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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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多了!”韓延一把奪過他的罈子。
“誰喝多了?”段隨打著酒呃,一動起來,面泛油光,提高了聲音叫道:“若是他有中山王一半體恤部屬,老子…”高蓋一把捂了他的嘴,向帳外看了看,道:“你說這話,是讓中山王為難!”
“其實四哥說得都對,”慕容衝無動於衷的喝著酒道:“只是,我們眼下回關東去,難道就真能與吳王爭一之短長麼?”韓延憂心道:“正是如此,放著唾手可得的長安不取,跑回關東去,又能如何?”高蓋放開了怒視他的段隨,道:“只能看秦王是否肯放皇上回來了,若是皇上無恙,我們佔著正統名份,還是可以一爭的…”話聲未落,慕容永就闖了進來,叫道:“衝哥,皇上從長安遣使來了!”
“啊?”帳中人醉意頓消,齊刷刷跳起,,往慕容泓大帳裡跑去。
慕容衝一挑起皮簾,就見到慕容泓身後坐著一人,頭髮斑白,佝僂著,兩眼之上褶子密密的疊著,他過了一會方才認出來,竟是慕容評。八年多不見,竟已老成這個樣子,慕容衝略略愣了一下。
見了慕容衝進來,慕容評起身正容,道:“我奉新興侯之命,傳信與你二人。”聽他這麼一說,慕容衝才發覺他身後緊貼著兩名秦軍督校,死死的扳著臉,按劍而立。慕容泓與慕容衝跪下道:“接旨!”
“不!”慕容評神情呆板,道:“是大秦新興侯傳信與你們。”慕容泓緩緩站了起來,從慕容評手上接過信。慕容評道:“這是新興侯的肺腑之言,你們二人務要體諒他心意,忠心為國!”慕容衝看這情形,就知曉肯定是秦王迫慕容喡寫的勸降信。果然慕容泓展信一看,眉頭就皺了起來,化為絲絲冷笑,未了將信紙一,摔在地上。慕容衝俯身拾起,展開一看,果然寫的是“我族受秦大恩,當粉身碎骨以報…汝等若白衣面縛來朝,秦王仁德,許不加爾等之罪,仍為原職。爾早皈然悔悟,仍吾家之大幸云云。”他將信紙在指尖一捻,覺得紙質甚厚,不由心動。慕容評依舊是那副死臉,道:“新興侯的意思,你們已經知道了,我這就辭去。”
“誒,”慕容衝上前一步握他之手攔住,滿面堆笑道:“即然已經來了,為不留住一夜?”眼神向他身後的秦軍看去,手指在慕容評臂上寫了個“殺”字。慕容評緩緩搖頭,褐的眼皮子慢慢掀了起來,他的眼神顯得很深很暗,他一字一頓道:“我主正在危城之中,為臣者怎可擅離?”慕容衝明白過來,他說的“我主”是指慕容喡,而絕不是符堅,於是放開手,後退一步。
慕容泓聽了卻更怒,吼道:“給我滾!早點滾!”慕容評苦笑,臉上終於有了絲異動,再向慕容衝凝望了一眼,慕容衝看出他託付的意味,於是點點頭。慕容評便不停留,在兩名秦軍督校的挾持下離去。
“看看這個!”慕容衝將手中紙團展開略為細看,就發覺另有夾層,折開來,另有一張蟬翼般的素絹,他拿給慕容泓。慕容泓想了想,叫道:“取盆水來!”絹一入水,頓現出淡黃的字跡。那字跡漸漸成句,慕容衝費力辨認,輕聲念出來,“今秦數已終,長安怪異特甚,當不復能久立。吾既籠中之人,必無還理。昔不能保守宗廟,致令傾喪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復顧吾之存亡。”唸到這裡慕容衝略略驚訝了一下,原來這個懦弱的哥哥也有如此決斷的一天。下面的字樣轉濃,已是清晰可見,“社稷不輕,勉建大業,以興復為務。可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將軍、領司徒,承製封拜。聽吾死訊,汝使即尊位。”這信並無抬頭,可那語氣,分明是寫給慕容泓的了。
