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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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讀初二,因為小學時跳了一級,所以我才十二歲。在暑假開學前,父母的大學同學,要把她的兒子寄養在我們家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她將和丈夫辦理離婚。她丈夫是個法國人,和她生活在美國,因為害怕失去獨生子,她決定把兒子送回中國。在八月二十九號的傍晚,我的父親從機場接到了他——他一個人從美國飛來。然後他們一起回到了家,他跟在我父親的身後,個子不是很高,大概一米六幾,當他和我媽媽和我點頭問好的時候,你們難以想像,他那漂亮的出奇的五官,和一雙灰綠的眼睛。後來他告訴我父母他的爺爺並不是法國人,而是個俄羅斯的貴族,因為政治原因亡法國,娶了個法國女人,生下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又娶了中國清華大學的才女,生下了他。
我父親在客廳裡熱情的替我們介紹,他說:"卡卡,這就是我和你常常提起的信仰哥哥,他比你大兩歲。"他再說:"信仰,這是我的女兒卡卡,以前也和你提起過的。"他一邊說一邊朝著空氣熱情地揮手,說:"信仰,這以後也就是你的家了!"他只朝著我點頭微笑了一下,就把眼睛挪開,放在傢俱上。他背後揹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幾乎拖到了膝蓋。我母親責備我父親為什麼不幫信仰背行李,我父親無奈地說他拒絕了。然後我父親微妙地笑著說:"他為什麼要我背呢?他已經是個男子漢了。"他被帶到了我小房間旁邊的書房,那裡搭了一個鋪,是專門給他的。我的房間門和他的房間門略略錯開,如果門不關的話,我們互相可以看見對方房內的一角,為此我曾經很不高興,因為有個陌生人將入侵我的領地,並且是個男生,但此時見他步履蹣跚地揹著大包走進書房,我的臉突然發起燒來,我覺得有一種甜的東西過我的心臟,使它快活得膨脹起來,並且怦怦跳舞。
他走進房間,打開巨大的揹包,先從上面拿出書和文具,放在桌上。書壘得整整齊齊。然後就是衣服,一件一件,理好,再架在新買的布衣櫃裡。那套淡藍的睡衣折成四折,放在頭。他一絲不苟地做著這些,最後他把行李包的空氣放空,疊平,進底下。他拍拍雙手,去洗手間洗乾淨,然後又回到書房,拿起一本書,坐在椅子上,低下頭,看起來。
我父親假裝有事走進我的房間,偷偷地觀察他,他示意我叫他吃飯,打口型給我讓我叫他哥哥,我父親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神,把嘴向兩邊咧開,他怕我不高興,事實上我也一直在為家裡來個男生和他們鬧情緒,但此時我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儘管我得到了一個進入他房間的機會。我下意識地拽拽衣服下襬,我並不喜歡這件衣裳,穿它有點惡意地抗拒心裡,但此時已容不得我換上那條藏藍的水手裙了。我的雙手扶住門框的一邊,身體略向內傾,只把頭伸了進去,光線穿過百葉窗正好落在他的頭上,灰棕的頭髮閃著光,像帶了一個無比漂亮的帽子,我鼓足了勇氣,我知道我父親正在身後的那個房間內注視著我,我懶洋洋地,喊他,我喊:"信仰哥哥,吃晚飯了。"他的身體停頓了一下,沒有看我,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書,跳下椅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椅子推進桌肚裡,然後才轉過身,朝著已經站在房間門口的我父親和我笑了笑,跟著我們走進了餐廳。
席間他很少說話,我母親不停地為他夾菜,問他好吃嗎?好吃嗎?他就抬起頭,認真的,衝著我母親的臉,熱烈地笑一下。
