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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城狐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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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巖講的是一個掘藏的故事。凡是大亂以後,撫緝亡,秩序漸定,往往有人突然之間,發了大財,十九是掘到了藏寶的緣故。

埋藏金銀財定的不外兩種人。一種是原為富室,遇到刀兵之災,舉家逃難,只能帶些易於變賣的金珠之類,現銀古玩,裝入堅固不易壞的容器中,找一個難為人所注目的地方,深掘埋藏,等待亂後重回家園,掘取應用。如果這家人家,盡室遇害,或者知道這個秘密的家長、老僕,不在人世而又沒有機會留下遺言,這筆財富,便長埋地下,知不多少年以後,為哪個命中該發橫財的人所得。

再一種藏寶的,就是已經橫財就手之人,只以局勢大變,無法安享,暫且埋藏,徐圖後計。同治初年的太平軍,便不知埋藏了多少財寶。

太平軍一據通都大邑,各自找大家巨室以安,名為“打公館”凡是被打過“公館”的人家,重歸家園後,每每有人登門求見,說“府上”某處有“長”埋藏的財物,如果主人家信了他的話,接下來便是談分帳,或者對半,或者四六——主人家拿六成,指點的人拿四成,最少也得三七分帳。掘藏有獲的固然也有,但投機的居多,反正掘不到無所損,落得言去瞎撞瞎騙了。

太平軍敗走後的杭州城,亦與其他各地一樣,人們紛紛掘藏。胡雪巖有個表叔名叫朱寶如,頗熱中於此,他的子便是螺螄太太口中的“朱老太太”相貌忠厚而心計極深,她跟她丈夫說:“掘藏要有路子。現在有條路子,你去好好留心,說不定時來運轉,會發橫財。”

“你說,路子在哪裡?”

“善後局。”她說:“雪巖是你表侄、你跟他要個善後局的差使,他一定答應。不過,你不要怕煩,要同難民混在一起,聽他們談天說地,靜悄悄在旁邊聽;一定會聽出東西來。”朱寶如很服他子,當下如教去看胡雪巖,自願擔任照料難民的職司。

善後局的職位有好有壞,最好的是管認領婦女,有那年輕貌美,而父兄死於干戈離之中,孤苦伶仃的,有人冒充親屬來領,只要跟被領的說通了,一筆謝禮,銀子上百。其次是管伙食,官採實,亦有極肥的油水。此外,抄抄寫寫、造造名冊,差使亦很輕鬆。只有照料難民,瑣碎煩雜而一無好處,沒有人肯幹。而朱寶如居然自告奮勇,胡雪巖非常高興。立即照派。

朱寶如受之教,耐著心跟衣衫襤褸、氣味惡濁的難民打道,應付種種難題,細心聽他們在閒談之中所透的種種秘聞,情處得很好。有一天有個三十多歲江西口音的難民,悄悄向朱寶如說:“朱先生,我這半個多月住下來,看你老人家是很忠厚的人,我想到你府上去談談。”

“喔,”朱寶如印象中,此人沉默寡言、亦從來沒有來麻煩過他,所以連他的姓都不知道,當即問說:“貴姓?”

“我姓程。”

“程老弟,你有啥話,現在這裡沒有人,你儘管說。”

“不!話很多,要到府上去談才方便。”朱寶如想到了子的話。心中一動,便將此人帶回家。姓程的進門放下包裹,解下一條帶,帶子裡有十幾個金戒指。

“朱先生、朱太太,”此人說道:“實不相瞞,我做過‘長’,現在棄暗投明,想拜你們兩老做乾爹、乾媽!不知道你們兩老,肯不肯收我?”這件事來得有些突兀,朱寶如還在躊躇,他子看出包裹裡還有花樣,當即慨然答應:“我們有個兒子,年紀同你差不多,如今不在眼前。遇見你也是緣分,拜乾爹、乾媽的話,暫且不提,你先住下來再說。”

