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風聲雲角蘊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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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衝剛從死亡線上爬回來,神思有些恍惚,聽得是種友直來了,口沒遮攔地就問起與种師道的關係。
“愧為種家子啊…”種友直卻沒生惱,不僅給了王衝答案,還滿腹慨起來。
王衝此時才覺自己唐突了,趕緊請罪,種友直不以為意地道:“我來蜀地,人人都有此一問,卻又不當面打聽,擾得我家眷不得安寧,倒是守正率直。彝叔是種家翹楚,沾彝叔的光,我心安理得。”種友直這話這態度,讓王衝微微訝然,對自己這般示好,所求為何?
“唐秀山在帥帳裡說服趙招討,少年英姿,我在旁親見,也為之心折。唐秀山自承受你提點頗多,以半師相待,我很好奇。來,與我聊聊,你對瀘南夷事還有哪些見解。”種友直招呼著王衝坐下,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即便確定此人定有所求,這姿態也讓王衝心折。不再忸怩作態,徑直一股坐實了,跟種友直侃起大山來。
“以利為先,兵威教化並舉,散峒囤為郡縣,歸入朝廷王化之地…這本就是朝廷之策,去年賈宗諒也是這麼說的。要論化夷之心,賈宗諒可比守正你還熱。”賈宗諒已被追毀文字出身,削籍為民,因此種友直也就直接以名字稱呼,不過這稱呼中也未嘗沒有幸災樂禍的味道。
王衝好奇地問:“賈宗諒既如此心熱,對武功來說,不正是好事嗎?”種友直的官階是武功郎。雖然更上一資是武功大夫,但稱呼從來都是就高不就低。他人都以種武功相稱。聽王衝此言,種友直嘆道:“武人自然希望打仗。可賈宗諒此心…不純。”他謹慎地挑著字眼:“前年與僰人生釁時,我便勸他,既已有心興兵,就該預作準備。招兵買馬,囤積軍資,得開始著手籌措。可他卻置之不理,還呵責我們瀘州軍管束不嚴,才生出這麼多亂子。”
“都掌人和羅始黨人不誠心招撫,當地軍、廂兵、土兵以及保甲之事。也不認真理會,甚至當面警告我不要恣意妄為,挾邊亂為功…”王衝嘿道:“真要像武功你這般處置,瀘州就亂不起來了,瀘州不亂,他又怎麼開邊呢?”種友直點頭:“這一戰他比誰都盼著打起來,卻沒想事情會鬧得這麼大這麼亂。反而是趙招討之前就勸說以教化為先,不宜在瀘州大動刀兵。”王衝覺得這事有些好笑,有心開疆拓土。卻沒拿捏住尺寸,捅出了驚天大漏子。而往滿口仁義的書生,一旦下了決心,立馬翻臉為凶神惡煞。據說現在斬首已經超過萬級。趙遹已快坐實了活閻王之名。
“去年年底時,我便覺得僰人的動向有些不對了,再勸賈宗諒。依舊沒有結果。我索就埋頭守著瀘州,再不管城外之事。果不其然。一連串變故攪下來,就成了眼下這般情形。彝叔也跟我講過五路攻夏和靈武之役。我就覺得似乎有相通之處。”
“五路攻夏,靈武之役,都是武人皆言不妥,文臣卻堅持要打。便如瀘州,我們這些巡檢監押們,都說要開瀘南,必須要有所應對,可文臣不允,他們自有盤算,結果呢,一敗塗地。”種友直無奈地道:“這等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這話只是種友直信口道來,並未深想,但聽在王衝耳裡,卻如鐘鼓一般,猛然敲在心頭上。原本還漂浮不定的心神頓時凝結起來。
只看軍事,這還真是個規律。此時還只知有五路攻夏的失敗,靈武之役的失敗,而王衝還知道,再過不到十年,又有攻遼之敗,那一敗就直接斷送了北宋江山。
“何止五路攻夏和靈武之役,這些戰事都是…意氣之需。但凡出於意氣,而不是實在之需,結果都是如此。戰事規模越大,敗得也越慘。”王衝含含糊糊地道,種友直愣住:“西北事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西北什麼事?”這話問得王衝茫然,他不過是聯想到了聯金攻遼之事。可他哪裡知道,劉仲武在臧底河城大敗的消息剛傳過來,種友直還以為他也知道了這樁絕密。
見王衝神不似作偽,種友直壓下了疑惑,敷衍過了這事,慨嘆道:“你倒說得不錯,意氣之需…早年范文正公經略橫山,王韶開河湟,王厚與童太尉開青唐,都是立於現實,不得不為。可一旦要另有所為,事情就變樣了。說起來還是用人有差,賈宗諒這種人太多,趙招討這種人太少。”王衝哦了一聲,心中卻不贊同此論,哪叫用人有差?是用人那個人有差。
上有所好,下自成蹊。像賈宗諒這種人,上面喜好開邊,他就滿腦子琢磨開邊這事,千方百計反僰人。如果上面喜好仁義,他定又是另一張嘴臉,能將僰人當親人去待。這種人就想著投其所好,而不關心實際問題,怎麼可能不捅出漏子來呢?
