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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蕭寺棲身荒林斃寇飛刀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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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和陳英恐其吃虧,方請淨波出手。淨波剛在搖頭,說:“時還未至。賊頭名叫金三連,比這些同黨本領要高得多,又陰又狠,便對同黨也是生殺任,不動聲。越是這樣,越發可怕,不出手則已,出手便是難敵。我只防備此人好了。”話未說完,忽見崖腳縱出兩個小人,一持護手雙鉤,一持雙刀,但都隱在身後,貼地飛馳,其急如箭。賊頭金三連正向前面觀戰,伸手間取出一件奇怪兵器,前頭兩片月牙錯一起,後面是一短鐵,肩上斜掛的軟鞭也自取下。那東西好似純鋼螺絲製成,約有兩寸來,拿在手裡顫巍巍的,能剛能柔,前面並有尺許長一段三尖兩刃的刀鋒,兩面各有一鉤,看神氣是想上前。後面來人並未看見,剛喊:“眾弟兄停手,由我和他一對一對打。”說時,那兩小人,前頭一個正是小鳳,後面也是一個少女,身材稍高,已同縱過溪去。小鳳似想殺那賊頭,還未近前,範顯已先看出,厲聲大喝:“強盜頭厲害,你們小娃兒不可亂動,快些回去!”小鳳本意擒賊擒王,先把為首的賊除去,被其喊破,賊頭金三連耳目本靈,也自警覺,回過身來。二女經過名師指點,知道金賊厲害,只得改道,往旁邊賊黨叢中縱去。範顯怒喝:“你們怎不聽話,要找死麼?”小鳳氣道:“你管我呢!有本事去將賊頭殺死,省得留在世上害人。像你這樣,打到幾時才了?”邊說,二女已同縱身上前,剛有兩個照面,範顯便看出二女本領不弱,轉怒為喜道:“是你師父叫你來的麼?徒弟如此,師長可知,我倒小看你了。那姓金的狗強盜現在叫陣,你們自問能否替我看住他們,莫放一個逃走,等我殺完強盜頭,再取他們狗命。只要辦到,休看我窮,好歹也能送你們一點東西。”小鳳笑說:“誰要你的東西!我們只要狗強盜的人頭。今天包你一個也逃不脫,你放心好了。”另一使雙鉤的少女始終一聲不響,但是勇極。賊黨又有一點輕敵,剛兩三個照面,便有一賊受傷。

範顯見狀越發高興,哈哈笑道:“果然你們有兩下子,我放心了。”說罷縱身一躍,便往賊頭身前縱去。不料對頭早有準備,本就打好主意,先在旁邊,暫不上前,看明對方虛實深淺,再乘鬥久力乏,用那兩件特製兵器,冷不防縱身上前,猛下毒手。為想多年盛名,還不肯說了不算,一面發話叫陣,一面想好毒計,也是想一出手便取敵人命,顯他本領。不料來了兩個女孩,年紀不大,本領驚人。那班同黨知他情古怪,不以為然,以為對方只得一人,荒野之中殺死了事,又無一人知道,何必這樣好名,使敵人猖狂,自己這面吃虧受氣::後又傷了兩人,越發氣憤,誰也不肯退下,非將敵人斬為泥決不罷手。

賊頭方罵“蠢才”二女已自趕到,竟被傷了一個,心更恨毒。知道這兩生力軍休看年小,無一弱者,再不上去將範顯引開除去,更多傷亡,正在大喝:“賊叫花再不過來納命,休說我以多為勝,佔你便宜!”忽見範顯一縱五六丈,飛縱過來。知其勝後心氣浮,一點不知厲害,暗罵:“賊叫花真想找死!”一面用雙目註定前面,看準來勢,乘其將落未落之時一一言不發,把右手三連明月飛奪,左手騰蛇軟鞭,往外一分,冷不防連身飛起,上前去,眼看凌空撞上,方始大喝:“賊叫花拿命來吧!”範顯原來得有師門真傳,頗有眼力,早看出賊頭金三連名不虛傳,功力甚深,因其上來從容,方才對面喝罵,均未動手,還想嘲罵他幾句,這一縱又急了一點,身在空中,還未下落,目光到處,瞥見敵人忽然住口,雙手背在身後,好似拿有兵刃,目光註定自己,氣定神閒,十分穩重。行家眼裡,看出對方正以全力戒備,暗忖:此賊惡名在外卜看他如此拿穩,自己身在空中,莫非真要有什毒計?心念才動,說時遲,那時快!敵人已飛身縱起,由下而上面撲來。

如換別人,照著方才那樣驕狂輕敵,敵人的三連飛奪,前頭月牙雙刀乃是一件極厲害的暗器,只在離身七尺之內便可隨意收發,中在人身,和兩把扎刀一樣,兩片月牙相對一剪,不論頭和四肢,當時剪斷,月牙刀的後面暗藏一細鐵鏈,外表決看不出那是暗器,端的兇毒非常。範顯總算久經大敵,人雖強暴,身手卻極靈巧。一看敵人雙手分持兵器,兩膀微微顫動,越知內有毒手,忙將連環鐵杖抖開“大鵬展翅”身子往側一偏,想將對面來勢避開。雙方來勢都急,又是由上飛落,離地已近,動念稍微慢了一點,已是無及。身剛側轉,雙方相隔只五六尺遠近,百忙中瞥見自己全身均在敵人目光註定之下,方料不好。說時遲,那時快!敵人軟鞭已凌空掃來。知道敵人兵器剛柔並用,碰硬就轉彎,不等上身,忙舉鐵杖照準鞭梢用力打去。本意敵人手上還有一件短兵器,初次相會,不知他的解數,想仗自己天生神力,這一杖休說將人打中,便這一震,功力稍差也吃不住,只將敵人手臂震傷,就勢擋退,往旁縱落,到地再打,多高本領也不怕他。哪知敵人手法巧妙,兩件兵器相輔而行,這一鞭來勢看去極猛,但那軟鞭乃百鍊鋼鑄成,除卻前頭刀影鞭梢,通體均是螺旋彈簧,並可伸縮,看去來勢又急又猛,實則還是虛勢。

