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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淒涼蜀道人少行宛轉蛾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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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虢國夫人也只是暫時倖免於難,她逃出馬嵬驛之後。

找不到食物,餓了幾天,形容憔悴,終於在逃到陳倉縣的時候,仍然被縣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著,將她殺了。這是題外之話,不必細表。

且說這時亂軍四起,已如野火燎原,群情洶湧,難以阻歇,後面的軍士見前面的軍士放走了虢國夫人,都在大罵,又有人叫道:“斬革除,這小狐狸也還罷了,楊貴妃這騷狐卻是非殺不可!”此言一出,群相附和,喊聲震天,此時示已無須再有人率領。

軍士們已把那座暫作“行宮”的古廟重重圍著,大叫大嚷,要玄宗皇帝即刻殺楊貴妃。

玄宗聽得兵變,哪敢出來?忙叫龍虎大將軍陳元禮出去,用好言安眾軍,令各收隊。陳元禮出去道:“你等已把楊國忠殺了,為何還聚而不散,有驚聖駕?”也不知是誰作出了四句歌辭,在亂軍中傳開,眾軍士一齊唱道:“反賊雖殺,賊猶存,不除賊,何得安心?”陳元禮只得回去,據實奏道:“眾人之意,以國忠既誅,貴妃不宜復侍至尊,伏候聖斷!”玄宗大驚失,涕泣言道:“妃子深居官中,國忠即謀反,與她何干?朕如今已是顛沛離,只有妃子一人在我身邊,也只有她一人能解朕意,你叫朕如何捨得她去?”陳元禮一時不敢答話。卻睜起眼睛,向玄宗身邊的高力土掃了一眼。這高力士是最得寵的太監,平時對楊貴妃奉承得無微不至,這時聽得軍士們的喧鬧喊殺之聲,生怕軍士們把他當作貴妃一黨,也要把他殺了,這時見陳元禮以目示意,心頭一震,只得跪下去奏道:“貴妃誠無罪,但眾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猶在皇上左右,豈能自安?願皇上深思之,將士安則聖躬方萬安。”京兆司錄韋愕也跪奏道:“眾怒難犯,安危在頃刻間,皇上不捨貴妃,只恐將士要舍皇上,願陛下割恩忍憂,以寧國家。”玄宗默然點頭,尚未言語,已聽得珠簾後面楊貴妃的哭聲。

只聽得楊貴妃哭道:“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願陛下保重,毋以賤妾為念。”玄宗神慘然,揮了揮手,陳元禮諸人都不敢再說一句,悄悄的一個個溜出去。

玄宗見了貴妃,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楊貴妃還存著萬一之想,嗚咽說道:“三郎(玄宗排行第三),你還記得那年七月七,夜半無人,咱們在長生殿所說的話嗎?”玄宗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妃子,朕是但願生生世世都和你作夫婦的啊,唉——”門外軍士喧譁之聲更甚,玄宗面如死,眼淚已不出來,“唉”了一聲之後,再也說不下去了。楊貴妃知道已經絕望,涕泣言道:“為了陛下的江山,臣妾情願任由陛下處置,只求乞個全屍!”玄宗也哭道:“願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頭叫道:“高力士,來!”取過一匹白綾,擲給高力土道:“你帶貴妃至佛堂後面,代朕送貴妃上升仙界。”佛堂後面有一棵樹,高力士奉上白綾,楊貴妃便自縊在這棵樹下,死時年三十有八。後來詩人白居易有一首《長恨歌》,寫楊貴妃與玄宗之事,其中一段雲:“九重城閾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所詠的便是馬嵬驛當之事。

玄宗在佛堂側邊的廊下獨自徘徊,眾人盡都回避了,他不敢去看楊貴妃臨死的情形,但又不忍離開。不久,只聽得樹葉籟籟的搖落聲,想是為了楊貴妃臨終的掙扎;不久,又聽得叮的一聲,想是楊貴妃頭上的玉簪已掉了下來。玄宗掩面長嘆,但哀痛之中,卻又忽地似有輕鬆之。門外的亂軍大約已經知道了消息,喧譁之聲已漸漸減弱了。不錯,他最心愛的妃子是死了,但他本身所遭受的威協也消滅了。

玄宗但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悲是喜,忽地有一個人影從黑暗的角落裡出來,卜通跪倒,低聲說道:“陛下節哀,奴才有事稟奏…”玄宗怒道:“滾開,任是什麼事情朕也不理了。”他只道是那個太監,一看卻原來是個戎裝佩劍的軍官。

