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由濟河出長江,經崇明島南面入海;一共是十八號沙船,保護的洋兵——最後商量定規,一共是一百十二個人,一百士兵,大多是“呂宋人”;十二個官長,七個呂宋人,三個美國人,還有兩個中國人算是聯絡官。分坐兩號沙船,在船隊中間。

胡雪巖是在第一條船上。同船的有蕭家驥、李得隆、郁馥華派來的“船老大”李慶山;還有一個姓孔的聯絡官。一切進退行止,都由這五個人在這條船上商量停當,發號施令。一上船,胡雪巖就接到警告,沙船行在海里,忌諱甚多,舵樓上所設,內供天后神牌的小神龕,尤其不比等閒。想起“是非只為多開口”這句話,胡雪巖在船上便不大說話,閒下來只躺在鋪位上想心事。但是,別人不同,蕭家驥雖慣於水上生活,但輪船上並無這些忌諱;姓孔的更不在乎;李慶山和李得隆識得忌諱,不該說雖不說,該說的還是照常要說。相形之下,就顯得平談笑風生的胡雪巖彷彿心事重重,神情萬分抑鬱似的。

於是姓孔的提議打麻將,蕭家驥為了替胡雪巖解除寂寞,特地去請他入局。

“五個人怎麼打。除非一個人做——。”說到“做”字,胡雪巖縮住了口;他記起坐過“水路班子”的船“夢”是忌諱的,要說“黃粱子”便接下去:“除非一個人做黃粱子。”蕭家驥一楞,想了一下才明白“用不著。”他說“我不想打。胡先生你來,解解厭氣。”於是胡雪巖無可無不可地入了局。打到一半,風大作,被迫終止;胡雪巖又回到鋪上去睡覺,心裡不免忐忑不安,加以不慣風濤之險,大嘔大吐,心裡那份不寧帖,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

“胡先生,不要緊的!”蕭家驥一遍一遍地來安他。

不光是語言安,還有起居上的照料,對待胡雪巖真象對待古應一樣,尊敬而親熱。胡雪巖十分動,心裡有許多話,只是神不佳,懶得去說。

入夜風平靜,海上湧出一輪明月,胡雪巖暈船的病,不藥而癒,只是腹飢難忍,記得七姑曾親手放了一盒外國餅乾在網籃,起摸索,驚醒了睡中的蕭家驥。

“是我!”他歉然說道:“想尋點乾點心吃。”

“胡先生人舒服了!”蕭家驥欣然說道:“尾艙原留了粥在那裡,我替你去拿來。”於是蕭家驥點上了盞馬燈,到尾艙去端了粥米,另外是一碟鹽魚,一個鹽蛋;胡雪巖吃得一乾二淨,抹一抹嘴笑道:“世亂年荒,做人就講究不到哪裡去了。”

“做人不在這上面,講究的是心。”蕭家驥說“王撫臺胡先生這樣的朋友,總算是有眼光的。”

“沒有用!”胡雪巖黯然“盡人事,聽天命。就算到了杭州,也還不知道怎麼個情形;說不定就在這一刻,杭州城已經破了。”

“不會的。”蕭家驥安他說:“我們總要朝好的地方去想。”

“對!”胡雪巖很容易受鼓舞“人,就活在希望裡面。家驥,我倒問你,你將來有什麼打算?”這話使蕭家驥有如逢知音之。連古應都沒有問過他這句話。所以滿腹大志,無從訴說;不想這時候倒有了傾訴的機會。

“我將來要跟外國人一較短長。我總是在想,他們能做的,我們為什麼不能做?中國人的腦筋,不比外國人差,就是不團結;所以我要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聯合起來,跟外國人比一比。”

“有志氣!”胡雪巖脫口讚道:“我算一個。你倒說說看,怎麼樣跟他們比?”

“自然是做生意。他到我們這裡來做生意,我們也可以到他那裡去做生意。在眼前來說,中國人的生意應該中國人做;中國人的錢也要中國人來賺。只要便宜不落外方,不必一定要我發達。”胡雪巖將他的話細想了一會,讚歎著說:“你的襟了不起。我一定要幫你,你看,眼前有啥要從外國人那裡搶過來的生意——。”

“第一個就是輪船——。”於是,從這天起,胡雪巖就跟蕭家驥談開辦輪船公司的計劃;直到沙船將進鱉子門,方臺停了下來。

依照預定的計劃,黑夜偷渡,越過狹處,便算脫險,沿錢塘江往西南方向走;正遇著東北風,很快地到了杭州;停泊在江心。但是,胡雪巖卻不知道如何跟城裡取得聯絡;從江心遙望,鳳山門外,長蝟集,彷彿數十里連綿不斷,誰也不敢貿然上岸。

“原來約定,是王雪公派人來跟我聯絡;關照我千萬不要上岸。”胡雪巖說:“我只有等、等、等!”王有齡預計胡雪巖的糧船,也快到了,此時全力所謀求的,就是打通一線之路,直通江邊,可以運糧入城。無奈十城緊圍,戰守俱窮,因而憂憤成疾,肝火上升;不時吐血,一吐就是一碗,失血太多,頭昏目眩,臉如金紙,然而他不肯下城休息,因為休息亦歸於無用,倒不如勉力支撐,反倒可收勵士氣的效用。哀兵的士氣,倒還不壞;但俗語道得好:“皇帝不差餓兵”;打仗是費氣力的事,枵腹戈,連跑都跑不動,哪談得到殺敵?

