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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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莉·莫里森的星期三都是在亞維爾西南綜合醫院度過的。在這裡,她和其他十幾名義工一起做一些非醫療的工作,比如把圖書室的小推車推到病間,打理病人頭的鮮花,幫起不了又無人看護的病人去樓下小商店買東西。雪莉最喜歡挨個兒病地詢問和記錄病人某一餐要吃什麼。有一次她夾著筆記板,前掛著薄薄的通行證,還被一個匆匆經過的醫生誤認為是院方管理人員呢。
之所以要做義工,靈來自和茱莉亞·弗雷有史以來最長的一番對話,那是在斯維特拉夫大宅的一場盛大聖誕晚會上。就是在那裡,她得知茱莉亞正忙著為本地醫院的兒科募集捐款。
“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王室成員的一次到訪。”茱莉亞說,她的眼睛卻從雪莉肩膀上往門的方向瞄。
“我要讓奧布里跟諾曼·貝利單獨談一談。對不起,我得過去跟勞倫斯打個招呼。”雪莉一個人還站在三角鋼琴旁邊,嘴裡說:“噢,當然,當然。”卻只是在對著空氣說話。她不知道諾曼·貝利是誰,但卻已經覺得輕飄飄的。第二天一早,她連霍華德都沒告訴,就給西南綜合醫院打了電話詢問義工事宜。當確定沒有別的要求,只需品質優良、頭腦健全、腿腳麻利後,她立刻就請他們寄申請表格過來。
義工的工作為雪莉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光榮世界。茱莉亞·弗雷站在三角鋼琴邊,無心之下在雪莉心裡播種了一個夢想:她兩手端莊地握於前,脖上掛著薄薄的通行證,而女王在列成一排的義工們面前緩緩而行,大家臉上都笑意盈盈,她屈膝行禮,完美異常,女王的目光就此被引,於是駐足與她談…閃光燈亮起,相機咔嚓,第二天的報紙上…“女王與醫院義工雪莉·莫里森太太親切談…”有時候,雪莉凝神品味夢想中的場景,竟會有一種近乎神聖的覺籠罩全身。
在醫院做義工彷彿賜予雪莉一把寒光閃閃的武器,隨時能將莫琳那股子自命不凡一劍斬斷。肯死後,這寡婦從店裡女招待搖身一變成為合夥人,灰姑娘一般,從此就神氣活現,叫雪莉十分看不慣(雖然默默嚥下這口氣的時候臉上仍然保持波斯貓一般溫順的微笑)。可是如今雪莉重新奪回了高地:她也有正經事幹了,而且不是為了獲利,而是出自善心。做義工是上等人的事,只有對額外錢財無所求的女人,也就是她本人和茱莉亞·弗雷這樣的女人才會從事。再說,醫院給雪莉開了條通往小道消息寶藏的捷徑,足以淹沒莫琳對咖啡館喋喋不休的嘮叨。
這天早晨,雪莉以堅定的口氣向義工主管表達了對二十八號病房的偏愛,於是就被善解人意地派去了腫瘤科。在二十八號病房的醫護人員中,她到了在醫院裡的唯一一個朋友。有些年輕護士對義工居高臨下、敷衍了事,但十六年後重返護士崗位的魯思·普萊斯則從一開始就非常討人喜歡。正如雪莉所說,她們倆都是帕格鎮的女人,這就是天然紐帶。
