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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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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大約八點鐘回到家,一前一後,間隔七八分鐘,我父親和母親的表情很平靜,並沒有問這問那,兩人在廚房裡各自熱菜,我母親站在灶具旁,我父親守在微波爐側面,電視機開著,傳出廣告的聲音,各式各樣,帶著鼓勵的熱情。我們各回各的房間,做作業,等吃飯,我掏出書本坐在寫字檯旁,自己房間悉的氣氛安了我,把剛剛回來路上的痛苦抹平了許多,在多年後這已經成為經驗,如果難受的話,那就回家吧。

我不能看書,也不能在本子上寫一個字,我忍不住躲在房間門背後,窺視他的房間,門沒有關死,彷彿有意為之,他坐在頭,拿著手機,正在通話。

如果有內傷的說法,我想我可以吐一口血出來。

他下午和曾蝶分手的時候說過,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他果真是個男人了,已經對女人很講信用。我看著,聽見我父親站在客廳裡叫我們吃飯,以往他喜歡走到兩個房間的過道中叫,可是今天他只是站在客廳,聲音空蕩蕩的,象飯店跑堂的迴音。

我們四人坐在桌上,我媽媽害怕氣氛沉默,她一直是個活潑的女人,她給我和信仰夾菜,說一些報紙上看來的逸聞趣事,他依然微微笑著,偶爾附和,但是他的態度還是有些僵硬,第一次的,他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把話題轉到我這裡,用提問的方式逗我說話。

我討厭他為了這件事討好,但是我又隱約覺得,或者是我的希望,他不是在討好,那裡面還有些其他的內含,我又為之欣喜,並說話起來。我到我父母鬆了一口氣。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我和他守著這個秘密,曾蝶在此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即使同在一個學校,因為高中部和初中部不在一個樓,中間隔著場,所以不見面也不奇怪,她除了三十六歲未結婚,在學校裡也不是什麼風雲人物,有慶祝活動時也很少臉表演節目的。

還是有女生為他瘋狂,甚至在路上堵追他,打聽我們家的電話號碼,我一律告訴,並且有種惡意的快,她們為之的痛苦又怎麼能企及我的萬分之一,她們的所作所為,又怎麼能企及我每天平靜的生活。

他的母親從紐約回來一次,給了他一萬美元,他為我買了一條項鍊,我不願意收,他給了我的媽媽,說是算給我成年的禮物。我媽媽晚上把項鍊送到我的房間,問我為什麼拒絕信仰哥哥的好意,我說沒有,我真的不想收,我媽媽端詳了我一會兒,說你真得漂亮的。就是太嚴肅了,為什麼要這麼嚴肅呢,她有些費解,把項鍊放在我的枕邊,我不想和她多話,儘管我和她那麼相似,但是她的一舉一動都是我臨摹不來的,我說我還有很多功課要做,她沒說什麼出去了,我放下筆,在桌子上架著的一面小臺鏡子裡審視自己,白的瓜子臉,臉頰和下巴上的都很豐實,嘴總愛緊緊地抿著,所以整個臉下部的肌都好像很用力,眼睛平視前方,眼珠有點往裡陷,發深深的琥珀。這時我媽媽敲門進來,在我的桌子上放了一盤切好的蘋果,在盤子邊上還放著幾用的牙籤,然後她就走了,不發一言。

我把那個裝著項鍊的盒子在我的枕頭底下,我沒打開過,一直放著,頭枕著入睡。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直到他母親第二次從紐約回來,直接闖入我們家,她竭力要保持鎮靜,但她畢竟是個中國女人,對此類事情的發生缺乏承受力,她追問我的父母,坐在沙發裡,身體前傾,兩手捏住沙發扶手裡的海綿,在我到客廳倒開水喝的時候她緊張地示意我媽媽叫我進房間,我媽媽對她擺了擺手,叫住了我,問我知不知道這件事。

我已經有了預,但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聳聳肩,問她什麼什麼事。

我從來不聳肩的,我的樣子一定很怪,我看見我媽媽的臉變了,嚴厲地對我說不要裝腔作勢,她說:"你知不知道信仰和他的老師談戀愛,那個老師,"她想了想,換了個詞:"那個女人!她已經辭職了,而且信仰也失蹤了!"

"失蹤?!"我叫著:"不可能,昨天我還見過他。"信仰的母親歉意地看著我,說信仰給她發email說他和他的老師曾蝶談戀愛,曾蝶懷孕了,已經從單位辭職,他們要生下這個孩子,而且他要休學三個月,陪著曾蝶和他的孩子。

她說他算好了時間的,從他發信給我到我趕來,正好今天上午離開,我已經到處找過了,他不在學校,哪兒都不在,他和那個女人一起,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說天哪,他才十四歲,我為什麼要給他一萬美元呢!她不停地說,在哭泣的過程中,我為什麼要給他一萬美元呢?!

我木然地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她手足無措的陷在沙發裡,我母親把紙遞給她,她接過一張,擦去淚水,我母親就再遞一張,她再接過來,擦試乾淨,最後她把紙盒抱在懷裡,這情景,我在電視上見過多次,天下的女人並無區別,她哭泣著,訴說著,亂了陣腳。

而他,我想,這就樣拋棄了我、我的媽媽,陪著曾蝶,他要生下他愛情的結晶,我覺得一陣眩暈,他是蓄謀以久的,如果曾蝶到了不得不辭職的地步,那也有幾個月了,所以他才會買那條項鍊給我,成長的禮物?!他定是想好了不再見我的。