玄宗大吃一驚,道:“你,你來這裡作什麼?”這時他才看清楚了是字文通,只道宇文通亦已參加了兵變,又復問道:“朕已把貴妃處死了,難道軍士們還不肯饒過朕麼?”宇文通道:“陛下可想為貴妃報仇麼?”玄宗連連搖手,繼而一想,宇文通若是意圖犯上作亂,不會仍執君臣之禮,於是便又把他叫了起來,低聲說道:“你有何言,小聲講吧!”宇文通道:“這次兵變實是受人煽動的,相國貴妃本不至於死,都是此人…”玄宗問道:“此人是誰?”字文通正要說出“此人”的名字,忽聽得履聲“浙浙”龍虎將軍陳元禮與長樂公主走了進來。長樂公主是來安父親,陳元禮則是來請旨安撫將士的。宇文通見了公主,心頭一凜,連忙把話打住,卻向陳元禮解釋道:“我怕有亂軍闖進,故而來此保駕。”其實陳元禮並沒問他,他這一解釋便顯得多餘,反而引起了公主的疑心了。

陳元禮道:“將士們都是忠心室上的,皇上可以無憂。請皇上下安撫詔,讓他們也得安心。”玄宗便即下旨,命陳元禮去曉喻眾軍,說是楊國忠罪有應得,皇上對此次事情只有嘉獎,決不追究,妃子楊氏,亦已軍旨賜死,叫將士們各自安心散去。

御旨傳出,眾軍還未肯信楊貴妃已死,玄宗又命高力上將楊貴妃的屍體,用繡袋覆於榻上,抬出去給軍士們看,軍士們這才三呼“萬歲”各自散開。

玄宗又命高力士速具棺殮,將楊貴妃草草葬於馬嵬坡上。

就在此時,有兩騎馬自西奔來,軍士們截住一問,卻原來是廣元太守差人來進貢荔枝的。

原來楊貴妃最喜歡吃荔枝,她是蜀州人氏;蜀中也產荔枝,不過不及嶺南的甘美,所以後來她做了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之後,便不再吃蜀中的荔枝,而要嶺南刺史給他設置專使,進貢嶺南的荔枝。當時名詩人杜牧有詩句雲:“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說的便是這件事。

廣元太守早已接到驛書,知道玄宗與楊貴妃“駕幸”西蜀,心中想道:“貴妃在這倉皇逃難之時,嶺南的荔枝是吃不到了,我讓她吃到家鄉之物,也好討她歡喜。”卻不料荔枝送到,正是楊貴妃下葬之時。軍士們搜刮荔枝,哈哈大笑,頃刻之間,兩大籮荔枝都給軍士們吃得一顆不留。後來詩人張佑有詩云:“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塵土已殘香粉豔,荔枝猶到馬嵬坡。”詩人的詠不必盡述。且說玄宗見亂事已弭,洪水亦退,道路復通,雖然悲痛,亦有“不幸中之幸”之,當下便令陳元禮約飭眾軍啟行。哪知大亂雖然平息,卻還有一點不大不小的風波,因為楊國忠原是蜀人,他的部下將吏,多在蜀中,有一部分軍士便不肯西行,或請往河隴,或請往太原,或請復還京師,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這時道路已經復通,扶風郡守呂甫和一些地方父老也趕到了馬嵬驛見駕,遮道挽留;這呂甫倒是個有膽識的官兒,攀著皇帝的車駕侃侃奏道:“至尊與太子俱往蜀中,中原百姓誰為之主?我等願率子弟拱衛至尊,東向破賊,還保長安。”玄宗經過了這場兵變,驚魂未定,而且安祿山的前鋒已直追長安,他哪裡還敢回去。心中想道:“蜀中號稱天府之國,即使是偏安之局,也要比在其他地方的好,最少可以多享幾年福。”但這時眾議紛壇,他乃驚弓之鳥,又不敢過拂眾人之意,是以只顧低眉沉,不即明言所向。

太子李亨是個野心的人,正想趁此機會收攬大權,好鞏固他未來的皇位,當下便即奏道:“逆賊犯闕,四海分崩,不得民心,何以興復?今父皇人蜀,倘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土地,拱手授賊,民心既離,豈能複合?然父皇以萬乘之尊,又不能固守危城,冒不測之險;為今之計,不如由臣兒收集西北守邊之兵,召郭子儀、李光弼於河北,與之併力東討逆賊,克復二京,削平四海,然後掃除宮,以至尊。”玄宗得太子身而出,願肩重任,正合心意,立即如擬,便封太子李亨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郭子儀為副元帥,命他們同心討賊。後來李亨不待父親“駕崩”便在靈武即天子位,是為肅宗。

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在這場大風暴之後,鐵摩勒本想棄職潛逃,後來見玄宗的安撫詔書已經頒下,心中想道:“‘皇帝老兒總不能失信於天下,詔書講得明明白白,對此次事情,決不追究,而且楊貴妃亦已奉旨賜死了,我還何須恐懼。大丈夫來去當光明磊落,做事當有始有終,我既答應了師兄願做皇帝老兒的保鏢,若還中途逃走,成什麼話,沒說的,只好送佛送到西天吧。”車駕啟行之前,字文通忽來說道:“鐵都尉,皇上命你率領數十散騎斷後,保護輜重。長樂公主的車駕,不必你作扈從了。”鐵摩勒正怕與長樂公主太過親近,欣然奉旨,不疑有他。