(雖說,雪莉其實碰巧不是生在帕格鎮的。她和妹妹跟著母親在亞維爾一處又小又亂的公寓里長大。雪莉的母親酗酒,雖然一直沒跟姐妹倆的父親離婚,但姐妹倆誰也沒見過他。附近的男人好像都知道雪莉母親的名字,一提起她就出壞壞的笑容…但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而且雪莉認為只要不提,那歷史就會自動分崩離析。她拒絕記住過去。)雪莉和魯思高高興興地打了招呼,可是這天上午特別忙,只來得及草草聊了幾句巴里·菲爾布拉澤猝死的新聞。她們說好十二點半一起吃午飯,然後雪莉就大步走開去取圖書室小推車了。
她心情好極了。未來的圖景就像已然發生一樣展現在眼前:霍華德、邁爾斯和奧佈雷·弗雷聯合出手,將叢地永遠逐出帕格鎮,他們還能借機在斯維特拉夫大宅舉行一場慶祝晚宴…
在雪莉眼中,那座大宅美得令人目眩:巨大的花園,當中豎著晷,灌木叢和小池塘散佈其中,格板拼出的寬闊走廊,三角鋼琴上立著銀質相框,主人和長公主在相片裡笑得開懷。她沒從弗雷夫婦身上發現一絲一毫對她和霍華德的傲慢之意。不過一進弗雷家,便有無數種香氣爭相搶奪她的注意力。她想象著五個人在一間巧的邊室裡共進私人晚宴,霍華德坐在茱莉亞身旁,她坐在奧布里右手邊,邁爾斯則坐在她與男主人之間。(在雪莉的美夢中,薩曼莎當然俗務纏身無法前來。)十二點半,雪莉和魯思在酸櫃旁碰面了。醫院餐廳雖然已經開始嘈雜,但還遠遠不及一點鐘時那麼擁擠不堪。所以護士和義工沒費多大工夫就找到了一張靠牆的雙人桌,桌上黏糊糊的,還灑著許多面包屑。
“西蒙還好嗎?孩子們呢?”魯思擦起桌子,雪莉問她。她們把食物從托盤上取下來放好,面對面坐下,開始聊起來。
“西蒙好的,謝謝,好的。今天帶了臺新電腦回家。孩子們簡直迫不及待。你能想象的。”這話可不太誠實。安德魯和保羅各有一臺便宜的筆記本電腦,臺式機待在小小客廳的角落裡,他們誰也不去碰,實際上只要是得進入父親的活動範圍才能乾的事,他們一概不幹。魯思對雪莉聊起自己的兩個兒子時,總把他們說得好像比實際年齡小得多,彷彿他們還是兩個可以揣在包裹裡、好哄好逗的小娃娃。她這樣做也許是為了讓自己顯得年輕些,讓她和雪莉之間的年齡差距拉得更大——本來也差了近二十歲——更像一對母女。魯思的母親十年前去世了,她很想念生活中有一位女長者相伴的子。而雪莉和親生女兒的關係,聽她言下之意,好像並不盡如人意。
“邁爾斯和我一直特別親。可是帕特里夏格比較難相處。她現在住在倫敦。”魯思真想探聽個仔細,可是她和雪莉彼此仰慕對方身上那份溫柔敦厚的沉默是金,那份面對世間紛雜仍能寵辱不驚的驕傲。所以魯思暫時把好奇心收了起來,雖然心裡還是暗自希望有朝一能清帕特里夏為什麼難相處。
雪莉和魯思之所以一認識便相見甚歡,最本的原因是她們都認定對方是跟自己十分相似的女人,也就是以獲得和維繫丈夫愛情為至高榮耀的女人。就如共濟會會友一樣,她們之間代碼一致,所以彼此陪伴時覺得十分安全,跟與其他女人相處時迥然不同。這種親密的同盟關係由於某種優越的悄悄滲入而變得更加令人愉悅,主要是兩個人都同情對方選擇丈夫時的品位。在魯思看來,霍華德的身形簡直奇異可笑,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這位雖稍豐滿但風韻猶存的朋友當年怎麼會嫁給這麼一個傢伙。而雪莉呢,她從來沒正眼瞧過西蒙,也從來沒聽人們在談帕格鎮高貴人物時提起過他的名字,她覺得魯思連最基本的社生活都沒有,那麼她丈夫肯定是個不合時宜的孤僻佬。
“我看見邁爾斯和薩曼莎送巴里進來。”魯思連開場白也省略了,直奔主題。她不像雪莉那麼通曉言談之術,被困在鎮子山頂上那間屋裡,丈夫又不善與人際,所以她的消息來源幾乎被掐斷,要掩蓋對帕格鎮八卦的渴望實在太難。
“出事時他們親眼看見了嗎?”