範顯恐他中藏變化,右手還有一件短兵器未動,只猜中了一小半,這一鐵杖又是打那鞭梢,百忙中瞥見那尺許長寒光閃閃的刀尖“靈蛇吐信”倏地一顫,往外一撤,手中杖已打空,便知不妙。幸而身法靈巧,雖然打空,雙方已快側身,對面錯過。忙將鐵杖護住面門,打算就勢翻落,同時瞥見敵人正由身旁向上斜飛,手中軟鞭不住舞動伸縮,寒光閃閃,映生輝。敵人身已側轉,雙方去勢一上一下,相隔不過三四尺。就這一霎眼的當兒,連念頭都不容轉,心神一分,微聞錚的一聲,敵人長鞭忽又反手甩來,忙用鐵杖去打時,猛覺左膀奇痛,好似被什東西夾緊。急怒驚慌中回頭一看,原來敵人藉著長鞭晃眼,分去他的心神,暗下毒手,將飛奪上面月牙雙刀發了出來。範顯驟不及防,左膀已被夾緊,奇痛裂,知中暗算,急怒攻心,把心一橫,左膀用力一,右手連環杖便朝敵人打去。

賊頭金三連這件兵器最是兇毒,月牙上面附有極強韌的絞簧,休說骨頭,便是鐵也被絞成兩段,照例一發出來,將對方頭或手腳斬斷便即收回,沒想到範顯硬功純,筋骨如此堅強,刀雖斫在臂上,並未斬斷,自己反被帶了一同下落,正往回奪,不料範顯身受重傷,情急拼命,這一杖竟用了九成多力。金賊本領雖高,氣力不濟,如非範顯事出意外,身又同在空中,用不得力,知道敵人內家掌法厲害,那條膀臂又似不曾受傷,心中驚疑,慌不迭舉鞭就打,無奈人已被範顯帶偏,往下落去,輕重不勻,雙方用力都猛,這一下恰巧撞上,先震了一個手膀痠麻,虎口幾乎崩裂,那鞭反過來,也幾乎被鐵環繞住,暗道“不好”二人已同落地上,手中飛奪上的月牙雙刀還未收回,忽生毒計。腳剛沾地,右手假裝回奪,忽然猛力朝前一送,緊跟著身子一側,揮鞭就打。

這原是瞬息間事,雙方惡鬥,也沒有多少時候。當範顯回身縱起以前,淨波早就看出敵人氣內斂,不是易與;範顯大勝之後越發驕敵,又知強敵打了一陣,一時僥倖,無意中又打傷了一賊,越發趾高氣揚,把敵人看輕。不是上來以少敵眾,口說大話,內裡存有戒心,照此心驕氣浮,業已輸了一著,何況本身功力還沒有到最高境界。賊頭金三連始終沉穩,未動聲,敵人深淺不知,就是行家也只看出一點表面,如何由相隔七八丈飛身縱起。對方如是無能之輩,不用此時發威,早已全數嚇退,明知是個強敵,這等賣狠,有何用處?多耗氣力,還使對方看輕,乘隙進攻,豈不冤枉?心方一動。江母陳英也看出敵人以靜制動,雙方還未動手,勝負之機已分。因淨波非要範顯吃點小虧,或是不敵,殺了他的驕氣才肯出手,方想開口,忽聽淨波低聲急呼:“伯母稍停,我救他去!”身隨人起,一條白影已由半山崖上飛出,箭一般朝前縱去。

原來淨波雖見賊頭金三連穩如泰山,料定是個勁敵,因其始終從容,沒有出手,範顯來勢又急,誤以為雙方見面還要說上幾句,不會發動這快,又因範顯驕得厲害,不願出手,沒想到對方會行此險招,竟乘範顯尚未縱落之時,就空中上前去。二女出場,力敵六賊,師徒關心,未免分神。正想少時如何出手,猛一眼瞥見賊頭金三連兩膀微微顫動,兩腿踏地,身子微微往下一低,也就矮了兩三寸。相隔這遠,如換常人,決看不出是要動手,淨波何等高明,一見便知不妙,敵人分明另有殺手,那兩件兵器又極奇怪,既敢凌空敵,決非尋常,就這樣,仍以為敵人也許學成飛鷹爪之類旁門中的內家掌法,還沒想到手中兵器可以隨便飛出取人首級,斷定範顯凶多吉少,他已打了一陣,賊頭必在一旁看清他的弱點,這一出手,定必十分厲害,好歹總是自己一面的人,危急之際,不應再記他的小節,如等敗後出手,決來不及。心念微動,匆匆說了兩句,飛身縱出。

