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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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隆哥,”蕭家驥對胡雪巖勸無效,只好跟李得隆商議“我看,事情不能不想辦法了。這樣‘屏’下去要出事。”
“是啊!我也是這樣在想。不過有啥辦法呢?困在江心動彈不得。”李得隆指著岸上說:“長象螞蟻一樣;將一座杭州城,圍得鐵桶似的,城裡的人,怎麼出得來?”
“就是為了這一點。我想,城裡的人出不來,只有我們想法子進城去,討個確實口信;行就行,不行的話,胡先生也好早作打算。這樣痴漢等老婆一船,等到哪一天為止?”李得隆也是年輕急,而且敢冒險的人,當然贊成蕭家驥的辦法;而且自告奮勇,願意泅水上岸,進城去通消息。
“得隆哥,”蕭家驥很平靜地說:“這件事倒不是講義氣,更不是講客氣的。事情要辦得通;你去我去都一樣,只看哪個去合適?你水比我好,人比我靈活,手上的功夫,更不是我比得了的——。”
“好了,好了!”李得隆笑道“你少捧我!前面捧得越高,後面的話越加難所;你老實說,我能不能去?”
“不是我有意繞彎子說話,這種時候,雜不得一點情意氣,自己好弟兄,為啥不平心靜氣把話說清楚。我現在先請問你,得隆哥,你杭州去過沒有?你曉得我們前面的那個城門叫啥?”
“不曉得。我杭州沒有去過。”
“這就不大相宜了。杭州做過宋朝的京城,城裡地方也蠻大的。不,尋不著;這還在其次,最要緊的一點是,你不是聽胡先生說過,杭州城裡盤查細嚴得很;而且因為餓火中燒,不講道理。得隆哥,”蕭家驥停了一下說:“我說實話,你不動氣。你的脾氣暴躁;口才不如我。你去不大相宜!”李得隆子直,服善而肯講道理,聽蕭家驥說得不錯,例即答道:“好!你去。”於是兩個人又商量了如何上岸;如何混過長的陣地;到了城下,如何聯絡進城,種種細了,大致妥當,才跟胡雪巖去說明其事。
“胡先生!”是由李得隆開口“有件事稟告你老人家,事情我們都商量好了,辰光也不容我們再拖下去了,我說了,請你老人家照辦,不要駁回。請你寫封信給王撫臺,由家驥進城去送。”李得隆其實是將胡雪巖看錯了。他早就想過,自己必須坐守,免得城裡千辛萬苦派出人來,接不上頭,造成無可挽救的錯失;此外,只要可能,任何人都不妨進城通消息。所以一聽這話,神態馬上變過了。
“慢慢來!”他又恢復了臨大事從容不亂的態度;比起他這兩天的坐臥不寧來,判若兩人“你先說給我聽聽,怎麼去法?”
“泅水上去——。”
“不是,不是!”第一句話就讓他大搖其頭“溼淋淋一身,就不凍出病來,上了岸怎麼辦?難道還有客棧好投,讓你烤乾衣服?”
“原是要見機行事。”
“這時候做事,不能說碰運氣了。要想停當再動手。”胡雪巖說“你聽我告訴你。”他也實在沒有什麼腹案,不過一向機變快,一路想,一路說,居然就有了一套辦法——整套辦法中,最主要的一點是,遇到長,如何應付?胡雪巖教了他一條計策:冒充上海英商的代表,向長兜售軍火。
“好在你會說英文,上海洋行的情形也;人又聰明,一定裝得象。”胡雪巖說:“你要記住,長也是土裡土氣的,要拿外國人唬他。”——代停當,卻不曾寫信;這也是胡雪巖細心之處,怕搜到了這封信,大事不成,反惹來殺身之禍。但見了王有齡,必須有一樣信物為憑;手上那個金戒指本來是最真確的,又怕長起眼劫掠,胡雪巖想了半天,只有用話來代了。
“我臨走的時候,王撫臺跟我談了好些時候,他的後事都託了我。他最鍾愛的小兒子,名叫苕雲,今年才五歲,要寄在我名下;我說等我上海回來再說。這些話,沒有第三個人曉得,你跟他說了,他自然會相信是我請你去的。”這是最好的徵信辦法,蕭家驥問清楚了“苕雲”二字的寫法,緊記在心。但是,一時還不能走;先要想辦法找只小船。
小船是有,過往載運逃難的人的渡船,時有所見,但洋兵荷槍實彈,在沙船上往來偵伺,沒有誰敢駛近。這就要靠李得隆了,借了孔聯絡官的望遠鏡,看準遠遠一隻空船;泅水了上去,把著船舷,探頭見了船老大,先不說話,身上摸出水淋淋的一塊馬蹄銀,遞了過去;真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順利地僱到了船。
這是天將暮,視界不明,卻更易混上岸去;胡雪巖親自指點了方向,就在將要開船時,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喂,喂,船老大,你貴姓?”船老大指指水面:“我就姓江。”
“老江,親苦你了。”胡雪巖說:“你拿我這位朋友送到岸,回來通個信給我,我再送你十兩銀子。決不騙你;如果騙你,教我馬上掉在錢塘江裡,不得好死。”聽他罰得這麼重的咒,江老大似乎頗為動容“你老爺貴姓?”他問。
“我姓王。”
“王老爺,你老人家請放心;我拿這位少爺送到了,一定來報信。”
“拜託、拜託!”胡雪巖在沙船上作揖“我備好銀子在這裡等你,哪怕半夜裡都不要緊,你一定要來!你船上有沒有燈籠?”
“燈籠是有的。”江老大也很靈活,知道他的用意“晚上如果掛出來,江風一吹,馬上就滅了。”
“說得有理。來,來,索‘六指頭搔癢’,格外奉承你了。”胡雪巖另外送他一盞燃用“美孚油”的馬燈,作為報信時掛在船頭的信號,免得到時洋兵不明就裡,誤傷了他。
等蕭家驥一走,李得隆忍不住要問,何以要這樣對待江老大,甚至賭神罰咒,唯恐他不信似的。是不是不放心蕭家驥?
“已經放他出去了,沒有什麼不放心。”胡雪巖說“我是防這個船老大;要防他將人送到了,又到長那裡去密告討賞。所以用十兩銀子拴住他的腳,好教他早早回來。這當然要罰咒,不然他不相信。”
“胡先生,實在服了你了,真正算無遺策。不過,胡先生,你為啥又說姓王呢?”
“這另外有個緣故,錢塘江擺渡的都恨我;說了真姓要壞事。你聽我說那個緣故給你聽;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胡雪巖,還在錢莊裡學生意,有一次奉命到錢塘江南岸的蕭山縣去收一筆帳款;帳款沒有收到,有限的幾個盤纏,卻在小菜館裡擲骰子輸得只剩十個擺渡所需的小錢。
“船到江心,收錢了。”胡雪巖說“到我面前,我手一伸進衣袋裡,拿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