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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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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犯人輕聲訓斥:“睡覺不許矇頭!”民警發現,劉川的臉頰上,印著淚痕。

小珂家夜小珂同樣沒有入睡,她在燈下看書,小桌上擺著一套心理學的叢書,一本《戰勝焦慮》、一本《克服恐慌》。小珂的母親在裡屋叫:“小珂,太晚了,睡吧。”小珂應了一聲,用一隻書籤夾在書裡,那書籤是用劉川的一張照片做的,她合上書頁,從書的封面上看到書名是《走出抑鬱》。

小珂關了燈,屋裡一片漆黑。

監區白天哐哐哐!清晨的敲門聲響得非常突然,震動人心。劉川猛然驚起,他聽到值班的雜務開始挨個敲打各班的牢門。他的心情從早起第一個時刻,就如入深淵。犯人們亂哄哄地起穿衣,每一張面孔全都睡眼惺忪,醜態畢。他們的樣子讓劉川一想到自己將長期與之為伍,將長期是他們的一員,就到無比的煩悶和厭惡。

之後,不能馬上出屋,犯人們疊好被子,要在小板凳上列隊坐好,等著管教開門洗臉放茅。分監區有十三個班,一班一個監號,輪洗漱放茅,等到監號鐵門的電鎖響動,班長拉開鐵門,犯人們才能魚貫而出,急急地走向廁所和水房。在水房裡劉川懶得和他們擠。他對他們只有厭惡。

洗漱完畢,列隊點名,點名完畢,分班打飯。劉川的食慾和在看守所相比,更加委靡不振。早上吃的是稀粥和鹹菜饅頭,劉川只用自己的飯盆接了一碗粥,沒拿鹹菜和饅頭。而和他同來的孫鵬,則食慾旺盛,大嚼大咽地呑食起來。

教室白天早飯過後,每天的課程週而復始。

教官講課:“…第一階段,我們主要的課程有:認罪伏法教育、服刑意識教育、遵規守紀教育、罪犯權利與義務教育、時事政治教育等等,要通過學習,切實提高思想認識,切實端正心態,樹立牢固的改造意識…”教官口中的大道理劉川聽得無動於衷。

教官:“…還有《罪犯改造行為規範》,也就是每一個服刑者都必須嚴格遵守的六章五十八條,也是入監教育的主要學習內容,要求記、牢記,要求倒背如…”生活衛生科白天小珂正在登記新犯人的錢款和貴重物品。她登記到了劉川的名字。她看到寫有劉川名字的小塑料袋裡只有幾塊零錢,她拿出數了數,然後反覆捏摸著那幾張鈔票,良久,才在賬表上寫下了劉川兩個字,寫下了五元四角錢的金額。

場白天下午,新犯人們進行列隊訓練,齊步、跑步、踏步和正步這四種基本步伐之外,更多是訓練三種轉法和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列隊報數之類的科目。

分監區晚上犯人在活動區列隊學唱隊列歌曲《走向光明》,這首歌是司法部推廣的獄內隊列歌曲,必須學的。教唱的是一個老犯人,他教一句大家唱一句。

“喊起一二一,不要把頭低,邁開新生第一步,重走人生路。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猶豫,努力改造重新做人走向光明…”唱到一半,值班的隊長大聲喊停,教唱的老犯人也連忙跟喊:“停!停!”歌聲參差不齊地停下來,隊長說:“你們覺得你們自己唱得怎麼樣啊?”犯人們無人應答。

隊長接著說:“無打采的,這是唱歌嗎?和尚唸經都比你們好聽!我希望大家打起神來,用最好的神狀態來接漫長的改造生活。好,大家接著唱,聲音要放開!”教唱的犯人重新起頭:“喊起一二一,大聲!唱!”犯人唱起來,雖然聲音不齊,但聲音真的大了許多:“…去冬來我們脫胎換骨,親人的期盼牢記心頭。喊起一二一,不要再猶豫,一二三四!”犯人們唱得跑腔走調,劉川無比煩躁,無比反,他跟著張嘴,但嘴裡沒聲,這樣暗暗抵制一下,心裡才勉強好受一些。