這時敵人剛在發難,本來也可趕上,偏生崖前面松藤大密,方才還有一賊看出不妙,又憤賊頭借刀殺人,已先溜走,一時疏忽,沒有在意,不知逃遠也未,萬一伏在旁邊偷看,蹤跡豈不洩漏?臨時稍微呆了一呆,賊頭已先縱起。前後相差雖只晃眼之間,範顯一條膀臂已經就此斷送,如非淨波應變機警,身輕如燕,跟蹤趕到,恐連命也未必能保。

當賊頭金三連將計就計猛下毒手之時,範顯覺著左臂筋骨已被切碎,那兩把月牙刀並還夾緊臂上朝下猛落,奇痛難忍,情知非斷不可,敵人尚在猛力強奪,心中恨毒,怒發如狂,也打了拼命主意,一面咬牙切齒,強忍奇痛,拼著左臂斷掉,奮發神威,一面用足全力往裡一奪,一面把內家勁功運在右手臂上,準備仇敵沒有自己力大,只要就勢將其拖近身前,豁出死傷送命,與之對拼,一杖將其打死。不料急怒神昏之際,那條左膀又被月牙雙刀夾緊,深嵌入骨,左半身已快痛麻,全仗體力強健,神勇過人,平肯下苦功,怒火頭上勉強奮鬥,比平差得多,人由高空縱落,勢子尚未穩定,更沒料到敵人突然鬆手,這等快法。剛覺敵人猛力回奪,暗罵:“狗強盜,拿命來吧!”話未出口,猛覺身子一飄,往後一側,人已立足不穩,驟出不意,重傷奇痛,敵人鬆手時又有算計,就勢將那三連奪後面的鐵朝前打來,既要招架兵器,又要往旁縱退,腳底虛浮,來勢如電,急切間難於兼顧,當時鬧了一個手忙腳亂,心想我命休矣!一時情急過甚,恨到極處,索不想再活,竟將手中鐵杖用足全力朝前打去。

賊頭固是兇惡,一向斬盡殺絕;範顯也真厲害手狠,自家危機一發,仍不肯饒敵人。按說這兩人一個也難活命,總算範顯平奉命行道,救濟窮苦,積有不少善功,只天剛暴,不肯服人,狂做太甚,本身行為並無大惡。眼看雙方同歸於盡,賊頭剛一鬆手,瞥見範顯手忙腳亂,身立不穩,三連奪後鐵已打向敵人身上,心中一喜,手中軟鞭分心就刺,口中剛喝得“賊叫花”三字,猛瞥見敵人咬牙切齒,面容慘厲,揚手一鐵杖橫掃過來,竟不顧他自己死活,照那來勢手法,天大本領也避不脫,雙方勢子又急,知其情急拼命,方覺不妙。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危機一髮之間,忽然一股急風帶著一條白影,由斜刺裡凌空飛墜。二人知道來了能手,全都一驚,誰也不知是敵是友。

賊頭知道這一帶都是芙蓉坪的賊黨往來,雖未想到別的,但也沒有看清,只覺手中一震,軟鞭似被來人斬斷,心中一慌,同時瞥見來人是個年約二十多的美貌女尼,越知不妙。本來人已用力往後倒縱,以防被那鐵杖打傷,為了兇殺之心未息,一面朝後縱避,一面仍將手中鞭朝前刺去。不料強敵自天飛降,一到便將鞭頭連刀斬斷,再看出是個女尼,慌不迭手舉斷鞭,想護面門。範顯那連環鐵杖重有四五十斤,已脫手打來。身剛離地兩尺,還未縱出,連肩帶背先被打了一下重的。這樣又重又猛的兵器,常人稍微打中便要筋斷骨折,況是情急拼命,全力橫掃過來,多好功夫也不住,剛負痛怒吼,急叫了一聲,同時前一涼,便被斬兩段,屍橫就地。

淨波知道賊頭功力甚深,頭未受傷,死後還有知覺,雖然這等殺人不眨眼的惡賊死有餘辜,尚非先殺賊之比,免使多受苦痛,又朝頭上斫了一劍,灑了一地鮮血。再看場上五賊,又有一賊為啞女所殺,剩下四賊,也被小鳳和他對打暗器,用新學會的鳳尾梭打傷了兩個。內中一賊將腿骨打成重傷,已然縱出圈外。小鳳還想追去,被別的賊黨攔住,正在苦鬥。二女全仗師傳,避重就輕,身法靈巧,善於避實擊虛,連傷數賊。現在雖是一對一動手,但那二賊本領甚高,又因同黨傷亡,急怒如狂,二女想要取勝,決非容易。正想過去,將這些危害多年、不知殺死多少良民的惡賊大盜全數除去,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忽聽一聲怒吼,回頭一看,範顯因見救他的人是淨波,想起前事,又急又愧,臂傷又奇痛難當,周身皆抖。那月牙雙刀製作極巧,一經發動,不將那東西斬斷不會鬆開,深嵌入骨。範顯愧忿心慌,急切問沒看出巧妙,肩上又被三連奪鐵打了一下,雖有一身好功夫,受傷也是不輕,半身都是鮮血,還在之不已。一時情急,牙齒一挫,手抓鐵鏈,猛力一拉,錚的一聲,月牙刀隨手而起,左膀骨本已斬斷了一半,哪再經得起這強力一拉,當時切斷,血不止。急怒中還想回手去取身旁傷藥,不料血太多,痛苦不堪,周身已幾乎失去知覺,一個支持不住,跌坐在地,痛暈過去。

