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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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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了一整夜的雪——像鹽那麼幹燥、那麼。赫爾曼居住的那條街上,埋在雪下的幾輛車的輪廓幾乎看不出來。赫爾曼想象,在維蘇威火山爆發後,埋在火山灰下的龐貝的雙輪戰車看起來就是這樣的。夜空轉成紫,似乎由於奇蹟或天上的變化,地球已進入一個不知名的星座。赫爾曼想著自己的童年:修殿節,為即將來臨的逾越節熬雞油,軍德列臺爾,在冰凍的水溝裡溜冰,朗讀每週要念的《摩西五書》)中以“雅各住在他祖輩的土地上”為首句的那一部分。過去還存在著!赫爾曼對自己說。即使時間只是像斯賓諾莎堅決主張的那樣是一種思想方法,或是像康德認為的那樣是一種覺形式,事實總是無可否認的:隆冬季節,在齊甫凱夫,火爐是燒木柴取暖的;他父親,謝他的記憶力,研究著《傑馬拉》和它的註釋,他母親在燒雜和摻,裡面有大麥、豌豆、土豆和香菇。赫爾曼能嚐到沒有碾過的糧食香味兒,聽到他父親讀書時的咕俄聲,他母親在廚房跟雅德維珈的說話聲和一輛農夫從森林裡運木頭來的雪橇的鈴兒了當聲。

赫爾曼穿著浴衣、拖鞋,坐在他的公寓裡。雖然是冬天,但是,他還是把窗戶開了一條縫,放進了一種像無數蟋蟀在積雪下面卿卿亂叫的聲音。屋裡太熱了,管房子的工友通宵供應暖氣。散熱器中的水汽發出的單一的噬噬聲裡充滿著不可言喻的渴望。赫爾曼覺得暖氣管內的水汽聲是痛哭聲:壞啊,壞啊,壞啊;傷心啊,傷心啊,傷心啊;出病啊,出病啊,出病啊。雪把天空映得很亮,屋裡沒有點燈,但是充滿著反進來的白光。赫爾曼覺得這種光和他在書中讀到的北極光很相似。他對書櫥和豎在那裡的幾卷《傑馬拉》注視了一會兒,這幾卷書又好久沒人去碰了,書上滿是灰塵。雅德維珈一向不敢碰這些聖書的。

這一陣赫爾曼老是失眠。在一位拉比的主持下,他和瑪莎結了婚;據他的推算,她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儘管看起來不太明顯。雅德維珈也停經了。

赫爾曼想起了意第緒語俗話:十個對頭傷害一個男人及不上他自己傷害自己。然而他明白他的這種情況不全是他一個人惹下的;老是有隱藏的對頭,他的魔鬼對頭。他的對頭並不一下子毀掉他,而是不斷地想出惑人的新辦法來折磨他。

赫爾曼呼著從海洋和雪地上吹來的冷空氣。他眺望窗外,很想祈禱,但是對誰祈禱呢?眼下,他怎麼敢向神說話呢?再說,他幹嗎要祈禱呢?過一會兒,他回到上,挨著雅德維珈躺下。這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晚。明天一早他又要出一趟門,也就是說,他要到瑪莎那兒去。

他和瑪莎結了婚,他把一枚戒指戴在瑪莎的食指上,自那以來,瑪莎一直忙著改善那套公寓房間的狀況,她重新裝飾了赫爾曼住的那間。晚上她再也不必因為母親而偷偷地到他房間去。她答應過不為雅德維珈跟他吵架,但是她違反了自己的誓言。她利用一切機會咒罵雅德維珈,甚至還漏出話來,說她真想殺了她。瑪莎希望自己的婚姻會平息她母親的不滿,但是落空了。希弗拉。普厄抱怨說,赫爾曼的婚姻觀念是胡鬧。她不許他叫她“岳母”除了非講不可的話,他倆本不說話。希弗拉。普厄越來越專心於祈禱,翻閱各種著作,看意第緒語報紙和希特勒受害者的回憶錄。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自己那間黑糊糊的臥室裡,要想知道她究竟是在思考還是在打噸是困難的。

雅德維珈懷孕了,這又是一大災禍。雅德維珈在贖罪節去過的那個會堂的拉比接受了她十元錢,一個婦女把她帶去舉行沐浴儀式,現在雅德維珈皈依了猶太教。她遵守滌罪和吃潔淨食物的規定。她不斷向赫爾曼提出問題。如果冰箱裡有一瓶牛,是否還允許在裡面放?吃完水果後吃製品,這樣做對嗎?她是否可以給她母親——據猶太教的法律,不再是她的母親了——寫信?她的鄰居們經常按照歐洲猶太小鎮的信向她提出各種衝突的建議,把她得稀裡糊塗。一個年長的猶太移民小販想教她意第緒語的字母。雅德維珈不再聽無線電中的波蘭語節目,只聽意第緒語節目了。在那些電臺中,總是聽到哭泣聲和嘆息聲;就是歌曲也帶有噴咽的情調。她要求赫爾曼用意第緒語跟她說話,儘管她只略微懂一點兒。她越來越多地責備他的行為不像其他人。他既不去會堂,也沒有祈禱巾和祈禱盒。

