親自出來招呼,這是沒有先例的,李斯更覺得不妙起來。果然,王綰語氣生硬地說道“秦王不能見客卿,客卿還是先回吧。”李斯不甘心,問什麼時候可以見到秦王,他可以就在宮外等著。王綰並不和李斯對望,只是道,別問了,回吧,回吧。李斯道“王兄,你我至多年,如是有什麼變故,還望你能明言,不要瞞我。”王綰苦笑道“客卿很快便知。王綰職責所在,不能擅離,客卿多多保重。”王綰連多多保重的話都說了出來,這幾乎就是在向他告別了,李斯的心一下墜入谷底。他想起答應過鄭國今天再去探望他的,於是轉去監獄,卻發現鄭國
本不在牢中。李斯急召蒙恬,問鄭國去了何處,蒙恬也不知情,只說鄭國是在夜午被秘密提走的。蒙恬見李斯心事重重,問其故,被李斯敷衍過去。
李斯離開監獄,喪魂落魄地回走。他忽然有了未曾經驗的無聊,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事值得去做,也沒有任何事等待著他去做。車伕問他是否回家,他茫然地搖搖頭。他有些害怕,不敢回家,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子和兒女。
馬車在咸陽城裡兜著圈子,李斯的思緒也如車輪滾滾,不能停息。他被宗室擊潰了嗎?他失去了嬴政的歡心嗎?他真的要被驅逐出境嗎?他多年的努力就這麼打了水漂嗎?
太陽昇起,光線變得溫暖,街市漸漸鬧騰。李斯目光穿梭,飢渴地打量著這座他生活了十年的城市。景由心生,川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來的車輛馬匹,反而更加劇了他心中難以排遣的寂寞。即便在他最為窮困潦倒之時,咸陽也從沒有象今天這樣,如此地陌生和冷漠,甚至有一種封閉的敵意。他看著那些卑微的小職員或者生意人,竟然羨慕起他們來。為了儉省,他們也許整個白天都得餓著肚子,但到了晚上,他們總會想法給自己和家人
一頓象樣的晚飯,全家圍坐,慢慢品嚐,把所有的食物吃得
光。他們或許沒有明天,但他們何嘗在乎,他們已經在過著生活中最陶醉最美妙的時光。只不過是對一頓晚餐的嚮往,便足以讓他們的臉上一整天都泛著奇異而幸福的光。
布盧姆踟躇在都柏林的內部,從早上八點到夜午兩點,了十八個小時,這才回家。詹姆斯·喬伊斯據此寫出了煌煌鉅著《尤利西斯》。李斯也徘徊在咸陽街頭,而且起得比布盧姆更早,卻沒有人會為他寫出一部《尤利李斯》。太陽下山,黑暗降臨,心臟寒冷。李斯無可奈何,只能打道回府,還沒邁入家門,遠遠便聽到一片哭聲。
李斯直
板,儘量讓自己顯得不可戰勝。他是全家的主心骨,他必須給家人信心。
子已哭暈過去,兒子李由倒還鎮靜。李由告訴李斯,在他回家之前,秦王便已頒下詔書:水工鄭國為其主遊間於秦,罪在不赦。凡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皆如鄭國,心懷二志,不利於秦而適足為害,令到之
,一切逐之。
預成為現實,李斯反倒鎮靜了下來。他安
完
子家人,又自語道,鄭國,看來是幫不到你了,自求多福吧,無論你我。
第四節驅逐之路道士作法,結語每每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以老君之無邊法力,尚需借人間律令以壯聲勢,可見律令之不容抗拒。且說嬴政頒下逐客令,凡六國來秦之人,一切驅逐不論。令下如利刀之割,無能抗者。
關於這次逐客行動的規模和進展,《史記》上僅給了兩個字的描述:大索。然而我們不難想象,在這兩個字的背後,是數萬家庭的悲慘命運,是無數外客的心酸憤懣。想當年,他們作著秦國夢,背井離鄉,滿懷希望來到秦國,他們為這個國家拼搏奮鬥,為這個國家賦服役,臨到末了,卻遭到強行驅逐,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逐客令一下,即起行,不許延誤。而且,就象今
坐飛機或火車一樣,每位外客都規定了行李限量,不許多帶。是的,他們不僅被侮辱了,而且被搶劫了,他們在秦國多年積攢的財富所有,就這樣被殘酷剝奪。如果搶劫他們的是劫匪,他們還可以奮而反抗,至不濟也可以申冤哭訴、尋求正義。然而,當搶劫他們的是一個國家,而且是當時唯一的超級大國之時,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忍氣
聲,保持沉默。
李斯雖貴為客卿,卻也成了逐客令的犧牲品。事實上,要順利地執行逐客令,李斯也必須被犧牲,畢竟到目前為止,所有外客中以他的官職爵位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