淨波見他一張滿布泥汙的紫臉已轉成了灰,人雖暈死,仍然坐地不倒,兇睛怒凸,也未閉上,貌本醜惡,一頭滿布灰塵的亂髮再一往上蓬起,看去面容越發獰厲。知其重傷之後不該用真力,失血過多,身邊雖有師門靈藥,不致送命,本身功力至少去掉一半,再少去一條臂膀,更是吃虧。心想此人強硬到底,真乃鐵漢。前聽人說呂師怕門下,以他所立善功最多,救過不少苦人,本身更能刻苦耐勞,因為情不好,常受師責,從無怨言。只說是個心剛好勝的人,對他頗有好,不料如此驕橫。不是昨印象太壞,必以同門師兄弟相待,哪有這樁禍事?可見多大本領,對人也要虛心和氣,不應恃強任,致取殺身之禍。再想昨,明已探明仇敵的虛實,料其必敗,為了一時之氣,上來只作旁觀,以致晚了一步。如為惡賊所殺,不特問心難安,也對呂師伯不起,這都是平太愛乾淨之故。此時醫傷,恐有耽延,被那幾個賊黨逃脫,又留後患,並且範顯傷藥不知藏在何處,不便向他尋找。念頭一轉,早將範顯道點閉,先將血止住,少時再醫。

就這轉身回顧之際,那旁賊黨本來想殺二女報仇,正用黑話商量毒手,忽聽受傷同黨驚呼:“三哥已為賊尼姑所殺,快打主意,風緊快逃!”大驚回顧,賊頭屍橫地上,二女又是那麼武勇,用盡方法佔不到半點便宜,動作之快出人意料,方才同黨傷亡,便是吃她忽前忽後、身法輕快的虧。明明人小,真力較差,因她動作如電,眼看打中,人影一晃便縱出兩丈以外,不來硬敵,無論用什麼毒手,均傷她不了。如非武功純,早和同黨一樣被她乘隙攻進,不死即傷,本就強忍悲憤急怒,無可奈何,一見賊頭被殺,那兩個受傷的同黨已互相呼哨,休說死友屍首,連那受傷重的同黨都不及顧,各自先逃,不由心膽皆寒,哪裡還敢戀戰?一聲招呼,賣一破綻,縱身就逃。

二女瞥見賊頭已死,越發興高采烈,如何容他逃走?身法又比二賊輕快,只一縱便到了前面,攔住去路。啞女一言不發,揚鉤就打。小鳳更是手快,因知所追老賊,人最殘忍,昨前往窺探,聽他親口自說,動輒殺人全家,雞犬不留,總計所殺已在千人以上,如被逃走,大無天理,心念一動,將所剩的四支風尾梭,先由後面連珠打去。

那賊見她上來亂髮暗器,打傷兩人忽然停手,只當用完。不知小鳳一心為民除害,看出他本領甚高,前發暗器均未打中,恐又落空,意待機而動。那梭又是師執前輩傳授,小才寸許,一手兩支,連刀握住,一點也看不出。那賊逃時心慌,沒有防備,連中三支,倒有兩支打中頭頸,再吃小鳳縱往前面,雙刀齊下,剛一出手,那賊已支持不住,翻倒在地。小鳳忙又追殺逃賊,忽聽一聲清嘯劃空而過,抬頭一看,正是師父縱身由頭上飛過,搶在賊的面前,喝道:“你們這班狗強盜,還想逃麼?”群賊知道厲害,連那重傷未逃的,也一顛一拐一路搖手,急叫“饒命”趕了過來,同跪地上,再三叩頭求饒,從此改歸正。

小鳳知道這班強盜都是極惡窮兇,無一好人,側顧另一逃賊,知難逃走,也在一面退避,朝著啞女大聲痴呼。知這兩人都是心軟,師父不肯動手,分明要放賊黨活命,便將所剩鳳尾梭朝賊打去。那賊不知敵人是個啞子,見她手中雙鉤上下翻飛,一言不發,專一猛攻,不聽招呼,已被迫得手忙腳亂,正想且戰且退逃往女尼身旁,跪地求饒,沒想到小鳳一梭飛來,由左太陽打進,透腦而出,和前賊一樣,倒地身死。

二女趕近前去,小鳳喊了一聲“師父”淨波見她疾惡好殺,怒視了一眼,當著賊黨不便明言,朝賊喝道:“我聞你們橫行江湖,害人甚多,今落我手,本難容你活命,看在苦求可憐,速將各人出身行為、以前害過多少商民,從實招出,不可說謊。我只看出你們真心悔過,從此歸善,便可從寬發落,如有虛言,仍難活命。還有你們由數千裡外到此山野荒村作什,也要明言。”隨令二女看住賊黨,自往範顯身旁山石上坐下,個別詢問。內有三個知道自己罪惡太重,死也不虧,一切聽命,不特把平生罪惡直言無隱,並將經人引進去往芙蓉坪投賊,以及曹賊近來到處命人勾結黨羽之事一一說出。

