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戲耍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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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保被押上大廳,廳上幾十雙眼睛全都聚集在他身上,刁人傑白髮蒼蒼,目光如電,凝神看他,在那目光中,有一種懾人心神的無形力量,使傅小保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低了頭跨進廳堂,身不由已的雙膝跪倒,輕聲叫了一聲:“師父…。”刁人傑從鼻孔裡冷哼了一聲,沒有開口言語,大廳上頓似暴風要來之前,氣壓低悶得怕人。
傅小保偷偷用眼角向左右瞄了瞄,怪了,這廳上所有的人全是一張張撲克面孔,冷冷看著自己,不言不語,使傅小保幾疑已經身亡,神押進了城隍廟,遇著滿堂神像,準備要開陰司森羅殿審訊自己,不由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
終於,還是正面座上的霍老頭兒開口說道:“刁兄,這孩子適才遇著老夫,倒沒有不馴之心,也許是他真的一心記掛父仇,行事難免欠妥,刁兄看在他平素尚能受教,從輕發落他吧!
刁人傑木然的臉上微微一動,用右手拈著銀髯,冷冷道:“霍兄太疼他了,殊不知他私行下山尋仇事小,一旦在長安鬧出事來,替咱們多樹強敵,現在正是本門宏大開山緊要關頭,失去一部‘靈蛇劍譜’已經夠丟人現眼了,他要再挑動那李長壽的師叔‘金臂人魔’孫伯仁,咱們‘蛇形門’還有清靜子過嗎?刁某倒不是畏懼孫伯仁難纏難鬥,霍兄試想,東海二怪已在左近現身,青陽派又參與爭奪劍譜。此外峨嵋武當誰不想併咱們‘蛇形門’方始甘心,仇家已經太多,怎當得他小小年紀便不遵訓誨,正值本門中多事之際,再勾引一個姓唐的怪客來大巴山尋釁,這種門人,枉留了他十餘年,還要他作什麼?”傅小保心裡大急,連忙叫道:“師父,您老人家不能全責怪我,這是師姊她…。”刁人傑不待他說完,厲聲喝道:“住口,你自小受本門訓誨,知道本門所立的規範嗎?”傅小保垂頭低聲應道:“弟子知道!”刁人傑冷笑道:“那麼你自己當眾宣誦,違命行動,抗不受令,叛師欺宗,應該如何懲治?”傅小保唯唯不敢應聲。
刁人傑突然把臉一沉,叱道:“說!”傅小保猛的全身一跳,只得大聲說道:“那是該剁足斬臂,拉在後寨處死暴屍的。”刁人傑嘿嘿一陣笑,說道:“既然你自己也知道,不用老夫多說,來人,拖他下去!”階下哄聲答應,立刻上來兩名壯漢,一左一右架起傅小保,向階下便拖,另外兩名捧劍弟子,肅容上前向刁人傑躬身一禮,然後各提長劍退下,由先前兩人將傅小保按在地上,立刻便要行刑。
傅小保心膽皆裂,扭頭哀聲哭叫,道:“師父,師父!您老人家真為了這點事,不容小保辯白,要將小保剁斬處死嗎?”刁人傑臉上毫無表情,恍如未曾聽到。傅小保見師父不理,忙又轉面向霍老頭叫道:“霍伯伯,您老人家一向疼我,求你向師父告個情,至少也得給弟子一個辯白的機會!”霍老頭嘴上動了動,似要說什麼,但刁人傑面凝寒霜,目如冷電,使他言又止。