慕容泓從水中撈起絹來,手上略顫,水珠滴滴嗒嗒的,順著胳膊了下來。他嘴動,似乎是在反覆的念著這幾句話。那字跡離水便淡,不多時便已無蹤。慕容泓再浸入水中,可等了許久,依舊一張素絹,空無神的對著他。他將薄絹收在懷裡,重重的抱頭坐下去。隨著他的舉動,帳中的氣息愈來愈淡薄,恍然間如同漆黑夜裡的荒野。孤寂之一陣一陣侵襲而來,刺得人心口生痛。慕容衝靜默的立在一旁,有一陣子覺得慕容泓似乎要哭出來,慕容衝有些手足無措,若慕容泓真哭他不知該怎麼辦。可慕容泓倒底抬起頭來,面上蒙著如紙般薄的平靜,對他道:“你出去吧!”慕容衝心中驟然輕鬆,可又不能免了一絲空落落的悵意,略躬身答了句:“是!”便走了出去。
次慕容泓集眾將,自稱大將軍,改元燕興,揮師東進。
可是這他方才進了十數里,就命紮營。再次,又道潼關有備,糧秣不濟,命宿營一。再次,與秦軍略作接觸,竟命退還華陰。這麼行行復行行,將近一月,居然才走了不到百里。而已經入夏,關中乾旱異常,秦嶺崇山之中,本是飛瀑泉原隰相間的,卻因接連月餘的晴熱而難覓水跡。此時,符堅正率竇衝等將去討姚萇,長安空虛,慕容泓一再躊躇,眼見要坐失良機,下面將兵,都頗有怨言。慕容泓脾氣卻又見暴躁,手下略有違逆,動輒責打,整個燕軍營中,都是愁雲慘霧。
這紮營之時,高蓋與韓延相對苦笑,高蓋道:“今又只走了五里不到,象這樣子走下去,只怕不到長安,我們全都要曬成乾了。”他指著韓延的的臉道:“你的眉要是再白一點,倒可以看得出來了。”韓延哂笑道:“你自已還不是一樣!”行軍之中本是要穿盔甲的,可數下來,就是連慕容泓自已也熬不住。因此人人都只著戰袍,去了甲冑。雖偏西,可隔著萬丈紅塵,依然有橙輝似火,一團團燒到他們身上。空山寂寂,草木萎蔫,人固然是有氣無力,就連鳥雀,也不置一聲。
“唉,不知道大將軍在想些什麼,正是打下長安的良機。聽說符堅將姚萇圍在安公山,只怕姚萇撐不了多久,等符堅緩過手來,不知道要難上多少倍。”高蓋跟慕容泓有時,雖說慕容泓子暴躁,可見事明白,從沒有如這些子般舉止失常。韓延道:“我也不猜不透他這是怎麼了。只不過若是照他這樣下去,我們怕是要死無全屍。”他的話說得很慢,裡面有些別樣的意味,高蓋卻沒有接過話頭,反而轉過身去,訝然道:“出什麼事了?”只見那邊一群兵士,歡呼雀躍,都朝一道山溝裡擁去。高蓋身邊的親兵跑去問過,也是一臉喜的回來,稟道:“中山王在那邊山裡找到了一處好大的湖泊,眼下召大夥去泡一泡,消消暑。”高蓋聽了神一振,道:“我們也去!”說著拉韓延就走,那隻不沒到山溝,就讓人群給擠了回來。只見一名小校執著鞭子在前面趕人,大聲叫道:“奉大將軍令,先將各軍裡的水囊滿上,不可汙了。”眾兵大為失望,抱怨聲響成一片。突然聽得有人罵得格外響亮,一看原來段隨也在人堆裡。他上身赤,汗滴如雨。
韓延喚了他來,他更是罵老天罵土地,罵雷公罵雨師,一肚子汙言穢語都跑了出來。高蓋突然道:“我們不如去進言,從此後夜裡行軍,白休息好了。大家都可不必如此辛苦,也好隱蔽行蹤。”韓段兩人都叫妙,於是一起往慕容泓帳裡來。段隨急不可待的獻上此議,頗有些得意洋洋,覺得能受嘉許。那知兜頭就是一杯酒潑了來。
“給我出去!”慕容泓滿臉醉意,吐出幾個字來。
“四哥!”慕容衝恰恰闖了起來,他身後跟著慕容恆。見了這情形,趕緊住了嘴。慕容泓不悅道:“誰讓你自作主張讓兵丁們洗澡的?好些沒尋到這麼大的水源了,怎能這樣糟塌?””慕容恆上前道:“讓兄弟們去洗澡的事,是未將與中王山一道商議的。近將士們都辛苦的很了。我們還覺得晝歇夜宿為好,請大將軍定奪。”聽到他們也是如此想法,段隨越發覺得自已方才有理,十分不服,加一句:“這樣還能走得快些!”