淨波問完,便令坐在一旁等候發落,未置可否,接著再問第二個。等到全數問完,只有一個最是兇狡,百般支吾,不說真話,反想將來報仇,以為誰不要臉,不過暫時惜命,不得不低頭求饒,好在頭領已死,正可把罪過推在死人身上,矇騙過去,敷衍了事。哪知是人多有天良發現之時,不會執不悟,死而無悔,越說假話越糟,並不如他所料。結果眾同黨是真心悔過的都能活命,連那自認罪惡太重,說得不多,但是悔過尚誠,只不好意思一一直說,都得了活命。只他一人,被淨波當眾說破好謀和同黨所供罪惡,點了死,白用心計,仍是送命。

淨波指著死賊說道:“此賊便是你們榜樣。你們平專門害人生命財產,不勞而獲,享受已慣,此時怕死求生,子一久,難免故態復萌。如其真心悔禍,便須聽我主持,由我指定地方,在一山之中住上一年半載,每照我所說,學點功藝之事,就便收心,將來出去也有一點職業,你意如何?”、眾賊黨見那死賊平那好功夫,被對方微一伸手便自送命,正在驚疑,想不到這樣痛快,只把話說明便不再追究,能得活命已是便宜,哪裡還敢多說?同聲應諾,說:“我們罪該萬死,蒙師父不殺之恩,非常,無論何事,全都遵命。”淨波便命二女將眾賊黨引往來路山之內,安置住處,給以食糧柴炭和各種用物,除不許擅自出而外,餘均不受拘束,每隔三開一次葷,由二女隔問明所喜何物,代為送去。等將傷治好,再按各人技能,或由淨波親身傳授土木金鐵等工事,等四五月過去,經過師徒三人查考,如無異志,便可隨意出外走動。

小鳳不知師父見這些賊黨多半殘廢,不是傷腿就是傷腳,又都一身極好武功,意訓練出來以為異之用,對方也有專門技能,不必再做盜賊,便可謀生,彼此都好。萬一將來有事,又可使其出力,原是一舉兩得的主意。小鳳疾惡如仇,覺著這班均是殺人甚多的盜賊,休說中途疏忽被他逃走,便是暫時侮過,將來放出去,仍難免於故態復萌,又去害人;幾次想要開口,均因師父面不善,勉強忍住。等到引了賊黨要走,淨波忽將其喚回,低聲說了幾句,方始明白,心仍不喜,師命難違,只得依言行事。為想試探這班賊黨真心,到了中石室安排之後,連前後門戶也不封閉,稍微指點,轉身就走,心想:賊黨如逃,必走後面口,庵中尚有兩個能手,決不放過,再說中路途不,賊黨如逃,師徒三人也正由後趕回,不必再奉師命,便可下手,看師父還說什麼。

主意打定,因範顯尚暈坐地上未起,忙往回趕,並令啞女藏在暗中查探賊黨動靜。剛出外,便見陳英由崖上縱下,範顯業已醒轉。陳英正由他身上取出傷藥,將死賊身上衣服割下,與他包紮,血已不。在旁一聽,才知淨波恐他血過多,又覺自己不該疏忽,竟將藏在身邊好幾年,一直不捨得用的一粒九宮丸,請陳英取來溪水,撬開牙關,與他灌了下去,方始將人救醒。否則別的不說,單這醒後痛苦先是難當,就有師傳傷藥止血定痛,也無如此神速,就便還可賣好,免其懷恨。

範顯早就醒轉,知道不是淨波,必與敵人同歸於盡,巧敵人還不會死。見他師徒三人,把所有賊黨全部打敗,傷亡殆盡,最後幾個受傷的又被制服,雖被二女引走,不曾全殺,到底出了惡氣。尤其本領之高,除各位師長外,在同輩中還是第一次看到,心思又細,知道自己血過多,一面忙著殺賊,出手先將道閉住,使周身失去知覺,免了好些痛苦,先頗佩。

等到事完,淨波忽將陳英招下,笑說:“人心難測,這些賊黨是否從此改歸正尚還難說,因此方才不令師弟上場;今全走開。範師兄血太多,就有呂師伯的靈藥,人雖無事,將來用功恐有妨害。這粒九宮丸專能補益真力真氣,藏在身旁已有好些年。此地離庵太遠,我那裡地方又小,都是婦女和出家人,範師兄還要靜養數,不比師弟就要起身。請將那旁賊屍身邊水壺解下,取些溪水,給他喂下,再將身邊傷藥代為取出,包紮停當,然後解醒,免得痛苦。”範顯知她討厭自己太髒,想起昨之事,好生不悅,無奈口張不開,只得聽其自然。雙方雖不投機,偏又受了人的恩惠,忍著愧憤,由陳英將藥灌下,並將身旁傷藥代為取出,洗淨傷處,將藥粉調敷停當,包好之後,淨波方說:“另一逃賊乃許氏弟兄同黨,不知是否藏在近處,範師兄的道在青龍左近第四肋骨旁邊,師弟想必知道。索請你一人偏勞,我去去就來。”說罷縱身,其行如飛,晃眼便踏崖而上。

