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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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種把人當作“號碼”、當作機器、當作工具的環境裡,如何保持個人的尊嚴、如何保持心靈的快樂,就成了我生活的目標。
我們經常舉行開心的“倒計時”紀念活動,例如離軍校結束還有兩百天、還有一百五十天、還有一百天…每一個成為整數的時刻,都會成為我們紀念的理由,以及快樂的理由。畢竟,不快樂的子正在一天天地減少——未來的趨勢是“減少”而不是“增加”這就足以安我們了。
某一個“紀念”——大概是離軍訓結束還有一百天的時候,在深夜裡,我們全班冒著被處分的危險,悄悄爬起來,點燃一小蠟燭,每人在軍用磁杯裡泡一杯方便麵。然後小心翼翼地碰杯。
在燈光下,只聽見“唰唰”的麵條的聲音。每個人都吃得那麼投入,喝完了最後一滴湯還意猶未盡,彷彿我們在吃山珍海味——真的,以後再也沒有吃到過那麼好吃的方便麵了,雖然那是最便宜的、只有一種調料包的袋裝方便麵。
燭光下,一張張紅撲撲、汗涔涔的青的臉,那是我對那段暗淡的子少有的美好回憶。
一下子又說遠了。不過,我也很想聽你講一講你的過去,你的大學生活,以及揚州這座傳奇的城市。
迄今為止,我還沒有到過揚州。在我的心目中,揚州是一座生長在古典詩詞裡的城市,像一株充滿香氣的植物;揚州又是一座伸展在傳奇之中的城市,這篇傳奇由才華橫溢的文人和美若天仙的女子共同組成。
去年,我到過南京,南京離揚州很近,在南京似乎能夠聞到一絲揚州的氣息。
真的希望有機會到揚州來看看你。有你作導遊,揚州最美好的地方,我一個也不會漏過。
廷生一九九九年六月十八七、寧萱的信廷生:每天晚上我都在想著給你寫信,甚至每一個詞語彷彿都歷歷在目。可一個白天卻又被淹沒在紛擾的事務之中。不過我真的每時每刻都惦記著你,和你的信,就像一首老歌裡所唱"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花言巧語"之後,還是真心請你原諒我的耽誤吧!
廷生,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又深沉又單純。你有令人折服的察力和鞭劈入裡的思辨能力,卻又有叫人憐愛和心疼的純情與脆弱,這樣的結合是多麼的難得與可愛啊!正所謂"橫眉冷對市儈,俯首甘為情痴"。
你的軍訓經歷使我一下子想起了李敖。多麼偶然,他也是對軍訓之壓制深惡痛絕,而決心"特立獨行"的。你一定讀過李敖的《預備軍官記》,你們相似的人生道路,或許正是一種必然吧。
在沒有壓制的地方,人不會想要自由。就像一個養尊處優的人,平常吃滿漢全席也不會覺得很香,而一旦飽嘗顛沛離、忍飢挨餓的折磨之後,他就連一碗稀粥也會喝得津津有味。所以,我想,那些強迫你們接受軍訓的人真愚昧——他們的本意是懲罰,是愚,沒有想到卻給了你們這樣一個磨礪的機會。
從反面來看,這個機會真難得,沒有經過那一年非比尋常的軍訓,你會成為今天的你嗎?
不知你欣不欣賞李敖的人生觀?我自以為李敖的人生觀是極健康、極人的,也原應是極普通,極正常的,卻難為只有他一個人敢講。唯其敢於承認人的缺陷,才卓然不群。他敢說自己的"惡",又不以為恥,欣然接受,昭之與眾,這與魯迅先生的正視中國人的劣,卻依然苦痛一生地愛他們、罵他們、救他們,為這"惡之花"深愛一生、耗盡心力,如出一轍。縱其李、魯二人,一嘻一莊,一笑一罵,在某種程度上,其率真與坦蕩、真摯與深沉是怎樣的神似啊!