“不!兩老要收了我,認我當兒子,我有些話才敢說,而且拜了兩老,我改姓為朱,以後一切都方便。”於是,朱寶如夫悄悄商量了一會,決定收這個乾兒子,改姓為朱,由於生於午年,起了個名字叫家駒。那十幾個金戒指,便成了他孝敬義父母的見面禮。

有了錢,什麼事都好辦了。朱寶如去賣掉兩個金戒指,為朱家駒打扮得煥然一新。同時沽酒買,暢敘“天倫”朱家駒彷彿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好子,顯得非常高興,一面大塊吃、大碗喝酒,一面談他做“長”的經過。他是個孤兒,在他江西家鄉,為太平軍挑輜重,到了浙江衙州。太平軍放他回家,他說無家可歸,願意做“小長”這就樣由衢州到杭州,但不久便又開拔了。

那是咸豐十年天的事,太平軍的忠王李秀成,為解“天京”之圍,使了一條圍趙救燕之計。二月初由皖南進攻浙江,目的是要將圍金陵的浙軍總兵張玉良所部引回來,減輕壓力。二月二十七李秀成攻入杭州,到了三月初三,張玉良的援軍趕到,李秀成因為計已得施,又怕張玉良斷他的歸路,便棄杭州西走,前後只得五天的工夫。

朱家駒那時便在李秀成部下,轉戰各地,兵敗失散,為另一支太平軍所收容。他的長官叫吳天德,是他同一個村莊的人,極重鄉誼。所以朱家駒跟他的另一個同鄉王培利,成了吳天德的貼身“親兵”深獲信任。

以後吳天德在一次戰役中受了重傷,臨死以前跟朱家駒與王培利說:“忠王第二次攻進杭州,我在那裡駐紮了半年,‘公館’打在東城金橋。後來調走了,忠王的軍令很嚴,我的東面帶不走,埋在那裡,以後始終沒有機會再到杭州。現在我要死了,有這樣東西給你們。”說著,他從貼的口袋中,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一張藏寶的圖。他關照朱家駒與王培利,設法找機會到杭州去掘藏,如果掘到了,作三股分,一股要送回他江西的老家。又叫朱家駒、王培利結為兄弟,對天盟誓,相約不得負義,否則必遭天譴。

“後來,我同我那位拜兄商量,把地圖一分為二,各拿半張,我們也一直在一起。這回左大人克復杭州,機會來了,因為我到杭州來過,所以由我冒充難民,行來探路,等找到了地方,再通知王培利,商量怎麼下手。”

“那麼,”朱寶如問:“你那姓王的拜把兄弟在哪裡?”

“在上海。只要我一封信去,馬上就來。”

“你的把兄弟,也是自己人。”朱寶如的老婆說:“來嘛!叫他來嘛!”

“慢,慢!”朱寶如搖搖手“我們先來商量。你那張圖呢?”

“圖只有半張。”朱家駒也是從貼的口袋中,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半張地圖保存得很好,攤開在桌上抹平一看,是一張圖的上半張,下端剪成鋸齒形。想來就是“合符”的意思;另外那半張,上端也是鋸齒形,兩個半張湊成一起,吻合無間,才是吳天德來的原因。

“這半張是地址。”朱家駒說:“下半張才是埋寶的細圖。”這也可以理解,朱家駒在杭州住過五天,所以由他帶著這有地址的半張,先來尋覓吳天德當初“打公館”的原址。朱寶如細看圖上,註明兩個地點,一個是金橋,一個是萬安橋;另外有兩個小方塊,其中一個下注“關帝廟”又畫一個箭頭,註明:“往南約三十步,坐東朝西。”沒有任何字樣的那一個小方塊,不言可知便是藏寶之處。

“這不難找。”朱寶如問:“找到了以後呢?”

“或者租,或者買。”

“買?”朱寶如躊躇著“是你們長打過公館的房子,當然不會小,買起來恐怕不便宜。”

“不要緊。”朱家駒說:“王培利會帶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