陳英暗中偷窺,見她先往高處,四外一看,歸途又繞往崖口,知和江氏母女說話,因嫌範顯周身汙穢,不肯親自動手,暗忖:這位師兄也真太愛乾淨,如被範師兄看出,豈不又要生氣?便裝等候藥,停了一停方始下手,照所說的地方將筋骨一捏,跟手又是一掌,當時把道震開,人便復原,方問:“範師兄好了麼?”範顯想起淨波除方才用手指點了一點道而外,始終不再伸出手來,立處相隔又在丈許以外,並由陳英代辦,越發有氣,冷笑答道:“我一個窮叫花子,只知奉命行道,救濟苦人,什麼叫痛苦汙穢,全不放在心上。方才又蒙那位出家人大發慈悲,將我點倒。知覺已失,除卻聽人擺佈,哪有痛苦?難為她這樣愛乾淨的人,會看我師父的情面,把那麼寶貴的靈藥賞我這樣又窮又髒的叫花子,豈不冤枉?老弟你既不怕髒,請將賊頭首級代我取來,還有那條斷臂、一支鐵杖。我此時剛上了藥,不宜走動。人家佛門清淨之地,我不似你這樣年輕乾淨的好客人,一個窮叫花子怎敢登門?你說人家不要,便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好在我一向席地幕天,四海為家,風餐宿,隨遇而安,只有七尺之地,不問是泥土是山石,全坐臥,並不相干。只在此養息片時,等你們去後,將這破衣服上血跡洗淨須自上路。免得此時脫了衣服,人家見我大髒,又看不順眼。誰叫我上來自不小心,命中晦氣,受了人家的好處,有什麼話說呢?”陳英見他滿臉憤之容,恐其越說越難聽,又無法口,只得賠著笑臉,連聲應諾,惟恐淨波走來聽見,不敢答話。好容易盼到說完,遙望淨波由崖上縱落,緩步走來,忽然醒悟,暗忖:此人真個聰明,必早看出範顯太乖張,難免惱羞成怒,說話難聽,藉著追尋逃賊,故意避開;江氏母女必被止住,故此一人未來。忙照所說辦好,拿了過來。範顯心中恨毒,單手拿起金三連的人頭,兇睛怒凸,獰笑道:“老子今疏忽,不曾親手殺賊,大大的便宜了你這個狗強盜!”說罷張口便咬。

陳英恐他怒極發狂,婉言勸道:“範師兄病體初愈,不宜動氣,無知死骨,何必如此?”範顯越想越氣,咬了兩口,覺著血腥刺鼻,不願再咬,牙齒一挫,單手朝地一拍,立成粉碎。陳英想起他一身破衣通是血汙狼藉,如何上路?忙將上衣脫下與他披上。範顯執意不要,說:“這樣衣服我穿不慣,再說也不稱身,人家還當我偷來的呢。”淨波恰巧走到,接口笑說:“師弟客邊,衣服不多,大小也不合身,我已命人去取,不久就要來了。”範顯本想乘機挖苦幾句,固執不要,抬頭一看,淨波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澄如秋水的秀目,滿臉和善之容,望著自己,人既美麗,神態氣度又是那麼嫻雅溫和,儀態萬方,喜氣人,如非方才親眼得見那樣高的本領,決想不到這樣一個容止清華,一塵不染的畫圖中人,會是身輕飛鳥,力逾虎豹,殺賊如同兒戲的俠尼,如此高人奇俠,便是狂做一點也不為過,自己又不該得了人家好處,心生慚愧,氣便消了一些,改口說道:“今多謝你了。”跟著小鳳趕來,因已得過師父指教,見面便拜,口喊:“師伯孤身一人,殺得群賊落花水,受傷由於暗算,不是真敗。師父不來,狗強盜捱了一鐵杖也非死不可。你老人家是長輩,方才你那七進七轉的身法,可能傳授弟子麼?”淨波見她行完了禮便說便宜話,還要想學人家師傳身法,暗罵:“此女實在狡猾,將來非嚴加管束不可!”忙喝:“範師伯重傷初愈還要養息,你想求教,也要看什麼時候,如何這樣冒失?”哪知範顯天奇特,先見二女最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竟有那樣好的武功,已是歡喜;這一對面,看她年紀更小,貌相醜怪,穿著一身補洗乾淨的破舊短裝,跪在面前又說又笑,神態十分天真,先就對了心思,也不理淨波,接口笑道:“你小小年紀竟能殺賊,實在可嘉。休看我重傷未愈,傳你手法並不妨事。你武功又得有高明傳授,一點就透,無須動手。你師父是乾淨人,佛門淨地我不便登門,等你師父走後,我再傳你便了。”小鳳原是一句戲言,不料對方竟當了真,好生歡喜,不由把方才厭惡之意去個乾淨,重又大喜拜謝。隔不一會,便由一箇中年農婦送來一身舊衣,說是她丈夫生前所穿。範顯一看大小正好,便笑道:“我向不受人禮物,除非有人託我代做好事救人,無故不取一絲一粟。這便算你學武功的謝禮吧。”淨波知不投機,再如敷衍又要聽他閒話,索一言不發,道聲“再見”便自走去。