所以每天出城攻擊,長一退,官軍亦隨即鳴金收兵。這樣僵持了好久,一無成就,而城裡餓死的人,卻是越來越多了;先還有做好事的人,不忍見屍骨骨,掘地掩埋,到後來埋不勝埋,只好聽其自然;大街小巷“路倒屍”不計其數,幸好時值冬天,還不致發生疫癘,但一城的屍臭,也燻得人夠受的了。

到了十月底,城外官軍的營盤,都為長攻破;碩果僅存的,只有候門外,副將曾得勝一營,屹然不動。這一營的不倒,是個奇蹟;但說穿了不希奇,城外比較容易找糧食,真的找不到了,到長營盤裡去找。反正打仗陣亡也是死,絕糧坐斃也是死;既然如此,不如去奪長的糧食,反倒是死中求活的一條生路。因此,曾軍打起仗來,真有視死如歸之概。說也奇怪,長望見“曾”字旗幟,先就心慌,往往不戰而遁;但是,這一營也只能自保,要想進擊破敵,實力懸殊過甚。到底無能為力。

只是王有齡卻對這一營寄以莫大的期望,特別下令仁和知縣吳保豐,將安置在城隍山上的一尊三千斤重的大炮,費盡力量,移運到曾得勝營裡,對準長的壁壘,大轟特轟。這一帶長倒是絕跡了,但仍無法直通江邊,因為大炮程以外,長仍如牛,重重隔阻,處處填,始終殺不開重圍。

就在這時候,抓住一名細——細極易分別,因為城裡的人,不是面目浮腫,就是骨瘦如柴,走路挪不了三寸,說話有氣無力;如果遇到一個氣正常,行動舒徐,說話不必側耳就可以聽得清楚的,必是從城外混進來的;這樣一座人間地獄,還有人跳了進來,其意何居?不問可知。

果然,抓住了一頓打,立刻打出了實話,此人自道是長所派,送一封信來給饒廷選部下的一外營官,約定裡應外合的期。同時也從他口中得到一個消息,說錢塘江中,停泊了十幾號大船,滿裝糧食。這不問可知,是胡雪巖的糧船到了;王有齡陡覺神一振,當即去看杭州將軍瑞昌,商量如何殺開一條血路,能讓江中的糧食運入城內?

不須多作商量,便有了結果,決定請副都統傑純,當此重任。事實上怕也只有此人堪當重任——傑純是蒙古人,他祖先駐防杭州,早有好幾代;傑純本人是正六品驍騎校出身,武藝嫻,深得軍心,積功升到正四品的協領,頗為瑞昌所倚重。

咸豐十年天,杭州城第一次為長轟破,瑞昌預備自刎殉國;傑純勸他不必輕生,認為安徽廣德來的敵軍,輕騎疾進,未有後繼,不足為憂,不妨固守待援。瑞昌聽了他的話,退守滿營;營盤在西湖邊上,實際是一座子城,俗稱滿城。因為防禦得法,長連攻六天,勞而無功;傑純的長子守城陣亡,傑純殮而不哭,認為長子死得其所,死得其時。

到了第七天,張玉良的援兵到了;傑純怒馬突出,當者披靡,配合援軍,大舉反攻,將長逐出城外十幾裡。以此功勞,賞戴花翎,升任為寧夏副都統,但仍舊留在杭州,成了瑞昌的左右手。

這次杭州再度吃緊,傑純戰功卓著,賜號巴圖魯,調任乍浦副都統,這是海防上的一個要缺;但乍浦已落入長手中,所以仍舊留防省城。杭州十城,最關緊要的就是北面的武林門和南門的鳳山門;鳳山門原由王有齡親自坐鎮,這一陣因為嘔血過多,氣衰力竭,才改由傑純防守——胡雪巖的糧船,就泊在鳳山門外的江面;讓傑純去殺開一條血路,亦正是人和地理,兩皆相合的順理成章之事。圍鳳山門的長主將叫做陳炳文,照太平天國的爵位,封號稱為“朗天義”他本來要走了——長的軍糧,亦漸不敷;李秀成已經擬定行定計劃,回蘇州度歲,預備明年天,捲土重來。但陳炳文已從城裡逃出來的難民口中,得知城內絕糧,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所以翻然變計,堅持不走;同時也知道城內防守,以鳳山門為重點,因而又厚集兵力,一層夾一層,直到江邊,彈丸之地,集結了四萬人之多。

等到糧船一到,遙遙望見,陳炳文越發眼紅,一方面防備城內會衝出來接糧;一方面千方百計想攻奪糧船,無奈江面遼闊,而華爾的部下防守嚴密,小划子只要稍稍接近,便是一排搶過來,就算船打不沉,人卻非打死打傷不可。一連三,無以為計;最後有人獻策,依照赤壁鏖兵,大破曹軍的辦法,用小船滿載茅柴,澆上油脂,從上游順而下,火攻糧船。

陳炳文認為此計可行。但上游不是自己的戰區,需要派人聯絡;又要稟報忠王裁奪,不是一兩天所能安排停當的。同時天氣回暖,風向不定,江面上有自己的許多小划子;萬一巧成拙,惹火燒身,豈不糟糕?因而遲疑未發。就在這時候,糧船上卻等不得了。因為一連三天的等待,胡雪巖度如年,眠食俱廢。而護航洋兵的孔聯絡官,認為身處危地,如果不速作鼾,後果不堪設想,不斷催促胡雪巖,倘或糧食無法運上陸地,就應依照原說,改航寧波。沙船幫的李慶山口中不言,神之間亦頗為焦急,這使得胡雪巖越發集躁,雙眼發紅,終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麼,看樣子快要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