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不提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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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件洗得發灰沒有彈力的秋衣,光可鑑人的黑褲,軍綠膠鞋。她長了一張賢良母的臉,一看就從來不開玩笑。老嫗站在人群最前面,翹首張望。船還沒靠攏,一雙渾濁的眼睛就往周語身上掃。
趕船老漢矯健的跳上田埂,牽起韁繩在岸邊走,老嫗跳到淺水處幫忙,兩人合力使勁,船在水草上滑行幾米,終於咚的一聲,船頭衝上了岸邊的石階。
周語抬頭看了看,前方石頭壘成的堡坎上,有紅油漆中規中矩的寫著幾排宋體大字。
“要致富,先修路”
“信號還是聯通好”
…
王淑芳將周語牽下船,老嫗伸出手去幫忙。
老漢抹一把汗,對老嫗說:“顧大姐,你這新媳婦找得好喲,水靈慘了撒!”陳慧紅嘴上說:“水靈管個用?我還就怕太水靈的!”但她看周語的目光裡,難掩得意之。周語太漂亮了,將十里八村的媳婦都比了下去,她自然覺得臉上有光。
撐船老漢名叫萬三,在九曲水庫撐了幾十年的船,是出了名的老光,他開著不著邊的玩笑:“你要不喜歡送給我得了!”陳慧紅說:“滾滾滾!你個老不要臉的!想要新媳婦讓淑芳也送你一個!”水庫裡落後閉,大部分婦女甚至這輩子都沒出去過。這裡的人法律意識淡薄,窮人家娶不上媳婦便花筆錢買一個。
2000到5000不等。買賣畢竟不好聽,當地人都說送。送媳婦送孩子,祖祖輩輩都是如此,大家習以為常,自個兒出了錢,那就是堂而皇之的事,並未覺得不妥。旁邊一個年輕女人問:“顧家嬸,你這新媳婦是給你家老大還是老二的?”陳慧紅得意道:“我家二娃那模樣,還需得著我替他討媳婦兒嗎?要是他願意,城裡那些大姑娘還不排隊讓他挑吶?”指著問話的女人“就說你吧香桂,當初你不還說想跟我家二娃好嗎?”叫香桂的女人捂著臉呸了一口,腳下一跺,跑到後面去了。周語像動物園的動物一樣被人參觀。
期間也有人問,該不是傻子吧。從沒見過哪個剛送進水庫的女人不哭不鬧的。王淑芳又將那套餵了藥的理由再搪一遍。陳慧紅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鐵鏈子:“還是要綁起來,保險一些。”王淑芳上前阻止:“用不上,你家也沒幾步路,再說她能往哪跑,我就不信她還能游回去。”陳慧紅猶豫著將鐵鏈子收回,嘴上說:“我就怕她跑,她跑了我的錢就打水漂了。我二娃賺錢可不容易!”從兜裡掏出煙來,在場的男人都散一支“大傢伙都幫忙照看著,認認臉,看到她跑了,就麻煩給我送回來。”萬三綁好了船,接過王淑芳遞來的煙,順口出主意:“不怕,帶回去關屋子打幾天就老實了!一定要打!不打準跑。”陳慧紅又去看周語,見這孩子面無表情,也不知道怕,便去拉她:“妹兒,你姓什麼?”周語不說話。萬三坐在田埂上點菸歇氣,慢悠悠的話:“小心吶,不叫的狗下嘴才狠吶!”王淑芳幫腔:“人生地不的,這是給嚇住了,養兩天就能幹活!”周語突然說:“廁所在哪?我想上廁所。”她突然開口,眾人都愣一下。過了一陣人群竊竊私語:“她是不是想趁機逃跑?”王淑芳打圓場:“我帶她去,我帶她去,跑了算我的!”說完拉著周語向堡坎盡頭走去。
那兒立著一塊巨石,石面光滑,底下青苔斑斑,有些年歲。周語蹲在下面,整個身子都能隱沒。王淑芳壓低聲音:“妹子,你的包就埋在這兒吧!”她回頭看一眼,急道“動作快點!”周語卻不急,仔細巡視。泥土被太陽烘烤得乾裂開來。她搬開一塊石頭,撿了木條,在石頭下的土裡飛快的刨,很快出深褐的溼土來。周語說:“這裡不行,漲水能漫上來。三年前這裡肯定被淹過。”王淑芳一怔,三年前下暴雨,的確聽人說過九曲水庫發過大水。周語藉著半人高的稻田,貓著身子往高處跑,隱進旁邊一片荒廢的竹林裡。王淑芳站直身子,抬高嗓門對人群吼:“新媳婦拉肚子!大家別過來啊!”傳來鬨笑。周語挑了一支毫不起眼的蘭竹,接過王淑芳遞來的包裹,挖坑埋起來。之後添平,用竹葉掩蓋。仔細辨別記號,這才走出來。兩人回到碼頭,陳慧紅正跟旁人訴苦:“我家老大沒出事那會兒,誰不說他有出息!