陳英便令小鳳去取酒食茶水。範顯力言:“我不須此,老弟請走,不要管我。你是好人,來方長,你如敷衍,我反有氣。”說罷,回手取出身邊鍋盔牛,也不管上面血汙,拿起便咬。

小鳳忙去取了一壺溪水,跑來笑說:“我知範師伯歡喜快,吃慣冷水。這水又涼又甜,有心火的人準保吃了快。”範顯哈哈笑道:“你這娃兒真乖,可惜是個女的,否則非把你帶走跟我做個小叫花不可了。”小鳳笑道:“我說實話,我真喜歡師伯這樣快人。可惜拜了師父,不是男子,否則我真想當個小叫花,跟你老人家雲遊四海,見識見識,省得守在庵中氣悶,哪裡都不能去。不過範師怕樣樣都好,就是大髒一點,看了有點噁心,我想子一多也成習慣,上來難免麻煩,身上發癢難過罷了。”陳英見她油腔滑調,暗中嘲笑,方恐怒,代她發急,哪知範顯一點不以為意,反笑罵道:“小丑鬼嫌我髒麼?你師伯隱身乞丐之中,休看人髒,心裡乾淨。我也知道不得人心,像你這樣當面直說我倒不怪,最恨人裝模作樣,還要假意敷衍。本來我髒,天如此,只不為惡,有什相干?當面不說,背後罵人,才可恨呢。”陳英恐雙方越說越多,正想設詞岔開,小鳳見他幹在那裡還不肯定,看出範顯脾氣古怪,笑說:“方才那位姊姊是個啞巴,她名桑湄,從小父母雙亡。我見她孤身一人寄住親戚家中,十分可憐,幾次求師父收她為徒,均未答應。這兩年來雖也隨同學武,師父也肯傳授指點,終不肯收她為徒,氣得她想起就哭,又不會開口,平時用功最勤,難得有此機會,我到中把她喊來,就便看幾個賊黨想逃沒有,可好?”陳英知她心意,還未及答,範顯已怒道:“老弟怎麼這樣女人腔!你在此於我有什麼益處?將來見面再找地方痛飲好酒,盡興說笑,不是一樣?只恐你到時嫌我討厭,避而不見呢!還不快走,我的說話就難聽了。”陳英遭了沒趣,知道此人不通人情,只得應諾走去。還未入,便見啞女奔出,手持一紙。接過一看,上寫:“急事待商,請速回庵一談。”越崖而過比較要近得多,啞女便往前面引路,忙即回走,匆匆援上崖頂。

回顧啞女,並未跟來。到庵一問,淨波笑道:“這類無知的人,與他有什麼多說!我因小師妹將來隱居江南,難免與之相遇。此人任恃強,一與往來決無好處,故連伯母一齊請回,不與相見。好在他未看出。我那孽徒小鳳殺心大重,實是可慮,最可笑是,那些賊黨膽已嚇破,不問悔過真假,傷未好前怎敢逃走?她偏用上許多心機,不肯給人自新之路,最好賊黨一逃,她好動手,這等存心,如何要得?你看範師兄便看她對心思,如我料得不差,許連呂師伯的嫡傳掌法一齊傳授也未可知。你雖不是外人,這類師門嫡傳,不是有了藉口,豈敢隨便傳人?他私相授受,傳於小鳳,已是擔了責任,再要被你在旁得去,休說師長,便是同門追問也無話可答。其實此人一意孤行,並不在乎此,主要還是我們這樣人本不會投機,對你雖比我好得多,要使他開口見腸,知無不言,決辦不到。轉不如小鳳和啞女桑湄反能討他歡喜。尤其小鳳人小鬼大,善於鑑貌辨,更投他的脾胃。你只見他身受重傷,我又沒有接待,不好意思就走。不知此人狂做乖張,結果求榮反辱,豈不冤枉?”陳英笑道:“我還當真有事呢,這位範師兄的情也實古怪。他對小鳳卻是好極。”隨將前言告知,井問那些賊屍作何處置。

淨波笑道“少時自會消滅,連血跡也不會被外人看見。倒是先有一賊逃走,後來登高四望,已無蹤跡。據送衣服的柳二姑說,那賊膽小如鼠,逃時曾與路遇,二姑不知後山惡鬥,見他形跡可疑,仗著平隨我學了一點尋常武功,方一喝問,便驚慌逃去,知迫不上,忙來尋我報信。我正上崖相遇,想起範師兄周身血汙,如何上路?如等洗淨,庵中婦女常往後山斫柴,難免撞上,赤身體,太不雅觀,人又蠻橫無禮。恰巧她丈夫死後留下好些舊衣,叉是農家布眼,才命取來,否則他必不肯換,我也不會碰這釘子。你想,好心幫人的忙,稍想不到反遭無趣,做人有多難呢!你說無事,也未料對。聽賊黨說曹賊現在前山大開賓館,準備收羅異派中能手以為爪牙。因與清廷勾結,又有那班鐵衛士明暗相助,表面說代當道消滅反叛仇敵,假意結,查探這些人的虛實,以便探知底細,下手除去,實則肯和他一黨的便是順民好人,不肯同合汙而又出敵意的,立說對方想要反抗朝廷,圖謀不軌,雙方合力下手暗害。藉著官家力量增加他的威勢,消滅敵黨,用心陰毒已極。你平也頗得他寵信,離山不過兩三。這樣大事你竟不知音信,可見曹賊心思細密,各有專任,便是他身旁寵信的人,不當其任也不使其預聞。這還不說,最可慮是他因先王山外還有幾處側室,以前雖是他的引誘,來了幾年,老王常時獨自出外,中有幾次只帶師弟和一個姓馮的王官,現已被殺,只你一人知道,忙著要害王妃,未及向你詢問,你便假裝逃走。昨想起,已傳令各處分寨和沿江所設店鋪行棧留意你的蹤跡,一有發現,立時催你回山。曹賊法令最嚴,你如不聽,必往告發,二次被他遇上,便當敵人看待。就能脫身,將來回山探敵,如何入內?這幾年最好假作不知此事,將來回山,推說路遇異人,拜了師父,如今學成回山,特意投效,豈不是好?依我之見,明早起身,往尋天門三老,就在當地用功,賊黨決尋你不到。就是以前無意之中對同伴了口風,知你三老門下,也無一人敢於登門。但要早走才好,否則賊黨鐵羽飛書一千里,迅速已極,子一多,越發留意。他們黨羽到處都是,今當得勢之時,各地水旱綠林紛紛歸附,與之勾結,至少也通聲氣。你往東南方去,不論如何走法,都難免於遇上了。”陳英聞言,當時便要起身。淨波笑說:“你也不必忙此一,二內,還無妨害。”江氏母女更是惜別。陳英只得又住了一,次早起身,往天門山趕去不提。