傅小保又求師兄們,但這批人更巴不得他早死,竟沒有一個人替他說情的。他不心慌意亂,大聲叫道:“師父,您老人家辛辛苦苦教養小保十幾年,弟子這一次雖然做錯了事,但常言道:父仇不共戴天。難道您老人家不是教導弟子尊師敬友,孝順父母嗎?縱然弟子錯了,您老人家也不能就這麼心狠,不容弟子說一句話,便這樣勒令處死…!”刁人傑白眉突然一聳,冷冷說道:“‘蛇形門’弟子,刀刃臨身,絕不稍懼,像你這樣貪生畏死,哭哭啼啼,便算不得咱們‘蛇形門’人,掌刑的,不許拖廷,快將這叛徒剁足斬臂,拋向後寨喂鷹!”霍老頭見了這樣子,忍不住叫道:“刁兄,可否看在…”刁人傑舉手製止他再往下說,冷漠的道:“霍兄別再替他求情,不重懲他,‘蛇形門’還有門規沒有?寧可犧牲一人,萬不能壞了門規。”這時,執刑的兩名弟子早已將傅小保按好,長劍高舉,轉眼便要斬下,傅小保心知無望求生,只得含淚待死,口裡喃喃說道:“父親,母親,可憐孩兒雖有復仇之心,卻再也達不到心願,只有趕到陰曹,再向你們領責啦!”長劍劃過空間,飛快的向傅小保兩腿上斬落,兩旁本門及外到高手已有人覺得不忍卒睹,各將眼睛閉上…。
驀然間,廳上響起一聲震懾人心的喝聲:“且慢!”行刑的弟子被這一聲斷喝一驚,急忙劍,卻已經來不及,劍鋒透進腿,鮮紅的血向外急冒,所幸的在中途聞聲收手,僅只將肌割破,尚未傷及骨骼,大家一齊循聲回顧,卻見是那坐在左首邊太師椅上的清癯老者,緩緩站起身來,向刁人傑說道:“掌門雄才震懾全幫,本來整治叛徒,老朽是不便嘴的,但今夜今時,卻不可預先處決這叛徒。”刁人傑似對這老者甚為尊敬,聞言立即也站起身來,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道:“師叔,您老人家有什麼吩咐,只管請坐下來說。”傅小保本來痛得快要昏過去,突聽刁人傑那麼一把年紀,居然稱這老頭為“師叔”不覺神一振,連痛也忘了,回頭看那老頭,卻見他年紀也不過六旬左右,頭髮花白,似乎還沒刁人傑的年紀大,但他怎會是刁人傑的“師叔”怎麼自己在刁家十餘年,從來還沒有聽說過呢?
原來他不知道,這老頭姓諶名度才,本是武當道士,算起輩份正是刁人傑的師叔,後來為了一點意氣,和當時的武當派掌門人元虛道長吵翻,一怒還俗,隱在深山潛心修煉,數十年未曾再在江湖中過臉,別看他好像只不過六旬年紀,其實他的實際年紀,已逾百歲,武當派元字輩都先後凋謝,連刁人傑如今都自立門戶,這湛度才可說是當今世上對武當劍術特具造詣的碩果僅存高手,一身武當嫡傳劍術,世上已無匹敵。
諶度才隱居了數十年,又因負氣脫離武當的,最近被刁人傑不期而遇,費盡口舌才從深山中將他請了出來“蛇形門”中添了這麼一位厲害人物,越發使刁人傑雄心,實有取武當派而代之的大志,因為連前武當振掌門人明靈真人依元、惠、明、光字輩挨下來,只能算刁人傑的師侄,自然更無法和諶度才比擬。
諶度才坐下後,緩緩道:“聽得天義兄妹回來說,那姓唐的一柄怪劍,幾式怪招甚為奇特,這孩子和他勾結,原約今拜山的,如果這時候把他廢了,說起來豈不算咱們氣量太窄,且將他困在寨中,等擒住那姓唐的,兩人一併處置,方顯得氣度。
刁人傑唯唯應了,依言喝令暫將傅小保收押囚在後寨水牢裡,腿上的劍傷也不替他療治,隨意將他向牢中一甩,傅小保雖然失血甚多,飽受皮痛苦,總算暫時保得一條命。
諶度才待傅小保押走後,又恢復他本來的木然正坐,再沒有開第二句口,刁人傑便問霍老頭道:“霍兄,方才擒捉叛徒的時候,可見過那姓唐的什麼蹤跡沒有?據淑嫻他們回報,姓唐的一人一劍,不及三招,便打敗他們七人,並且傷了其中四個,這種功力,如果是真,只怕必是絕頂高手,不是刁某說句大話,他們兄妹八人聯手,就算心圓大師在世,也不能僅憑三招,便能傷人制勝,這種玄之又玄的傳聞,真使刁某人難以相信。”