犯得著買媳婦兒嗎?我可憐的癱子兒!要沒個女人照顧他,萬一哪天我先走了,他可要吃苦了!”見到周語,怕失了婆婆的威信,立即住口,抹乾淚,說了聲“回吧。”小孩們一鬨而散,最小的那個男孩,三四歲模樣,光頭,像個小和尚,行動較其餘小孩木訥。別的孩子嚷著:“來新媳婦咯!來新媳婦咯!”跑得老遠時,那小光頭才開始挪腳,手腳並用,笨拙的跨過溝渠。
山裡零星散落著房屋,正是晚飯時間。金暉下,炊煙裊裊,一叢叢竹林籠罩在煙霧團團中。顧家的屋子有了些年歲,隱匿在鬱鬱蔥蔥的竹林子裡。蜿蜒小路,左邊是水田,右邊是高聳的草垛。
一條被養得油光水滑的黃狗從草垛後猛竄出來,朝周語汪汪狂吠。陳慧紅喝一聲:“大黃,自家人!”黃狗夾著尾巴站在一邊土坡上,發出嗚的威脅聲,卻果真不再吼叫。
穿過竹林就看到顧家的房子,青瓦,土木結構,兩層。旁邊有個小牛棚,二樓陽臺下斜掛了一個長長的竹樓梯,像佩戴一把寶劍,算是對房屋的一種點綴。整個屋子破舊原始,與隔壁鄰家的兩棟屋子組成一個“品”字。三家各有一個院壩,院壩卻整潔。
散養著幾隻肥雞,閒閒的叫著用爪子刨食吃。邊上種著幾株常見的粉茉莉,花開得正好。木板門,鎖已鏽跡斑斑。屋內光線昏暗。木樑,方桌,木凳,糧倉,土灶。
灶邊有柴,上方掛兩塊乾癟漆黑的臘。一顆佈滿蛛絲和油膩的燈泡下,洗臉架古老、陳舊。陳慧紅端一條凳子,吹去灰,讓王淑芳坐。又從門背後出掃帚,掃了掃。
一回頭見周語還站在門口,怕她跑了,將她帶進裡面臥室,鎖上門。周語站的屋子,瀰漫著花椒和陳年穀物的味道。
夕陽從木框窗透進來,時間彷彿慢下來,屋裡的一切逐漸看得分明。屋子還算整潔,有桌椅和衣櫃,牆體用報紙糊滿。唯一的趣味是兩張掉了的海報“還珠格格”貼在門後“星花園”貼在頭。
窗前的木歲月悠久,架子雕花,四架四杆,配著腳踏。一個男人躺在布蚊帳裡,雙目半睜,不知是夢是醒。從周語進來他就一動不動,想來便是顧家的大兒子。屋子並不隔音,王淑芳和陳慧紅在外面的談一清二楚。
王淑芳說:“我這妹兒是外地人,跟家人走丟了。你們供她吃住就是做善事。今後屋裡頭的事,還有伺候顧癱子,都讓她做,看她那模樣,也是個手腳麻利人!”陳慧紅說:“你也看到我家的狀況了,多的錢我也拿不出。”王淑芳打斷她:“你這話見外了,像是哪個要趁機打劫你一樣!顧大姐,你看著給些贍養費,意思意思就成。”陳慧紅又驚又喜:“哎哎,這麼個漂漂亮亮的小妹兒…”下一刻又遲疑“該不是有什麼問題吧?”王淑芳:“有什麼問題?實話跟你說了吧,這妹兒是我親侄來想做媳婦的,我侄兒原來的婆娘不是跟人跑了嘛!
哪想到剛把這妹兒回來,還沒過門呢,原來的侄兒媳婦回來了,要死要活非讓我侄子把人送走!我們全家都犯愁了,到處打聽哪家要姑娘!這不,知道你家的情況,就給你送來。
也算是幫了我家一個大忙。本來不該收你錢,不收吧又怕你心裡不踏實!這樣,收個幾百塊,就當作是媒錢。”王淑芳將預先排練好的說辭講出來,頭頭是道,陳慧紅一個老實的農村婦女,自然不會起疑。她很高興,千恩萬謝的將“媒人”送走了。
屋外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又傳來鍋碗瓢盆之聲,燒火噼啪之聲,牛叫狗吠,雞鴨迴圈。天漸漸黑盡,農村的夜,若是沒有燈便伸手不見五指。屋外,陳慧紅的聲音再次傳來。先是拉長語調“喂喂”幾聲,然後開始說話:“聽得到不,二娃…信號不好…後天你回水庫一趟…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你大哥娶新媳婦…不是買的!
人家送的,放心…犯法?哪家娶新媳婦不得花錢?咱們九曲水庫送婆娘送兒又不是啥新鮮事!
犯啥法?咱花了錢的!花了錢就可以娶!讓你回來你就回來嘛…你說得容易,不買婆娘誰願意嫁給你哥?等我哪天蹬腿一走,你想讓你哥餓死在上…你伺候?你伺候你哥一輩子?打胡亂說!這個家已經夠拖累你了,要不是家裡窮,你早該談媳婦了!
放心,二娃,等你哥娶了,媽也給你說一個…好好,不提這些,後天記著回家啊!”周語在黑暗中摸索著給自己找了條凳子坐。頭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男音,像是很久沒說話,氣息衝不破封閉太久的嗓門,前兩個字顯得破碎暗啞:“開關在頭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