大隊人馬繼續西進,蜀道難行,軍士馬匹累壞的有所聞,幸而糧草已有接濟,軍士們所憤恨的楊國忠又已殺掉,因此雖然勞苦,士氣卻比以前旺盛得多,全軍上下,無一怨言。

一路無事,話體煩絮。這到了廣元,已人蜀境。玄宗念將上勞累,准許歇息三天。這晚,鐵摩勒便與秦襄尉遲北二人喝酒暢敘,酒正酣時,忽地有一個太監匆匆來到。

尉遲北吃驚問道:“公公,何事?”那太監道:“皇上有召,命鐵都尉即行見駕。”尉遲北道:“哦,原來是宣召他麼?鐵兄弟,反正我也沒事,陪你走一遭吧。”尉遲北掌管大內宿衛,不必奉詔,亦可進宮,這時雖是在走難途中,舊規仍在,故此他敢出此言。

哪知那太監卻道:“皇上只是宣召鐵都尉一人,‘行所’(即皇帝駐驊之所)宿衛,都已有人輪值了,尉遲將軍,你自飲酒。”尉遲北雖可自行進宮,但未奉詔卻不能進去見皇帝,而且那太監的口氣,又分明是不想尉遲北同行,尉遲北只好作罷,當下笑道:“既是行所無事,我也就樂得清閒了。鐵兄弟,待你回來,‘咱們再喝個痛快。”皇帝宣召侍衛,那也是常有之事,尉遲北不疑有他。

鐵摩勒卻暗暗起了疑心,“馬嵬驛之變,是我首先發難的,雖然皇上有詔,對任何人都不追究,但看他在這次事變之後,即不要我作公主的扈從,分明是對我已有疑心,不似從前信任了。為何他又要單獨召我進宮?哎呀,難道這是公主的主意?”廣元城是遠離戰火的後方,廣元太守給皇帝佈置的“行所”堂皇富麗,頗有宮殿規模,遠非那座破廟可比。鐵摩勒隨著那太監進了行所,經過一條長廊,那太監按照宮中規矩,走在前頭,高聲報道:“鐵都尉奉召來到!”就在此時,忽見有一個神張皇的宮女,倚著欄杆,突然把手一場,將一團東西向鐵摩勒拋過來,也幸虧鐵摩勒正好與她打個照面,認得她是長樂公主的侍女,急忙將那東西接住,卻是一個紙團。

鐵摩勒吃了一驚,悄悄把紙團打開,剛看得清楚紙上那兩個大宇,便聽得站班的黃門內待一疊聲的傳呼道:“宣鐵都尉覲見。”那太監回過頭來,說道:“鐵都尉你可以進去了。”這時那宮女早已閃人角門,鐵摩勒定了定神,咬咬牙,裝作毫無事情發生的樣子,便隨著引見的黃門官,穿出迴廊,走進廳堂。

只見屋子裡除了玄宗之外,只有字文通一人。鐵摩勒謹依君臣之禮,三呼萬歲。

玄宗和顏悅地說道:“愛卿平身。賜坐。”鐵摩勒忐忑不安,謝過座位。玄宗問道:“聽說前馬嵬驛之變,是你領頭的,是麼?”鐵摩勒心道:“來了,來了!”但他早有主意,卻也不懼,便即回道:“皇上明鑑,當時群情憤,微臣受眾軍推擁,實難置身事外。”玄宗道:“你的膽子倒真不小啊!”鐵摩勒不卑不亢,答道:“微臣只思為皇上除去佞,禍福利害,從未顧及。皇上若認為不當,微臣首受刑罰,萬死不辭!”玄宗搖了搖頭,說道:“愛卿誤解寡人之意了。像你這樣有膽識,有血而又忠心耿耿的人,朕正是求之不得,安忍處罰?聯在安撫詔中亦曾說得明白,對此次為朕除之人,只有嘉獎,決不追究。朕今召你進來,就是要封賞你啊!鐵錚聽封!”鐵摩勒心道:“這皇帝老兒到底甚玄虛?”只得再跪下去,聽他封賞。

玄宗說道:“朕封你為龍騎都尉,世襲罔替。另賞宮花一朵,御酒三杯。”按當時朝廷的規例,只有中了狀元的人,才可以得到皇帝賞花賜酒,所以這是莫大的榮譽。鐵摩勒大覺意外,接過官花,在襟上,再接過皇帝親手遞來的酒杯。

這剎那間,鐵摩勒墓然想起了紙團內的兩個大字,那兩個字是:“速走!”不心中想道:“長樂公主向我示警,決非無因。要我速走,定是她已知道皇上有意加害於我,但現在皇上反而對我封賞,…嗯,難道這杯酒裡有古怪?”鐵摩勒心念一動,不忙喝酒,先把酒在鼻端嗅了一嗅,忽地將那酒杯一摔,只聽得“噹啷”一聲,酒杯粉碎,地上濺起了點點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