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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迴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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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二天起,康照常開門,典當、藥店、絲行,凡是胡雪巖的事業,無不風平靜。大家都興致地注視著初五那一天胡家的喜事,康的風為一片喜氣所沖淡了。

親是在黃昏,但東平巷從遏開始,便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各式各樣的燈牌、彩亭,排出去兩三里路,執事人等,一律藍袍黑褂,扛抬的伕子是簇新的藍綢滾紅邊的棉襖,氣派非凡。

其時元寶街胡家,從表面來看,依舊是一片興旺氣象,裡裡外外,張燈結綵,轎馬紛紛,笑語盈盈,只是仔細看去,到處都有三、五人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議,一見有主人經過,不約而同都縮口不語,茫然地望著遠處,看在眼裡,令人無端起不安之

這種情形,同樣地也發生在花園中接待堂客之處,而最令人不安的是,看不見“新娘子”也就是三小姐,不知道躲在何處?據者媽子、丫頭們悄悄透的消息,說是三小姐從這天一早就哭,眼淚一直沒有停過。

“新娘子”上花轎以前捨不得父母姐妹,哭一場原是不足為奇的事,但一哭一整天,就不能不說是罕見之事了。

不過,知胡家情形的客人,便覺得無足為奇。原來這三小姐的生母早逝,她跟胡雪巖在杭州二次失陷於太平軍時,曾共過患難,因此賢惠的胡太太將三小姐視如己出,在比較陌生的堂客面前,都說她是親生女兒,從小嬌生慣養,加以從她出生不久,胡雪巖便為左宗棠所賞識,家業興,都說她的命好,格外寵愛,要什麼有什麼,沒有不如意的時候,但偏偏終身大事不如意,在定親以後,才慢慢知道“新郎倌”阿牛,脾氣同他的小名一樣,魯不解溫柔,看唱本,聽說書,離“後花園私訂終身”的“落難公子”的才貌,差得十萬八千里都不止。

原本就一直委屈在心,不道喜期前夕,會出康錢莊擠兌的風,可想而知的,一定會有人說她命苦。她也聽說,王善人想結這門親,完全是巴結她家的財勢,如果孃家敗落,將來在夫家的子就難過了。

她的這種隱痛,大家都猜想得到,但沒有話去安她,她也無法向人訴苦,除了哭以外,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使她心裡稍為好過些,當然,胡太太與螺螄太太都明白她的心境,但找不出一句紮紮實實的話來安她。事實上三小姐的這兩個嫡母與庶母,也是強打神在應酬賀客,心裡有著說不出的苦,自己都希望怎麼能有一個好消息稍資安,哪裡還能挖空心思來安別人?

“不要再哭了!眼睛已經紅腫了,怎麼見人?”胡太太只有這樣子一遍一遍他說,雙眼確是有點腫了,只有靠丫頭們一遍一遍地打了新手中來替她熱敷消腫。

及至爆竹喧天,人聲鼎沸,花轎已經到門,三小姐猶自垂淚不止,三催四請,只是不動身。胡太太與螺螄太太還有些親近的女眷,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螺螄太太有主意,請大家退後幾步,將凳子拉一拉近,在梳妝檯前緊挨著三小姐坐下,輕聲說道:“你老子養到你十九歲好吃好穿好嫁妝,送你出門,你如果有點良心,也要報答報答你老子。”這一說很有效驗,三小姐頓時止住了哭聲,雖未開口而看著螺螄太太的眼睛卻在發問:要如何報答。

“你老子一生爭強好勝,尤其是現在這個當口,更加要咬緊牙關撐守。不想。爺要爭氣,兒要撒’,你這樣子,把你老子的銳氣都哭掉了!”

“哪個說的?”三小姐,一副不服氣的神情。

“這才是,快拿熱巾來!”螺螄太太回頭吩咐。

“馬上來!”丫頭答得好響亮。

“三小姐!我有一扣上海匯豐銀行的存摺,一萬兩銀子,你私下藏起來,不到要緊時候不要用。”螺螄太太又說:“我想也不會有啥要緊的時候,不過‘人是英雄錢是膽’,有這扣摺子,你的膽就壯了。”說著,過來一個紙包,並又關照:“圖章是一個金戒指的戒面,上面一個‘羅’字。等等到了花轎裡,你頂好把戒指戴在手上。”她說一句,三小姐點一點頭,心裡雖覺酸楚,但居然能忍住了眼淚。

胡家的喜事,到新郎倌、新娘子“三朝回門”才算告一段落。但這三天之中,局勢又起了變化,而且起了不小的風

起在首善之地的京城。十一月初六,上海的消息傳到天津,天津再傳到北京,康福頓時被擠,白惟賢無以應付,只好上起排門,溜之大吉。

地痞起鬨,半夜裡打開排門放搶,等巡城御史趕到,已經不成樣子了。

第二天一早來擠兌的人更多。順天府府尹只好會同巡城御史出安民佈告,因為京城的老牌錢莊,一共四家,都開在東四牌樓,字號是恆興、恆和、恆利、恆源,有名的所謂“四大恆”向來信用卓著,這裡受了康福的影響,亦是擠滿了要兌現銀的客戶。

“四大恆”如果一倒,市面不堪設想,所以地方官不能不出面維持,規定銀票一百兩以下照付,一百兩至一千兩暫付五十兩,一千兩以上暫付一百兩。

不過四大恆是勉強維持住了,資本規模較小的錢莊,一擠即倒,市面大受影響。同時,銀票跌價,錢價上漲,本來銀賤錢貴,有益於小民生計,但由於銀票跌價、物價波動,家無隔宿之糧的平民,未蒙其利,先受其害。這種情形驚動了朝廷,胡雪巖知道大事要不妙了。

其時古應已經由上海專程趕到杭州,與胡雪巖來共患難。

他們相三十年,但古應為人極守分際,對於胡雪巖的事業,有的瞭解極深,有的便很隔膜,平時為了避嫌疑,不願多打聽,到此地步便顧不得嫌疑不嫌疑了。

“小爺叔,且不說紙包不住火,一張紙戳個都不可以,因為大家都要從這個中來看內幕,那個就會越扯越大。”他很吃力他說:“小爺叔,我看你索自己把這張紙掀開,先讓大家看個明白,事情反倒容易下手。”

“你是說,我應該倒下來清理?”

“莫非小爺叔沒有轉過這個念頭?”

“轉過。”胡雪巖的聲音有氣無力“轉過不止一次,就是下不了決心。因為牽連太多。”

“哪些牽連?”

“太多了。”胡雪巖略停一下說:“譬如有些人當初看得起我,把錢存在我這裡,如今一倒下來,打折扣還人家,怎麼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