霍老頭笑道:“不過天下怪事也不少,咱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前兩天還聽得小兒傳報,長安城中也出現過這麼一位怪客,據說‘金臂人魔’也吃了大虧,但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姓唐的。”刁人傑驚道:“啊!一鳴也在長安?難道他還和那李長壽混在一起?”霍老頭臉上微微一紅,道:“誰知道呢?那孩子也是個不聽教誨的東西,我不知告誡過他多少次,叫他少跟李長壽這種人往,他偏偏硬是不肯聽話。”刁人傑心中一動,沉思了好一會,忽然笑道:“不過,話也不是這麼說,我們對姓李的原無恩怨可言,主要全因叛徒傅小保那段直仇所致,現在叛徒也叛離了,師徒之情已盡,咱們倒是再犯不上為他去多結無謂仇家,哪一天有機會,咱們還希望能道孫伯仁那老頭兒來大巴山盤桓幾,大家親近親近。”霍老頭也笑道:“原是應該如此,常言道:“英雄惜英雄。老夫也久對那孫伯仁有幾分景仰。”兩人正談得有勁,忽聽諶度才冷哼一聲,嘴道:“孫伯仁是什麼東西?當年老朽玩劍的時候,他還在穿開檔褲子,溺和玩捏泥人兒呢?什麼時候又捧出個‘金臂人魔’的金字招牌了的?”霍老頭一聽這話,臉登時大變,照這麼說起來,自己當然也不在他眼睛角落上了,不錯,諶度才是老前輩,比自己和孫伯仁大了好幾十歲,但他說這話,卻未免太叫人無地自容,尤其還當著金輪頭陀,黃衣喇嘛兀突柯等眾多方外高手,叫他如何能受得下這種奚落?他立時便想發作,了不起拂袖而去,不再和“蛇形門”打道,刁人傑豈有看不出霍老頭面上不悅之的,連忙乾笑兩聲,把話題岔開,道:“現在天也亮了,怎麼那姓唐的還未上山,得派人去紫陽看看他動靜再說,師叔,您老人家請去休息吧!這兒有咱們這許多人,相信足夠應付的。”諶度才既沒答應,也沒不答應,只坐在那裡不言不動,霍老頭霍昆心裡好生不悅,尖酸地道:“也許是那姓唐的知道諶老前輩坐鎮在寨中,嚇得不敢來了也不一定。”諶度才電目向他一瞥,陰惻惻一笑,道:“不一定果是如此,老朽該當迴避,最好能找孫伯仁來坐著,保準姓唐的聞風而至,正中你們的計謀。”說罷,放聲咯咯乾笑起來,左側的金輪頭陀和黃衣喇嘛兀突柯等全都陪著假笑,一時廳上響起一陣笑聲,似乎氣氛十分融合似的。
眾人笑聲還役有完,忽見前面匆匆進來一個弟子搶步到階下,大聲稟道:“回掌門,姓唐的瘋子已經到寨前了,守門弟子攔不住,已被他進了寨門。”刁人傑等聽了這話,全都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刁人傑喝道:“混賬,滿山椿卡怎麼都沒有傳報,難道全死光了不成?”那弟子顫聲回道:“姓唐的好豫不是剛混進山,方才天亮,守寨的同門發現他靠在寨邊呼呼睡大覺,看樣子是昨夜就已經進山來,他還到廚房裡偷了半隻雞,一壺酒,吃光了才睡覺的哩!”刁人傑那等沉得住氣的人,聽了也氣得哇哇怪叫,一疊聲叫人快去水牢查看傅小保還在不在水牢中,一面揮手要領著眾人出廳敵,廳上群雄大亂,刁天義兄妹等是吃過唐百州的虧,人沒見就已經緊張起來,其他高手有忙著要衝出廳去的,有吆喝著取兵器的,有叫大家不要亂的,鬧嚷嚷就像座菜市場。
諶度才大不耐,猛的一聲大喝:“你們都吵什麼?”眾人被這一喝,果然立時平靜,鴉雀無聲,這時候,廳外已傳來一陣沙啞的山歌聲,唱道:“遠望巴山草青青,到了巴山冷冰冰,姑爺來回門,唉唉喲,怎麼不見人?”這歌聲眾人不解,只有刁淑嫻聽得粉臉上一陣紅,方要拔劍出去,忽見第二進屋外搖搖擺擺進來一個又髒又襤,獨眼蓬頭的怪客,一面彈著劍鐵,一兒咧嘴笑著,又唱道:“‘蛇形門’裡一枝花,刁家寨上是孃家,內人啊,小妹子,你怎麼不聽話,要把老公殺?”眾人看他那副尊容,不問可知必是單劍敗八雄的瘋人唐百州了,心裡各有一絲憚忌,但瞧他邊唱邊行,一步步跨向石階,逕向大廳正堂上行來,何曾把群堆放在眼中,又不由都有了氣,大家立在廳上,各按兵刃,蓄勢準備出手。