“這麼快乾嘛?趕著投胎去麼?”慕容泓突然發怒。韓延與高蓋也忍不住道:“大將軍,按眼下的走法,士卒都無所適從,您要有個主意才是!”
“我有什麼主意,犯得著和你們說麼?”慕容泓一把攥起身邊的槍吼道:“你們是不是要造反!”見兩人尷尬,慕容衝忙道:“四哥擔憂皇上的安危,不得不小心從事,這也是應該的。”他雖不是對著高蓋韓延和段隨說的,可話裡的意思,分明是在幫慕容泓解釋。慕容恆也嘆息一聲,道:“我原想大將軍也是為此煩惱。”慕容泓一揮手道:“你們下去,容我再想想。”眾人魚貫退下。
出得帳來,幾個人相視搖頭,慕容恆道:“他定然能決斷的。”也不知是勸自已還是旁人。
“是!”其餘三人漠然的答了一句,各自回營。走了一程,慕容衝方才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一回頭,見韓延背手漫步,狀甚悠閒。慕容衝一笑,道:“韓將軍似乎無事,不如上我那裡小酌幾杯。”
“那便叼擾了!”韓延點頭微笑,餘暉從他身後照過來,四下裡明燦燦的,可他面孔背光,反讓人看不清楚。
這韓延與慕容衝飲至深夜,還招了段隨等人作陪。次慕容泓並無命令傳下,慕容衝無事可做,在帳中長眠。到黃昏,見貝絹端著一盆蒸餅置於案上,上面裂作十字,雜以幹棗胡瓜瓢。不由訝然道:“你竟會做十字饅頭?”貝絹臉一紅,道:“自然是姐姐作的,我幫個忙。”說話間,貝綾也捧了一隻漆盤出來,端出缽水引餅,上澆雞汁,細如白練,香氣撲鼻。慕容衝皺眉道:“這些子軍中飢渴,我帳裡也不要吃得太豐盛。”貝絹訝然道:“可今是殿下的生辰!”
“我的生辰?”慕容衝恍惚了一下方才想起來,自打離開慕容苓瑤,他已有多年未過生了,他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自然是問的慕容永將軍!”貝絹答道。慕容衝見她神好象有一絲慌亂,正想追問下去,突然外面傳來親兵的叫聲。
“大將軍駕到!”慕容衝手在案上一撐,不巧碰在了水引湯餅的缽沿上,燙了一下。
“怎麼了?”貝絹忙上前道:“快用涼水浸一下。”
“還好!”慕容衝突然道:“貝綾,你快去找慕容永,跟他說大將軍到我這裡來了。”
“…好!”貝綾應下,本以為他還有話的,可慕容衝卻已了出去。慕容泓站在帳外,只著單衣,帶著四個親兵,親兵手裡抱著壇酒。見他出來,道:“你今生辰,我給你送壇酒來。”慕容衝忙道:“不敢,有勞四哥掛記了。”引慕容泓進來,他一眼見著桌上的餅食,又瞧到垂首站在旁邊的貝絹,輕笑一聲,道:“既是美人,又善皰廚,你享福得很呀!”貝絹面上更紅,彷彿要滴出血來,聲如蚊蚋道:“做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