他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我聽見我母親這樣對我父親說,心裡既痛苦又甜。他不大搭理我,在開始的一段子,我們的說話僅限於當著大人面的客套,私下裡沒有任何,在過道里面走過也佯裝不見,各自把身體側向一邊。我父親為他辦了轉學,他上了我所在中學的高中部,是一年級,不久我就聽見初中部的女生也在議論他,毫無疑問,我得到了眾人的羨慕,她們瞭解到他住在我家,她們向我打聽關於他的一切,轉彎抹腳,假裝無所謂,她們越是這樣,我越是難過,就好像一個站在冠軍的領獎臺上,眼見著圓形體育場內歡聲如雷,在頒獎人沒有上臺之前,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本不是冠軍,他要被轟下去的。
我們惟一可以對話的時間就是在吃晚飯時,在我父母關愛的眼光之下,我努力聽清他每一句話,以及話裡所可能包含的喜惡,一絲一毫,都要拿著在心裡反覆思慮,然後再合他的愛好。這使我不停地受到自己的手忙腳亂,比如他有一次說最討厭水手的裝束,大概源於一次航海中不愉快的經歷,晚上我就把那件水手裙收拾到衣櫥的最上邊,和淘汰的衣服放在一起,可是過了幾天,我的母親在飯桌上提到我的裙子,他又說卡卡穿水手裙漂亮的,我無從判斷,他說每一句話是都是彬彬有禮,態度儘量溫和,我母親說他像個紳士,一個未成年的紳士,這樣說時她就充滿讚賞、愛憐的微笑,刺疼著我,我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猜明他真正的好惡,我不過是自己折騰自己罷了。
在沮喪裡我疲憊不堪,甚至厭惡自己,我把這情緒轉化到他的身上,我恨他,並且決定不跟他私下說話,連招呼也不打。除卻那少許的晚飯時間,我們行同陌路,在校園裡也是這樣。
那件事情,我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但當時我被痛苦打倒了,至於震驚,那也是在後人們的反應中受到染而逐漸誕生的。
信仰到我家快半年後的那個下午,因為我放學後要打掃衛生,所以回去時天已經半黑了。我走進大院,轉過彎,在轉彎處向裡有個死角,建了一個小花園,面對路口處圍了一個半圓形的走廊,走廊上爬滿了一種花,到了這期間就要開滿了,我就想著這花,也想獨自靜一會兒,他應該在家裡,可是父母還沒有回來,我就在轉彎處調整方向,往花園裡走,我穿著體育課上的牛筋底球鞋,所以沒有一點聲音,天真得黑的,儘管還有點朦朦朧朧,我先是看見一個女人被人抱住坐在走廊下的石椅上,我別過頭,這在這裡很常見的,他們沒有看見我,或者說他們太投入了,本沒有在意身邊有人走過去,我消無聲息地,走過他們身旁,看見了他正抱著懷裡的女人,拼命地,吻。
我不自覺地就發出了一點聲響,或者是我叫了,或者本沒叫,只是本能的呀了一聲,但是那個女人十分警覺,她立刻就聽到了,並放開了他,看著我。
我也看著她,也認出了她,我想跑,立即跑得遠遠的,但是我沒有,我只是在想怎麼可能是她呢?她的動作比我快,立即跳起來,往後倒退,但是他只回頭看了我一眼,就一把抓住了她,抓得很有力,或者是她順叢了他,被他抓著,走到我身邊,他還是溫和的,為我們互相介紹:"這是我叔叔的女兒,劉卡卡。"
"卡卡,這是我的語文老師,曾蝶。"那個高中部語文組組長,受人尊敬的曾老師走近了我,像對待一個成人樣伸出了右手,停在我的面前,我本能地伸出手,即使為了面子。她的手很大,而且纖長,乾繃繃的,裹住我,我自卑的,像心被惡狗咬了一口,原來他喜歡這樣的手,我的手,是的、小的,溼的。
曾蝶看著他,等待他的決定。他們幾乎差不多高,都一米六幾,在這樣的光線裡看不清表情,都穿著牛仔褲,女的看著男的,就是一對情侶。
他對她說:"你先回去,我和卡卡談談。"她好像還有點不安,挪了一下腳步,又停下來。他輕輕地在她背部拍了拍,說:"放心吧,晚上我給你打電話。"於是她安心了,朝我點點頭,就快步走出了走廊,她的步子邁得不大,顯得有點碎屑,我想起來有人說過她小時候上過戲校,是唱花旦的。
我們一起看著她走遠了,在遠處,她回過頭,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很迅速,她就轉頭而去了。然後,他走近我,說:"能陪我走走嗎?"我沒有說話,他就朝前走了,我跟著他,身後揹著書包,順著走廊向裡走,花果然是開了,我聞見陣陣的香氣,才走幾步就看見了盡頭,我有點尷尬,不知道到了那裡該做些什麼,他轉過頭,看了看我,說:"書包很重嗎?"我愣了愣,說:"不重。"他說:"歇一會吧,背了半天了。"於是他在走廊最靠裡的一個石椅上坐下來,拍拍身邊的空地,對我說,我想拒絕的,但是這個理由使我順利地在他身邊坐下來,石椅很涼,股下面覺得冰冰的,他問我包裡有書嗎,我說有,他說拿兩本出來,我打開書包拿了兩本,他示意我站起來,把它們全墊在我坐的地方,再拍一拍,說這樣就不會冰人了。