我發覺我的身體向後右側傾斜,它不受我的控制,並且我覺得黑暗突然就強大起來,拖住我遠離地面,我暈暈地跟著它,不知要飛多遠而去。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的媽媽坐在我的邊,手裡託著一本小說,她的神態很安祥,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她的身邊不是躺著昏厥過去的女兒,而是一隻睡午覺的大貓。她發覺我醒了,瞄了我一眼,說醒了,醒了就好。我問信仰媽媽還在嗎,她說還在,我讓她在信仰房裡睡一會兒,她邊說邊伸出手在我的頭髮上摩挲,我的頭皮在她手掌柔軟的力量的控制之下,傳抵我的心臟,好像那塊區域都被震顫起來,我的胳膊和腿一陣發麻,我怎麼的就泣了起來,把臉埋在枕頭裡,媽媽還是不說話,‮摩撫‬著我,我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理解信仰為什麼對她這樣的女人興趣,我的媽媽,她與眾不同,鎮靜有力。而我,則丟人地在最後邊哭著邊說:"哦,媽媽,我們再也見不著他了!"媽媽摟住我說:"不會的,他生了孩子,一定會帶給我們看的。"然後,她苦笑著說:"我也老得要做了。"我失聲痛哭,把我這幾個月來的屈辱、卑微全部在我媽媽的懷裡哭了出來。

信仰的母親為此報警,我的父母勸阻過她,但是她已經是個美國人,而且她認為信仰很快也要回美國,對於在這裡可能發生的傳言,他們可以置之不理,她控告曾蝶誘拐少年,而且是自己的學生,她和她的丈夫聯繫,他們在電話裡爭吵,聲音極大,用英文咆哮,那個男人,她氣吁吁地告訴我媽媽,他覺得信仰的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說年輕人總會犯錯誤,這個豬玀!她惡毒的詛咒他,早晚要死於愛滋病!但是豬玀還是如她要求寄回了信仰在美國醫院的出生證明的複印件,毫無疑問的,曾蝶和信仰發生關係的時候信仰本未滿十四歲,她在飯桌狠狠地咀嚼飯粒,臉上的肌猙獰地牽動,她說她要告死這個女人!

我母親柔和地跟她開玩笑,說:"你這個樣子真不像個美國人。"她惡毒地盯住我的母親,說:"全天下的女人都這樣,換成卡卡你就不會這樣?"我媽媽立即向她道歉,對於自己的玩笑,她意識到她傷害了她的朋友,她說對不起,兩個人女人潸然淚下,我父親則抱歉說都是我們家裡的錯,沒能管好信仰,信仰的母親一邊哭泣一邊說和你們沒有關係,我就知道,他是他父親的種,一點沒錯!

信仰的母親通過大使館向本地的政府施加壓力,這個案子變得複雜而且驚心動魄,難以言說的暖昧不清,牽涉到許多人和那些人內心隱蔽的情或者道德。一家小報的記者通過警察局裡哥們報道了此事,但是第二天報社的主編就被請進了市政府做檢查,所以儘管人們有各種猜測,但由於那家報紙平時就缺乏權威,大家也只是說說而已。在學校,也有老師和學生把曾蝶的辭職和信仰的退學聯繫到一起,但是這太了,誰也不敢妄下斷言,起碼沒有人敢當面和我談及此事。

子一天一天過去,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在約一個月後,信仰的母親得到通知,曾蝶的名字在鄰近城市的一家婦幼醫院查到了,她辦了假結婚證,在那裡建了大卡,並且已經住院等待生產,警察局面臨一個奇怪的難題,如果是超生嬰兒,在此時就可以強行打針,使胎兒死於腹中,可是對於一個私生子,誰又能決定殺死他或她呢?

信仰的母親也束手無策,她不敢去見曾蝶,只要求警方帶回信仰,她請求我的父母去見曾蝶,說服她打掉孩子,如果她堅持不肯,就請我父母轉給她五萬美元,以了結此事。她說不要見到那個女人,說話時底氣不足,好像是也虧欠了曾蝶什麼,多年以後,我方能理解信仰母親,作為一個女人,她對要從一個面臨生產的女人身邊奪走她的愛人深同情,她不得不做,卻又深知這其中的殘酷、冷漠和生不如死的痛苦。

她和我媽媽都可以同身受,作為和曾蝶年齡相仿的女人。

我聽說信仰哥哥在警察找到他的一刻萬分震驚,他暴怒而且發狂一樣的要逃走,但是他勢單力薄,寡不敵眾,他一定是嘶聲竭力地痛罵,不在乎他外表的美,上帝也不能幫助他!他被帶走了,因為他的狂躁,當地政府害怕再出什麼意外,他被直接送進了大使館,除去他的媽媽,本地人誰也不能見到他,連我的父母和我也不能,第二天他的母親就和大使館的有關人員護送他回美國,行匆匆,只在前天晚上到我們家拿了行李,大使館的車就在門外等她,連車燈都沒有滅,站在客廳裡就能看見窗外閃著的光,她和我的母親擁抱告別,也擁抱我,她沒有問我有什麼話要帶給我的信仰哥哥,她已經方寸大亂,她哭著對我母親說可能信仰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我啞口無言,看著窗外的車燈光消失了。

曾蝶也沒有回來,聽說她生了一個兒子,警察局在信仰母親帶著信仰回美國後就撤銷的案子,可以理解,這其實是件家庭私事,信仰給我寫信,求我幫他找到曾蝶和他的孩子,在找的過程中我才知道曾蝶基本上是個孤兒,她沒有親戚或要好的朋友,她和她的孩子消失無蹤。

現在我已經二十歲了,信仰哥哥所說的人之處我已經開始理解,並且照樣去做,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符合他的要求,但是我對著鏡子的時候常常會抿緊嘴,往內用力收住下巴,那個十二歲的少女,還能依稀看見她嚴肅的模樣。

2002年5月初於南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