好個唐百州,當著許多一等一的高手,仍然喜笑顏開,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會上了臺階,直碰直,向刁人傑緩緩踱去。
刁人傑身為一幫幫主,無論行事出手,全得顧到自己尊嚴禮面,見唐百州逕奔自己,忙側身立掌護身,厲聲喝道:“姓唐的,還不站住?這兒豈是你撒野的地方!”他這等聲俱厲,要是旁人,怕不當場嚇得倒退三步,誰知唐百州恍如未覺,非但腳下未停,口裡更著“蓮花落”道:“不用狠,不用強,我和令嬡沒拜堂,要殺要剮全由你,就算我,虎落平陽被犬傷。”口裡著,人已到了刁人傑面前三尺以內,再近一步,便要和這位“蛇形門”掌門人鼻子碰眼睛,挨在一塊兒了。
這一著大出眾人意外之外,但凡一個會武的人,哪有和對方走得如此親熱的,眾人兵刃全在手上,卻因怕傷著刁人傑,不敢冒然出手,各人心中捏著一把冷汗。
刁人傑更不知道這小子有的什麼壞心,一時大意,竟被他欺近身邊,本可一掌便傷了他,又不知敵方虛實,自己一派宗匠,如果輕易出手,一擊不成,豈不失了臉面,趕緊拋肩移步,向後疾退三步,轉到太師椅左側六七尺外。
霍昆站在右邊,也和唐百州近在咫尺,但他一則不滿諶度才瞧不起自己,存心不肯先行出手;二則他也怕唐百州暗懷陰謀,離得太近,如果遽然出手,自己難以肪衛,便在刁人傑躍退的同時,跟著也撤身後退離開太師椅。
這一來,唐百州沒費舉手之勞,對面三大高手倒被唬住了兩個,剩下一個諶充才也在運氣護身,雙目注視著唐百州,腳下偷偷向後移了半步,準備唐百州突起發難,自己好預有退路。
同時,他心裡千百個問號,一時解之不開,眼前這半瘋半痴的人,如此大膽,如此沉著,真是他有生百年來第一次遇見,他既不明白唐百州想幹什麼,當然也忘了下手截襲。
霍昆和刁人傑撤身暴退,說來慢,實際卻僅只那麼一剎那的事,就在這剎那之間,唐百州突然哈哈一笑,身軀一旋,竟然穩穩當當坐在刁人傑的太師椅上,還笑道:“咦!這位兒軟較的,坐著怪舒服!各位,站著幹嘛?請坐請坐!”他兩手擺了擺,儼然以主人自居。刁人傑、霍昆和諶度【此處缺一頁】霍昆一想:不惜,我來者是客,怎能毀壞人家的房屋?
硬生生把將要發出的力道收住,仰頭喝道:“是人物就下來真刀真槍比比,這樣藏頭尾,算什麼英雄?”唐百州笑道:“不是我不肯下來,你們都守在下面,我要是翻身下來,腳沒落地,你們又像剛才那樣群鬥群毆,我豈不被你們當作練拳的靶子?”刁人傑怒叱道:“你賴在上面咱們就把你沒有辦法了嗎?大不了毀了這棟房子,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唐百州忙道:“老泰山,你千萬別誤會,你不心疼房子,我做女婿的還心疼呢!”刁人傑氣得牙癢癢的,喝道:“滿嘴胡說,你到底是下不下來?”唐百州道:“馬上就下來,但為了保障我下來時的安全,能否請你們向後暫退五步,留個地方給我落腳?”刁人傑喝道;“胡說,咱們都是有地位的,難道還會中途暗襲你不成?”唐百州笑道:“這年頭越是有地位的,做事越靠不住,咱們寧可先小人後君子,省得再蹈適才太師椅的覆轍,各位請暫退四五步,咱們有什麼話,下來慢慢講,那該多好。”刁人傑暗忖:就讓你先下來,還怕你翅飛上天去?當下便依言向後退了四步。
群眾見他後退,也個個向後倒退,但倒退的時候,難免須要低下頭注意地上,這一暫時忽略了樑上,待得各人全都退了五六步,再向樑上看時,不由全都倒一口涼氣,群雄譁然,原來就在這轉顧之際,樑上已人影俱杳,失了唐百州的形蹤了!