江氏母女由此隱居庵內,隔了幾天,野雲長老忽然走來,說:“小妹人雖靈慧,先天不足,真力太差,只傳她紮基的功夫和尋常防身本領。”小妹自覺不滿所,屢次向師請益,長老笑說:“自來速則不達。我也知你情切父仇,無奈限於天賦,稍微勉強反而有害。現在不肯傳你本門嫡傳應敵手法和各家解數變化,一半固是為你真力不夠應用,一半實是想你大器晚成之故。你只照我所說用功,將來自有成效。此間我不常來,至多四五月便要離去。好在你淨波師姊已得我的真傳,足可教你,從旁指點。時機一至,自會尋你,彼時稍一指點立可貫通,不必忙此一時。”一面囑咐江母和淨波:“不可私相傳授,以免有誤。”江母原是行家,深知此中利害,加以平生只此一女,從小鐘愛,知其力弱,又太用功,雙方道路不同,勉強傳她武藝,將來成就反而有害,聞言立時應諾。淨波對師恭謹,更不必說。小妹無法,只得耐著氣,照著師傳內功靜心學習,甚是勤奮。

長老見她心志堅強,聰明絕頂,用功尤為勤苦,毫無一點富貴習氣,越發憐愛,在庵中過了數月便自離去。行前對江氏母女屢次指點機宜,令在庵中再住三數年,便往江、浙一帶覓地隱居,並說:“惡賊曹景近來聲勢越大,專與正人為仇。芙蓉坪許多舊人多被兇殺,拿了人頭去向清室報功。山中人民稍微背後怨望,便遭殘害。前兩月因為地多人少,雖也招了許多人去為他耕種,一切仍照前法,分田而耕,但是兇暴驕狂,新去的人全都成了農奴,法令又嚴,又喜殺人立威,手下那班爪牙多半兇橫,往往一言不合便加毒打,曹賊又多疑,來人只一入山,便不許其離山一步。為了黨羽眾多,費用浩繁,所設商店行棧雖然遍於東西南各省,貪心仍是不足。庫中金銀珠寶只管堆積如山,不特不肯動用,反因叛變之時送了許多與清廷來人,平勾結官府親貴,花費甚多,老想由這班人民身上搜括回來,所以山中那麼出產豐富,膏腴之地,普通人民仍是勤勞終歲,毫無積蓄,言行稍微不檢,便有命之憂,或遭毒打。有那居山多年的舊人,所有積蓄也漸被收括了去。而曹賊和他手下爪牙同黨卻是窮奢極,無所不至。人民有苦無樂,比起以前大不相同。逃是沒法逃。那些新人先為招募墾民的賊黨甘言所誘,說得山中世外桃源,人間樂土;到後一看,果然山清水秀,遍地桑麻,所有農具耕牛、房舍器皿,均由山主借與窮人。到此境界,自然歌功頌德,如登天堂,耕作起來加倍努力。滿擬將來越過子越好,哪知夜勤勞,費盡血汗,到了收割之時,山主忽然下令,除田租之外,所借房舍農具,無論何物均要租錢,如有毀損,還要加倍取值。算計下來,至多吃碗苦飯,休想絲毫盈餘。這還不說,最厲害是每年收成只有增加,不許減少,多不願意也要拼命勞苦,稍差一點便沒飯吃,如非天時地利太好,休想求得這碗苦飯,平還要受人鞭打凌辱,恨到極處。內有一些沒有家累的壯漢妄想逃走,剛出山口便被賊黨擒回,吊在樹上活活打死。曹賊原意想把自己威風先立起來,使山民提起膽寒,特意把全山的人由上到下分成好幾等。除卻同黨爪牙而外,只這班最大多數的農民生活最苦,賣完血汗,還要終提心吊膽,不敢息。外人眼裡,芙蓉坪表面仍是以前男耕女織景象,哪知在曹賊和賊黨暴力壓榨之下,內中隱有無數人民血淚。一班老輩英俠見山中人民這樣痛苦,也都憤怒。無奈曹賊和清廷勾結甚深,更有不少異派中虎狼被他買動,勢力強大,惟恐輕舉妄動惹出大禍,一個不巧,反累許多良民遭殃。山中地勢本多天險,易守難攻,曹賊防禦周密,好狡心細。如今前後山均設有許多關口埋伏,常人翅難飛。非等將來尋到開寶石的異人,將西方金髓煉成許多寶刀寶劍,遺孤也同成人,有了本領,然後約會老少英俠斬關而入,不能一舉成功。事非容易,那塊寶石關係更重,你母女行時不可帶在身邊。等尋到安身之處,自會命人送去,保存待時。千萬不可洩漏!”說完,第二長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