再想到內有蔡京這樣的新“新黨”外有童貫那樣的太監統帥,王衝就覺得一股窒息正緩緩升起。他想要改變的最強之風,就是歷史大勢,可現在看來,這樣的大勢,似乎已是上天註定,他本無能為力。
種友直也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用人有差這話是在說誰?當然是皇帝了。他雖賞識王衝,卻還沒絡到當著王衝指斥皇帝的地步。
“唐秀山說引僰人屯田之策,是守正你提點的法子,還說他所知的算學,也出自你的教導。守正,願不願調入我帳中,為我部效用,辦理文書之事?”種友直終於說到正事了,他是來挖王衝的。
王衝起身,鄭重而地長拜,不過這份好意他卻不能領:“王衝以勇敢效用從軍,不是為戰功和官階,而是為父親。父親依舊戴罪,王衝怎可只顧自己的前程?”種友直還沒放棄:“守正有才,到我帳下也委屈了。只是朝廷傳來風聲,說有可能另設瀘南沿邊安撫司,到時趙招討高升,肯定要出蜀。西軍也要回去,安撫司裡該有我的位置。先為我帳下文事效用,而後再轉入沿邊安撫司,作個勾當公事,這樣便順理成章。若是從勇敢效用直接轉入安撫司辦事,有礙物議…”他壓低聲音道:“王先生便是赦罪,也不太可能馬上得了自由身,還會呆在瀘州。守正若是身在安撫司中,照料王先生也更方便。”王衝心動了,不過也更疑惑了,種友直平白砸來一塊餡餅,真的只是看中自己的才學?
果然,種友直真是直來直去,提了條件:“你的伴當,就是那個王世義,勇武非凡。也不瞞守正,彝叔將要領軍,叮囑我尋訪異人俊才。守正是去不得,而王世義…有敵百人之能,這等好漢,正該去沙場掙他的前程。”喲嗬,原來是要連鍋端啊,種友直身為武人,恐怕真正更看重的還是王世義。這十來裡,王世義拿到了將近三十顆首級,讓整個效用都側目。
不過此時還沒到論功的程,種友直怎麼對王世義的情況這麼瞭解?
“我已與效用都談過了,張立等人都願轉入西軍。”得,種友直挖了整個效用都,這一挖,自然看到了王世義的能耐。
王衝愛莫能助地道:“王世義是家父收的弟子,與我並非主僕,此事還得看他自己願不願。”種友直無語,為了給种師道招攬人才,他此來已將姿態放得極低,可王衝卻總是不卑不亢的,還有些挑挑揀揀。種友直很有涵養,但也是有限度的,見王衝連說服王世義的意思都沒有,臉也微微變了。
這變化王衝自然覺到了,心說果然,種友直更看重王世義,自己只是個附贈品,他微微笑道:“此戰還未完結,武功不必心急。”種友直生硬地嗯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晏州是平地,城牆都沒有,卜漏餘眾全聚在輪縛大囤。那裡地勢雖險要,可大軍四面而圍,拿下來也不算太難,費不了多少時。”王衝卻搖頭道:“王衝現在既在武功帳下效勞,當為武功謀劃,輪縛大囤可非一般,搞不好會崩了大軍的門牙。”種友直瞪眼,這小子現在就把自己當帳下效用了?真會順竿子往上爬…
不過他也是審慎之人,這話讓他多生了一分警惕,點頭道:“那便好,我現在是監管蕩輪谷囤的羅始黨人,還要在此呆上幾,你先謀劃仔細,再與我一一說來。”他起身要走,王衝又道:“對了,武功也知,王衝必須得照料家父。武功能否調家父為王衝長行,隨王衝在武功帳下奔走?”種友直臉直跳,這小子…罷了,誰讓自己送上門呢。
“爹,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上司,你的行至,都得由我允准。”搞定了此事,王衝心情舒暢,似乎身上的傷都好了大半,負著手,神氣活現地對王彥中訓話。王彥中氣呼呼地不理王衝,該幹什麼幹什麼。王衝撓著腦袋,自討沒趣地跟在他身後,就跟長行一般。(…)ps:這幾工作太忙,更新真是不力,還望大家見諒,戰事快告一段落,接下來會是王衝攪動風雲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