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廳上這麼許多高手,尤其諶度才、霍昆和刁人傑等人的耳目何等靈,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了敵人蹤跡,大家還絲毫未覺,就算他唐百州輕身功夫登峰造極,落地無聲,他要搶出這大廳,不可能不讓任何人知道,大廳左右是牆,前後有門,門前全是“蛇形門”弟子守護,唐百州總不可能是齊天大聖,有七十二變,變成蒼蠅從門縫兒裡竄出去啦?
廳上群雄議論紛紛,七嘴八舌,全因唐百州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舉動驚駭非凡,有的人大放馬後炮,說是早就看出他眼神不穩,必是個會術的東西;更有人一口咬定他本來並不是這模樣,一定是特別變成這種怪樣兒,存心戲大眾;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活靈活現,吵得大廳上烏煙瘴氣。
刁人傑等自然不會輕信這種無稽之談,各在心中揣摩唐百州可能逃走的途徑,刁人傑傳令至全寨嚴加巡查,只要發現蹤跡,立刻便飛報大廳,霍昆咬牙切齒,發誓非到這害人不肯罷手,只有諶度才老巨滑,凝神細看這大廳屋頂的構築情形。
忽然,他發現這大廳靠東北角有一處天窗,上面以明瓦嵌遮,較普通瓦面略高,在一個內家修為較高的人來說,寸許空隙,便可以搭手懸身,而這明瓦因靠近第三進房屋,中間隔壁不厚,又有一扇高可及簷的立窗,假如有人一手搭著明瓦間隙,另用一隻腳勾住窗檻,是不難復窗孔中進入裡面第三進房屋,而不必經由前後門戶的,當然,不是高手,絕不容易辦到,但他看了又看,最後斷定唐百州必是趁廳上眾人低頭之際,用快速身法搭著明瓦,從立窗中縮進後一進房屋,這時候,大家人多勢亂,些微聲息不易被查覺,的確是脫身出屋的大好時機。
他不能不佩服唐百州的機智和矯捷,能利用這麼短促的機會,從窗中退去,居然連自己都被他瞞過,除了對這兒的房屋結構十分悉,一定事先早就踩探好進退路徑,才能故佈疑陣,從容退去。
但他心裡明白,口裡卻不聲張,只低聲附耳向刁人傑嘀咕幾句話,刁人傑一聽大驚,急急低聲說道:“果然如此,咱們得快些截捕,後面便是內眷,被這傢伙溜進去可不是鬧著玩的。”諶度才沉聲道:“不妨,你先將這批飯桶穩在廳上,單傳親信弟子圍住內宅,多備暗青子遙守,你我進去捉人。”刁人傑只怕後面的女眷們受驚,方寸已亂,連忙點頭答應,高聲向廳上群雄道:“賊徒不過鼠竊之輩,既已逸去,各位且請就坐,叫弟子們看酒菜侍候,刁某有點私事,暫且告退。”眾人聽說吃酒,哪還有不贊成的,齊道:“老英雄請便吧!咱們自會稍待。”刁人傑抱拳一禮,用眼向右面座上的天義兄妹和“刁家六劍”示意,刁天義等一齊起身退出大廳。
霍昆眼中看出不對,趁刁人傑和諶度才相率離廳,便也搶行了兩步,和刁人傑走了個肩並肩,低聲道:“刁兄,咱們相不淺,有什麼新鮮事,你能瞞我嗎?”刁人傑示意他別再多說,三人退出大廳,刁人傑便向兒女和六位徒弟低聲吩咐一番,八人應了,各率親信莊丁,趕往內宅四周埋伏不提。