隊長心明眼亮,喊了一聲:“劉川,你怎麼不唱?”劉川這才強打神,出聲地唱起來了。

監號晚上自由活動時間,犯人們大都在活動區看打乒乓球,在水房裡洗臉。監號裡只有李京、陳佑成和劉川。李京在照鏡子,劉川在墊自己的枕頭,陳佑成在劉川身邊不停地嘀咕。

陳佑成:“叫咱唱咱就唱,你管他什麼詞兒呢。我說兄弟,咱既折到這兒來了,就得既來之則安之,有歌就唱有話就說,不能把自個兒悶死。你看這監獄的獄字,右邊一個犬字,左邊一個犬字旁,中間一個言論的言,古人造這個字的時候就把監獄都琢磨透了,獄,就是兩隻狗夾著一個會說話的人!”李京聽不順耳了,看看屋裡就三個人,問陳佑成:“你丫罵誰呢?就你是會說話的人,對不對,我們倆是狗!”陳佑成指指門外巡筒隊長的身影:“我不是罵你呢,我是罵…”監號白天犯人們正在進行室內訓練。練習提放板凳,要求動作迅捷,整齊劃一。之後,又由班長代大家如何進行物品擺放,要求有規有矩。訓練最多的當然還是疊被子,班長示範,把被子疊成一個方方正正見稜見角的被包,讓大家學做。

一位巡筒的隊長走進來,班長喊:“立正!”犯人們立正站好,班長報告:“報告隊長,七班正在進行疊被包測驗。”隊長點頭,說:“繼續進行。”班長:“是!”然後面向大家:“都準確好了嗎?”犯人們站在各自前,不甚整齊地說:“準備好了。”班長說:“好,注意口令,開始!”犯人們迅速抖開被包,快速地疊著被子,先疊完的便立正舉手高喊:“完畢!”劉川是最後一個疊完的,也喊了一聲“完畢”聲音卻不及別人洪亮。隊長在班長陪同下檢查每個被包,劉川疊的被包,看上去質量不佳。

隊長掀開劉川的被包,發現裡邊也都亂著,於是說:“劉川,你的訓練態度還是要進一步端正,你看你這被子疊的,啊,你自己看看。隊列也好,疊被子也好,背‘六章五十八條’也好,你在你們班的成績總是最差。連孫鵬這文化不如你高的,連劉曉柱這種農村來的,成績都排在你的前面,這是什麼問題呀?你自己要好好想想。”管教辦公室白天劉川走出管教辦公室,向自己的監號走去。

一個隊長和劉川面而過,走進辦公室,問坐在屋裡的分監區長杜劍:“跟劉川談完了?談得怎麼樣啊,這小子態度好點沒有?”杜劍:“跟上次小王找他談差不多,還那樣,面無表情,少言寡語,問一句答一句,冷冷淡淡的。”屋裡的另一位隊長說:“說白了,就是這小子以為自己特殊,不清楚現在自己是誰,是民警劉川還是老闆劉川還是犯人劉川!”杜劍:“正因為這小子確實當過民警,過去家裡確實有錢有勢,現在突然變成階下之囚,對罪犯的身份就難以適應,所以導致至今擺不正位置,放不下架子。”隊長:“所以這種人,入監教育的學習任務比其他犯人反而要更艱鉅,只有強制他認清自己的罪犯身份,才能徹底消除他的反改造情緒。”另一位隊長問杜劍:“哎,這情況你跟鍾大彙報了嗎?劉川過去在遣送大隊的時候,鍾大正好當遣送大隊的大隊長呢,他對劉川應該比咱們更瞭解。”杜劍:“鍾監區長到局裡參加獄務公開手冊的編寫工作去了,估計下週能回來了吧。”監舍樓頂白天犯人們正在修房頂,工間休息時,圍在一起閒談,聽李京吹牛胡侃。

李京:“…沒用,你工資再高也不抵我做成一筆生意,我做買賣那陣兒,我出門沒有不打車的時候。”孫鵬:“你丫怎麼不買個車自己開你那麼有錢?”李京:“買車多麻煩,又得修車又得加油又得年檢,走哪兒還沒地兒停車,打車最方便了。再說了,好車咱也都坐過了,癮都過過了。”陳佑成:“你都坐過什麼好車?”李京:“我結婚就坐的是卡迪拉克。嘿,前邊一輛奔馳300開道,我和我媳婦在後邊坐‘卡迪’,後面還跟了一大串車,那叫一個威風,這咱都坐過。”另一犯人:“你結婚擺了幾桌席呀?”李京:“你先別問幾桌席,你知道我是在哪兒擺的席嗎?萬和城!那是北京最牛掰的地兒,你們誰去過?萬和城的魚翅燕窩,那是全北京最貴的,在萬和城洗一次桑拿,一個人沒有一千塊錢絕對下不來。”犯人不信的表情:“一千?”李京:“我蒙你幹什麼,你真沒見過世面。”犯人:“那你結婚花了多少錢?”李京:“別的不算,光那天在萬和城,我就花了五萬多!我也是因為結婚,我媳婦要個排場,才捱了那麼一回宰,要不然我才不那麼傻呢。我告訴你們,在萬和城吃飯,吃完了洗桑拿,那就跟在王府飯店地下名品店裡買衣服一樣,都是錢多了撐的傻波依才幹的事!”劉川一直坐在另一邊,望著樓下的監獄廣場發呆,並不去聽李京的胡侃。但當李京說到萬和城三個字時,他的神經跳了一下。