麻癢癢的,在溫暖的幸福裡蘊藏著痛苦,他為了另一個女人對我含情脈脈,但羞侮中的快讓我不能離去,我坐在書上,看著公園死角處的牆壁。在短暫的沉默後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圖,我說:"信仰,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密的。"他說:"不,不,我不是要你保密,我只是不希望對你有影響,所以我要和你談談。"我轉過頭,就可以看見他的側面,鼻樑高高的,額前墜下的一縷頭髮遮住了前額,我心裡一陣絞痛,不由地彎下,他就是那麼美,他為什麼要有那麼美。
他說你知道我是個混血兒。我生來就和你悉的人們不一樣。
我說不,你們是一樣的,混血沒什麼不好。
他笑了笑,說我是說我的身體和你們不一樣。他看了看我,好像這是個費解的難題,不知應該怎麼對我說清楚。然後他用手捂了一下臉頰,像是下了個決心,又理了理上衣,才說:"我大概幾歲的時候就喜歡女人。"我哦了一聲。
"尤其喜歡成的女人,我是說那些女人的身體讓我喜歡。"他落落大方,侃侃而談:"我還記得我有一個乾媽,很漂亮,身材很豐滿,我特別喜歡她,她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讓她喜歡我,讓她抱我,我就靠在她的懷裡,她的房柔軟壯碩,我覺得能這樣靠著就很幸福。我還喜歡摸她的胳膊、臉蛋,她的皮膚特別滑,而且有一種奇怪的油膩,摸上去很舒服,現在我常常想,那是不是也算一種愛情?我喜歡女人,太喜歡了。"我小心翼翼的問:"你不喜歡小女孩?"
"看,"他說:"卡卡,這就是我找你談的原因。"
"我喜歡你,當然,你很漂亮,你還不能瞭解到你的美,"他看著不遠處的圍牆,好像那就是我,他說:"你的臉是典型的瓜子,皮膚又白,眼睛有點向裡收,眼珠又黑又亮,充滿了嚴肅,也許十年或者更短,你就知道把嚴肅轉成另外的東西,你會死很多男人的。"他悠然神往:"你看你的媽媽,你跟她多麼的想像,她現在就是多麼得人。"我心裡往下一沉,痛苦瞬間又打了我一下,我為他最後一句話問:"你不會喜歡我媽媽吧?"他愣了一下,說:"你想聽真話?"
"當然。"我說。
他說:"這也是我同意到你家來的一部分原因。"我一動不動,果然是這樣的,那每餐晚飯,我母親的載笑載言,他的小紳士表現…,我覺得心一跳一跳的悸疼,把往裡蜷,貼在膝蓋上,他注意到了,問我冷不冷,我搖頭搖頭,兩個人稍沉默了一會兒,我問:"那,曾老師呢?"
"我喜歡她,"他說:"她把幻想變成了現實,"他像是不知怎麼表達,說:"我真是太幸福了。"我努力回憶在學校裡聽到了關於曾蝶的支言片語,這位高中一年級語文小組的組長,已經有三十六歲了,不錯,她是屬馬的,整整三十六歲,還沒有嫁人。她的臉跟我媽媽一點也不想像,有點圓,眼睛細而彎長,體形也不錯,乍看上去還象個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可是羅信仰,他今年剛剛十四歲,儘管,他是個混血兒,他說他和我們都不一樣。
我問:"她愛你?"他回答:"我們發瘋一樣的相愛。"我又問:"你們打算結婚嗎?"他迅速地說:"當然,"接著想了想:"不過要再等七八年呢。"我覺得一陣氣血翻騰,我差點說再過七八年,劉卡卡也長到二十歲了。但是這個時間的長度又讓我覺得寬,那時的曾蝶已經過了四十歲了,四十歲的女人,我忽然間就洩氣了,我的媽媽去年剛剛過的四十歲生,可是她保養的很好,我不清楚,她大概依然人。
我們那一天一直坐在公園裡,直到天黑,還沒有散,我們不停地說話,互相說,各說各的,他講那些記憶中美好的女人,他想辦法和她們接近,討她們喜歡,但是她們都把他當成一個小可愛,最的是我媽媽,說他是小紳士。當然只有曾蝶,她當他是個男人,是個可屬於她的男人。我說了許多童年回憶,不知不覺,我等於把我媽媽的過去告訴了他。
後來他的手機響,這是我父親送的,為此我父親還特意到學校和老師打了照呼,我父親時刻怕他出什麼事情,因為他太漂亮了,特別是個十四歲的少年男人,他的確太漂亮了。
他說我馬上回來,大概我父親問他有沒有看見我,他說沒有,緊接著他平靜地撒謊說初中部今天有活動,他離開學校的時候看見整個初中部燈火通明,正在大掃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