諶度才見安排妥當,提了一支劍,當先闖進後院,和刁人傑和霍昆挨房兒細搜,第三進搜完又搜第四進,直到第四進也搜遍,仍然沒有唐百州的人影,再向後第五進便是刁家女眷們的臥房了,刁人傑心裡有些著慌,便問諶度才道:“師叔,前面四處找他不到,再後便是舍間女眷們臥室,想來那狗賊也不至會藏到裡面去,咱們要不要再把東西庫房再搜一遍。”諶度才道:“不,我想那賊東西一定是藏入內室去了,這第五進房屋萬萬不能放過。”刁人傑面有難,吶吶道:“這樣吧!由晚輩先進去問一聲,如果那賊在裡面,她們必然看見,晚輩叫她們迴避了,省得格鬥之際,驚了女人們。”他這話中之意,很明顯是覺得不願讓師叔和霍昆直闖內室,說起來不雅,但諶度才聽了卻怒道:“這個時候,你怎的還這麼迂腐?老夫這一大把年紀,霍兄又是你知好友,就進進內室有什麼打緊?難道倒讓那臭賊躲在你內眷房裡你反而情願嗎?”刁人傑被師叔罵得啞口無言,再沒有理由不進去細搜一搜了,但他心裡卻不服氣得很,暗中嘀咕道:“你怎麼知道人一定躲在裡面?這裡面那許多人,有陌生男人亂闖,難道她們不會呼叫嗎?如今安安靜靜,顯見得就不會有人藏在裡面,莫不是你這老東西人老心不老,想借這詞兒到內室去東翻西找,飽飽眼福?”他心裡在罵,口裡卻敢出聲,原來刁人傑雖然年已不惑,但卻極愛美,女兒都三十郎當歲了,內室還收容著十八九歲二十歲的絕女子,所以他一百二十個不情願讓旁的男人亂人內室一步,這整個後進大院子,除了他自己和刁天義之外,就只有刁淑嫻住在裡面,可以進出,其他連所謂“刁家六劍”平時都是絕對止入內的,如今被這師叔硬,實在沒法,只得橫橫心,道:“好吧!咱們就搜吧!”三個人魚貫進了後進內室,一間間臥房向裡搜尋,諶度才兩支銅鈴眼瞪得大大的,見了女人,死命盯住不肯放鬆,進了房,翻倒櫃,連放小衣小褲的箱子都要搖一搖,只怕唐百州會躲在箱子裡。霍昆好奇心遠勝過捉賊的心,這一進了眾香國,東顧四盼目不暇接,這兩個老傢伙搜過三五間內室,早已暈淘淘不知如何是好,苦只苦了刁大掌門人,為了一個惹人厭的唐百州,把一切香豔內情全都向外人公開,心裡那份氣,唉!就不用提哪!
好一會,內室全都搜遍,仍然沒有找到唐百州,刁人傑一肚子不痛快,口裡已經有隱約的抱怨,諶度才指著最後一間樓房問道:“那上面是誰的臥室?”刁人傑道:“那是小女淑嫻住的,大約不會有賊藏著吧!”諶度才心中一動,道:“呔,一定在這一間了,咱們快上去,霍兄千萬注意窗戶,謹防此賊兔脫。”說著,提劍飛步便搶上小樓,就好像他已經看見唐百州躲在樓上。
刁人傑大不快,但大部分的都搜過了,女兒這一間既然女兒不在,就讓他們搜一搜吧!
所以,他懶洋洋跟在後面,跨登小樓。
剛達樓頂,刁椒嫻的房門大開,掩都沒有掩,諶度才等正要進屋,陡聽得裡間傳出破鑼似的笑聲:“哈!各位現在才來,我在上已經睡過一覺啦!喂,現在是什麼時刻了呀?”三人一聽,這不是唐百州還有誰,全都猛然一震,緊接各晃身形,如三縷輕煙,穿進房內…。
可不是?唐百州正穿著一身又髒又破的衣服,斜身躺在刁淑嫻那香噴噴的牙上,一雙手支著頭,正齔牙喇嘴看著三人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