“萬和城”這幾字不斷刺入他的耳鼓,讓他臉上的神情變得恍惚起來。

監獄辦公樓白天鍾天水走進樓門,正碰上監獄長鄧鐵山,兩人一起往樓上走去。

鄧鐵山:“你什麼時候從局裡回來的?獄務公開手冊定稿了?”鍾天水:“我今天剛回來,手冊得先送局黨委,後面要再改就用不著這麼多人了。”鄧鐵山:“哎,你知不知道原來咱們監獄遣送科那個辭職走了的劉川到咱們這兒服刑來了,現在就押在你們一監區的入監教育中隊呢。聽說表現不是很好。”鍾天水:“我們監區有人打電話跟我說了,我還沒去監區呢。”鄧鐵山:“這個犯人比較特殊,你多上點心。”鍾天水:“這我知道。劉川個比較倔,雖然從罪名的歸類上看屬於暴力型罪犯,但從他犯罪的來龍去脈分析,他的主觀惡並不很大。他現在的反改造情緒,既有罪犯身份意識沒有樹立的原因,可能也有其他原因,恐怕得先觀察一段再說,清了才能對症下藥。”鄧鐵山對鍾天水的看法,點頭表示了贊同。

入監教育分監區晚上鍾天水走進入監教育分監區,在辦公室和杜劍等人見了面。

杜劍:“鍾大,你這一陣不在,我們這兒要請示的事還真攢了不少。你得給我一個完整時間,我得好好彙報彙報。”鍾天水:“行,明天吧,明天我找你。哎,原來遣送科的那個劉川在你這兒吧,表現怎麼樣啊?”杜劍還未搭腔,旁邊另一位民警先答:“不怎麼樣,架子放不下來,還以為自己是這兒的民警呢。”另一位民警糾正:“不對,他還以為自己是他爸公司的少東呢。”杜劍說:“我們分監區已經針對劉川的表現做了研究,制訂了下一步的管教方案,在明身份、習規範、學養成、吐餘罪這四句入監教育的方針中,重點是要幫助他明身份。只要擺正了自己的罪犯身份,下面的三句話,才會立竿見影。當然,最後一條吐餘罪,他可能倒沒什麼可吐的。”鍾天水聽了,沒多表態,只說:“回頭我空找他談次話,然後再說吧。”杜劍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點了下頭,說:“噢。”入監教育分監區晚上新犯人們組織收看完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剛從活動區排隊回到監舍筒道,進入了睡前的自由活動時間,分監區值班的雜務走進監舍,叫劉川到幹警辦公室裡去一趟。

劉川去了,走到筒道的端口,在幹警辦公室的門上敲了兩下,喊了聲報告,得到允許後推門進入。他看到屋子裡坐著一個人,那人就是他入監後一直沒有見過面的鐘天水。

他站在門口,雖然規矩卻了無神地叫了一聲:“鍾大。”鍾大坐在辦公桌前,正看一份材料,聞聲抬頭看他,聲音和過去一樣,依然那麼平和。不知劉川能否銳察覺,那平和中其實透著一絲不曾有過的嚴肅。

“劉川,進來,坐吧。”劉川呆在門口,也許是鍾大那個悉的聲音,悉的語氣,與他當民警時,完全相同,讓他在剎那之間,分不清現實與幻覺,哪個是真。

“進來坐吧。”鍾大又說了一句,指了指辦公桌側面的一隻方凳,那是管教找犯人談話時,犯人坐的地方。這個特定的位置立即驚醒了劉川,讓他的意識迅速回到了現實。

劉川答了“是”然後走到凳子前,坐下。

鍾大上下打量了一下劉川,不知是劉川瘦了還是囚服過於肥大,那件藍上衣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曠曠蕩蕩。上衣的左上角,掛著新犯人統一佩帶的“二級嚴管”的白牌,那牌以及上面的顏,是每個犯人分級處遇的明確標識。

