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瑜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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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雞婆,是不是?"宗見自嘲。他下巴的輪廓近乎完美,清川雖非好之徒,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俞老師瞭解瑜伽嗎?"宗見切入正題,"花先生回家有傳授吧?"
"沒有。"清川老老實實地回答。
"好,咱們先來溫習一遍瑜伽的常識問題。"宗見姿勢隨意地盤腿坐下,示意清川也學他的模樣。清川蜷起腿,笨拙地坐在地毯上,兩隻彎曲的膝蓋立即微微作痛。宗見很客氣地說:"俞老師不常鍛鍊吧?"清川臉紅。在宗見健康輕盈的軀體面前,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堆鬆弛疏懶的廢物。當然了,本質不在於鍛鍊與否,而是39歲與24歲的區別。
"瑜伽是一門科學,同時也是一門在體質、神、道德和心靈方面進行修行鍛鍊的生活藝術,"宗見目光柔和地注視著清川,循循善誘地講解,"瑜伽起源於印度,但它與宗教系統毫無關聯,它的目的只是尋求身體與神的平衡。瑜伽在梵語中的意義是結合,有人把它解釋為一種把自身的演奏壓縮為一個體存在的一生,或幾個月,甚至幾個小時。"可憐清川一無所知,瞪大雙眼,驟然回到初中時代的第一堂化學課,看著老師像巫婆一樣用試管燒杯出一些紅藍的古怪體。
"瑜伽強調的是情意、和諧、博愛和平等,它把人從怨憤和慾望中解脫出來,這樣的修煉是以提高生活質量為前提的,你千萬別理解為無邊邊際的苦行。譬如這個動作,瑜伽身印,它的效果在於強化手臂肌,靈活肩、肘、腕關節,活化髖、膝、踝關節。"宗見當場做了一個示範,腿雙盤成蓮花狀,雙手合十,雙臂在身後曲起。
"氣,呼氣…"隨著宗見的喃喃自語,他的頭部盡力向後仰,而後上身緩緩前傾,前額貼地,保持片刻。
宗見那身強健的肌,練起瑜伽來,居然柔韌如斯。清川驚異萬分。她見過滿城做頭瑜伽的尊容,滿城的雞手鴨腳讓她深惡痛絕。
"來,我們把襪子脫掉,"宗見拍拍手,率先脫了白棉襪,赤足站在地毯上,"初學者從懶蟲瑜伽進入,我們先學幾個坐的姿勢。"清川從來就是一個聽話的學生,她乖乖按照宗見的指揮,脫下外套,摘了腕錶手鍊,用宗見替她找的細繩綁起頭髮,赤足與宗見面對面坐下。清川的腳趾與眾不同,大拇指比其他指頭都要長,依序而下,白且纖細。
"最簡單的是散盤坐——跟我做,腿雙叉,左腳壓在右腿下方,右腳壓在左腿下方。"宗見示範。
"脊背直,下巴收緊,對,就是這樣,很好!"宗見一邊糾正清川,百忙之中竟然稱讚道,"你的腳真美。"清川很尷尬,她的身份和年齡使她不太習慣骨的讚美。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漂亮的大腳趾,就像藝術家的手指。"宗見補充一句。
做完宗見教的幾個入門動作,清川到透徹肺腑的舒暢,僵硬的關節舒張開來,似乎有氧氣從縫隙間滲入,隱痛的膝蓋也不再添亂。
"你和你先生不太一樣。"宗見審視著她。
來了。清川怒不可遏地想。這麼俊秀的男人,竟然也不能免俗。他一定會說,你很隨和,你先生比較內向。然後就嬉皮笑臉地蹭上來,言語間佔些便宜。這是清川最常遇到的一種狀況。語言騷擾。然而宗見接下來說的是:"你先生的心態很迫切,以至於將瑜伽作為了純粹的體育運動。"
"而你是淡定的,"他說,"你是在全方位地納瑜伽的髓。"晚飯過後,清川沒有如常看電視或是準備論文,她坐在廚房的餐桌邊發了整晚的呆。滿城以先知先覺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盤問她學習的受,被她一語帶過。
宗見的出現,具有驚天闢地的意義。由宗見,清川清晰地回憶起了一個男孩子。在此之前,她翻屍倒骨,都無法完整地拼湊出他的長相。他們照過一張畢業合影,清川費了很大的力氣去尋找,別的時期的畢業照都在,惟獨有他的那一張,蹤跡全無。
宗見與那個男孩子有一點相似,尤其是側面,從鼻翼到耳朵的那一條弧線,很單薄,孤零零的。看到那條弧線的剎那,清川突然就想起那個男孩子,先是側影的輪廓,繼而全部回想起來。
睡在蒿草叢中的初戀一年以前,在更換節育環的例行檢查中,清川被查出患有漿狀卵巢囊腫。醫生預言,這種囊腫可能癌變,必須治療。清川利用暑假做了囊腫切除手術。
手術出了紕漏,麻醉劑的使用略微超量,導致清川術後昏睡了整整24個小時。滿城一向不為私事耽誤工作,清川一被推出手術室,他就依時去上班了。陪伴在清川身側的是屠秋莎,她不眠不休地等到清川醒來。
傷口初愈,屠秋莎突然很慎重地說出一個名字,問清川那是誰。清川乍然一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怔忪半晌才反應過來,屠秋莎口中似曾相識的名字屬於高中時的一位男同學。
"你在昏中,嗚嗚咽咽地喚著這個名字…"屠秋莎告訴她。
那個男孩子是在高三那年轉學過來的,據說原籍在偏遠的鄉下,因為城裡的中學教學質量更為優良,男孩子的家人就湊錢讓他來讀一年高價書,全力以赴衝刺重點大學。
清川的語文成績位居榜首,男孩子的數學很,他們經常相互請教,彼此間就有了淺淡的情誼。然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高考是相當酷烈的,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一派刀光劍影的混亂。清川和男孩子註定了不能在高三的兵荒馬亂中談一次青年少的戀愛。
他們沒有親吻過,沒有牽過手,甚至,沒有說過愛。
稍顯繾綣的一回,是六月末的一天午後,自習時間。窗外知了聒噪,大家都端坐在課桌前搖搖晃晃地打瞌睡,可又不肯奢侈地回寢室睡午覺。教室裡漂浮著濃濃的睡眠的氣息,像雲一般,把人托起,緩緩緩緩地曳動。細微的鼾聲響起來,教室裡一陣鬨笑。忽然地,就沸騰了。有男生躍上講臺,在黑板上畫漫畫,有人頑皮地往打鼾的同學頭上一片樹葉。
清川嫌吵,約男孩子出去溫書。他們揣著書本溜出校門,在河灘邊找了一處陰涼的蒿草叢,坐下來看書。河兩側已然乾涸,出光滑的大石,河中央卻水湍急,捲起清涼的風。蒿草裡有蚊蟲,清川取出隨身攜帶的清涼油,抹在光光的手臂和小腿上,然後遞給男孩子。
"別費了,我皮厚,蚊子啃不動的。"記得當時男孩子是這麼說的。
背了一會書,清川覺得倦,躺下來,用書遮著眼睛,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那一覺真長啊,伴著青草香、水聲以及河心吹來的風,連續熬夜的清川痛痛快快地酣睡了一場。
男孩子也睡著了,清川醒來時,斜陽西墜了,他猶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