“哦,看見了,”雪莉說“他們當時正在高爾夫俱樂部吃晚飯。星期天晚上,你知道的,孩子們都回學校去了,薩曼莎寧願在外面吃,她自己不怎麼會做菜…”她們茶歇時常常一起休息,就這樣魯思一點點地知道了邁爾斯和薩曼莎婚姻的內幕。雪莉告訴她,兒子沒法不娶薩曼莎,因為她那時已經懷上了萊克西。
“他們的態度是對的。”雪莉嘆了口氣,但仍然顯出很勇敢的樣子。
“邁爾斯做得對,如果是我也會那樣做。兩個女兒都很可愛。可惜邁爾斯沒有兒子,如果有一個就太好啦。可惜薩曼莎不想再生了。”雪莉對兒媳含沙影的批評,魯思每句都聽得喜滋滋。若干年前第一次見到薩曼莎,她心下立刻就很不喜歡。當時她帶四歲的安德魯去上聖托馬斯小學的幼兒班,遇到薩曼莎也帶著萊克西來。薩曼莎的笑聲能掀起房頂,溝深得簡直沒底,還拿場上其他學生的母親說些下的玩笑話,她給魯思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一頭危險的食母獸。之後的幾年,凡開家長會時跟維克拉姆·賈瓦德談,薩曼莎總是把本就豐滿過頭的脯得特別高,魯思總是輕蔑地冷眼旁觀,並且引著西蒙靠教室邊兒繞行,以避免跟她講話。
雪莉還在滔滔不絕地兜售巴里人生最後一程的二手故事,特別強調邁爾斯反應捷,立刻叫了救護車,一直陪同瑪麗·菲爾布拉澤,直到沃爾夫婦趕到醫院。魯思聽得很認真,雖說心裡稍有點不耐煩。比起讚美邁爾斯的優秀,雪莉列舉薩曼莎種種不是的時候要有趣得多。何況魯思自己心裡有樁令人興奮的大消息,她簡直等不及要向雪莉披。
“所以現在教區議會就空出一把椅來了。”魯思等雪莉講到邁爾斯和薩曼莎向科林跟特莎出舞臺時,嘴說。
“我們管這種情況叫偶發空缺。”雪莉和藹地教她朋友道。
魯思深了一口氣。
“西蒙,”她似乎因為說出這個消息而到興奮“正在考慮參加競選!”雪莉習慣地微笑起來,眉揚起,很禮貌地表示驚奇,然後端起茶杯喝茶,好遮住臉。魯思全然不知自己的話讓朋友方寸大亂。她以為雪莉會很高興她倆的丈夫有朝一能並肩坐在教區議會里呢,而且她還隱約覺得雪莉說不定能幫忙促成這事兒。
“他昨晚告訴我的,”魯思繼續鄭重其事地說“不過之前已經考慮一段時間了。”西蒙還告訴了她一些別的,例如可以從格雷那兒收取賄賂保他承包商地位不丟什麼的,可是早被魯思自動清除出頭腦了,就像過去西蒙的種種小伎倆小犯罪,她也都一概抹除一樣。
“我還從來不知道西蒙有興趣參與地方政治事務呢。”雪莉說,語氣輕柔又愉快。
“噢,是的,”魯思說,其實她也從來不知道“他可熱心了。”
“他跟賈瓦德醫生談過沒有?”雪莉又抿了一口茶問“是不是她建議他參選的?”魯思沒料到這個問題,臉上老老實實地掛著大惑不解的表情。
“沒有,我…西蒙好多年沒去看過醫生了。我是說,他身體健康著呢。”雪莉笑了。如果西蒙是單槍匹馬地行動,沒有賈瓦德那一派的支持,那麼威脅就微乎其微了。她甚至憐憫起魯思來,因為等待魯思的只會是大失所望。她雪莉認識帕格鎮每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而如果魯思的丈夫走進食店,她抓破頭皮也想不出這人的名字。魯思覺得這星球上還有誰會投票給他呢?不過雪莉知道霍華德和奧布里一定希望她問一個問題,這是個規矩。
“西蒙是一直住在帕格鎮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