寫到這裡,我覺得有些辭不達意了,蒼白的文字怎麼能夠表達心中豐富而微妙的受?或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盲目的愛不是愛,深知其缺、深受其苦卻痴心不改的愛才是真愛;無知的天真不是純潔,歷經滄桑仍不改其純真、仍堅信"真、善、美"的天真才是真純潔;隱瞞、偽裝的自信不堪一擊,君子坦坦蕩蕩的自信才是真正卓爾不群、傲然物外的自信。
以這樣的標準,問天下戀人,真愛者幾?問天下女人,真純者幾?問天下男兒,自信者幾?我熱切地期待過,但很快就失望了。從此以後,我便再不敢有任何的期待。我覺得很悲哀,"噫!微斯人,吾誰與歸?"我在你的文字中發現了詩意、發現了愛。你的某些散文像詩一樣,但我沒有讀到過你寫的詩歌。你寫過詩歌嗎?也許你現在的心態過於憂憤,不適宜寫詩。但是,我憑著直覺,認為你在本質上還是一個詩的人。
告訴你,我最愛的就是詩,我覺得詩是文學藝術的至高形式。我常常攜帶一本詩集伴我度過火車、飛機上的漫漫旅途和孤燈白壁的茫茫長夜。有了詩歌,一節骯髒的火車車廂立刻就變得像宮殿一樣美麗。
俄羅斯詩人曼德爾斯塔姆有這樣的詩句:人們需要詩歌,它將成為他們自身的秘密,令他們永遠清醒並讓他們沐浴在它呼之中的閃亮的波裡我多麼希望我們也沐浴在這"閃亮的波裡"啊。
最近我讀了一本《北大詩選》,收入了從一九七八年到一九九八年這二十年間數十位北大學子的詩作。我發現,其中有不少的好詩。
最好的當然是海子的詩,我喜歡他的那首《面朝大海,暖花開》。我都能夠背誦了: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又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中獲得幸福我只願面朝大海,暖花開這是他十年前寫的詩句。我真不知道——假如今天他還活著,還能夠寫出這樣的詩句來嗎?
最近,我還讀到一本名叫《沉淪的聖殿》的書,是我在飛機場等飛機的時候買的。機場裡很少有值得閱讀的書籍。而這本厚厚的書,在一大堆"官經"與"商經"之間峭然獨立。
我一拿起來,就放不下了,立刻買下來。有了這本書,此後飛機上的三個小時,我靜靜地閱讀著,完全沉浸在一種聖潔的氛圍之中,甚至忘記了自己在飛機上。
這本書的副題叫"中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地下詩歌遺照"。在書中,我發現了一大批星光燦爛的名字,北島、舒婷、郭路生、芒克…以及更多以前我不知道的、卻同樣重要的名字。頁裡還有他們不少的照片,許多人我原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於是,我將詩歌與詩人的照片一一對照——在一首哀傷的詩旁邊,卻看見一張作者微笑著的照片;剛讀完一首典雅的詩,卻發現作者原來長著一臉的大鬍子。在對比與反差中,我獲得了一種全新的受。
那是一個詩歌的年代,那是一個覺醒的年代,那是一個反抗的年代,那也是一個思想的年代。那時候,一首詩歌所引起的轟動,簡直就像當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經歷了漫長的神奴役的青年以及那些不再青的"青年",在詩歌中開發出一塊青翠的神綠洲。
人心的溫暖和堅韌,玲瓏剔透地展示出來。
那是這個萎靡而垂老的民族少有的青期。那個時代的盛況,是空前的,也幾乎是絕後的——至少九十年代以來,再也沒有出現這樣純真而飽滿的神生活了。
我很遺憾,沒有能夠趕上那個黑白分明而沒有曖昧的時代。那個詩人們熬夜油印《今天》上街散發的時代,那個在白洋淀的蘆葦之中唱的時代,那個一邊啃著饅頭鹹菜、一邊更加飢渴地閱讀"灰皮書"的年代,那個子彈在城市飛舞、饑荒在農村氾濫、思想者走向斷頭臺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