鍾天水緩緩開口:“聽說,你進來以後,情緒不太好,因為什麼?”劉川不說話。

鍾天水笑笑:“咳,我也是明知故問,剛進來的人,情緒都不好。適應這個環境,適應新的身份,確實要有一個過程。我也知道你的情況確實有點特殊,你是因為參加了東照公安局那個案子的工作,才認識了單成功的老婆女兒,才跟她們結了仇,才被她們報復,然後才失手傷了單鵑的母親,才失手傷了她的鄰居,對不對?這個客觀過程我都清楚。從客觀過程看,反正…反正你是有點倒黴,對不對?”劉川緩緩抬起低垂的頭,思想似有所動。鍾天水接著說下去:“可是,你畢竟是在衝動之下失了手,致使兩個人受傷致殘,所以你也必須付出代價。你畢竟是經過法院的兩審判決,最後是被定了罪名的,所以你必須到這兒來。判了五年對吧?五年,這五年當中,你也必須和其他犯人一樣,認罪服判。你過去在監獄工作過,你應該懂得監獄是依法而設的司法機構,任何人,只要犯了罪,無論過程如何,無論罪名輕重,無論在外面的身份高低貴賤,無論在獄內的處遇等級是嚴管還是寬管,在《罪犯改造行為規範》的六章五十八條面前,必須人人平等,人人遵從,啊。”鍾天水態度溫和,循循善誘的語氣,卻讓劉川的頭又低下去了,沒有做聲。

看來談話進行得並不順利,效果並不理想。鍾天水猶豫少頃,還是堅持說下去:“反正你既然來了,那就好好利用這五年時間,磨鍊磨鍊格、也多學一點知識,俗話說:逆境升人。我希望這五年下來,等出去的時候你的思想品格、知識水平,還有你的身體,都比現在強得多。”鍾天水苦口婆心,劉川無動於衷。劉川的態度讓鍾天水的焦慮和不滿有些難以掩飾了:“劉川,我說了這麼半天你聽進去沒有?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啊!劉川!”劉川被這厲聲一問,問得抬起頭來,他抬起頭髮傻地看著鍾天水,鍾天水皺眉又問一句:“你到底在想什麼?”劉川語遲片刻,突然疲軟地答道:“我想…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想我了。”鍾天水愣了半天,依然語重心長:“你想回家?這不是廢話嗎,你當然想回家了!你希望你今天晚上就能回家,可你回得去嗎!你只有趕快振作神,多掙點分爭取減刑早點出去。在服刑期間考下一門學歷是可以加分的你知道不知道,罪犯計分考核辦法你學了沒有?”劉川又把腦袋垂下,悶聲不答。

鍾天水說:“掙多少分可以得一個監獄表揚,掙多少分可以評一個監獄改造積極分子,再加多少可以得局嘉獎,多少分評局改造積極分子,評了這些獎得了這些稱號能減多少刑期,你自己可以算嘛。考核辦法都寫在那兒了,你以前也不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早點出去,主動權完全在你自己手裡!”顯然,鍾天水的這番話,劉川依然沒聽進去,他此時的思維,似乎只在自己的情緒中盤桓,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目光似乎開始主動尋求

“鍾大,再過一個星期,就允許家屬探視了,您能讓我女朋友來看看我嗎,您能讓我見見她嗎?”鍾天水:“你現在這個狀態,我說得再明白一點,你現在這個表現,別說你女朋友,就是你,走到這間屋子門口了,能不能讓你見,都要考慮考慮。在監獄,服刑人員享受什麼待遇,能不能會見親屬,完全取決於常表現,你常表現怎麼樣啊,你自己說。”劉川:“我不想讓我來看我,我不知道我到這兒來了,如果她知道了,如果她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那她,那她可能就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鍾天水放緩了聲音,剋制著同情:“可你,是你的親人,你應該讓她知道你的一切,你想瞞她五年,這可能嗎!”劉川:“我只想讓我女朋友來,我想讓她來看看我,鍾大,求你讓她來看看我吧。只要她心裡還有我,哪怕再給我加刑我也願意。只要她還能想著我,再給我加個三年五年刑,我也心甘情願了!”鍾天水的臉凝結了一陣,他的態度嚴肅起來,雖然嚴肅中依然保留了內心的同情:“劉川,在押罪犯會見親屬的規定你也是知道的,只有罪犯的配偶和直系親屬,才可以會見。女朋友是不可以會見的。我希望,凡是不符合規定的要求,你以後就不要再提了。你過去在監獄工作過,應當比其他犯人更加懂規矩守紀律,違反規定的事,我們不能給你開這個綠燈。”劉川重新垂下頭去,不再多說一句。鍾天水也知道談話至此,已經難以為繼,他又問了句:“你還有什麼別的想法嗎?或者,身體上生活上有什麼問題,可以跟我說。”劉川不語,半天才說了句:“沒有。”鍾天水目視劉川,良久,隱隱嘆了口氣,說:“那咱們今天就先談到這兒,你回號吧。”劉川答:“是。”然後站起來,走了出去。鍾天水望著他的背影,心情沉重。