他總是關照她別多管閒事,或者說:“你不必躺在地獄裡我的釘上。”要不就說:“幫幫忙,別管猶太人了。沒有你,我們的麻煩就夠多了。”

“我可以佩帶瑪裡安娜給我的紀念章嗎?那上面有十字架。”

“可以,可以。別來打攪我。”雅德維珈不再疏遠鄰居們了。她們來看望她,換心裡話,跟她聊天。這些女人——沒有別的事可做——教她猶太教的風俗習慣,告訴她怎麼買便宜貨,警告她在受她丈夫的剝削。美國的一個家庭主婦得有一架真空塵機,一架電動攪拌機和一個電氣熨斗,如果可能的話,還得有架洗碗機。自己的住房一定要保防火險、防盜險;赫爾曼必須保人壽險;她得穿戴得好一些,別穿著農民的破衣爛褂到處轉悠。

鄰里們在教雅德維珈學哪一種意第緒語的問題上發生了爭吵。波蘭來的女人想教她波蘭意第緒語,立陶宛來的想教她立陶宛意第緒語。她們還不斷地向雅德維珈指出,她丈夫出門的時間太多了,如果她不注意著點兒,他可能跟別的女人跑掉。在雅德維珈心目中,保險單和洗碗機是猶太人生活習慣中必要的兩個方面。

赫爾曼睡著,醒來,又打起腦來,又醒來。他的夢跟他醒來後的生活一樣錯綜複雜。他跟雅德維珈商量過,她是否可以產,可雅德維珈不願聽。她難道連要一個孩子的權利都沒有了?難道她一定要死後連加的什(她已經從鄰居那兒學會了這個詞)也沒人念嗎?嗯,那他怎麼樣呢?他幹嗎要像一棵枯萎的樹那麼活著?她會成為他的好子,她願意在足月前去幹活,她可以替鄰居們洗衣服、擦地板,為家庭開支貼補些錢。有一個鄰居,他的兒子剛剛開設一家超級市場,給赫爾曼在那裡找了個工作,這樣他就不必跑遍全國去推銷書了。

赫爾曼應該給塔瑪拉去電話,她已經搬到一間帶傢俱出租的房間裡去了,但是一天天過去,他還沒打電話。他像平常一樣又把拉比的工作拖下來了。每天他都害怕收到稅務部門的來信,因為不付稅而重罰他。任何一種調查都可能把他的一切糾紛暴出來。他不該繼續住在這套公寓裡,因為里昂。托特希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托特希納可能會預先不通知就闖來。赫爾曼想,很可能是托特希納在搞鬼,想搞垮他。

赫爾曼把手放在雅德維珈的部上:她的身體散發出一種動物的溫暖。相比之下,他的身體是冷的。雅德維珈似乎在睡夢中覺到了赫爾曼對她的慾望,嘟嘟嚷嚷地應付著,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本就沒有睡著這種事的,”赫爾曼想。

“全是假的,裝出來的。”他又打起噸來,等他睜開眼睛已是大白天。陽光下,白雪閃著耀眼的光芒。雅德維珈在廚房裡,他能聞到咖啡的香味。沃伊圖斯啦啦啦鳴。它一定是在對瑪裡安娜唱小夜曲,瑪裡安娜幾乎不怎麼唱歌,只是整天修飾,整理著翅膀下的絨

赫爾曼計算自己的開支足有一百次了。他欠著這兒和布朗克斯的房租,得付雅德維珈。普拉茲和希弗拉。普厄。布洛克名下的電話帳。兩處公寓的公用事業費他都沒付過,煤氣和電有可能停止供應。他忘了把帳單擱在哪兒了。他的文件和證件經常不見;也許他還遺失過錢。

“唉,現在太晚了,什麼也幹不成了。”他想。

過了一會兒,他走進浴室去刮臉。他注視著鏡子中那張塗滿肥皂泡沫的臉。雙頰上抹的肥皂泡沫就像是一部白鬍須。從肥皂泡沫堆中,可以看見出的他的白慘慘的鼻子和一雙淡的眼睛,眼睛裡出一種疲憊然而充滿著青活力的渴望的神情。

電話鈴響了。他走過去拿起聽筒,聽見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她結結巴巴,話也講不清。他正打算把電話掛斷,這時她說:“我是希弗拉。普厄。”

“希弗拉。普厄?出了什麼事?”

“瑪莎…病了…”她說著噎起來。

“自殺,”赫爾曼心裡閃過這一念頭。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請…快來吧!”

“什麼?”

“請快來吧!”希弗拉。普厄重複說了一遍。她掛斷了電話。

赫爾曼想打個電話過去詳細地瞭解情況,可他知道,希弗拉。普厄在電話裡講不清楚,而且她的耳背,聽不清。他回到浴室。臉頰上的肥皂泡沫已經幹了,正一小塊一小塊往下掉。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總得刮完臉、洗個淋浴。

“只要你活著,你身上就不能有臭氣。”他又重新在臉上抹了一遍肥皂。

雅德維珈走進浴室。平常她總是慢慢地打開門,請求允許進來,這回她可毫不客氣地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